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娉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看了眼手表,四点三十二分。
老太太在院子里泡黄豆,准备明天一早磨豆子。
虽然不待见她,但因为陆长风的原因,也没有摆冷脸,只是听到她走动时腕间碰撞的银铃声,觉得烦躁。
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似的戴银镯子。
“奶奶。”苏娉温声喊道,然后缓缓从她旁边走了过去。
“?”老太太目瞪口呆,就这样?喊一声就走?
“奶奶。”是苏驭的声音,他打着哈欠从里屋出来,好久没这么饱睡过了,乍然一睡还挺舒服,精神饱满。
之前的疲惫一扫而空。
“阿驭啊。”看到孙子,她面色微霁:“饿不饿?先去厨房吃点麦麸馍馍垫吧垫吧,等我把黄豆挑完就做饭。”
“不饿,刚吃完没多久呢。我大伯和小叔还没回来?”
他在压水井那里洗了把冷水脸,老太太见样心疼得不行:“外面的水多凉啊,厨房里有热水,下次洗脸不用冷水了啊。”
“你们现在是年轻,身体好,就图方便,等老了就知道病痛了。”
絮叨完,才应道:“还没回呢,也不知道怎么耽搁了这么久,你大伯以前下午两点就能到家。”
“行。”苏驭随手扯了块竹竿上洞最多的毛巾,一看就是他爷爷的。
擦了擦脸和后颈,没再问他大伯和小叔的事了,多半是火车晚点,大伯在车站等人。
“我哥呢?”四处看了看也没人影,陆长风也不在。
“俩人去后山砍了细竹,缠了根棉线提着桶子出去了,说是要去钓鱼,你去村口找找。”
“那行,我就不帮您了哈。”苏驭洗了下毛巾拧干挂回竹竿上,他去找妹妹一起看那俩有没有钓到鱼。
“别玩太久,五点半回来吃饭。”老太太心里舒服得很,还是孙子好,起码有这个帮忙的心。
那两个孙女,做事的时候就没见影,还有老大媳妇和老二媳妇。
别人家的儿媳妇这个时候已经在洗洗涮涮了,房梁上的蜘蛛网也没人打,墙上也到处是灰。
一个个懒得不行。
越想她脸越黑。
苏娉在厨房喝水,见哥哥来了顺手倒了杯递过去。
“开水,慢点喝。”她还不忘提醒道。
苏驭点点头,握着掉了绿漆的搪瓷杯把手,朝杯沿吹气。
这些搪瓷杯都是他们拿回来的,平时有人过来串门,老太太就爱用这个来泡茶。
他刚想开口说什么,就听到隔壁传来响动——
“你看看自己这没出息的样,同样是工农兵大学生,她找了个军官,你呢?连个当兵的都没捞着。”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处处让我在容岚面前低一头。”
兄妹俩对视一眼,默契的选择保持安静。
隔了一堵墙,徐秀也没有刻意收敛,因为容岚她们住的屋子在厨房另一边。
“我们费尽心思送你去上学,别人家的女孩哪有这个待遇?到你这个年纪早就嫁人了,谁还让家里养着?”
“还有半年毕业,你要么自己在部队里找个好男人嫁了,要么回来家里给你安排。”
女儿这点心思哪能瞒过徐秀的眼睛,她知道苏蕊早就在打主意要找个家世好的脱离家庭,如果真能找到她倒是乐见其成。
不管怎么样,彩礼钱少不了,而且她心里憋着一口恶气,因为容岚母女,她哥嫂现在还在蹲大牢,这对母女倒是越过越畅快。
凭什么?!
