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风从书房出来,拿着木盒子刚要上楼,想到什么又转身去厨房。
“爸把手串给你了?”大嫂看到他手里熟悉的盒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结婚的时候也收到过这个。
“是。”男人走到橱柜面前,边打开边问:“家里还有鸡蛋吗?”
“早就给你煮好了。”大嫂看到小姑娘额头上的红印,问了下丈夫,就知道她在车上磕了一下。
拿出两个水煮蛋给他:“你送上去吧,晚上咱们晚点吃饭,你大哥托人买了头羊,我们烤羊肉吃。”
“行。”陆长风暼了一眼,看到地上确实有处理过的羊,他伸手接过鸡蛋:“大嫂,麻烦你们了。”
“你啊,好好对人家小姑娘就好。”明以寒挥挥手,让他上楼去。
她是西北人,靠近边界的,五官深邃立体,性格也直爽。
可以说陆长风是她看着长大的,潜意识里都已经把他当成自己儿子来养了。
“那肯定的。”陆长风左手握着鸡蛋,随意挥了挥手,男人腿长,一会儿就消失在楼梯转角了。
明以寒看着很是欣慰。
到了三楼,轻轻一推门就开,陆曦之前应该是在门口站了会儿,见她没醒又不知道跑哪玩去了。
多半是去跟大院的朋友们炫耀,她有一个美若天仙的小婶婶。
男人大步走到床前,她还在睡觉,侧躺着朝外,手臂略微弯曲搭在枕头上。
陆长风把木盒放到旁边床头柜,手里的鸡蛋有点烫,他握在手里等了一会儿,才在床边坐下。
可能是坐车太累了,一向浅眠的小姑娘此刻睡得十分安稳,因为屋子里的炭火炉子,她脸上有些热,白皙的侧脸有淡淡粉色。
陆长风看了一阵,放了个鸡蛋在柜子上,还有一个握在掌心,在她额头轻轻滚动着。
睡梦中的苏娉察觉到有什么贴上额头,但因为实在太困了,眼睛睁不开,只是细微嘤咛一声,舒展的眉心松开,又继续睡觉。
陆长风俯身,左手撑在她背后,右手拿着鸡蛋,动作轻柔缓和在她额头上慢慢蹭着,看到她这娇娇软软的样子,忍不住低笑。
视线一直紧紧跟着她,怎么看都看不够。
西北空旷,能听到窗外寒风呼啸的声音,屋子里一片寂静,偶尔能听到炭火燃烧的“啪啪”声。
等她额头的红印消退一些,男人才直起身来,把鸡蛋剥开,塞嘴里,一口气吃完。
拿过一边的帕子擦了擦手,他打开木盒,取出里面的小叶紫檀手串。
经过年岁的浸润,原先橘红色的木质已经变成紫黑色,温润有泽。
捉过小姑娘的手腕,看到她左手腕间的镂空银镯和手表,又把她的手放回被子里。
最后手串戴在了她右手间,和雪白细腻的肌肤相得益彰。
男人的手掌温热干燥,手腕上是和她一样的手串,手指和她紧扣。
陆长风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闭上眼睛养神。
到了傍晚六点多,将近七点。
陆家人围在客厅,炭火炉子上架着铁丝网,羊肉已经被切成大块,腌制好的用木枝穿着,放在铁丝网上烤得滋滋冒油。
陆灼和陆渐鸿从小到大不知道烤过多少次,已经轻车熟路。
苏策和苏驭看着他们烤串,观察了一会儿已经知道该如何下手,也有模有样。
陆诩在楼上书房,跟爸爸一起下军棋,陆雨忱抱着胳膊在旁边看,时不时给侄子提点两句。
“小叔叔和小婶婶怎么还没下来呀?”陆曦双手捧着脸,坐在小马扎上望着楼梯口等了半晌,也没听到有动静。
“关心这么多干嘛?”方秋水戳了戳她后脑勺:“你大伯母在厨房切配菜,待会儿吃火锅,你去帮忙。”
“吃火锅?”陆曦听到这个坐不住了,她噌地一下站起来:“我现在就去!”
