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二天一早,五点四十三分,陆长风又在那劈柴。

容岚已经醒来了,在厨房煮面条,再和点面做点饼在路上吃。

从这儿到老家车程也就三四个小时,但是老家那山路崎岖的,爬两步肚子就空了。

太费劲了。

苏定邦哈欠连天坐在灶前烧火,他搓搓脑袋,闷声闷气道:“岚岚,你说这小子是不是勤得过头了?”

他当年去老丈人家可没这么能折腾,一大早就在那舞。

“是你以前太懒了。”容岚凉凉地觑他一眼:“第一天帮我爸收药材碾药材, 第二天九点还没醒。”

“这不怪我啊。”苏定邦给自己找补:“房间里一股中药味,是不是点了安神香?”

容岚白他一眼,懒得再搭话。

早饭是吃汤面和酥油饼,陆长风从到这儿来就没掩饰过自己的食量,他的碗是最大的海碗。

“真能吃啊。”苏策每次跟他吃饭,都忍不住感慨。

部队里训练量大,所以能吃的很多,以前他觉得自己的饭量算是首屈一指的了,现在跟陆长风这么一比,还真是略逊一筹。

他吃两碗,陆长风吃三碗。

这三个人凑一堆,一锅面几乎都进了他们的肚子,苏定邦看得是直叹气:“我年轻的时候也能这么吃,不过那个时候家里没粮食,只能去山上掏点野果。”

当时都缺吃的,老家后面那片大山都快被薅光了,有些野果也不管酸不酸涩不涩,往肚子里填了就是自己的。

“你们幸好是进了部队,不然谁家孩子能这么吃啊。”

农村都是按人头分口粮,其余的就得看工分了,城里倒是有供应粮,一个成年人一个月也就二十八斤,除非你工种不同,是重劳力,粮本上才能多分一点。

苏策一边“嗯嗯”应声,一边吃面,心里不以为意。

我每个月的工资都被你骗走了,多吃两碗面怎么了。

陆长风是不管这些,锅里有富余的他就多吃一些,没有就少吃一点。

苏娉始终细嚼慢咽,咬饼的时候也是小口小口,跟旁边的陆长风对比十分强烈。

容岚看着这容貌相当性格却南辕北辙的两个孩子,心里不禁有些担忧。

就怕以后在一起过日子这饮食习惯处不来。

口味倒是没什么,部队里都是大锅饭,炊事班天南海北的都有,口味杂。

一个厨房炒出来的菜,这锅咸那锅可能就是甜的。

当兵的酸甜苦辣咸都能吃。

苏娉察觉到妈妈的目光,她疑惑望过去。

小姑娘圆眼杏腮,巴掌大的脸白皙精致,因为不解,桃花眼有些许茫然。

容岚冲她轻轻摇头,收敛神色:“没事,吃吧。”

吃完早饭是七点过十分,一家人浩浩荡荡拎着行李去军区外坐客车了。

除了昨天随身携带交给苏娉的钱,陆长风行李袋里还有一些,他上了车打票,把一家六口的钱全部付了。

细节见人品,容岚心里暗自点头。

到目前为止,这孩子的言行举止没有让她有丝毫不满的地方在。

容岚跟苏定邦一起坐,苏策挨着呆头鹅弟弟,打完票的陆长风长腿一跨,自然而然就往小姑娘旁边走。

苏策“哎”了一声,眼见他屁股坐下来,刚要起身跟他换个位置,手里就多了十块钱。

陆长风稳稳当当坐在小姑娘旁边,斜眼问:“怎么了哥哥。”

坐在他们身后的苏策把钱揣回兜里:“没事,就是问你们要不要把车窗关上,这大冷天别冻着我妹妹。”

陆长风转头一看,挨着车窗坐的小姑娘发丝被风吹起,他抬手,稍微用力,车窗严丝合缝被拉上。

苏娉垂眸,男人横着的胳膊就在眼前,他穿的是黑色的长风衣,因为动作,衣袖往上走,露出半截衬衣袖口。

男人结实的腕骨上戴着一块银色的表,看起来跟沈元白的有些像。

她好奇问:“你跟哥哥的手表是一起买的吗?”