“让您在二婶婶面前低一头的是我吗?”意外的是苏蕊这次没有像以前一样在她面前装听话,“在我眼里,二婶比您好不止一星半点,起码她不会只顾着儿子,还想用女儿来帮扶贴补儿子。”
“你……”徐秀愣了一下,没想到一向沉默乖巧的女儿会敢这样顶撞她,下意识就要抬手抽过去。
“您打吧,不管怎么打,我都不可能像您一样,把家底掏了给舅舅。”
苏驭挠挠脑袋,他低声对旁边的妹妹说:“堂姐平时看起来没什么存在感,看起来也很听大伯母的话,没想到今天态度会这么强硬。”
“她在北城大学这一年多的学不是白上的。”苏娉不想再听,拉着哥哥的衣袖出了厨房。
至于最后徐秀有没有打苏蕊,她不想知道,也不在意。
见兄妹俩往院子外走,老太太撇撇嘴,又继续把坏了的豆子挑拣出来。
苏驭带着妹妹往村口走,王二婶子家旁边有条河,以前村落是围着这条河建的。
有村民看到苏驭,认出他来,笑容亲切打招呼:“回来过年啊?”
“是。”苏驭咧着嘴笑:“赵大爷您越来越年轻了。”
“……”村民默了片刻:“我是你二堂叔。”
苏娉眼底的笑流露出来,苏驭赶紧道歉拉着她走人。
苏家在村里亲戚多,但是不怎么亲近,他又很少回来,压根没见过几回。
走了好远,他尴尬道:“阿软,这事别跟妈妈说,帮哥哥保密。”
“……好。”苏娉眉眼弯弯,笑着应道。
走到王二婶子家门口,就能看到蹲在河堤上的俩男人,他们手里都拿着翠绿的细竹杆,偏着脑袋不知道在说什么。
苏驭快步跑了过去,他也喜欢钓鱼,就是这竹竿不知道能不能钓到。
苏娉正要跟着去,就见院子里有人走了出来。
“这是阿软吧?”王二婶子仔细打量,眯眼笑:“你打小就比你堂姐好看,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小姑娘,现在还是这么漂亮。”
苏娉记得她,奶奶最大的对头,从出嫁前就互相看不顺眼,后来嫁到一个村更是攀比。
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王二奶奶。”
“诶。”王二婶子问她:“要不进来坐坐?虽然比不上你们那儿,茶水还是管够的,还有自家晒的地瓜干。”
“不用了。”苏娉礼貌婉拒:“我哥哥在前面钓鱼,奶奶让我叫他们回家吃饭。”这句话是瞎说的。
“那行,我就不留你了。”
王二婶子心里啧了声,要不说那个老太太蠢呢,孙女都这么大了,不是苏家的又怎么,反正不住在家里不用她养,以后嫁人了不得经常提着东西过来的走动?
现在人家找了个家境好有能力的对象,又眼巴巴地凑上来,以前她是怎么骂苏娉的村里人都知道,人家小姑娘心里哪能毫无芥蒂。
她等着看那个老太太的热闹。
陆长风见小姑娘过来,他从旁边拿了条蚯蚓,挂在自己做的鱼钩上,又甩了下去。
苏驭也没闲着,手里拿着根树枝,在湿润的泥土旁边挖蚯蚓。
“有钓到鱼吗?”苏娉弯腰,凑到木桶边瞧。
看到里面有一条拇指大小的鱼在游,她哑然失笑:“这是谁钓的呀?”