见她风风火火往厨房跑,方秋水摇头:“从小到大都是这么毛毛躁躁的。”
苏娉醒来的时候就看到坐在床边睡着了的男人,手还被他扣住,她试着抽了一下,男人力道野蛮,纹丝不动。
只好作罢。
她窝在被子里,仰头看着靠着床头阖眸睡觉的人,从这个角度能看到他凌厉凸起的喉结,还有硬朗的下颚线。
往他那边挪了挪,脑袋靠着他的腰侧,苏娉又打起了哈欠。
这回是半个小时后才醒的,苏驭在外面敲门,喊吃饭。
陆长风睡够了,他掀眸看旁边挨着自己的小姑娘,眼底映出笑意,弯腰亲了下她的鼻尖。
刚要起身,就对上一双清澈见底的黑眸。
两个人同时一愣,随后,男人笑得坦荡:“醒了?”
“……嗯。”苏娉借着他的力道起身,装作不知道刚才的事:“几点了?”
男人抬手,看了眼腕表:“七点三十二。”
“睡了这么久。”苏娉揉了揉脖颈:“好像特别好睡,我现在还有点想继续睡。”
“可能……”他欲言又止。
苏娉疑惑看他,等他后文。
“这就是家的诱惑吧。”男人一本正经道。
“……”嗔了他一眼,苏娉动了动右手,示意道:“我要去卫生间。”
刚才还没注意,现在随着动作才发现,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串木珠,还有淡淡的萦香。
“这是?”
陆长风握着她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下,故作思索道:“你就当是祖传的定情信物吧。”
看到男人手腕上也有一串,她不好意思道:“会不会太贵重了?”
“不会。”陆长风叹了口气:“如果能传到咱们第十八代后辈那里,才能算是祖传。”
“……”苏娉瞪了他一眼,听到男人不可抑制的肆意笑声,忿忿收回手,按着他的肩膀起身,去了外面卫生间。
陆长风倚着床头,摘下腕间的手串,在指尖辗转把玩,想到过几天就要和她订亲,眼底细碎的笑比星星还亮。
苏娉去卫生间重新梳洗,再出来回房时发现男人坐在床头,剥鸡蛋。
男人手指指节修长,带着蓬勃的力量,但是此刻剥壳时小心翼翼,怕把蛋白剥坏。
见她来了,他掰开,蛋白给她。
苏娉吃完蛋白,剩下的蛋黄他吃了,拍拍手上的碎渣,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
“小叔叔!小婶婶~”是陆曦俏皮的声音,“晚上吃火锅和烤肉哦。”
苏娉被她喊得有些不好意思,本来想纠正,但是过两天就订亲,就觉得好像也没什么了。
陆长风堂而皇之拉着她下楼,围坐在炭火炉子旁边,因为人多,她的腿紧挨着男人的大腿。
“阿软,你吃这个!”苏驭拿着一个烤好的馍馍,用刀子切开,把烤好的羊肉串夹在馍馍里,一撸,抽出木枝。
焦香四溢的羊肉味道没有被馍馍掩盖,一个劲往鼻子里钻。
陆长风也拿了个烤馍:“这是西北最常见的吃法,不过一年也吃不上几回。”
“托我们阿软的福。”男人这句话带了点揶揄笑意。
接触到陆家人善意的目光,苏娉膝盖轻轻撞了一下他的大腿,示意他说话收敛一点。
除了铁丝架上烤着的肉串和馍馍,炉子上还温着酒。
大嫂把铜锅端出来,放在另外一个炭火炉子上,示意小儿子去拿碗筷。
陆曦也来来回回把配菜拿出来,有豆皮、冬瓜、冻豆腐、还有红薯粉和青菜。
青菜跟冬瓜都是夏妈妈那一麻袋里面的,西北的冬天想要吃上这么一口绿叶菜太难得了。
陆夫人还和陆政委在房间里商议订亲的事,他们这么多人到时候得住部队招待所。
“爸,妈。”陆雨忱在外面叩门:“吃饭了。”
“好。”陆夫人应声,她对陆政委说:“先订亲,阿软还有半年毕业,我们提前准备好彩礼。”
“苏家愿意把女儿交给长风,我们也不能过于失礼。”她的意思是彩礼要丰厚一点。
陆政委点头,他起身,揽着妻子的肩膀往外走,温和道:“都听你的。”
