苏娉回以一笑。
按照婚俗,她和陆长风胸前都戴了两朵大红花,在婚宴开始前各自去招待来宾。
来参加的大多是容老爷子的熟人,都是医疗行业的,正好借这次机会互相认识一下。
而且有很多和她都有过一面之缘,在去年的南城医学研讨会上。
“容院长,你这个外孙女可不得了啊。”有人夸赞道:“战场急救的册子我们军医院办公室都放着呢。”
“后浪不容小觑。”
“是啊,心理医疗站我们也略有了解,目前国内对于心理健康这个方向的空缺还是很大。”
之前关注的只有吃饱穿暖,身体没有疾病,很少注意到这方面的问题。
容如是笑着和老友们寒暄,“阿软年纪尚小,以后有需要诸位帮扶一把的时候,还希望伸以援手。”
苏娉到底资历尚浅,这些前辈们在医学上的经验以及知识储备远远高于她,她以后在研究所工作,难免会有需要帮忙的时候。
“这是应当的,且不说是你老容的外孙女,作为医学界耀眼的后辈,我们也会尽一份力。”
好的医学苗子就是传承,因为她中西医都学,以前是挨骂,现在出了成果反而成为益处。
不管是中医还是西医看她都格外顺眼。
陆长风在和他亲哥说话。
陆云霆和陆雨忱看着这个比儿子大不了几岁的小弟终于成家,心里欣慰不已。
陆家两个嫂嫂围着苏娉,嘴里说着喜庆的话。
陆曦没有过来,她在西北帮忙布置。
到了吉时,新人给父母长辈敬茶,改口,收红封。
向容老爷子和容老夫人敬茶后,换了位置。
陆长风像是在心里演练了千百次,十分顺畅自然脱口而出:“爸,妈。”
苏定邦手一抖,看他这么高兴,心里挺不是滋味的,敷衍地应了一下。
只有容岚越看他越欢喜,“诶”了一声,然后把早就准备好的红封给他:“以后和阿软好好过日子,你们夫妻俩要互相扶持,有问题就解决问题,不要跟对方置气。”
陆长风看到她眼眶含着的泪,原本散漫的笑意收敛,他认真道:“妈,您放心,我会照顾好阿软的。”
苏娉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跪在男人旁边,仰头看着妈妈,她鼻子一酸。
“乖囡囡。”容岚伸手,把红封给女儿后,指尖轻轻贴了下她眼角:“今天真漂亮,不哭。”
“妈妈永远爱你。”
最后这句话很轻,苏娉和耳尖的陆长风都听见了。
苏娉动了动嘴角,她喃喃道:“我也永远爱妈妈。”
给长辈们敬完茶,陆长风去敬酒,他让苏娉去吃饭,一切交给他。
苏娉知道他的酒量,看了他一眼,坐到哥哥们旁边。
陆长风端着酒杯,在桌与桌的缝隙中穿梭,因为在座的医生较多,平时要工作,鲜少喝酒。
这次也只是热闹一下,没有为难他。
最让人头疼的反而是小姑娘那桌。
张轻舟坐在上首,然后是沈元白、苏策、沈青雪、苏驭、高朔。
沈青雪已经好整以暇,手搭在旁边苏驭的椅背上,侧身等着他。
“……”
陆长风见他这样,再看看桌上那十来瓶酒,他有些头疼。
苏娉坐在沈元白和张轻舟中间,她拿着筷子,慢条斯理夹着菜,手上的银镯铃铛碰撞,叮当作响。
男人们之间的事,她不出声,不参与,不偏帮。
这边喝得热火朝天,另一边容老爷子和张老爷子在陪老友们吃饭,聊医学上的事。
容岚和林漪一桌,顾卿卿也坐在这。
苏定邦和沈霄到处敬酒,有一小半是苏定邦以前在南城军区交好的战友。
都是部队上的人,沈霄和他们相处起来也自在。
林漪好半天没回过神来,刚才阿软,叫她妈妈了?
