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好的。”苏娉垂眼看着碗里的面条,她笑了下:“小舅妈,您手艺真好。”
这就是不愿意再提这件事的意思了。
小舅妈也是个聪明人,自然能听出来。
“你喜欢吃明天再焖面,到时候炒点肉做码子。”
“长风,你们来还得自己带菜,我们这真是过意不去。”
陆长风看了眼明显比刚才更沉默的小姑娘,喝完杯中的酒,他笑了下:“应该的。”
这顿饭苏娉没怎么说话,小舅妈也没再说关于徐娇的事。
其实那孩子她见过几次,大姑姐林漪带她回过东城,不过是很小的时候了。
那个时候林漪从文工团暂退,在家照顾孩子,所以有空闲。
后来徐娇大一些,林漪送她去育红班,自己则是回了文工团。
那时候对于徐娇的印象,就是比两个哥哥相貌差一些,林漪和沈霄长得都很好看。
因为不常见,大了反而记不太清了。
对于故意换孩子的事,她有些唏嘘。
徐娇的结局早就可以预见,作为军人家庭,沈家眼里揉不下沙子。
她没觉得元白的做法不对,只是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可能会出现隔阂。
不过隔了这么远,自己也管不着,这也算他们的家事。
“崽崽,多吃点长高高。”她没再想这些事,把目光挪到怀里的儿子身上。
苏娉吃了一小碗就吃不下了,她跟小舅妈打了个招呼,先去休息。
这里的家属院常年没人住,空房也算多。
条件太寒苦了,没有愿意来随军的。
林江早就收到过沈元白寄的信,也看到了她写的话,所以早就让妻子把房间收拾出来。
推开门,苏娉坐在床沿边上发呆。
没多久,小舅妈送来了一个炭火盆子。
“被子是两床套在一起的,这样厚实些,你先好好睡会儿,过两个小时我来给你加炭火。”
“谢谢小舅妈。”苏娉看着她拨弄着炭火。轻声道。
“傻孩子,一家人用不着这么客气。”因为常年在这么干燥的地方,小舅妈的手粗糙的厉害,还有很多开裂的地方。
苏娉想着等回了东城,自己做点护手的药膏,到时候寄过来。
听到门又“吱呀”关上,她靠在床头,揉了揉额角。
在听到徐老师的消息时,她有过要去拜访的念头,徐老师在北城大学对她很好,而且是位很公正的老师,一心只有医学。
很纯粹。
但是因为徐娇的缘故,她有些不太想去。
见面了不止会尴尬,也会有些难耐。
不如不见。
陆长风又开始装醉,林江把他送回房,盯了一阵,见他已经睡着了,并且确认没有什么醉酒后的不良嗜好,这才起身离开。
等他前脚刚走,男人后脚就出了房间,去了隔壁屋子。
小舅妈出去时带关了门,苏娉也没有再来把门栓上,男人抬手叩了下门,立马自己开了。
陆长风站在门口,往里看了眼,小姑娘就斜坐在床沿看着他。
外面寒风涌进来,他往前一步,进了屋子,关上门。
苏娉默默看着他。
男人走到她旁边,蹲在炭火炉子旁边,伸手烤火,“小舅舅挺能喝的。”
这是来自西北人的认可。
苏娉没想到他第一句话是这个,怔愣片刻,点头:“他在西北也有十多年,应该是练出来了。”
陆长风“嗯”了一声,他蹲在床边,搓着手仰头看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苏娉见他两条大长腿憋屈的卡在床和桌子的缝隙中,伸手拉了下他的胳膊。
男人会意,起身在她旁边坐下。
两个人紧紧挨着,苏娉感受到他的气息,忽然有些忍不住,她扑进男人温热的怀里,额头磕到他冷硬的下巴。
“我一点也不想听她的名字,也不想知道她过得怎么样,其实我心眼挺小的。”她双手紧紧抱着男人的腰,脑袋埋在他宽阔的胸膛:“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觉得有点难过。”