“我。”苏策毫不犹豫道:“这天气冷,不好钓鱼,蹲了大半个小时就钓到这么一条。”
说完,还睨了眼旁边的男人:“有些人还说自己是钓鱼高手,蚯蚓都被吃完了,也没见钓上来一条。”
“嗯,你能耐。”陆长风瞥了眼桶子里那都快看不见的鱼,他哼笑道:“反正这么磕碜的我是不会钓。”
听俩人又斗起嘴来,苏娉揉了揉耳朵,在他们旁边找了个石块坐下。
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们手里时不时动一下的鱼竿。
苏驭挖了四五条蚯蚓,扯了两张树叶包住,往他们脚边一扔:“不够再说。”
“呆头鹅今天很有眼色嘛。”苏策夸了他一句,“比某人强多了。”
陆某人不搭理他,换了只手握鱼竿,右手从兜里摸出一把炒豆子,递给旁边的小姑娘。
“哪来的呀?”苏娉伸出手,掌心摊开。
“奶奶给的。”陆长风慢悠悠倒在她掌心,因为太多了,她只能两只手并拢接着。
苏策嗤笑一声,这声奶奶倒是叫得顺口。
分了一半给二哥,苏娉看了眼男人,又望向村口。
小叔叔今天回来,现在已经五点十三分了,还没见到他们。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姑娘在身边,陆长风一改之前的懒散模样,认真钓起鱼来。
第一尾有手指长短,后面还有再大一些的。
如果是热天还有人来捞鱼,冷天没人往这儿凑,除非馋嘴的小孩。
队上养了鱼塘,年底了会按照人头分鱼,最近队上有些忙,在准备年底决算。
每家每户按人头分完粮就是按工分来计算,有的人多但是工分少的,还欠了队上的粮,要平账。
苏老爷子下午就是带着二儿子去生产队算这个去了,顺便把分的鱼拎回来。
不一会儿功夫,桶子里多了很多小鱼,苏策探头探脑:“我只弄了一条磕碜的,你弄了一堆。”
他已经认不出哪条是自己钓的了,
陆长风懒得搭理他,时不时跟旁边的小姑娘说句话。
“哎那是不是大伯和小叔啊?”苏策眼尖,看到熟悉的人立马把鱼竿塞苏驭手里,自己快步上前帮着拎东西。
陆长风怔愣片刻,问自己对象:“哪个是小叔叔?”
“高高瘦瘦穿黑色中山装的那个。”小姑娘也看过去,嗓音温软。
许久没见过小叔叔了,他和从前相比还是没什么变化,始终是沉默的存在。
男人点头,随手把鱼竿塞苏驭手里,拍拍他的肩膀:“呆二哥,劳驾帮个忙。”
随后,苏驭左右手分别拿着鱼竿,看着他们俩去帮忙拿行李,有些懵了。
苏娉见桶子里鱼也差不多够,对他说:“二哥,我们回去吧,现在应该要开饭了。”
再晚点老太太又要骂人。
“诶,行。”苏驭随手把两根鱼竿扔河边草丛里,提着桶子跟着她往回走。
一向少言的苏诚看到侄女话多了几句,目光落在提着行李的高大身影上,带着几分审视。
陆长风的情况,苏娉都在信里跟他简短的说了几句,知道他是部队里的,初始印象终究还是要好上几分。
“大伯,小叔,你们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奶奶都等着急了。”苏策问。
“你小叔火车晚点,我等了两个小时才等到他。”苏淳像苏老爷子,是个老实憨厚的人,虽然大部分都听媳妇的,但是对兄弟的感情很真挚。
他们不喜欢道貌岸然的大伯母,但是对大伯还是很有好感,再怎么说也是苏家人嘛。
和苏策自己猜的差不多,一行人说说走走回了苏家,老太太正好从厨房端菜出来。
看到他们,先是一愣,然后欣喜道:“阿朗,你爸回来了,快去大队部叫爷爷和叔叔回来吃饭!”
