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陆长风笑着问:“还没去食堂吃饭?”
“现在去。”
苏娉在心理诊疗室,听他把去年来东城军区后发生的事缓缓道来。
“去年年中,我们去边防线执行任务。”陈焰嗓音很沉,是那种低到谷底的沉,有种难以窥见天光的麻木。
“敌军在制高点埋伏狙击手,对我们进行围点打援。”
“带我的老兵叫冯昭,五八年入伍,是兵团最优秀的狙击手。”
苏娉安静听着他说,虽然面上依旧温和,但心已经不受控制揪成一团。
她跟着上过战场,知道围点打援的残酷。
狙击手先打伤一人作为诱饵,在敌方战友支援时进行狙杀。
这种情况下,战友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受苦,就会前仆后继扑上去,而被击中的战士常常会选择自杀,不希望战友白送性命。
敌方狙击手察觉到被击倒战士的意图,子弹击穿他的手臂,让他丧失自杀能力。
而己方战士听到战友的哀嚎让自己开枪,也下不去这个手。
作为己方狙击手,眼看着敌方狙击手伤害战友却找不到敌方狙击手位置,冯昭咬牙对陈焰下了命令。
“我当诱饵,推算出敌军狙击手位置,你来狙击。”
陈焰服从了命令,在子弹击出的同时,他的战友,他的师父,轰然倒下。
听完这些,苏娉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受。
战场应激障碍的触发有一点就是目睹朝夕相处的战友的死亡。
陈焰在心理诊疗室坐了四十五分钟,他从诊疗室出来时,瞥见角落里手指搭在铝饭盒上的陆长风。
两个男人目光相触,都是坦然的略微颔首,陈焰没有片刻停留,大步走出医疗站。
苏娉把陈焰的情况记录在案,要时常对他进行心理疏导。
陈焰内心是极为强大的,他并没有因为应激障碍不能摸枪,不能上战场,也没有出现幻觉。
只是出现了另外一个极端,总想去战场替战友报仇。
这也是极为让苏娉头疼的一件事。
放下钢笔,她合上笔记本,盖上笔盖,动作很缓慢,显然是在想解决问题。
陆长风走到门口,抬手轻叩。
听到声响,她下意识抬眸,对上男人含笑的眼睛,心头微松。
“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陆长风进来,抬手把饭盒放在桌上,筷子递过去,自己拉开椅子坐下:“德发说中午没看到你去食堂,非要我送过来。”
苏娉打开饭盒,看到黄澄澄的煎蛋和脆嫩的菜心,她也笑着回:“是赵德发还是陆德发?”
陆长风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都有,都有。”
他去帮小姑娘打饭的时候,赵班长确实关心地问了一句:“沈妹妹最近是不是很忙啊?中午很少过来,晚上也没怎么看到她。”
有时是沈元白去医疗站送饭,偶尔是沈青雪和苏策,他们下了任务来食堂,一问苏娉有没有过来吃饭,得到的答复是没有,就会先去送饭。
苏娉在医疗站不仅吃到了第七兵团的饭,也吃到了第八兵团的饭。
准确来说,医疗站不属于任何兵团,直接归军区管辖,有战场应激障碍的战士都会送过来。
她吃饭的动作很慢,细嚼慢咽,不像他,一盒饭三两口解决。
想到刚才的事,她还是觉得应该跟他说一声:“陈焰刚才来医疗站了。”
陆长风没想到小姑娘会主动提这个,诧异地看着她,然后点头:“我看到他了。”
苏娉也没想他是什么时候看到的,“最近这段时间他应该会经常来医疗站,他的情况只跟我说了,所以会由我来接诊。”
“嗯,这是你的职责。”陆长风倒是没觉得有什么,相反小姑娘愿意跟他解释,心里隐隐还是有点高兴的。
在没处对象的时候,对于她和陈焰以前的事,他也知道一些,在一起之后,苏娉也全然坦诚。
陆长风本来就不是一个会乱想猜忌的人,也有出于对于她的信任。
所以这件事,他并不是很在意。
苏娉吃了两口,蛋黄没吃,留在旁边。
不管是水煮蛋还是煎蛋,她都觉得蛋黄太噎了,不是很爱吃。
如果哥哥在旁边,她会提前把蛋黄分出来给哥哥,他在的时候也会把蛋黄夹到他碗里。
实在没办法的时候只能小口小口就着水或者汤慢慢吃完。
陆长风就在桌子对面看着她吃,男人穿着笔挺的军装,眉眼间没有平时的懒散,狭长的凤眼锋芒尽露。
凌厉突起的喉结就像是冰冷的刀尖,带着禁欲的疏淡。
他这个人有太多面,正经起来太正经,不正经起来也痞里痞气,有时候甚至像个小孩跟人拌嘴,争个高低。
苏娉说不上来自己喜欢他哪一面,大概是每一面都喜欢。
有一件事陆长风想了下,还是跟她说:“还记得过完年,我们年初二到东城,年初三回部队吗?”