陆灼从另一桌挪过来,挨着他小叔叔坐,起哄道:“多喝两瓶!”
“是啊,一桌子酒,不喝可惜了。”张轻舟随手把酒瓶往前推。
陆长风闻言,倒酒的手微顿,偏头看他,笑容和蔼可亲:“好侄儿,十八了啊,快十九了吧,过两年也能娶媳妇儿了。”
陆灼想到什么,他立马换了语气:“小叔叔,您胃不好,少喝点。”
苏驭笑声很大,他咧嘴道:“没事,这里一屋子医生,哪痛医哪。”
陆长风也是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位呆二哥是扮猪吃老虎的角色。
苏娉看着他们喝酒,吃了小半碗饭,因为有点噎,想去找水。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来一碗汤。
她顺着看过去,眉眼弯弯:“谢谢哥哥。”
沈元白笑容温润,他略微摇头,含笑看着她喝汤。
苏娉吃完饭,去楼上休息。
楼下依旧是笑谈声不停。
她坐在床边,有些恍然。
过了会儿,垂眸看着手上的银戒,眉眼弯成月牙儿。
晚上没有中午这么热闹,只有自家人吃饭。
吃完饭,他们要直接去西北。
难得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容老夫人感慨道:“家里热热闹闹的,真好。”
张老夫人坐在她旁边,笑道:“幸好这两年阿软在东城,我们家也没那么冷清了。”
“还是要人丁兴旺。”
陆长风时不时出声应和长辈们的话,手里动作没停,在给小姑娘剥虾。
南城靠海,新鲜的鱼虾管够,等回了北城,能吃的也就是鱼干虾干。
苏娉是很爱吃虾的,在东城也没少吃。
看到女婿的动作,容岚十分满意。
苏定邦也很上道,一边和老丈人说话,一边给媳妇剥虾。
现在容老夫人也很满意。
吃完饭,苏娉去楼上收拾东西,顺便再换一身衣服。
容岚推门进来,看到女儿窈窕的背影,她心里的不舍溢于言表。
“阿软。”
苏娉听到妈妈的声音,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走到她面前,抱住她的腰,脑袋搭在她肩膀上。
“都嫁人了,还这么小孩子心性啊。”容岚这次没有用手指戳她,只是摸着她的脑袋,说:“你会不会怪妈妈,今天让你喊林漪?”
苏娉摇头。
“好孩子。”容岚叹了口气:“以后来往也不多了,就当全了母女缘分吧,你以后在东城,或许还会和长风回西北,除了过年,也很难再见到她了。”
而且还不知道女儿过年会不会有时间回来。
研究所有多忙她也清楚,闲一下,忙一阵,这样看来反倒是陆长风时间更加自由。
“我知道的。”苏娉闷声道:“其实我心里不怪她,我知道她也没什么错。”
容岚知道女儿很难和林漪亲近起来,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叮嘱道:“这次妈妈陪你们去西北,只能待两天。”
“以后的路妈妈不能陪你了,但是只要你需要,爸爸妈妈一直在。”
苏娉点头,她吸了吸鼻子,“妈妈,谢谢您。”
谢谢您,这么爱我。
“你永远是妈妈的囡囡,妈妈最心疼的宝贝。”容岚想到第一次见她,小小的,被一条军绿色的毯子抱着,在医院外面垃圾桶里。
那么虚弱的她,微弱的哭声大概是最后的求救。
如果她那天,没有在医院生孩子,或许她的囡囡就没有了。
一个看起来就养不活的婴儿,还是个女儿,路过的人再多,都不会多看一眼。
很多时候她都觉得,这就是老天送给她的孩子。
她含辛茹苦把女儿养大,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懈怠。
生怕这个漂亮的小姑娘,会熬不下去。
幸好,她的囡囡捱过来了。
女儿漂亮聪慧,落落大方,在自己热爱的领域崭露头角。
现在她遇到了爱的人,这个年轻人人品很好,对她很好。
容岚觉得,老天欠她家囡囡的,都在慢慢还给她。
她的囡囡从现在开始一定会是最幸福的姑娘。
母女俩都红了眼眶,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相拥。