“团部统一买的,”陆长风见她盯着自己的腕表,收回手,摘下来给她:“反正我跟你哥的工资是同时扣的。”

团部作战指挥官人手一块。

苏娉点点头,手表沉甸甸的压在掌心,没有想象中冰冷的金属触感,而是男人温热的体温。

她敛眸看了一阵,然后说:“伸手。”

陆长风略微挑眉,伸出右手。

手表搭在他腕骨上,她捏着表带,仔细将手表扣好。

指尖不经意触到他温热的肌肤,陆长风揶揄地望着她。

眼底明明白白四个大字——

占我便宜?

苏娉无语,缩回手,转头看着窗外,嘴角却是上扬的。

“欸,”陆长风略微凑近她,在她耳边轻声道:“阿软,偷着笑什么?想碰我可以光明正大的啊。”

“我就在这里,你随便摸。”说着,还把手伸出去。

因为是附在耳边低声的呢喃,身后的苏策只能看到两颗脑袋凑在一起,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在外面注意点啊。”苏策不满道:“我这个当哥的还坐在这儿呢。”

苏驭应声:“还有我。”

陆长风瞥见小姑娘殷红的耳尖,他笑了笑,慢悠悠转身。

还没开口说话,就听苏策道:“多少钱都不好使!”

“我只要二十。”苏驭摸着脑袋嘿嘿笑。

“你个呆头鹅!!!”苏策直接一个爆栗过去。

陆长风笑声愉悦,趴在座椅背上看兄弟相残。

狭长的凤眼里盛满笑意。

因为容岚晕车,苏定邦和她坐在前面,低声商量道:“媳妇儿啊,咱们得去粮站换点粮食回去吧。”

“你自己看着办。”容岚随意道:“这种事你不是做得轻车熟路了吗?还问我干嘛。”

苏定邦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今天是一九七五年,二月一号。

农历腊月二十一。

苏老太太接到儿子从军区发来的电报,知道他们要回来,提前在家备菜。

虽然想到苏娉那个病秧子心里还是不舒服,但听说她带了个对象回来,总得提点什么东西来吧。

眼瞅着就是年关,到时候亲戚过来拜年,摆在那儿,别提多有面了。

哪个亲戚不说她家过得好?大儿子是国营厂工人,二儿子部队当大官,小儿子在研究所。

两个孙子也能耐,都当了兵,孙女都上了工农兵大学,小孙子今年刚读完五年级,翻年就是小升初。

只不过别人以为她手头宽裕,经常有亲戚过来借钱借票打秋风,实则大儿子的钱被大儿媳卡住了,二儿子除了每个月寄的十五块钱也没有多的,除非他回来偷偷给塞一点。

小儿子也是逢年过节回来一趟给三瓜两枣,问他钱哪去了,说做科研没那么高的工资,老太太不信。

她觉得小儿子看起来沉默寡言,实则心眼最多,跟她也不亲。

老太太这些年攒了不少钱,一直没用,她过惯了苦日子习惯了抠搜,打算以后给孙子们娶孙媳妇用。

瞄了眼默不作声坐在灶台前的徐秀,她握着锅铲,哼了一声,懒得搭理她。

“老伴儿。”苏老爷子手里提着肉回来,放在案板上:“老二他们一家子要回来了,你把这些肉都煮了。”

今天村里分猪肉,按人头各分半斤,苏家只分到两斤。

除了他跟老太太还有徐秀苏朗母子俩,其余人没在队上出工,没份。

“腌一下挂厨房上面熏着不行?”老太太剜他一眼:“有多少吃多少,留不到天明。”

“现在什么时候,这么能嚯嚯了,你是忘了以前大半年吃不上肉的时候?”