苏朗在院子里四处转悠,不知道在找什么,听到奶奶的话也只是胡乱应了一声,磨蹭了一阵,才慢悠悠往外走。
看到小侄子这副模样,苏诚微不可察皱了下眉。
都是苏家的孩子,二哥家的做事就比大哥家的要利索一些,这明显是在家被惯坏了。
但他也不好说什么,兄弟的孩子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
如果是苏娉这样的,他还能管管,二哥二嫂都是真心为了孩子的以后考虑,很明事理。
心里将大哥二哥的孩子一对比,苏诚更加寡言了。
先去洗了手,把自己的行李从陆长风手里拿过来,礼貌道谢后,他回了房间。
没过多久,又出来到堂屋等着开饭。
不知道是苏朗太慢还是苏老爷子他们在大队部耽搁了,直到六点二十几才回来。
老太太骂骂咧咧从他手里接过鱼:“早就知道儿子今天回来还这么拖拖拉拉。”
苏老爷子不敢吱声,老太太说什么他也不回应,等她消气了才去厨房洗手,又倒了杯水喝。
一家人难得聚齐,老太太本来还想说两句,也忍住了。
苏淳先给爹娘盛了饭,才给自己装。
陆长风扛来的一百斤大米老太太已经划算好怎么用了,哪怕是今天这种全家团圆的场面,也不舍得全部吃细粮,都是混着粗粮煮。
苏朗用木饭勺拨开红薯,只装白米饭。
对于他的行为,老太太和徐秀都不说话。
陆长风看了一眼,笑了一下,把红薯往自己碗里盛。
“给我一点。”一只白皙的手握着碗伸过来,女孩柔声道:“红薯吃了也挺好的。”
她是担心陆长风一个人吃这么多不易消化,胃会不舒服。
“行,”陆长风眼底笑意愈深,他夹了两块红薯到小姑娘碗里就作罢:“先吃完这些。”
要是在自己家,他是不舍得让小姑娘吃粗粮的,白米细面随便她吃。
如果是在陆家,自己那几个侄子做出这样的行为,他肯定会教导。
现在是在苏家,这位小表弟的长辈都在,也轮不到他开口。
现在不纠正,以后总会有人来帮你纠正,只是到时候多少要吃点苦头了。
随便去哪个地方都是吃集体饭,谁能容许你这样?
苏娉见他不说话,大概也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慢条斯理咬着红薯块。
老太太在问大儿子年底发了什么,有没有工业券,然后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道:“你王二婶子她儿子给买了一台新的缝纫机,我看了那样式还不错,蜜蜂牌的。”
“家里要是有这么一台,我缝补衣裳做点布鞋也方便,还能去扯点布来给你们做身衣裳。”
说到这,她不满道:“别人的媳妇儿都是心疼男人,你们的倒好,自己穿新衣服,男人永远是这么一件旧袄子。”
苏定邦刚想说自己有新衣服,阿软昨天给自己在百货大楼买了,只是他舍不得穿打算过年再拿出来。
不过转念又想,要是老太太知道肯定又要骂孙女不孝顺,从来没给她买过衣服,干脆不说了。
容岚扯了下嘴角:“娘,每年的布票这么紧张,能做一身就不错了,明年再给您儿子做。”
“我不用。”苏定邦连忙摆手:“我在部队里都是穿军装,用不上。”
这婆媳俩干仗可千万别扯上他。
徐秀完全当没听见,她把攒的布票给女儿做了件袄,还用了好不容易得来的棉花票,连儿子都没有。
谁知道她今天竟然敢对自己说那样的话,她肺子都快气炸了,怕被容岚看笑话,只能表面上装镇定。
目光落在对面挨着那病秧子坐的男人身上,她双眸微眯。
按照哥嫂的说法,这病秧子打娘胎来身体就不行,后来又被他们扔到垃圾桶。
小时候就靠着中药续命,现在这气色也好不到哪去。
身子虚,就很难生孩子。
她这个对象知道这件事吗?肯定不知道吧,容岚好不容易攀上这样的高枝,绝对会三缄其口。
可要是陆长风知道了呢?哪个男人会不想要有孩子。
既然自家这个丫头不争气,不能让她出一口恶气,那她就把容岚家这桩也毁了。
陆长风下意识抬眸,眼底的冷芒一闪而过,瞥见是她,只是礼貌性地颔了颔首。
老太太从三个儿子这儿得到准信,会给她凑钱票买一架缝纫机,脸上的乌云散去,坐在她旁边的苏老爷子身子都没那么抖了。
他们在这吃饭,得知苏家几个儿子都回来了,亲戚们络绎不绝过来串门。
看到她们还带着小孩过来,老太太顿时垮下脸。
这不就是知道她孙女对象提着东西上门来了,想来蹭一点吗?
老太太好面子,虽然肉疼,但还是去自己的房间,打开箱柜,抓了把水果糖。
看了一眼,好像有点多,又放回去几颗。
来了三个小孩,给六颗糖就行了,已经算是最客气的。
现在糖又贵又不好买,只有从城里回来过年的才舍得买那么半斤一斤。
“弟妹啊。”二大娘开口:“我听说你家儿子孙子都回去了,孙女还带了对象上门,就想过来看一看,你不会嫌我们烦吧?”