在苏定邦来敲门的时候,她们才依依不舍分开,苏娉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
一起下楼,容岚和父母道别,抱了抱妹妹,又叮嘱外甥有空来北城,然后才叫上女儿女婿和儿子,出了容家院子。
林漪和沈霄以及沈家兄弟都是要去西北的,张老夫人和张老爷子留在容家,张轻舟和医药协会的副会长约好了,明天去他那看看。
到了火车站,陆灼把他们送上火车,然后在站台送别。
他没有长假,只能留在军区。
现在是晚上八点半,火车缓缓驶动,在茫茫夜色中向西北而行。
陆长风没有睡,他就坐在小姑娘铺边,握着她的手,脊背抵着后面的车厢,看着她睡觉。
这节卧铺车厢六个铺位,沈家两兄弟,苏家两兄弟,然后是苏娉和陆长风。
苏娉的铺位在第一层,沈元白在她对面。
随着火车的蜿蜒,到了差不多十点钟,累了一天的苏策他们都睡着了。
灌陆长风酒,他们也喝了不少,现在身上还有酒味。
苏娉同样睡得很安心。
只有陆长风和沈元白没有睡。
“不困?”陆长风率先开口道。
沈元白看了他一瞬,然后摇头,从旁边的行李袋里,拿出连环画。
车厢上面只有微弱的灯光,他就这样安安静静靠着背后的铁皮,连环画放在屈起的腿上,指尖慢慢翻着。
“我一直很好奇,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喜欢看这个。”
陆长风没听到回答,自顾自道:“后来好像明白了。”
“阿软送我的药包上,绣着郁金香,要是不知情的人看到了肯定会不理解。”
“但我自己开心,因为是重要的人送的。”
“你喜欢看连环画,和西南那位姑娘有关?”
都是战友,提这些不用太避讳。
以前在军营,还只是个普通的小兵的时候,都是住大通铺,这时候总会有人带头聊起喜欢的姑娘。
陆长风听过很多人说自己以前没当兵的时候,在老家遇到的姑娘,什么大眼睛乌黑的麻花辫,红红的脸蛋,经常听到。
至于沈元白,确实没听他提过。
现在都是一家人了,又是漫漫长夜,就当随便聊聊。
本来以为他不会搭理,结果听到对铺的男人“嗯”了一声。
陆长风还以为自己幻听了,他再看过去,坐在那看连环画的沈元白眉眼温柔缱绻,目光在同一页面停留太久,迟迟没有翻动。
就知道,肯定是想起了那位姑娘。
他“啧”了一声,指尖摩挲着新婚妻子手上的银戒指。
“那你怎么打算的?”那位谢家姑娘的家底早就被沈青雪抖了出来,就他那嘴巴,藏不住事。
谢子衿以前是北城军区谢师长的女儿,上面有个哥哥,在孤岛驻守,下面一个弟弟。
因为某些原因,谢师长和夫人被发放农场,谢家这位姑娘果断带着弟弟回了老家。
陆长风推测她只是想暂且有个安身之处,庇护之类的应该没有考虑过。
不然沈元白也不会每年都去一趟,除了看她,应该是担心她的处境。
至于背后做了什么他也不清楚,但能从这位谢家姑娘的行事风格推断出她的性格,肯定是不喜欢别人干涉她的事。
而沈元白向来有分寸,不会逾矩。
所以很可能只是托人照看,有情况及时通知他,平时不会插手。
苏娉翻了个身,陆长风的目光被她吸引,没有再想大舅子的事。
沈元白是谁啊,用不着他操心。
而且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要直接调去军部了。
陆长风估摸了一下,自己暂时升不了他这么快。
车厢内脚步声断断续续,沈元白没有被影响,他翻看连环画,看完最后一页,又收起来。
第二天将近中午十二点,到了西北。
现在天气好,不像之前铁轨还结冰,就是在站点停靠的时间还是有些长。
陆家早就备好了饭菜,等他们吃完饭后,安排他们休息。
陆家的酒宴备在晚上,现在全部准备就绪了。
陆长风拉着小姑娘回了他的房间,等苏娉从行李拿出衣服换上,他坐在床边,揽着她的腰,往自己这边带。
他抱着新婚妻子往后倒,苏娉惊呼一声,压在他身上。
男人右手枕头,左手扣住她纤细的腰身,斜躺在床边,脚依旧还踩在地上。
他的胸膛炙热滚烫,苏娉脸贴在他胸口,能听到清晰的跳动。
她的手垂在男人身侧,抬眸看他,只能看到他凌厉的下颚线。
陆长风忽然喊:“媳妇儿。”
苏娉好半天才缓过神,是在叫她,红着脸“嗯”了声。
“你知道什么是圆满吗?”