苏娉点头,咬着菜心:“怎么了?”
“咱哥,按理来说跟我一样,年初四或者年初五归队,他确实也没有延迟。”
“不过他年初二就已经离开北城,去了西南。”
这件事也是今天和沈青雪无意间提起才知道,沈青雪和他们不是一个兵团的,对于他哥的归队时间并不明确。
而陆长风和苏娉早先都以为沈元白是年初四才从北城过来,年初五到军区。
“西南?”苏娉明悟:“也就是说哥哥初二坐火车,初三晚上到西南,初四又重新在西南坐车到东城。”
这中间几乎没有停歇。
“差不多是这样,”陆长风提醒她:“之前你二哥说过,那位谢家的姑娘,在西南。”
谢家因为被打为右倾机会主义,谢师长和谢夫人去了农场改造,谢家大哥驻守边远海岛,谢子衿带着弟弟回了老家。
如果谢家老家的人还不错,姐弟俩倒是还能过下去,如果谢家捧高踩低,这姐弟俩的日子可见一斑。
一个年岁不大的姑娘带着幼弟,去了乡下只有被欺负的份。
从谢子衿为了不牵连与自家交好的叔婶朋友毅然决然断了联系这一点来看,她性格刚烈,受了委屈定是难以下咽的。
但是一个二十岁的姑娘,还带着一个弟弟,没有父母的庇佑,在鲜少踏足的陌生老家,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陆长风估计,沈元白多半是放心不下的。
他能想到的苏娉也能想到,从苏家老太太对她的态度,她就知道,这位谢家姐姐处境恐怕也不会太好,特别还是一个待嫁的年龄。
见她放下筷子,眉心紧皱,陆长风拿过她搁置的筷子,夹起蛋黄塞到嘴里,含糊不清道:“别担心,大哥在西南军区,我给他发了电报,让他帮忙注意一下。”
陆老大还是很靠谱的,陆家人脉广,看顾一个人也不用亲自去。
“主要是我们和谢家没有交集,不好出面,而且也不好没跟你哥打招呼就擅自行动,所以只能在她有危险的时候才能出面。”
平时粮食短缺或者别的,就帮不上忙了。
“而且我觉得,你哥应该也是做了安排的。”陆长风说。
沈元白这个人看起来笑眯眯的,很温和,实则城府很深,像他们这种能统筹全局制定作战计划的参谋长,一般都是运筹帷幄的人物。
他们能想到的,沈元白只会更早筹划。
沈家应该是有些人脉在,还有沈元白自身也有不少战友在各地,看顾一个人这点小事并不是什么麻烦事。
苏娉放下心来,“那就好。”
她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谢家姐姐很好奇,同时也佩服她的干脆果断,在那么危急的时刻,还能顾及昔日好友。
这种清醒冷静她很欣赏。
因为牵及到大哥,更是感兴趣。
希望以后能有机会,和这位谢家姐姐见一面。
时间这么一天天过去,苏娉因为编写过现场急救的手册以及提出如何治疗缓解战场应激障碍并且投入实际应用,野战医院的首长对她很是青睐。
眼看着她的实习期就快结束,秦副院长却有些不舍得放人了。
南城医药协会的孟原也很会找时间点,一直没有来问她要当初的资料,而是在她毕业前一个月才来东城。
再次向她抛出橄榄枝。
“我不要求你来医药协会任职,只想你挂个名,在医药协会有所需要的时候,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就好。”