陆长风任由她抱着,好半天才伸手,圈住她:“我知道。”
他能理解她,从小到大受了这么苦遭了这么多罪,但因为有爸爸妈妈哥哥们的疼爱所以能熬过来。
上次跟她回苏家老家,苏策跟他说了去年她在北城大学时,苏蕊找到她说,她是被捡来的,是别人遗弃的。
他立马就能感受到,小姑娘当时的痛苦。
至于沈家,如果不是有沈元白,她根本不可能去认他们。
只能说沈元白这个人看得太远,先不论血缘的事,如果沈家做出要两头都占的姿态,这个亲女儿肯定不会再去沈家。
她从小长大的环境很好,并不缺爱,也不会觉得亲生父母的条件好所以要回去。
如果沈家表露出要把徐娇留在家里,她一定会毫不犹豫退开,她只会要苏家的爸爸妈妈。
而沈元白正是知道这一点,也看穿林漪的犹豫不决,所以才会果断地把徐娇的户口迁走。
她当时已经十七,并且在北城大学读书,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活不下来。
沈元白之所以这么决绝还有一个原因,他给过徐娇机会,她没有抓住。
在陆长风和苏娉在一起后,他没有隐瞒这些事,全部跟陆长风说了。
最后只留下一句话——
“如果是阿软,她一定不会骗我。”
徐娇因为害怕失去原有的爱,所以想瞒下来继续占有不属于她的东西,而同样的事,如果换在苏娉身上,沈元白相信她即便有犹豫,也会坦诚相待。
男人把他的话又如数告诉小姑娘,苏娉在他怀里沉默许久,才吸了吸鼻子,委屈道:“哥哥真的是这么说的吗?”
“是。”陆长风低头,亲了亲她发梢,叹气道:“他很信任你。”
苏娉趴在他怀里,听到这句话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其实有时候,她是觉得,自己在沈家人心里肯定是不如徐娇的,十七年的感情和一个半路被找回来的女儿,这种情感不可替代。
对于沈爸爸和二哥,她会这么想,至于沈家妈妈,更加不用多说。
可是大哥从来没有给过她这种感觉,大哥一直在用他的疼爱悄无声息滋润着她,去百货大楼看到好看的衣服和裙子第一时间想着给她买,会为她搜集医药书籍给她翻译汉方医药,会为她做很多事。
哥哥的关心是有迹可循的,他的态度一直很鲜明,只有她才是自己的妹妹。
即便是去年才见面,大哥给她的感觉就和苏家的哥哥们一样,好像就是从小一起长大,从来没有分开过。
陆长风知道她心里难受,还有点纠结,所以直接问:“你在害怕什么?”
苏娉愣了一下,她从他怀里仰头,一双朦胧带着水雾的乌瞳呆呆地看着他。
过了很久,她才慢慢地说:“奶奶跟我说了,沈家……妈妈,还在经常跟徐娇通信。”
怕他多想,她又赶紧补道:“我知道这么多年的感情不可能割舍,我也没有说这样不好的意思,更没有希望她干干脆脆把那段关系斩断。”
“就是,这一年多,她从来没有给我写过信,我收到的都是爸爸的问候和关心。”
苏娉不知道怎么说,到最后完全没了声音。
陆长风知道她的意思,这是觉得沈家那位丈母娘心里。心里只有徐娇,而没有她。
“要是她不关心我们阿软,我们以后也不去关心她了。”男人抱着她,下巴抵在她头顶上,柔声哄道:“你不缺这点关心,咱们不稀罕。”
苏娉破涕为笑,在他怀里点头,过了许久,又轻声说:“我应该没有和你说过徐老师,在我去东城大学之前,我在北城大学中医系上了,徐老师很维护我,当时他还允许我去药材基地。”
在得知她和徐娇的身世后,也从来没有因为这件事为难过她,反而让她不要多想。
“你想去看看他?”陆长风听明白她的意思。