“哪能呢。”苏老太太把糖果塞小孩手里,皮笑肉不笑:“不过你家孙女要是带了对象回来,我肯定不会厚着脸皮凑过去看。”
当年分家闹得多大啊,都撕破脸了,锅碗瓢盆都靠抢,后来还是她婆婆说平分。
一家七兄弟,苏老爷子排第三,八个碗怎么呢?
他们是宁愿砸碎了,也不愿意让谁占半分便宜。
当年她婆婆那叫一个哭天抢地,说生了一堆冤孽,哪怕把碗留给她也行啊。
老太太倒是乐得轻松,撕破脸了好啊,免得总是沾着你想占便宜。
苏家这么一堆人,七个兄弟,就出了苏定邦这么个没心眼的。
其他人都精明得很,眼睫毛拔一根下来都是空的。
二大娘只是尴尬地笑笑。
谁让人家现在后辈出息了呢,这么多在部队当兵的,七个兄弟就数她过得最好。
生了三个儿子,三个都是吃公粮的。
苏策撞了一下陆长风的胳膊,眯眼笑:“好戏开始了。”
陆长风含糊不清应了一声,筷子不停往碗里扒拉,就没停过。
徐秀看到他这几百年没吃过东西样子,忍不住怀疑,他说的这些家庭情况是不是真的。
苏娉侧头跟妈妈在说话,容岚问:“在部队里有喝我给你寄过去的草药吗?”
“有。”苏娉叹了口气,回忆起那苦苦的味道,小脸皱成一团:“妈妈,您和外公炮制药材的手法是不是不同呀?我怎么觉着您开的药更苦一些。”
“良药苦口。”容岚抬手把她脸颊的发丝捋到而后,瞥了眼那边围着炭火炉子坐,叽叽喳喳说个没停的苏家亲戚们,眼底的不耐显而易见。
这群人无利不起早,为了什么显然易见。
要么是借钱,要么是借票,或者想从他们这里走门路,把孙子塞进部队的。
她叮嘱女儿:“待会儿你跟长风收拾桌子去厨房,在他们走之前不要出来。”
“好。”苏娉乖巧应道。
见准女婿还在吃,容岚也没催促,轻声问女儿:“你们哪天去西北?”
现在是腊月二十一,苏娉只有半个多月的假期,一般正月初二就要回东城了。
陆长风也差不多。
“可能得过两天。”苏娉柔声道:“今晚肯定只能在这歇着了,明天下午我们去县里坐火车,先去莹莹家。”
夏莹家是西城的,去西北要经过那儿,也不用特意绕路。
女儿在信里说过这个朋友很多次,容岚也知道她的存在:“你带着长风一起去?”
“是呀,莹莹之前跟我说啦,她和何同学年底结婚,让我和他一起去。”
“好朋友结婚是大事,到时候妈妈给你准备一个红封,你记得给人家。”
“我自己有钱……”
“这是我作为长辈单独给的,你能有知心朋友妈妈很开心,也很感谢她在东城大学对你的照顾。”囡囡从小就不怎么出门,身体太差了,读书也是去几天没去几天,交不到什么朋友。
后来去了南城,更是宁愿闷在家里跟外婆做刺绣,和外公学医药。
所以女儿能去交朋友她真的很欣慰,而且软软的性格和读大学前相比,真的开朗太多太多了。
这一点是要感谢张轻舟,她想着什么时候再去东城一趟,跟他好好道个谢。
“那我先替莹莹谢谢妈妈。”苏娉唇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容岚屈指蹭了蹭她秀气的鼻尖,见陆长风吃完在和大儿子一起收碗,她又问女儿:“长风说了带你回去几天吗?你们俩抓紧点,到时候我们还得去外公家一趟。”
容老爷子和容老夫人知道外孙女谈了对象,也开心得很,之前还说要来北城,被容岚劝住了。
怎么都得是晚辈去拜访长辈,哪有让长辈大费周章老远跑来的?