她抢过案板上的猪肉,把肥肉都剔下来炼油。

苏老爷子向来耳根子软,怕媳妇,这是老毛病了。

别人家媳妇都是嫁进来就老老实实听婆婆的话,苏老太太偏不,她刚嫁到苏家,就直接把想给她一个下马威的婆婆给打了。

是真的动手。

他永远忘不了新婚第一天,老娘让儿媳妇等全家人吃完饭再吃,还让她第二天天没亮就起来挑水,把家里人的衣服都给洗了。

苏家人挺多,他有五六个兄弟。

老太太可不惯着这毛病,第二天直接抱着衣服都扔臭水沟里,然后跟急眼的婆婆干上架了。

后来两根棍子都打在他身上,一个怪他娶了这么个悍妇,一个怪他有这么个缺德的娘。

苏老爷子这辈子唯二两个不敢招惹的,除了老娘就是媳妇。

媳妇嫁过来没两个月就提着刀逼他分家,他屁都不敢放一个,立马跟老娘说了。

老娘也怕这夜叉,如释重负让他们分出去了。

也是因为这,和兄弟们关系都不咸不淡,而且分家的时候碗筷都争个没休,撕破了脸,很少往来。

倒是后来家里几个孩子都出息了,这几个兄弟又过来走动。

苏老太太自然是爱搭不理,没个好脸色。

苏老爷子就是个老好人,但也得看媳妇的脸色,只要她一个眼神,乖乖跟着走。

徐秀见公公耷拉着脑袋,帮婆婆洗菜磨刀,她心里十分鄙夷。

苏定邦去粮站买了一百斤大米,陆长风他们在副食品店买了些糕点和瓜子花生还有糖果。

瓜子花生平时很难买,只有过年才会限量销售。

买了五瓶水果罐头,两瓶麦乳精,再去割了五斤肥肥的五花肉,加上从家里带来的红糖和两瓶茅台酒,也就差不多了。

这些东西和拿去苏家和沈家的相比不值一提,但苏策连声“啧”道:“我奶奶要是看见这么些东西,得把你当亲孙子。”

陆长风扛着百来斤的米步伐依旧稳当,丝毫不喘气:“别,有你这么个孙子就行了。”

“欸,你怎么说话呢。”苏策觉得他语气不对,又说不上来。

陆长风哂笑一声,“哥,看路。”

别的地方起码还依山傍水,这里除了山还是山。

他走了两步还不忘回头看,小姑娘手里没提任何东西,走起来还是有些喘气。

最近这几个月,她在部队锻炼的挺多,山路能走,但是很费劲。

停在原地看了一会儿,他等小姑娘走到自己前面,才继续往前走。

苏策手里拎着水果罐头和肉,见他刚才半天没挪窝,嘲笑道:“走不动了?”

“嗯啊。”男人笑眯眯问:“你帮我扛会儿吗?哥哥。”

“你闭嘴啊!”苏策赶紧跑到前面去:“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苏蕊被老太太打发到村口等着,她心里十分忐忑。

自从那件事之后,二婶对她特别看不顺眼,怎么也不再让她到家里来,她只能住宿舍。

想起去年二叔的话,她也觉得是自己做错了,现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堂妹。

手指绞着新布袄衣摆,她有些局促不安。

衣服是徐秀去镇上扯布给她做的,每年年底队上按人头发六市尺的布,小孩是四市尺。

因为知道容岚要回来,徐秀不愿意让女儿输给她女儿。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苏蕊看到远处有人走来,她犹豫了会儿,还是迎了上去。

“二叔。”她怯生生打招呼:“二婶。”

“啊,蕊蕊啊。”苏定邦笑着点头:“你爸回来了吗?”

容岚只是随便应了一句,就问女儿累不累,待会吃完饭休息一阵养养精神。

苏娉一一应好。

看着她们温馨的场面,苏蕊有些失神,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二叔在问什么,她摇头:“我爸下午回来。”

“噢,你三叔也还没到家吧?”