“就是现在。”
陆长风喉间溢出清朗的笑,他说:“我满足了。”
苏娉愣了一下,她缓缓抬手,攀上男人的肩膀,闭上眼,安安心心在他怀里睡了一觉。
苏策他们没有休息,现在天气好,陆曦嚷嚷着要带他们去草场跑马。
苏策一听这好玩啊,上次来冰天雪地的,今天在火车上就能看到翠绿的草原和冰蓝的湖泊。
他早就心动不已。
陆曦跟妈妈说了一声,带着苏策和沈青雪去了军区旁边的草场,撒了欢似的跑马。
苏策虽然不是骑兵营的,但是多看两眼就敢上马,很快也有模有样。
陆长风睡到两点,就被楼下的动静闹醒了,他揉揉眉心。
都是熟悉的声音,应该是军区里的婶婶嫂子们。
苏娉依旧趴在他身上睡,呼吸安稳绵长。
垂眸看了眼,他忍不住笑了,然后做了一直想做,但是没有做过的事。
他戳了戳她的脸颊。
和他粗糙的指腹比起来,小姑娘的皮肤娇嫩,吹弹可破。
他有时候都不敢摸她的脸,怕自己的手划伤她。
似是不过瘾,又蹭了蹭她略带红晕的眼尾。
可能是不小心擦到眉毛,指尖有一抹黑色,他不自在地清咳一声,悄悄往自己黑色的裤子上蹭。
苏娉早就醒了,她向来浅眠,在楼下传来说话声时,就睁开了眼。
看到男人有要醒来的迹象,才又闭上眼睛,想知道他会做什么。
只是没想到,他会把自己眉间的青黛蹭了。
陆长风每次都是出乎她的意料。
她轻微的动了一下。
陆长风手掌握拳,心想她应该是不会发现的吧。
“几点了?”嗓音带着午睡后的慵懒沙哑。
“啊,”陆长风抬手,看了眼腕表:“两点过八分。”
苏娉“噢”了一声,挣扎着要从他身上起来,被男人搭在她腰间的手掌按住。
“怎么了?”她不解。
“腿麻了。”陆长风说:“你让我缓缓。”
她乖巧地趴回去,两人紧贴着,炙热的呼吸在脖颈间,男人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嗓子不舒服?喝酒喝多了吗。”苏娉柔声问。
“没,有点痒。”刚才还没觉得有什么,现在鼻间充斥着她身上的幽香,就很难受。
“我去给你倒杯水。”苏娉又要起身。
被她的膝盖蹭了一下,陆长风叹了口气,松开手任由她去。
顺手扯过旁边军绿色的薄被盖在身上。
他房间明显是收拾过的,窗户和墙上都贴了红喜字,就连暖壶上也贴了。
苏娉提起暖壶,倒了半杯水,走到床边。
“你冷吗?”现在是十月初,天气还是很暖和的。
“有一点。”陆长风缓缓坐起来,面不改色接过搪瓷杯。
他腿已经没有那么麻了,只不过是换了种难受的感觉。
苏娉虽然不解,但也没有多问,因为容岚上楼叫她下去,陪长辈们一起聊聊天。
等她走了,陆长风掀开薄被,自己垂眸看了一眼,随手把搪瓷杯放到一边床头柜,起身走到衣柜前面。
拉开柜门,找了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衫和黑色长裤,他去卫生间洗澡。
晚上,觥筹交错。
陆政委从军多年,战友下属无数,他没有大肆铺张,请的只是较近的老朋友。
苏娉跟着陆长风喊了很多叔伯,而且这些叔伯的孙子都比她年纪大,因为男人是老来子,辈分高,她跟着沾了光。
陆长风怕她饿肚子,开席的时候就把她带到沈元白那里,让他们看着她吃饭。
大院里和陆长风一起长大的兄弟们想来闹一下这位小嫂子,只是敬酒,没有别的意思。
西北能喝酒的姑娘很多,陆曦就是个两瓶酒下肚依旧活蹦乱跳的。
苏娉没喝过酒,她看着递到眼前的酒杯,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妹妹是医生,要时刻保持清醒。”旁边的男人嗓音温润,像是泉水击石,他接过她面前的酒杯,一双桃花眼笑意潋滟:“作为哥哥,我替她喝,可以吗?”