“他说到那住一晚,就带着他父母和哥哥们一起过来议亲。”苏娉不好意思道:“我觉得他这阵仗有点大了。”
陆家人多,陆长风的哥哥都比他大上不少,侄子侄女们也有好几个。
“这说明他重视你。”容岚当时对于他说要带着家里人一起过来提亲时感到十分震惊。
不管是按照年龄还是别的,都该是她们上门才对,而且现在和他们一起去西北正好不用绕来绕去。
可陆长风说,他早就跟他爸通过信了,陆老爷子说提亲的事应该男方长辈到女方家里来才显诚意。
容岚当即就感觉陆家人真不错,是通情达理讲礼数的,他们现在对女儿越重视,她就越是放心。
“我知道的。”苏娉抿唇,明显有些害羞:“妈妈,我有点紧张。”
“不用紧张。”容岚握着她的手,温声劝慰道:“长风是个好孩子,他会护着你,你放心。”
陆长风和苏策已经去厨房洗碗了,苏驭在擦桌子,听到妈妈和妹妹的话,他轻声道:“昨天在家他还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去西北。”
“嗯?”容岚有些讶异:“他怎么想到问你这个。”
“他说妹妹去全然陌生的地方可能会紧张,或者害怕,所以有熟悉的人在身边会好一些。”
“大哥早就跟他说了要去了。”
容岚没想到他连这一点都考虑好了,看了女儿半晌,忽然笑了。
她拍拍女儿的手背,舒心道:“我就知道我们家阿软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苏娉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感受,陆长风给她的感觉很特别,只要他在,你可以什么都不用想,全部交给他。
而你,只要跟着他就好。
徐秀在陆长风去厨房的时候就悄无声息跟了过去,容岚和女儿聊得开心也就没察觉。
苏蕊没有在意这些,马上就要开学了,开学必定要考试,她必须要拿到优秀的成绩,这样半年后毕业才能分配去更好的地方。
至于苏淳,作为苏家长子,肯定是要去跟长辈们打招呼再聊聊天的,他不善言辞,别人说他就嘿嘿点头。
苏定邦看不过去,拉了把椅子坐旁边,嘴里说个没停。
苏诚不喜欢这样的场面,他只觉得嘈杂,早就回了屋子补眠。
这群亲戚倒是会来事,总是提起苏淳和苏定邦小时候怎么怎么样,勾起他们的回忆。
根在这儿,他们肯定觉得老家好,又全部是小时候的记忆,哪怕不那么美好,之前和亲戚们的隔阂也削弱了许多。
容岚听着只觉得好笑,她给了男人一个眼色,让他管住自己的嘴巴,然后带着女儿回房。
苏娉正好也有医学上的事要请教妈妈,母女俩点着煤油灯窝在房间里,苏策还给他们送来了一个炭火炉子,别提多舒服了。
容岚看着眼前乖巧可爱的女儿,她可不愿意浪费时间去听那群乱七八糟的亲戚掰扯。
有老太太在,她们应该也占不到便宜。
徐秀见苏策走了,立马闪身进厨房,看着高大的男人弯着腰在洗碗,她出声道:“长风,大伯母有件事想跟你说。”
“嗯?”陆长风停下手里的动作,他点头笑:“您说。”
之前就不怀好意看他半天了,他倒是好奇,能整出什么花样来。
“是这样的,阿软的身体状况她爸妈可能没跟你说过。”徐秀红了眼眶:“这孩子从小身体就差,别人三四岁了都能到处跑了,她只能半死不活躺在床上等她妈妈喂药。”
“我也心疼这孩子,不过我更怕你掉进这个火坑,她这身体时好时差的,不说别的,起码生孩子就难了。”
“大伯母就跟你接触半天,能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孩子,不想你被蒙骗。”
“你也别怪她家瞒着你,阿软小时候还订过一桩娃娃亲,后来因为陈家知道她身体不好,就退了婚。”
“我弟妹她最心疼阿软了,也希望她以后能找个好人家,这是做父母的一片苦心。”
“所以呢?”听她絮絮叨叨这么多,陆长风眼底的笑意渐冷:“大伯母,您是想说什么?”
