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策看了眼天边泛起的鱼肚白,这才六点吧?只有微弱的光亮。
他大步走出去,男人抡着斧头,脚边是一堆锯好的圆木,手起斧落,粗大的木头被他从中劈开。
陆长风比划了一下,觉得灶洞可能塞不进去,又劈了一下。
一个圆木被他劈成四块,苏策倚着石桌看了会儿,问:“怎么不劈小一点?”
“大块经烧。”男人精神奕奕,神采飞扬,丝毫看不出只睡了两个小时。
苏策打了个哈欠,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他揉揉眼睛,面朝陆长风,背倚着石桌:“你这大早上的就劈柴,整个大院都知道苏家来了个勤快女婿。”
不知道是被哪个字眼取悦,男人越劈越有劲:“过几天我就要和阿软回西北了,多劈一点垒在墙边,你们一直到过年都不用再劈柴。”
“真行。”苏策挑起大拇指。
俩人在这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容岚和苏娉也陆续起身去洗漱。
容岚去厨房做饭的时候,还看了眼院子里聊得欢的两个人,大儿子在捡柴禾,准女婿在劈柴。
对于陆长风,她是越看越满意。
家里本来就囡囡一个人长得好看,现在又多了一个,自然是赏心悦目。
再加上他性格好嘴甜踏实,又勤劳能干,还事事顾及到女方体面,她真的挑不出错。
心情好,脸上的笑容也明朗,早上准备焖个豆角面再弄个酱香骨。
西北人胃瓷实,早饭自然也要吃得扎实。
苏娉磨磨蹭蹭下楼,她手里还拿着一本资料书在看。
“好不容易回家也不休息一下。”跟在她身后的苏驭嘟囔:“学个医比在家瘦了起码二十斤。”
“哪有这么夸张呀。”苏娉好笑道:“哥哥,我以前在你眼里是不是很胖?”
“怎么会。”苏驭下意识反驳,她四肢一向纤细,从来就没胖过,特别是以前身体情况最差的时候,手腕瘦得好像一碰就会折断。
对上妹妹笑意盈盈的眼,明白过来她的意思,苏驭挠了挠头。
兄妹俩一个在客厅看电视等吃饭,一个放下资料书,去厨房帮忙。
苏定邦起得最晚,中午喝了酒晚上也喝了酒,他属于见酒撒欢的人,那瓶老娘酿的老酒早就喝完了,还开了几瓶茅台。
这玩意他也就去战友家吃饭的时候蹭过几回,自己一直没舍得买。
又要钱又要票的,媳妇是军医,也不允许他经常喝酒。
外面的风寒凉又清爽,他背着手站在客厅门口,看着俩小子在那干活,不由暗自点头。
以前他去媳妇家登门拜访,也是看到什么就做什么,眼里一定要有活。
谁会不喜欢勤快的女婿呢。
吃完早饭,陆长风喊上苏策一起去百货大楼买东西,苏娉本来是不想去的,被男人硬喊了去。
他就是觉得沈元白这人难对付,买个连环画不一定能打发得了他,小姑娘和他最像,喜欢的东西可能也有几分相似。
而且最重要的是,只要他稍微透露这些东西是小姑娘亲自挑选的,沈元白绝对不会拒收。
苏娉略微一想就明白男人的心思,她忍不住好笑地摇摇头。
这人有时候其实挺幼稚的。
每个地方的百货大楼都差不多,这里的百货大楼也离军区没多远,几个人说说走走半个小时也就到了。
礼物挺好挑的,容岚在他们来之前就把话挑明白了,不用考虑两边父母送礼轻重的问题,一样就好。
换了别人,自己养大的孩子,带了个对象回来,去另一家上门拜访的时候也拿和自己同样的东西可能心里会不舒服。
毕竟付出的心血不同。
但苏家人向来不计较这些,他们只要女儿过得舒心就好。
烟酒茶叶是必备的,陆长风兜里的侨汇券用得差不多了,至于去苏家老家,肯定不可能有这个标准。
“围巾?”看苏娉拿了两块围巾,陆长风略微挑眉,他瞥见旁边到处转悠的苏策,说:“多拿两条吧。”
大舅子多就是这样,买点什么就怕不平衡,虽然他们不说,但他自己心里得有数。
苏娉不知道他的想法,听到他的话也没问,另外拿了两条不同款式的。
陆长风跟在她旁边,目光时不时看向周围,还有什么可以买的。
小姑娘把四条围巾挂他胳膊上,想了想,在他旁边轻声道:“等回了东城,我给你织一条。”
最近实在是没什么空。
“嗯?”陆长风看到有衣服卖,刚想带她过去挑两身,听到她的话,唇角上扬的弧度更大:“那我得天天戴着在你哥他们面前走。”
苏娉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胳膊,眼底有几分无奈。