“……可以。”虽然差不多年纪,但是他们下意识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不好招惹。
哪怕他的笑容温柔和缓。
陆长风是真的喝了很多酒,这些叔伯很多是已经退伍的,西北人骨子里的豪气从一碗碗酒里也能体现出来,他自己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最后只能尿遁。
改口收了不少红封,而且十分丰厚。
没有人为难这个南方的娇软小姑娘,赵明珠她们想帮着挡酒,但是自沈元白替她喝酒以后,就没有上前的,所以她们现在期盼的就是闹洞房。
容岚和陆夫人聊了一阵,转而和陆家大嫂二嫂聊天,可能因为年纪相仿,聊起来也尽兴。
苏定邦是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和大军区的政委做亲家,现在在场的,除了那几个小子,就他职衔最低。
陆政委看穿他的拘谨,温和笑道:“亲家,你只当是寻常家宴就好。”
面对这一群首长,苏定邦觉得自己是真的很难当是普通家宴。
楼下的热闹还在继续,苏娉吃完回了房间,房门关上。
她盘腿坐在床上,手边都是红封。
拆开第一个看,一百斤全国通用粮票,一千五百块钱。
这么大的手笔,应该是陆家大哥给的。
第二个,两百块钱。
谁给的不太清楚,上面也没有写名字。
陆长风酒量再好,回了老家和都很海量的兄弟长辈们喝了一圈,已经有了七分醉意。
因为陆政委在,他们不敢闹得太过火,也就没有继续灌。
也不能再继续灌。
今天可是他的新婚夜,要真把人灌醉了,明天陆长风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挨家挨户敲门,喊他们比划比划。
这种事他真就做得出来。
陆长风的房间在三楼,听到楼梯间传来脚步声,苏娉就知道,应该是他来了。
站在门外,男人有些迟疑。
他有些不敢推门,明明这是他住了十几年的屋子,但是隔着木门,总有些,不知道怎么说。
期待、心慌,什么都有。
苏娉知道他在门外,也没有出声,继续整理红封。
拆开的红封整齐放在一边,钱票都有厚厚一摞。
男人想了许久,终于抬手,门轻轻一推就开了。
“阿软。”他目光落在坐在红色大喜被单的小姑娘身上,原本躁动的心,在看到她温和眉眼时,纷纷平息。
“来啦?”苏娉好像一点也不紧张,还扬起笑脸招呼着他过来:“你看,好多钱票诶,这些到时候我们要不要交给妈妈或者大嫂保管?”