徐思远在镇上教书,他们去火车站多半也是要经过那儿的。
苏娉点点头,但很快又摇头。
“不想见到徐娇?”男人下巴蹭了蹭她柔软的发丝,大手紧扣住她纤细的腰肢。
“也有办法,我们买点东西,等徐思远回来,让小舅舅替你送过去。”
徐思远就是这边生产队的人,现在学校放了假,他没有回来,应该是学校安排了宿舍住。
但是过年的时候,他总归是要回家的。
“……这样也行。”苏娉想了一下,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她在男人怀里,闷声道:“我还想留一封信给他。”
“好。”陆长风依依不舍地松开手,从行李袋里找出本子和钢笔给她:“你想写什么就写吧。”
今天是一九七五年,二月七号,农历腊月二十七。
苏娉落下第一个字,刚开始还有些踌躇,后来越来越通畅。
她汇报了自己这一年在东城的近况,以及目前在做的事情,并且说了以后的规划和打算。
在最后,她留言祝老师安好,落下姓名和日期。
写完两张纸,等墨迹干透。
因为没有带信封,只能折起来,明天小舅舅送他们去火车站的时候,去供销社买点东西,再把这封信交给他,托他带给徐老师。
做完这些,苏娉心里舒畅多了。
因为徐娇,她总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徐老师,现在已经释然。
见她眉眼间的郁气散了几分,陆长风弯腰,帮她脱了鞋子,扯过旁边的被子盖住她的腿。
“上午走了这么久,也累了吧,你睡一会儿,晚上我再叫你。”
屋子里有炭火炉子,很好睡,有时候吃饭还不愿意起来。
苏娉乖巧躺下,她手指捏着被子,清澈的眸子一瞬不眨看着他。
“那你呢?”
“我在这陪你。”陆长风没有动,他说:“你放心睡,醒了我还在。”
苏娉看着他撑在被子上面的手,犹豫片刻,握了上去。
男人的手宽厚干燥,在碰上去的瞬间,顿时安心。
因为两人手掌尺寸差异大,她只是抓着男人的手指,闭上眼睛,没多久就睡着了。
陆长风也没有出声,就静静地看着她。
因为喝了酒,他身上有醇香的味道,看着逐渐入睡的小姑娘,他思绪有些沉。
右手被她握住,不方便动,他左手从裤兜里慢慢摸出烟,手指抵着烟盒,慢慢敲出一根。
烟盒掉在被子上,他指尖夹着烟,递到嘴边叼着。
没有去拿火柴,略微弯腰拿起炭火炉子旁边的小夹钳,夹起一块红炭,点燃香烟。
他偏过头,朝另外一边,缓缓吐出一口烟雾。
屋子里很寂静,隐约能听到外面又开始下雪,好像还有雪籽的声音。
明天再不走,就要被困在西北。
半支烟抽完,他困意消散了一些,还有半截烟叼在嘴边。
他垂着眼皮,看向睡颜恬静的小姑娘。
没什么好说的,就遥遥感谢一下沈元白吧。
北城军区。
提前收到电报,陆家人大概是腊月二十八到北城,容岚和苏定邦在家打扫卫生。
“也不知道阿策和阿驭买了什么东西去陆家,”容岚擦着桌子,头也没抬:“长风来咱们家可是快把百货大楼搬空了。”
她之前叮嘱过苏策,他和弟弟去陆家,要记得买点礼物带过去。
“孩子都这么大了,该有的礼数都懂,他不会忘的,你放心吧。”苏定邦在拖地,表面镇定,心里还是紧张得不行。
他现在虽然是旅长,但这个未来女婿的两个哥哥,二哥是师长,大哥是军长,更何况还有个大军区政委。
陆政委的名字,他从刚当兵的时候就听过,这是一位儒将,是开国功臣。
他怎么也没想到,曾经如雷贯耳的名字,现在会成为他的亲家。
不管是按年纪来说还是按军衔,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事,可偏偏陆家有个老来子,偏巧就成了他女儿的对象。