苏诚前两天破天荒给他发了电报,说过几天会回家,他琢磨着估计是因为女儿的事。

囡囡和他经常有书信往来,多半是提到了会带陆长风回来。

“还没有。”苏蕊忍不住悄悄看了眼堂妹,依旧是白皙的脸,却没有那么病态了,看起来就知道最近过得很好。

和自己的布袄不同,她穿着白色针织衫和黑色的裤子,外面是黑色呢子衣,只是随意往那一站,就让人挪不开目光。

苏娉身后是扛着一袋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的男人,和她穿的差不多,白衬衫黑裤黑色呢子衣,脚上是一双黑色的皮鞋。

他在跟苏策还有苏驭说话,眉眼散漫,随意看过来时眼底多了丝凌厉。

在看到苏蕊后,又很快挪开目光,继续跟大舅子唠嗑。

苏蕊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从小到大,只要和堂妹站在一起,所有的目光只会落在她身上,自己永远只能看着她被夸。

最近一年在北城军区,她也想找个外语系的男同志,当兵的多,可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人来主动接触她。

知道她也是工人子女后,倒是有父母是工人的跟她搭过话,后来也不了了之了。

这次回来,徐秀也一直催,让她在学校找个好人家,可哪有这么容易。

苏娉跟妈妈说完话,看到她后,愣了一下,唇边笑意浅淡,“堂姐。”

跟以前亲切的喊她姐姐不同。

苏蕊应了一声,带着他们往家走。

苏策跟这个堂妹不亲,把去年她在学校里做的事跟陆长风简短说了一下——

“本来我们和沈家商量好,一起把她的身世告诉阿软,可我这个堂妹,估计是从她舅舅舅妈那听来的信,跑去跟阿软说她不是我爸妈的孩子,她是没人要被捡回来的。”

说到这,苏策依旧忿忿不平:“当天晚上阿软就崩溃了,后来我们把她带回家养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缓过来。”

“你看到她离远一点,阿软嘴上不说,心里会不开心。”

作为哥哥,他是见不得自己护着长大的妹妹受一点委屈,在他心里苏蕊和妹妹完全不能做比较。

“谢了。”陆长风看了眼前面神色如常的小姑娘:“回去给你五块钱。”

苏策咧嘴:“你这个兄弟我苏某交定了。”

“那帮兄弟扛一段?”陆长风哼笑道。

他顿时不吱声了。

苏老太太也有一年没见儿子,心里记挂,但是想到他之前说要去讨饭的事,还是窝气。

为了一个别人家的孩子,威胁自己亲娘。

不管老爷子怎么在耳边念叨,她就是不出厨房,最后实在烦了:“你爱去你去,别在我面前碍眼。”

苏老爷子立马噤声,去了外面。

“爹。”苏定邦看到他,疑惑道:“我娘呢?”

在厨房炒菜的苏老太太听到儿子第一句话就是问她,心里稍微舒服了些,但是听到容岚和苏娉跟老头打招呼,又拉下脸来。

苏老爷子指了指厨房,接过他手里的东西,看向陌生的高大男人:“这是……阿软的对象?”

“是。”苏定邦对身后的人说:“往厨房走,米缸在杂物间。”

陆长风笑着跟苏老爷子打了声招呼,然后往未来老丈人指的方向走,苏策也跟了进去。

“奶奶。”陆长风看到这个瘦弱的老太太就知道是谁了,不等老太太开口,他又问:“这袋米放哪儿?”

本来不欲开口的苏老太太看到这么大一袋米,绷不住了:“跟我来。”

只留下原本要给他带路的苏策在后面发呆。

刚才我爸不是说放杂物间的米缸里吗?