陆家现在是陆大嫂持家,家里吃穿用度都由她管。
“不用。”看到她娇俏的容颜,男人喉结滚动,走到她旁边,坐下,说:“你收着就好。”
“真的呀?可是太多了,我们也用不完呀。”
“到时候爸妈还有哥哥们都拿一点。”陆长风只是扫了一眼,就知道沈元白他们给的肯定不会少。
就这么一个宝贝妹妹,肯定是想给点压箱底的钱。
“好。”苏娉把拆好的红封放到一边,钱票整理好,她略微倾身,打开旁边的床头柜抽屉,放进去,头也没抬道:“我先放这儿,到时候你需要再取。”
男人随意“嗯”了一声。
刚要说什么,外面拍门声不绝于耳——
“小叔叔!小婶婶~你们在干嘛啊,一起来玩啊。”
陆曦已经准备好了苹果,就等俩人来咬了。
来闹洞房的都是她的小姐妹,没有男的,毕竟知道陆长风是什么人,大喜的日子还是别为难兄弟了。
听到她的声音,陆长风顿显头疼。
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格外闹腾,和赵家那个小姑娘凑一起,就差把天翻了。
“小叔叔?你别不回答我,我知道你听见了,快开门,不然我就推啦。”
“小婶婶!”陆曦装模作样推了一下,又喊苏娉。
陆长风对放好钱票的女人说:“别搭理她。”
苏娉弯眸,“好。”
小姑娘这么乖,他忍不住抬手蹭了蹭她鼻尖,然后说:“今天我们新婚夜。”
“嗯?”
“你知道要做什么吧?”他怕小姑娘没有准备,先问,如果实在不行,就再缓缓。
“嗯。”苏娉不好意思地别开脸:“我们上了生理卫生课的。”
学医的,什么不知道。
“你都知道啊。”陆长风忍不住笑了,他装模作样地解衬衫扣子,吓唬她:“那你怕不怕?”
“不怕。”苏娉坦诚道:“我带了银针,如果你不太行的话,还可以给你针灸。”
“?”
“……”
陆长风脸上难得有错愕之色,他反应过来,痛心疾首道:“媳妇儿,你平时跟张轻舟都学了些什么?”
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小姑娘,一开口就是要给他治男科。
“什么都学呀,”苏娉不好意思道:“你要是需要我帮你割那个也是可以的。”
说完,还补了一句:“不用不好意思,这是正常现象。”
她学的杂,在学校学的,在医院实习学的,自己看书自学的,很多。
现在就是用医生的口吻来跟他说话,一点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
“……”
面对她坦荡的眼神,陆长风觉得是自己龌龊了。
门外的叫喊声还在继续,陆曦就是那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因为门页够厚,就她那小巴掌拍烂了也进不来,他也不担心。
目不转睛盯着小姑娘看了一阵,他脸上笑容收敛,没什么表情,开始解皮带——
“行,麻烦苏医生帮我看看,有什么需要您操刀的地方。”
“尽管动手。”
见他动真格的,苏娉拉过一边的薄被,裹着自己,缩成一团:“我开玩笑的。”
“是吗?我没开玩笑。”男人扯出皮带,挂在旁边的椅背上。
他侧身,单腿压着床单,左脚踩在地板上,手掌撑在她身侧,俯身看着她。
“来,仔细看看我。”
苏娉全身的细胞被他这一句话点燃,轰然炸开。
耳垂鲜艳欲滴。
陆长风看到她耳尖的朱砂痣,伸手捻了捻。
苏娉不敢动弹,一双美目似是胧了水雾,她怯生生道:“是你先问我知不道要做什么,我才顺着说的。”
“嗯。”男人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很冷硬,眉眼漆黑,狭长的眸子看不出喜怒。
“陆副团长……”
察觉到男人手下力度,耳尖有点痛,她换了个称呼:“长风。”
陆长风看到红印,知道弄疼她了,眼底掠过一抹懊恼和愧疚,就是想逗逗她。
他松了劲,没什么表情的脸对着她,也没应。
“老公。”她可怜兮兮道:“我错了。”
听到这个称呼,陆长风心尖一颤,他不动声色:“哪错了?”