容岚见他握着扫把的手都有点抖,疑惑道:“冷?明天在家里多添几个炭火炉子。”怎么着也不能冻着陆家人。
“好,我等下出去买点煤炭。”
“嗯,我去置办菜,这个天气可以多买点豆腐,就放在外面院子里冻着,到时候弄个一锅炖。”冬天这样吃最暖活。
西北怎么样也沾个北,口味差的也应该不会太远,西北菜她之前特意请教了军区的嫂子,陆长风来的时候,她做过。
明天又要再露一手才行,这样才显得出来重视。
“听说陆家人全部过来,咱们家房间不多,你看怎么安排?”容岚问。
“陆政委这个级别的军区会安排住招待所,”这就像是领导过来视察一样,“只能全部安排到招待所了。”
从电报里的人数来看,不管怎么住都住不下。
楼下有两间屋子,楼上三间,苏家两兄弟会跟着一起回来,再加上苏娉马上也要回家了。
真的就是住不开。
陆长风还能让他去跟苏策或者苏驭挤挤,其他人真不好开口。
陆政委夫妇,他两个儿子两个儿媳,还有三个孙子一个孙女,肯定还有个警卫员。
这就是十一个人了。
别说床不够住,打地铺都得来客厅。
“那你先去安排好,别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知道。”
苏家这边的动静也落在大院里其他嫂子们眼里,慕烟在家长吁短叹,也不敢踏足去苏家。
陈势抱着小乖,在旁边问:“妈,阿软姐姐不会再来我们家,给我当嫂嫂了吗?”
去年苏家刚搬来,苏娉还没有去读书的时候,他经常去苏家蹭饭,苏娉很温柔做饭也很好吃,还经常送解暑的汤给过来。
他很喜欢她。
“阿软姐姐有自己喜欢的人了。”慕烟摸了摸小儿子的头发,“等哪天有机会,我们一起去看看。”
“阿软姐姐不喜欢哥哥吗?”
慕烟哑然。
陈老爷子近来住在干休所,很少来家里,因为这件事他对孙子彻底失望,眼不见为净。
公公性格很强势,阿焰从小到大就被他严格要求,几乎是按照执行军令的的程度来的。
第一次反抗,后果追悔莫及。
她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大儿子,原本和兄弟们说说笑笑喜欢打篮球的那个大男孩现在沉默寡言,发电报过去都是通知在出任务。
叹了口气,慕烟有些疲惫。
好像都没错,又好像什么都错了。
沈家,沈老太太和沈老爷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前面是炭火炉子,手里还抱着一罐核桃。
沈老爷子手里拿着个小锤子,老伴吃完他就又去罐子里拿个核桃,在茶几上敲碎。
最近她都没有做过饭菜,都是林漪在厨房忙。
沈元白也没在家,以前去医院查资料,欠了人情。
现在老院长的儿子回来了,他登门拜访,感谢老院长上次的帮忙。
至于沈青雪,他在东城待了一年,很久没有见过大院里的兄弟们,已经挨家挨户去蹭吃的了。
“别晃了。”见林漪在电视机前走来走去,老太太不满道:“你今天怎么了?跟丢了魂似的。”
林漪停住脚步,在沙发上坐下,她抿唇:“妈,岚岚跟我说,陆家人要过来商议订亲的事。”
“已经坐上火车了。”
她跟容岚关系很好,也经常来往,今天苏家的动静她也看在眼里。
“来就来呗,你操什么心?”老太太接过老爷子递来的开了口的核桃,轻易剥开,“又不是徐娇订亲,你这么上心干嘛。”
老爷子咳了一声,示意她少说两句。
这段时间老太太没少呛林漪,儿媳给徐娇寄信寄钱票她都管不着,也不想管。
人家有这个感情基础在,林漪用的也是自己的工资,她无话可说。
可林漪对阿软鲜少上心,老太太一提,她就委屈地说不知道该怎么去关心她。
老太太直接骂:“你关心徐娇倒是很会,到了自己亲女儿这里就抓瞎了,有你这么当妈的吗?”