挠挠头,刚要走,就看到灶台后面的徐秀。

他下意识喊了声:“大伯母。”

“啊,是阿策回来了啊。”徐秀笑容满面站起来:“现在有十二点了吧?走了这么远的山路累不累,我去拿碗筷准备吃饭。”

她脸上完全看不出半丝虚伪,就像一个关心小辈的长辈。

苏策知道她这人心眼多,也知道自己脑子不够用,所以只是随便跟她说了几句话,就去找妹妹了。

陆长风不用帮忙,一袋米从肩上卸了下来,他手臂略微发力,抱着米袋挨着米缸边沿往里倒。

原本见了底的大米缸瞬间被填满。

老太太脸上的笑努力压也压不住,最后干脆打量起眼前这个男人来。

长得是挺好,就是看起来凶了点。

陆长风是标准的丹凤眼,眼角狭长上翘,加上他身上这气势,看起来就不好招惹。

陆长风装作不知道老太太的打量:“外面还有东西,我去提过来。”

他就是来给小姑娘撑场子的,让老太太知道苏娉并不缺人疼。

至于买的这些东西,确实没费什么心思,也没花什么钱,这一趟肯定是得来。

毕竟是老丈人亲妈,阿软心里估计也不想爸爸为难。

只是以后可能就不会再来了。

看着杂物间越来越多的东西,麦乳精罐头红糖糕点还有肉,老太太对他印象还不错。

她也经常跟大孙女说,以后嫁人了要想着娘家兄弟,照顾一下阿朗。

全然忘了徐秀她哥哥过来借钱的时候,自己那副蛮横不讲理要让徐秀跟儿子离婚的样子。

吃饭的时候,苏娉挨着妈妈和陆长风坐,陆长风旁边是苏策和苏驭,苏定邦在陪老爷子喝酒。

“这啥台?”苏老爷子没听清。

“茅台。”苏定邦给他斟酒:“爹啊,这是您孙女婿孝敬您的,尝尝是不是比自家酿的地瓜烧好喝。”

“这个多少钱一瓶?”苏老太太冷不丁来这么一句。

苏娉没想到她竟然会当着陆长风的面这么直白,唇角绷直,一向温和的眸子也变得寡淡。

陆长风坐在她右手边,从桌下捉住她的手腕,然后伸直手掌,手指与她相扣。

他在小姑娘掌心挠了挠,示意没事。

“七块钱。”容岚笑着说:“娘,这一瓶酒就抵得上您儿子每个月寄回来的钱的一半了。”

苏定邦忽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苏老爷子也默默喝着酒,不吱声。

婆媳斗法,容易殃及无辜。

苏老太太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心下不满:“老二媳妇,你们夫妻俩每个月的工资加起来有两百吧?我儿子是旅长,每个月给他娘寄点生活费你都要管?”

她越想越气,儿子每个月一百多的工资肯定有,就给她寄十五块钱,像肥皂票煤油票副食品票那些都没有。

都被老二媳妇这个铁夹子卡住了。

“娘,我们这有一大家子要养活,你也不止定邦这一个儿子,怎么就光惦记着他的工资?”

“小弟就不说了,他还没有成家。大哥在国营厂上班,儿女双全,老婆孩子都在这,不能大嫂把他的工资都卡着,爹娘孩子都让我们来养吧。”

这话直接把看好戏的徐秀也扯了进来。

徐秀心里记恨容岚,要不是她捡回来这么个孩子,自家哥哥也不会现在还被关在牢里。

什么故意遗弃蓄意谋杀伙同他人盗窃婴儿的罪名安了一大堆,短时间内是别想出来了。

而他那个过继来的养子,一次也没有去看过他。

养别人的孩子,这就是下场,她倒要看看容岚这个女儿以后对她有多好,花了这么多钱和精力才把这半死不活吊着一口气的丫头养大,以后能回报给她多少?

徐秀心里冷笑,面上却不显,还是那副温顺的做派:“弟妹,下午淳哥和小弟就回来了,你要是心里有什么怒气和不满就跟她们去说,我自问没有占过你们一分便宜。”

“你们在外面鲜少回来,爹娘都是我在家照顾,你要是非得把钱算清楚,那就等他们回来一起说吧。”

“行啊。”容岚看着她,像是要看穿她表面的伪装直入心底:“咱们家好像还没分家吧,我们常年在外早点把家分了也好,该给的钱票和责任都划分清楚定个数,他们三兄弟以后也不会扯皮。”