面对他锋利如刀的眼神,徐秀下意识后退一步,反应过来脸上有些难堪。
但依旧挂上温和的笑:“长风,我不是再背后挑拨离间你跟阿软的感情,也不是故意说她爸妈的坏话,只是提醒你一声,要慎重考虑。”
迎着男人冷戾的眸光,她壮着胆子道:“要是你家里知道阿软不能生育,恐怕也不能让她进门吧。”
“你是家里的幼子,你父母肯定是对你寄予厚望的。”
徐秀这完全是按照自己的角度来看的,她就一个儿子,而且自家也不是什么部队里的大首长,可哪怕是这样,如果以后阿朗说要娶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她绝对是不会肯的。
所以推己及人,觉得陆家肯定也是这样,陆长风不过是一时被那病秧子的美貌迷了心窍,毕竟部队平时能看到几个姑娘?
他又年纪轻轻的,难免会一时被蒙蔽了眼睛。
自己跟他把利害关系说清楚,她就不信这桩婚事还能成。
陆长风仗着自己高大的身形,居高临下冷冷睨她:“大伯母,您跟我说这些,阿软爸妈知道了会怎么样?”
徐秀想到容岚那直爽的炮仗性格,她蹙眉:“长风,大伯母真是为了你好才提醒你这些,阿软这样的身体就是火坑,你会被她拖累的。”
“嗤——”
陆长风没想到竟然会有人这么无耻,他都完全比不过。
“不劳大伯母费心了。”他哼笑道:“只要是她,哪怕前面是火坑,我也跳了。”
“您呢,有闲心管我们的事,不如操心操心自己的儿女。”
“多谢您这么无私大爱提醒我。”
“没有下次。”
陆长风说完,把盆子里的洗碗水倒了,碗筷放好,然后洗了下手,大步从她旁边离开。
只剩下满脸僵硬的徐秀。
陆长风的言语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明明从下午看来,他是个礼貌克制的人,老太太带他东走西逛也依旧好脾气有耐心。
还以为是个脾气性格好的,没想到竟然是个这样的人。
想到他刚才那凶狠的样子,徐秀下意识抬手捂了下胸口。
容岚以为这是个什么好女婿吗?这明明是披着羊皮的狼,就她女儿那温顺柔弱的样子,迟早被吃得渣也不剩。
以后有她们后悔的时候。
徐秀心里这口闷气怎么咽都咽不下去,她在厨房站了半天,才愤愤回房。
堂屋里还是一片热闹,苏策听他们这东扯西扯的有些头晕,叫陆长风来了,拉着他往另一边走,然后推开房门。
“哐当——”猛然合上。
因为是在后面,跟堂屋隔了一间,所以很安静。
苏策如释重负,他倒在床上:“太磨人了,我劝你最好别去凑热闹,不然就会跟你说要走什么后门把她家的阿猫阿狗都送去部队当兵。”
陆长风拉开椅子在旁边坐下,他没有回应苏策的话,而是说:“刚才大伯母找我了。”
“找你干嘛?!”苏策又“噌”地坐了起来,他狐疑道:“跟你说我妈坏话?”
“差不离。”陆长风随手拿过旁边的搪瓷杯,里面的水已经冷了,他灌了几口下去:“还有别的事。”
“啥?”
“就是她说,她娘家有个什么侄女,要说给你做媳妇,让我来探探你口风。”
“你饶了我吧。”苏策双手合十,跪在床上:“要是我妈知道能活剐了我。”
陆长风乐不可支。
“不对!”苏策反应过来:“她娘家哪有什么侄女?!”唯一的哥哥都坐牢去了,家里就一个儿子,还是抱养的。
“你又蒙我!”他往后坐,伸直了腿,忿忿不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