林漪只能默默挨骂。
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关心阿软,看到阿软和岚岚亲近,她也无从下手。
“妈……”林漪张了张嘴,最后问:“我们要不要在家准备点什么?”
“准备什么?年货?不是买了吗。”
林漪看着还剩半罐子的核桃,她沉默片刻:“陆家人应该会过来吧。”
“你做什么美梦呢。”老太太随手把核桃壳扔桌上,“养大阿软的是苏家,不是你,人家凭什么要过来。”
“不是我说你,你有点当妈的样子吗?成天就知道在男人面前哭,我要是阿霄,我宁愿在外面打仗都不回来。”
偏偏自家儿子是个情种,一头扎在林漪身上,看不得她受委屈。
只有在阿软这件事上立场坚定一点,别的事都是容着林漪。
林漪低头不语,老太太看她这样就来气:“你上次去元白房里跟他说什么了?这几天还冷着自己的儿子,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就因为元白从小不黏你,又早早去参了军,你就不把他当自己儿子了?”
“我没有!”林漪心里积攒的委屈全部倾泻而出,她摸了下眼角:“妈,您能不要总是逼我吗?我也在试着去靠近阿软,可是她不缺人对她好。”
老太太原本还不清楚她到底怎么想的,现在有些明悟,但脸上的表情还是带着点震惊和不敢置信——
“你在嫉妒容岚?”
她这是看阿软黏着妈妈,跟妈妈亲近,对她反而客气有加礼貌疏离,所以生了这样的想法?
老太太见她没说话,知道这是默认。
“我今天真是开了眼,你有什么资格去嫉妒人家容岚?她给你照顾女儿,把濒死的阿软一口药一口药喂到这么大的时候你在哪?你在疼爱徐娇!”
“你嫉妒容岚?”老太太真觉得她不可理喻:“你做了什么?你为阿软做过半点事吗!如果不是元白,你以为阿软会认她爸,认青雪,认我们这两个老东西吗?!”
“别以为你男人是军长,你自己是文工团长,人家就抢着要当你女儿。”
“你看到阿软跟容岚亲近,就心生不满,那你想过,自己对徐娇好,阿软心里怎么想吗?”
沈老爷子伸手递核桃过来,被老太太挥手拦开,气得都吃不下了。
“你但凡对阿软用点心思,我也不至于会这么看不起你。”
老太太气得胸口发闷,她发话:“等元白和青雪他们回来,叫上阿霄,我们一家人把话都说清楚,免得那点小心思总在心底藏着掖着。”
林漪睫毛颤了颤,没有作声。
沈元白回来已经是五点多,回到家,见他们都坐在沙发上,停顿片刻,慢条斯理解下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
“爷爷,奶奶,爸,妈。”男人的眼睛始终带着笑意。
“元白,你过来。”老太太示意他来自己身边坐。
沈元白没有犹豫,跨步过去。
沈青雪下午玩得很开心,他哼着小曲儿进了客厅,看到这寂静无声的一幕,以为自己眼花了。
退后一步,又定睛看了眼,最后疑惑道:“奶奶?”