“我不同意。”不等徐秀回答,苏老太太抢先道:“只要我还在,我儿子就别想跟我分家。”

“弟妹,你也听到了,娘她不愿意。”徐秀夹了块被老太太切得薄如蝉翼的五花肉到儿子碗里,心里暗骂这老家伙确实是抠。

她们三个人唇枪舌战,苏家的男人们早已习惯,全然当做没听见,低头吃着饭。

苏娉和陆长风也没有出声,安安静静的。

苏蕊不小心碰掉筷子,弯腰去捡,就看到桌下俩人堂而皇之紧握着的手。

看了一会儿,她捡起筷子扶着椅子起身,重新坐好。

目光落在对面,男人扣着堂妹的手搁在腿上,右手握着筷子,从碗里挑肉给她吃。

苏蕊收回视线。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件事争论完了,徐秀看向陆长风。

“阿软,这是你对象,不给大伯母介绍一下?”

“大伯母。”苏娉漆黑的眸子淡淡看着她:“这是我对象,陆长风。”

“大伯母您好。”陆长风礼貌性地点点头,桌下的左手捏了捏小姑娘手背。

“好,年轻人看起来就是朝气蓬勃,家里做什么啊?”徐秀笑容可掬:“我们家阿软之前那门亲事可不算差,那个小伙子当兵的,他爸是军长。”

容岚算是听出她什么意思了,故意在陆长风面前说这些话,哪个男人知道自己对象以前跟别人订过亲,而且对方家世又好,心里会没有芥蒂呢?

可惜,她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家里人都在部队。”陆长风笑了下,他哪能看不出这点小心思,如果他条件比陈焰差,想必这位大伯母还会明里暗里嘲讽小姑娘。

苏老太太听到这话,她这才想起来问这个便宜孙女婿:“你家哪里的?”

“他西北的。”苏策看不过眼了,反正他是长孙,也不怕老太太拿自己怎么着:“奶奶,他西北军区长大的,他爸是军区政委,他俩哥。”

村口挑大粪的和村尾喂猪的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他赶紧甩甩脑袋:“大哥是军长,二哥是师长。”

“他是我们军区副团长。”

“除了他自己职衔比我爸低,他家其他人都是我爸见到了要喊报告的首长。”

怕自己亲爹不扎心,他又多加了一句:“我爸四十了,去年才从团长升到旅长,陆长风才二十一,就他这架势说不定过两年就升团长了。”

看到他爸面色不善,苏策丝毫不惧,自己工资被骗总要出口气吧。

徐秀不敢置信,不可能,容岚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她这个病秧子女儿哪个家世好的能瞧得上?!

苏蕊也神色复杂看着面色从容的堂妹。

苏老太太在心里掰扯算了一阵,然后喜笑颜开:“长风啊,别听你大伯母胡说,她就是空白长了张嘴,每天正事不做光会胡咧咧了。”

“来,吃肉,待会奶奶带你去村里走动走动,见见咱们家的亲戚。”

老太太这翻脸比翻书还快,陆长风却从善如流,“好,都听您的。”

苏娉不知道旁边的男人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她也没说话,右手依旧被男人紧攥在掌心。