在她关于治疗预防战场应激障碍的方案提出并且实施,且证实确实有用的时候,很多机构单位都有了招揽她的心思。
心理医疗站的模式也在各大军区实行,原先医疗站里那一批人也被分散到各地,几乎每一个月就要换一批人。
苏娉笑着把资料递过去,“我可能没有太多时间顾及协会的事务,等结束军区的实习,我会去东城研究所报道。”
张轻舟已经开辟了一间单独的实验室,就等她过去了。
师徒俩的默契是旁人难以比拟的,摸透了对方的脾气秉性,都是能沉下心做研究的人。
不止东城有研究所,南城、北城、西城、东南、西北、西南,到处都有医药研究所。
但是苏娉只会去老师在的地方,张轻舟之前从东城大学辞职去研究所也是提前为她探路。
中西医结合他们其实只是开了个头,证实可行,并没有深入,这些只能交给剩下有这个志向的同行。
师徒俩都很清醒,要做什么有明确规划,不会为图名利大包大揽,会及时而退。
张轻舟时常以这个学生为傲,她这个年纪能想得这么通透实为难得,而且师徒俩前进的目标一致,再加上两家的关系,还有他照顾后辈侄女的心思。
俩人都互相信任,关系牢不可破。
像那种稍有成就就撇开师父的人实则不少,张轻舟清楚知道,自己的学生不是这样的人。
苏娉会嘲笑他,会暗讽他,会偷偷跟张老夫人告状,会在张老爷子生气的时候添一把火挑动老爷子揍儿子,但绝对不会背刺他。
她交去野战医院的关于战场急救以及战场应激障碍的笔记,后面都带有他的名字。
哪怕他明确说过不需要,她依旧坚持。
虽然确实不在意这个,但是张轻舟心里就是舒坦。
有些人是想着借势,拿师父的名声做什么,她是做什么都要把师父带上,提高老师的名声。
每次看到她,张轻舟都会觉得,自己在简老先生以及许老先生面前挺不是人的。
“这也不妨碍什么。”孟原退了一步:“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你考虑考虑,我们医药协会也不需要你来上班,不耽误你的时间。”
“你要走的路其实和医药协会是重合的,”孟原坦诚道:“我们不仅看中你的能力,也看中了你背后的师承人脉。”
“我们都是想为医疗行业做点什么,你没有私心,我们也没有,只是彼此交流合作。”
“我会好好考虑的。”苏娉笑着点头:“如果确定,我会去一趟南城,或者给您寄信发电报。”
“好。”孟原也知道不能一直纠缠,只会惹人生厌,他很有分寸。
最后离开的时候,又补了一句:“如果你觉得南城医药协会太远,不方便,东城医药协会也可以。”
苏娉略显讶异,医药协会之间是有合作以及竞争的,现在研究资金有限,除了上面拨款,就是协会的人自己自掏腰包。
医药协会争抢人才也是为了能多点研究资金拨款,没想到孟原竟然会愿意让她加入东城医药协会。
这确实是苏娉没有预料到的,只能说现在的人都是极为纯粹,一心只为了医疗做贡献。
她本来对孟原的感官就很好,现在好感度更是加深。
“好。”她起身:“我送您。”
孟原是直接来军区的,住在招待所,他现在要离开,苏娉送他出了军区。
她今天休假,送走孟原后,回了趟东城大学拿东西。
还有不少笔记在宿舍,她要趁空闲的时候都整理出来,放到张家,等去了研究所再带过去。
现在是八月中旬,天气依旧燥热。
苏娉穿了条豆沙绿的短袖长裙,踩着自行车往东城大学走。