“我不该在结婚的时候还带银针过来。”
面对男人渐深的眸色,她立马道:“也不应该说你不行,要给你针灸。”
狭长的眸子微眯,男人神色危险。
“我错了,”苏娉干脆利落道:“我真的知道错了,不应该拿你……来开玩笑的。”
陆曦喊得嗓子都哑了,里面还是没有动静,她咬了一口苹果,看向旁边的好友,纳闷道:“明珠,你说我小叔叔小婶婶在里面吗?”
“在吧,我好像听到有声音。”赵明珠示意她趴在门板上,“你看看能不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是不是笑你傻。”
陆曦听到最后一句哪里还能忍,立马附耳在门板上,正要仔细听呢,就被陆二嫂拎到旁边。
“你小叔叔好不容易娶个媳妇,你别在这捣乱。”
见妈妈面色不善,她下意识甩锅:“不是我,是明珠……”扭头一看,行,这里就剩她和她妈了。
赵明珠早就消失无影,还能隐约听到脚步声,应该是到了二楼。
“……”赵家果然没有一个好人!赵叙是这样,明珠也是这样!
陆曦忿忿不平地想。
“明珠怎么了?”陆二嫂皮笑肉不笑:“赶紧给我回屋待着,要么去楼下玩,再来三楼我打断你的腿。”
“妈妈。”陆曦装可怜撒娇,陆二嫂不为所动,拎着她衣领后背下楼。
听到门外没了声音,陆长风收回目光,看向躲在被子里,只剩一双眼睛在外面的小姑娘。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悄悄躺下了。
陆长风哼笑,原本解开两颗纽扣的衬衫继续往下,露出瘦削的锁骨和壁垒分明的腹肌。
他看着小姑娘,问:“还要不要给我看了?”
“不……”苏娉果断摇头,心里已经有些害怕:“明天是不是要早点起来呀?你累了一天了,喝了那么多酒也有点醉吧,我给你煮个醒酒茶,喝完早点睡。”
“早点起来干嘛?”男人看着她的眼睛,把衬衣脱了,挂在椅背上,大腿敞开,手撑着膝盖。
“家里早饭不用你做,也不用拜见长辈,更不用回门。”
“着什么急啊阿软。”他扯了扯嘴角,“家里有医生不用,不是浪费医疗资源吗?你帮我看看。”
“看看满不满意,不满意随你下针。”
苏娉彻底不敢说话了,她拉过被子,蒙住头。
陆长风看不到她,心里暗笑,想着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还拿这个开玩笑。
他站起身来,拿起放在床头柜的搪瓷杯,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浑身都是酒味,也怕熏着她。
苏娉躲在被子里,只能听到衣柜门打开的声音,是木门摩擦的“吱呀”声。
很快,又听到房门被打开,然后关上。
男人脚步声渐行渐远。
她这才从被子里探出头透气,心里也有些后悔,自己不应该这样说的。
不过这些她确实都会,只是没有试验过。
她略微起身,靠着床头,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现在还是能听到楼下的声音,长辈们还在交谈,隐隐约约还有陆曦的声音。
好像是在责怪什么,然后就是另一道讨好的哄声。
她抬手,覆上胸口。
心脏狂跳,显然是被刚才的陆长风吓到了。
其实也不算吓到,就是很少见他这幅模样。
他平时都是懒懒散散的样子,一般说话都带笑,鲜少有这么冷然的一面。
他五官硬朗,不笑的时候挺吓人的,苏娉刚才确实被他唬到。
拿过旁边被男人喝过的搪瓷杯,她指尖触着冰冷的杯壁,稍微回神。
喝了口凉水压下心里的躁意,忽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面对他。
装睡?
放下搪瓷杯,她又躺下,深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拉过被子,又躲了起来。
陆长风洗澡很快,本来还有三分醉意,现在彻底清醒了。
水珠从他鬓角落下,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划过眉眼,落在睫毛上。
随手扯过毛巾擦了把脸,又洗完拧干挂好。
他穿着黑色长裤和白色背心,手里拿着烟盒和火柴,往房间走。
“咔哒——”门被关上。
她的心也跟着颤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