手指动了动,男人看她还没吃饭,也就顺势松开了。

这顿饭从刚开始的压抑到后面其乐融融,究其原因只是老太太情绪的转变。

吃完饭,徐秀收拾碗筷,苏老太太拉着陆长风问东问西,这些都是她日后在老姐妹们面前显摆的谈资,特别是村口的王二婶子。

她的老对头。

容岚哪能不知道老太太的小算盘,在她眼里老太太就是个眼皮子浅喜欢显摆的老太婆,没搭理男人,她直接带着女儿回房睡觉。

她也差不多知道陆长风的想法,来这一趟算是认识了,碍于长辈情面他可以给足面子,以后多半是不会再带阿软来的。

反正人也见过了,到时候有的是借口推脱,什么部队忙,阿软工作忙,都抽不出空,各种理由都有。

苏娉回屋子的时候经过男人旁边,她看到陆长风笑着跟奶奶说话,笑意却不达眼底。

苏策是完全没顾老太太,把她以前骂阿软的话都给抖落出来了,什么病秧子、药罐子,各种难听的话都有。

老太太现在欢喜有这么个好孙女婿,到处显摆,等以后他们一走,再也不来的时候就会知道什么叫空欢喜一场。

什么礼物什么彩礼都跟她无关,人家再也不会踏足来这儿了,老太太现在去跟人炫耀,以后就会成为笑柄。

陆长风只是顺水推舟,这一切都是老太太自己的决定。

她迫不及待:“长风啊,奶奶带你熟悉一下村子?阿软小时候也来过几回,经常跟她堂姐往外跑。”

“好。”陆长风起身,他站在老太太旁边高出一大截,往旁边走了两步,拉开距离,笑着说:“我也挺想去看看的。”

苏老太太带着他在村子里转悠,看到人就说:“这是我孙女婿,阿软的对象,这回来就是订亲的。”

“是是是,孩子有出息,年纪轻轻就是副团长了,还是家里培养得好,家风正。”老太太笑成一朵菊花:“他爸啊是军区政委,就是除了司令员最大的官你知道吧?哥哥也不得了,军长哟。”

陆长风始终保持笑容,逢人就顺着老太太的要他喊的称呼跟人打招呼。

苏老太太没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特意绕到了村头。

“哎呀,王大嫂,晾衣服呢?”

王二婶子看她一眼:“有屁放。”

“就是带着我孙女婿路过,看到你在就跟你打个招呼。”

“孙女婿?”王二婶子把衣服挂竹竿上,扯直:“哪个孙女婿?”

“我家阿软的对象。”苏老太太得意道:“他们一家都在部队,你孙子年纪也不小了,成天在生产队游手好闲也不是个事,要不去部队锻炼锻炼?”

王二婶子闻言,噗嗤笑出声:“你可真有意思,你不是不认阿软吗?去年不是还要去你儿子部队闹?没去成?怎么一下子就认孙女婿了?”

说完,不等她回应,又捂着嘴笑:“我知道了,这是阿软找了个好对象,舍不得把她赶出家门了。”

“还有,我孙子天天在生产队上工,劳动最光荣没听过?没有我们在地里刨食供给城里,再大的官都没饭吃。”

“赶紧走赶紧走,别挡着我晒衣服的太阳。”

陆长风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位王二婶子是老太太的对头了,两人这嘴半斤八两。

他脸上挂着散漫的笑,跟着嘴里骂骂咧咧说阴天有个屁的太阳是不是瞎了眼的老太太继续往前走。

直到四点多才回家。

苏策舒舒服服坐在炭火炉子旁边烤火,陆长风买的瓜子花生都被他拿出来吃。

提了这么久,一口不吃不是便宜了别人吗?

苏老太太回了房,跟苏老爷子唾骂王二婶子。

隔着门板都能听到。

陆长风拉开椅子,坐在苏策对面,从他手里抓了把瓜子嗑。

“我昨晚说了吧,我奶奶和你有得唠。”苏策幸灾乐祸道:“我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亲戚现在应该都听到信了,你瞅着吧,待会儿肯定这个堂屋就坐满人了。”

陆长风翘着二郎腿,毫不在意道:“唠呗,也就唠这一次了。”

老太太不是让她儿子把小姑娘赶走吗,等订了亲,再过大半年小姑娘就要毕业了,到时候结婚申请一打,户口一迁,就真如了你老太太的愿了。

反正这个老家,他是不会踏足再来。

不喜欢他家小姑娘的人,没必要讨好。

苏策反应过来,他眨眨眼,“啊”了一声。

“你故意跟我奶奶去村里转悠的?”

“别人都知道了她有这么个出息的孙女婿,家世背景又好,现在说不定正羡慕嫉妒着呢。”

“以后逢年过节你要是来我家拜年,但是不跟我们回老家,大家伙现在对老太太的羡慕就变成了嘲笑?”

“你可真够狠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