她有学校的证明,再加上门卫认识她,一路畅通无阻。
宿舍里没有人,她的铺位干净整洁,桌面也一尘不染,应该是夏莹每天都有帮她收拾。
坐在椅子上,拉开抽屉,她把书籍和笔记都整理出来,没有看到的时候都不敢相信,竟然会有这么多。
看着堆在书桌上满满当当的书,她默了片刻,去衣柜里找了个行李袋,才勉强塞完。
夏莹刚在食堂吃完午饭回来,听到响动还以为是赵弦歌。
“你中午不睡觉,到处弄什么?”她随口问道。
现在她和赵弦歌关系不错,说话也不用太拘束。
“莹莹。”苏娉笑着喊了一句。
“嗯?”夏莹原本打着哈欠要去自己铺位,听到她的声音,探头往她那个铺位看。
苏娉在书桌下翻找着东西,只露出半个脑袋。
“阿娉!”夏莹立马变了语气,惊喜不已,同时又忍不住抱怨:“年前都说了回了东城我们一起出去吃个饭,结果半年才见一次面。”
“这也不能完全怪我呀。”苏娉一脸无辜道:“不是你忙就是我忙,或者我们一起忙。”
真要说起来,两个男人都没她们这么忙,陆长风不出任务的时候训练完是有时间去医疗站陪她的。
至于何忠,他可以说是最闲的,等毕了业直接回原部队。
“那你今天是放假?”见她在收拾东西,夏莹一起帮忙整理:“我下午没事,你要把东西拿去哪儿?你一个人肯定拿不了,我们一起拿过去,晚上一起吃个饭。”
“你最近有空吗?”苏娉狐疑道:“下个月就要毕业了,到时候还有场考试,不用提前准备?”
“十拿九稳的事了,我现在每次考试成绩都不错。”夏莹在没有和苏娉见面的这段时间,真是勤学苦练,何忠能见到她的时间都不多。
她已经拿到了实习资格,接下来这一个多月会去找医院实习,毕业评优应该也跑不了。
“那就好,我就怕你因为我耽误事。”
“不至于。”夏莹见她的东西装不下,去衣柜把自己的行李袋拿过来,“我现在就想能去市医院实习,然后表现的好点,写个申请去部队当军医。”
就凭她现在已经拿到了东城大学批准的实习资格,这件事其实已经有七八分把握了,如果毕业能评优更好。
她是传统中医,苏娉想了一下,说:“我给你写封推荐信吧,但是不一定有用。”
她之前在市医院坐诊,医院的人几乎都认识,也算有点交情。
中医科和西医科的医生经常来中西医结合科晃悠,算是互相交流学习经验吧。
“那感情好。”夏莹没想到还能这样,她眼睛都亮了:“阿娉,你真的太好太好了。”
对于朋友,她一向真心真意,从来不藏私,也没有怕你过得好。
苏娉只是笑了笑,问她:“晚上就我们两个吃?还是叫上何同学和陆副团长。”
“你们都未婚夫妻了,还叫陆副团长啊?”夏莹啧了声:“叫上他们两个吧,他们说他们的,我们聊我们的。”
何忠在外不是个话多的人,但是和陆长风聊得来。
或者说陆长风跟谁都聊得来。
“那你和何同学结婚了,你们怎么称呼对方的?”苏娉好奇道。
之前他们处对象的时候,莹莹好像一直是叫何同学的名字。
“亲爱的啊,现在都流行这样叫。”夏莹挠挠头,“最开始我们在大街上挎个胳膊都觉得像做贼一样,总觉得现在哪有这么开放。”
“后来过完年从老家过来,在火车上看到有搂腰的爱侣,才知道原来是我们太封闭了。”
苏娉哑然,其实她也看到过,不过现在还是有些羞于在人前做这样的事。
“不过我每次这样喊何忠,他耳朵都有点红,而且不让我在人前叫。”夏莹恼怒道:“他们当兵的就是太注意形象了!”