“过来。”老太太面无表情。
沈青雪挠了挠脑袋,死活也想不起自己做错了什么。
小时候还说用鞭炮从人家窗户扔进去,现在大了他也没这个想法了啊。
但还是老老实实走过去,挨着老爷子坐下,试图从他那里套出点信息。
老爷子眼观鼻鼻观心,一直没有说话。
沈青雪心里有些忐忑,最后目光落在他哥身上。
沈元白温柔地朝他笑了笑。
“……”更没底了。
“人都齐了,那就直接说。”老太太发话道。
“关于阿软和徐娇,不说清楚总归是扎在心里的一根刺。”
“阿霄,说说你的想法。”
直接把矛头指向大儿子。
沈霄本来在喝茶,听到他娘来这么一句,放下搪瓷杯。
“我没什么好说的,叶家姐妹已经入狱,这些年沈家花费在徐娇身上的精力够多了,别说亏欠,我不追究就已经是仁至义尽。”
林漪没有出声。
“元白,你呢?”老太太满意点头,目光一转。
“我认同爸爸的话。”沈元白含笑点头。
“青雪?”知道他和徐娇感情深厚,老太太见林漪也望着他,提醒一句:“我一个农村里种地的老太太都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你作为军人,如果在这种大事上含糊不清,就是思想觉悟不过关。”
“这种风气不能滋长,要是人人都这样,看上了别人家的好日子,就偷偷把自己的孩子换过去,那不是乱了套了?”
老太太说话跟连珠炮似的:“等你以后娶了个媳妇,给你生了个孩子,过了十七年,发现你的孩子不是亲生的,而你的亲儿子被你这个养子的父母亲手弄死,你怎么想?”
“你还要继续养着这个孩子?你亲儿子就该死?”
“那不可能!”沈青雪手掌握拳,手背青筋毕露,猛地锤了一下桌子,牙齿咬得嘎吱作响:“我不可能来当这个冤大头!”
沈霄意味不明看了眼他。
“嗯,思想暂时看来还没出问题。”老太太慢悠悠道:“不过青雪,你自己的儿子被抱错就不能容忍,怎么妹妹抱错了,你之前在犹豫呢。”
“徐娇今年过完年就是十九了,这个年纪离了你们会死吗?她已经读完了高中,哪怕大学没读了,回去在村里当个老师不也能养活自己吗。”
见林漪要说话,老太太抬手制止:“打住,你是心疼她是吧?这原本就是她该过的生活啊,要不是被她妈换了,还不一定能读完高中。”
“偷来的就是偷来的,阿软因为她遭了多少罪你们心里也清楚,我不反对你们私下里偷偷接济她,但是她没资格来和我的阿软比。”
老太太看着林漪,语气平淡——
“徐娇那个亲妈还知道为了女儿谋好生活,你呢?给了阿软什么?”
“一副孱弱的身体。”
“仅此而已。”
字字诛心。
老太太见林漪有些喘不上气,她哼了一声:“等我走了再晕,看了我血压高。”
说完,她抱着桌子上那半罐子核桃去了楼上,老爷子立马拿着锤子跟上。
脚步声逐渐消失。
老太太现在住的是沈元白原来的房间,是腾出来留给苏娉的,沈元白搬到了沈青雪的房间里而沈青雪住的是徐娇以前的屋子。
沈霄说一不二,里面的摆设丝毫未动。
沈青雪最初是迟疑过,可这一年在东城跟妹妹长时间接触,满心眼只有她,几乎很少想起徐娇。
老爷子坐在床边给老伴敲核桃,他小心翼翼看了眼老伴:“会不会太过火了?”
“她这拖泥带水的性格,就该下一剂猛药。”
老太太悠悠道:“元白有很多种方法让她想通,为什么在阿软这件事上非要态度强硬?”