苏策和苏驭都是第一次这么大口吃肉,以前妹妹在家的时候,几乎顿顿都能看见肉腥,苏家四个在部队的,每个月也有不少票。
但是这么大一块痛快吃的时候还是少。
这个羊肉没有在火车上吃的那么腥,反而有点甜味。
苏娉几乎不用自己夹菜,大嫂和二嫂都很热情,“你太瘦了,要多吃点。像我们曦曦,她骨架大,身上的肉也结实。”
“妈!”陆曦脸瞬间涨红:“我们班上的同学骨架都大啊,您可不能只说我。”
方秋水失笑:“是,妈妈不是故意的,我们西北的姑娘个子高挑,骨架大一点没关系。”
陆家人围着火锅,一边吃一边说话,苏娉时不时回答几句,可能是怕小姑娘拘谨,她们并没有多问什么,也没有一个劲的跟她说话。
反而是自己家里人说一些平时的趣事以及亲戚间的事,侧面让苏娉更加了解陆家。
苏策见陆长风一个劲的吃,他纳闷:“你们家也不缺吃的,怎么到了食堂跟小时候没吃过饱饭一样?”
“饿啊。”陆长风坦然道:“我胃口好。”
“看出来了。”
天气冷,也不着急做什么,火锅可以慢慢吃,陆灼还拿了几个地瓜放到炉子上烘着,等他们吃完火锅,地瓜已经被烤得焦黄流蜜了。
陆曦似乎很喜欢苏娉,总是想凑过去跟她说话,奈何中间一道高大的身影,像堵墙似的拦在那儿。
“小叔叔。”陆曦无奈瘪嘴:“你能让一让吗?”
陆长风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落在小姑娘身上,淡定地吐出两个字:“不能。”
陆曦走迂回路线,她搬着小马扎绕到另一边,问苏策:“叔叔,我能跟你换个位置吗?”
苏策是挨着妹妹坐的。
“可以啊。”苏策乐了,他还是第一次被人叫叔叔,有种很新奇的感觉,当陆长风的大舅子辈分都跟着上涨了。
往旁边挪了挪,挨着呆头鹅坐,他给小女孩腾了地方。
陆曦开心地把马扎放在空出来的间隙那儿,她伸手拿了个红薯,剥好递给苏娉,好奇问道——
“小婶婶,你是怎么跟我小叔叔认识的啊?”
“我去军区探亲,在食堂碰到他的。”苏娉接过红薯,因为实在吃不下了暂时搁到一边,她温声解释道:“我哥哥和你小叔叔是同一个部队的。”
“原来是这样。”小姑娘了然,因为离苏娉很近,她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味:“这个味道好特别呀。”
“是龙涎香,我师爷送的见面礼。”
苏娉有些歉意道:“因为来得匆忙,没有给你准备礼物,不好意思啊曦曦。”
“没事的呀,我们家不讲究这些。”陆曦毫不在意道,而后又说:“我跟几个玩伴说了,我过几天要去北城玩,他们都很羡慕我。”
“小婶婶,北城是什么样子?”她还没有出过西北,从小到大就是在草原上野,或者和小伙伴去沙漠里骑骆驼。
“北城气候有点像西北,”苏娉耐心讲解:“不过冬天没有西北这么寒冷,而且也没有雪山高原。”
“那好像也没有意思的。”她嘴里嘟囔两句,随后意识到苏娉还在旁边,怕她误会,立马道:“当然小婶婶你在的话就会有意思起来了。”
苏娉发现一件事,陆家的孩子都能言善道,除了不怎么说话的陆诩。
一直聊到九点多,苏娉吃饱喝足才去三楼洗漱。
陆长风因为喝了点酒,身上带着些许酒气,他坐在床头看小姑娘从行李袋里拿衣服出来。
“穿那条白色的裙子吧。”男人神色清朗,他说,“屋子里不冷。”
也不知道为什么,很喜欢看她穿裙子。
苏娉本来是拿了一套棉麻长衣裤的,听到他的话,又把衣裤放回去,然后换了一条长裙。
作为交换条件,她看向男人:“我很久没有练习针灸了。”
“……不是吧?”男人先是一愣,而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表情有些奇怪,要笑不笑的,还带了些许无奈:“你跟我回来还随身携带带这个?”