苏娉听着她碎碎念,心里很安宁。
不仅整理了书籍笔记,还把衣柜里夏天的衣服都整理了出来,在部队都是穿军便服,等她毕了业结束实习,就还是得穿自己的衣服。
也可以穿军便服,但是穿太久了,想换换花样。
“对了,你和陆副团长什么时候结婚?”
“十月一号。”
苏娉叠好衣服,放进夏莹给的行李袋,心里想着待会儿得记得让她带回来。
“那很快了啊,也只有一个多月了。”夏莹震惊道:“总感觉时间过得好快啊。”
“有时候我觉得才刚来东城,一眨眼在东城也有一年半多了。”
她记得是七三年十一月跟着于老师来东城大学的,没想到留在这待了快两年了。
“你后来还有去学校看于老师吗?”她思维跳跃的很快。
“看过一次,前年。”苏娉微囧道:“去年年底没有时间,到处跑,就没去学校。”
夏莹表示理解,她年底订婚,带着陆副团长到处走亲戚认脸,年初二就回东城了,可以想象时间有多紧。
收拾完东西,一人提一个行李袋,到操场的时候,夏莹把行李袋放花坛边上,对她说:“我去找下何忠,让他下午下了课直接去国营饭店等我们。”
之前说请她和陆副团长吃饭,一直没有提上日程,今天得解决完这件事才行。
苏娉应好,心里盘算着等毕业请莹莹和何同学吃顿饭,以后见面的机会可能也不多了。
何同学的原部队在西南军区,距离东城是挺远的,除非她和陆长风结了婚,去西南军区探亲,找陆大哥,不然以后大概是不会去的。
提到西南,又不由自主想起那位谢家姐姐。
大哥的事他不说,一般没有人会过问,这是他的私事,苏娉虽然有些好奇,但也不会主动提起。
在原地等了大概八分钟,夏莹才气喘吁吁跑过来,因为天气太热,她额间冒出细密的汗珠。
苏娉从随身的布袋里拿出手帕,替她擦汗。
夏莹眨了眨眼,随后扑哧笑了。
苏娉有些不解,询问的眼神看着她。
“就是觉得你太温柔,我要是陆副团长,会高兴疯。”捡到宝了嘛这是。
苏娉有些无奈又好笑,把帕子收起来:“好啦,我也羡慕何同学啊,有你在身边,天天都会很开心。”
“这倒是。”夏莹一点也不谦虚:“跟我在一起,他每天笑容都多了不少。”
苏娉很喜欢她自信开朗的样子,不由想起陆家那位小侄女。
不过陆曦更多了一丝少女的灵动和娇俏。
行李袋也不用提,放在自行车后座就行,不过两个行李袋叠在一起,得夏莹扶着。
于是一人在前面推着车,一人在后面扶着行李袋,一边说笑一边往张家走。
路上没什么人,只有小朋友蹲在墙角玩石子和弹珠,见她们过来也只是好奇地抬头一看,然后又继续和小伙伴玩。
经过国营商店的时候,苏娉停下自行车,进去买了两根白糖冰棍,递给夏莹一根。
俩人蹲在屋檐下,看着前面的自行车,慢悠悠吃着冰棍。
天气火辣辣,吃两口就融化了不少,夏莹加快动作。
见好友依旧不紧不慢,她叹气:“你这温吞的性格还真是,一直没变过。”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性格,苏娉之前在手术室主刀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慌乱过,哪怕遇到大出血依旧镇定从容解决问题,不会给其余医生带来慌张的情绪。