“这是让她做选择,逼她看清事实。”
“这世上哪有两头都占的事,要是她再跟徐娇黏糊不清,阿软这辈子都不可能回家住一次。”
“她现在要订亲了,等毕了业嫁出去,我们想再见到她就更难。”
老太太长长叹了口气:“希望她能想清吧,别到了老了才后悔,因为外人来跟儿女离心。”
她不是介意儿媳跟徐娇来往,只是希望儿媳能把孙女放在第一位,要弥补就好好弥补,拿出姿态来。
楼下,林漪最终还是没有晕。
沈元白给她递了杯水。
林漪捧着搪瓷杯,一直没有吭声,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沈元白轻笑道:“阿软和长风晚一天回来,应该是去看小舅舅了。”
听到这话,林漪抬头,看向大儿子。
“都说外甥肖舅,阿软和舅舅好像是有些像,到底是血脉亲人。”他不紧不慢道:“西北孤寒,舅舅驻守的地方在边防站,条件艰苦,不知道阿软的身子能不能撑得住。”
林漪眼底动容,就听大儿子继续道:“小表弟去年年底身上长了风单子,是阿软开的药方治好的。”
“阿软天生聪慧,只是可惜……”男人清浅叹了口气,无奈道:“被身体拖累了。”
“有一件事,我想应该告诉您。”
“阿软很难有孕。”
林漪被他这一句彻底弄傻了,她之前是听过这个说法,可是容岚是军医,阿软的外公和小姨都是医生,一直在给她调理身体。
她以为应该也差不多了。
“那……长风,知道吗?”她话音有些艰难,指甲紧紧扣进掌心。
沈霄看到妻子的状态,瞬间懂了儿子的打算。
先是态度强硬,彻底击溃她,然后再引导她来关心女儿。
他没有作声,只是拿起搪瓷杯,喝了一口已经冷掉的茶水,不动声色看着。
“他知道。”沈元白轻笑:“阿软因为这件事,始终不安,长风最初的打算是入赘。”
林漪动了动嘴角,眼底的不敢置信满得都快溢了出来。
“阿软在部队也时常要煎药喝,这些都是长风亲自来的。”沈元白皱了下眉:“按理说只是先天不足,不应该会这么严重才对。”
“阿软在兵团卫生所实习的这半年,她每天都要随身携带药丸,时常会心绞痛。”
“听容姨说,现在是已经是调理过最好的状态了。”他无奈道:“也不知道阿软以前到底有多难受,阿软五六岁的时候应该还没去南城吧。”
沈元白看向沈青雪,眸光平静:“你和妹妹是双胞胎,又同在一个军区,她痛的彻夜难眠的时候,你有感应到吗?”
“我记得你小时候,经常胸口发闷,去看军医查不出原因。”
沈青雪下意识抬头,捂着胸口。
林漪也想起来,小儿子经常会说自己难受,但是哪里难受又说不上来,去看军医也说没问题,当时还以为是孩子调皮喜欢闹。
“妈,”沈元白疑惑道:“您以前也经常无缘无故难受,我们都不在家,是娇娇陪着您。”
“难道是母子连心吗?阿软痛,您也感同身受。”
一句话,把徐娇以前照顾林漪的温情彻底打碎。
为什么会突然生病难受?因为感受到了亲女儿的痛。
这一切是因为谁?
因为徐娇的生母,让她们母女分离。
林漪心里对于徐娇的惦念,在这一刻被完全击垮。
沈霄眸色晦暗不明。
只能说大儿子太会抓时机了。
在老娘刚骂完她不关心亲女儿,只在意别人的孩子,沈元白就立马递上梯子。
不是您不关心阿软,是您自己没发现。
他用感同身受的亲情羁绊,把林漪的心重新绑到阿软身上。
不知不觉间,大儿子已经变得这么可怕,三言两语就能让妻子这一年多对他们因为不过问她,强硬把徐娇的户口迁出去而筑成的心防击碎。
林漪听完他的话,久久未语。
这一年多以来,她总觉得自己是被家人孤立了,可现在发现,是啊,母子连心。
儿子女儿都是她生的,是她的血脉,是她和最爱的人的孩子。
想到这,她痛哭出声,倒在男人怀里捂脸呜咽。
她的委屈,她对女儿的愧疚,全部在这一刻宣泄出来。
沈霄轻拍着妻子的后背,无声安慰。
目光却落在大儿子身上。
接触到父亲意味深长的复杂眼神,沈元白只是弯眸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