苏娉从行李袋里取出布包和艾条放在桌上,认真道:“老师不是给你下了诊断吗?需要疏通经络活血化瘀。”
“行,我给你练手。”见她提这件事,陆长风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毕竟张轻舟在药笺上写的那些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只是没想到小姑娘会在饭桌上把这件事遮掩过去。
得到满意的答复,苏娉安心去洗澡。
西北缺水,很多地方都是提前把水储存起来,军区是战士们到处找水才接的管子,水流很小。
苏娉看着桶子里半个小时才小半桶的水,她叹了口气,蹲下来,手指攀着桶边,继续等。
目光自然下移,落在手腕上。
左手戴着妈妈送的镯子,和哥哥送的手表,右手的银镯和左手的是一对,也是妈妈送的。
腕间多了串深色的木珠,怕被打湿,她摘下手串和手表,最后把银镯也褪下来,放在一旁的洗漱台上。
半桶水也够用了,更何况还是这么缺水的地方,她先是洗了个头发,然后再洗澡。
等她出来时,已经是十点多。
夜深。
因为白天睡得多,晚上也不怎么困。
她回到房间,就看到陆长风单手撑头倚在床边,看起来百无聊赖的样子。
听到动静,男人抬眸,看到她一身白裙,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惊艳。
男人炙热直白的目光反倒是让她不好意思了。
“现在扎针吗?”苏娉说:“我头发还是湿的,你困不困?”
“不困。”陆长风捞过一边的干毛巾,示意她坐过来。
苏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坐到他前面。
男人低眸,干燥的毛巾温柔地轻揉她发梢,两人谁都没有先说话。
苏娉戴上银镯和手表,目光触及到手串时,她下意识想到男人腕间的,耳后根有些发热。
给她擦完头发,在她拿出布包,准备点艾条的时候,陆长风问:“要不要看看我房间?”
苏娉愣了一下,收回艾条,笑道:“好呀。”
又拿着东西跟男人一起去了隔壁房间。
陆长风开了灯,屋子里的陈设跃然眼前。
一张床,两个床头柜,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一个衣柜,旁边还有一个斗柜。
男人让她坐在床上,自己先去提了个炭火炉子进来,然后才关门。
室内一片温暖,两人对坐,陆长风看着她清凌凌的眼睛,忽然笑了。
苏娉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跟着勾起唇角。
白色的裙摆被男人的膝盖压在身下,陆长风盘腿坐床边,想到什么,他弯腰伸手拉开床头柜,从里面拿出一叠证件。
都放在床上。
苏娉好奇地拿起来,看到上面士兵证三个字,缓缓打开。
这是他刚入伍时的证件,没有照片,只有名字年龄还有所属部队番号。
“你十四岁入伍的?”苏娉看完,把证件放到一边,又去拿别的。
“嗯,跟你哥差不多。”陆长风看她翻阅功劳证,有些不好意思道:“也是从列兵慢慢打上来的。”
“没有谁天生就是将军。”苏娉温声道:“我想做医生,也要先从学生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