张轻舟带她做手术的时候,就说过,她天生适合当医生。
情绪调节能力很好。
苏娉吃完棒冰,去供销社洗了手,然后继续推车,她说:“没办法呀,性格是最难改的。”
夏莹点头:“确实是这样。”
想到还有一个月,她们就毕业,到时候能跟何忠去西南军区住军属大院,她就忍不住开心。
“赵弦歌也会和杜黎一起去西南军区吗?”苏娉问道。
“不知道欸。”夏莹耸肩:“我没问她,她和杜黎经常吵架,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而且看样子,大多是赵弦歌挑的头。
她估摸着是因为当初彩礼的事,没有让赵弦歌家里满意,她家里经常写信过来问钱。
这夫妻俩吵架,赵弦歌娘家应该出了不少力。
这也是根据赵弦歌之前跟她抱怨娘家猜的,具体是不是就不晓得了。
“反正我是觉得她挺傻的,有日子不好好过。”夏莹说:“一心想要找个部队里的,找了又不好好珍惜。”
她也懒得说这个了,毕竟是别人的事。
劝也劝过,作为朋友,也不能太越界,免得反而招人烦。
“阿娉,有件事我得提前和你说一下。”
“你说。”苏娉温声应道。
“就是你结婚是十月一号嘛,我们九月二十三毕业,如果何忠提早回部队,我的入伍申请也通过了,我恐怕得赶去部队报道。”
这种日子是不能挪也不可能请假的,如果真的这样她多半参加不了好友的婚宴。
“没事呀,”苏娉在部队也有将近一年了,她表示理解:“我们还说不好会不会在十月一号办婚宴。”
如果陆长风临时有任务,或者她到时已经去了研究所,而且手头上的研究任务不能中断,也只能挪日子。
“那好,反正到时候我们保持联系。”她是衷心希望能见证最好的朋友步入婚姻,幸福美满的。
苏娉于她,除了是朋友,还是贵人。
“好。”苏娉弯眸笑:“时常联系。”
之前也有担心过,会不会各自结婚后,就忽略了友情的现在看来是不会的。
张家离东城大学不远,张轻舟在研究所,张老爷子去了药学院,张老夫人回老家乡下避暑了。
她从布袋里找出钥匙,打开大门。
夏莹知道这是张老师家的时候,砸吧嘴:“虽然知道张老师他爸是药学院的院长,但是没想到他家房子这么大。”
这是一个三进的院子,白墙青瓦,据说是张家的祖业。
苏娉把锁挂在旁边,取了钥匙,推开门:“是呀,我也没想到。”
最开始的时候,也没想到两家竟然会有这样的关系,也是有小叔叔的牵线,她才会认识这位张老师。
没想到反而是张轻舟率先认出了她。
“还在门口,我就闻到了白芍和桔梗的味道。”夏莹吸了吸鼻子,她提着行李袋跟在苏娉身后。
自行车只能先放这儿,有行李袋不方便推上去。
“是张爷爷种的。”苏娉也拎了个行李袋,带她去自己住的厢房。
院子里有很多种中草药,夏枯球、白芍、板蓝根,这都是张老爷子的宝贝。
之前被张老夫人薅了一片地种菜,他也没说什么,就是心里疼得厉害。
夏莹跟着她去了厢房,放下行李袋,看着她把书籍笔记放好,问她:“衣服你是放在这还是带去军区?”
苏娉肯定是得回趟军区,通知陆长风一起出来吃饭的。
“放这儿吧,在军区穿裙子不方便。”她夏天最多的衣服就是裙子,今年妈妈也给她寄了两条过来,还没穿过。
“那行,”夏莹看了眼屋子:“你说张老师家条件这么好,他怎么到现在还没娶媳妇儿,都快四十了吧。”
“差不多。”张轻舟比她妈妈小几岁,苏娉随口道:“老师的心思都在医学上,除非能碰上个和他在医学理念上有交集碰撞的,不然恐怕很难了。”
而且她看老师这意思,目前没打算。
研究所的女同志也不算少,就是没有让他动心的。
每次提到这个话题,张轻舟都是一笔带过:“人不是一定要结婚,你张爷爷张奶奶现在已经有孙女了,不用非得来逼我给他们生孙子吧。”
苏娉想说自己又不是亲生的,张爷爷和张奶奶肯定更希望是他的孩子,但见他这随意的模样,知道他确实没心思,就没提过了。
不然张轻舟会一直在她耳边念:“我的工资马上就都要给你当嫁妆了,我兜里空空,拿什么来娶媳妇?”
苏娉跟他说不用帮她准备嫁妆,他还急眼。
行吧,彻底没话说了。
其实他就是不想找对象。
苏娉心里隐隐有猜测,他是自由惯了,怕被管着,而且性格有时候比较怪异,所以担心别人后期会接受不了。
张老夫人也猜到了这一层,索性由他去。
“张老师其实人挺好的,不过我觉得他这样的性格不适合成家。”
夏莹诚恳道:“我觉得他的心思都在医学上,不会太顾家。”
苏娉忽然被扎了一刀,整理好东西,带着夏莹去厨房喝水。
过了一阵,她无辜扭头,看着好友:“莹莹,我以后估计也是不太会顾家的。”
夏莹猛地一拍脑袋,然后懊恼道:“忘了,我们这职业,和张老师一样,顾不了家。”
夏妈妈倒是和她说过,如果她和何忠有了孩子,可以帮她们带,何妈妈也有这样的打算。
她的岗位可以交给女儿,自己去帮着带孙子或者孙女,给这小两口解决后顾之忧。
苏娉听完夏莹的话,心里是有些羡慕的。
倒了杯水递过去,随后她问:“你和何同学打算什么要孩子呀?”
“顺其自然嘛,不过目前我们做了避孕。”夏莹本来就是学医的,结完婚更加开放,没有避讳这些:“现在的情况还是不太适合要孩子。”
她还没毕业,要是刚去部队也需要适应,还是觉得等稳定一两年要最好。
何忠不急,什么都听她的,也没有意见。
“你跟陆副团长最好也晚点要孩子。”夏莹并不知道她的身体状况,真心道:“你马上也要换新环境了,研究所那些药剂闻多了对身体也不好。”
苏娉倒是没想到这一点去,她和陆长风还没结婚,没想这么长远。
“……好。”
喝完水,又带着夏莹在院子里看了会儿草药,她锁了门,载着夏莹去图书馆,一起在图书馆看书。
图书馆的环境是真不错,夏天打风扇,冬天有炭火炉子。
忘我地看了两个多小时书,时间到了五点半。
苏娉把书还回去,让夏莹去国营饭店等一下。
走之前还不忘给沈元白挑一套连环画。
傍晚六点半,陆长风踩着自行车,载着苏娉来到了距离东城大学不远的国营饭店。
也有半年没有见何忠和夏莹了,上次见还是他们的婚礼。
陆长风锁好车,看了眼门口等着他们的人,笑着打了声打呼。
然后对旁边的小姑娘说:“我怎么感觉他们俩结完婚气色都好了不少?”
苏娉之前没太注意,现在再看一下,好像确实是这样。
夏莹脸色红润,眼睛也水汪汪的,而且看起来好像是胖了一些。
“哦,”男人又说了一句:“我懂了,婚姻的滋润。”
苏娉假装没听到他的话,去跟夏莹聊天。
暗示这么明显,哪能不懂他的意思。
陆长风好像是很期待结婚,结婚申请早就写好了,之前他还说:“我最近都在加练,到时候应该能多扛几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