二楼是都卖服装的,陆长风拉着小姑娘去看中的衣服旁边,拿起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在她身上比划。
“同志,小姑娘都爱穿颜色鲜艳的,你怎么就给你对象挑个老沉的色儿呢。”
陆长风问苏娉:“你觉得这个颜色老气吗?”他是真的在询问她的爱好,毕竟衣服是她穿,肯定得按照她的眼光来。
苏娉笑着摇摇头,她的衣服都是白色黑色或者绿色的军便服,偶尔有几件颜色鲜艳的都是哥哥送的。
“同志,我对象长得白净,这种颜色更衬她。”陆长风把手里的呢子衣又挂了回去:“有小号一点的吗?这件太宽松了。”
小姑娘的腰身太细,他每次握住不过盈盈一掌。
“有,但是款式不同。”营业员又拿来一件新样式的衣服:“这些都是我们北城服装厂的新款,优先供给百货大楼的,你要去别的地方还买不到这么好样子的呢。”
陆长风点头笑:“是比东城的看起来要亮眼一点。”
营业员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同志这么好说话,脸上的笑容更真诚。
在百货大楼买了等下要去沈家拜访的东西,又给苏策苏驭一人买了条围巾,还给小姑娘买了身衣服。
苏娉没忘给爸妈也买一套,她非要自己给钱票,不让陆长风出。
等从新华书店出来,陆长风哼笑一声,抽了一张十块的拿给苏策当辛苦费,把身上剩余的钱票都给了她。
苏娉愣是不接,最后男人直接塞她兜里:“我的就是你的,别客气啊。”
听他这吊儿郎当的散漫语气,苏娉叹了口气。
这人除了在战场上看得出来是个当兵的,其余时候都不太像。
她说:“那我先帮你收着,有需要你就随时取用。”
自己不是很缺钱票,爸妈哥哥都是经常给钱票给她,苏策在东城军区发的工资给了他爸,票给了妹妹。
美其名曰是提前攒嫁妆,让她自己收着。
反正她钱票是挺多的,自己也没上过心去数。
要是让苏老太太知道了又得折腾个不停。
骂儿子不是东西,儿媳教坏孙子们,把钱票给了一个不带把的,而且这个不带把的还不是正正经经苏家人。
“行。”陆长风不以为意。
苏策得了十块钱,美滋滋收进兜里,拎着东西往回走。
他这几天在这个冤大头身上赚到的辛苦费已经快有一个月的工资了,也没做什么事,就是跑跑腿拎拎东西。
他以为自己赚大发了,陆长风也乐见其成,毕竟几十块钱就能让大舅子倒戈相向认可自己,这可太划得来了。
偏偏苏策自己还没想到这一点上来。
不过男人见他得了十块钱嘴角咧到耳后根笑成大傻子,忍不住问:“叔叔想要从你这拿钱寄回去也用不了这么多吧?”
就这一天的接触,苏定邦给他的印象也不算那种老实憨厚愚孝的人,不可能把儿子的工资津贴全部拿给老娘。
苏策呆滞片刻,僵硬地转头:“你是说、我爸,把我的钱私吞了?”
“我可没说。”陆长风手里也提满了东西,他放慢脚步跟在小姑娘身侧,老神在在:“这是你自己的猜想,跟我没关系。”
“……”苏策一脸悲愤:“为啥啊?我妈每个月不是会拿钱给他吗?”
陆长风识相的不搭话,他一个还没入赘的不知道准不准的女婿,不敢参与这种家庭内斗,怕被取消入选资格。
苏策嘴里骂骂咧咧:“我爸他怎么就套我一个人的?合着一家当兵,穷就穷我一个?”
苏娉听完这话,扑哧乐了。
“那不一定啊,”陆长风清咳一声:“指不定是穷你们俩。”
“……”苏策脚步更快了,“你们走快点,别拖拖拉拉的,我有话要问呆头鹅。”
后续怎么样陆长风不清楚,因为他们没进苏家院子,直接去了沈家。
这回别说陆长风了,苏娉也很紧张。
林漪在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有时候也想像跟爸爸哥哥那样去平静地跟她说话,可是每次总是忍不住想到在药店门口碰见的那一幕。
徐娇挽着她的手臂,亲昵地撒娇,而她一脸宠溺。
血缘重要吗?应该是重要的,可有时候也不那么重要。
就像妈妈和爸爸,待她如己出养了这么多年,完全不在意她是不是自己亲生的,吃穿用度从来没有缺过,甚至比对哥哥们还要好。
妈妈心疼她身体状况,又说她是女儿,要娇养,哥哥们是男孩子,以后要去当兵上战场,不能太放纵。
妈妈养了她十八年,感情深厚,那沈家的……呢?养了徐娇这么多年,疼爱都是真的,有可能这么收放自如吗。
她现在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见到了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而且会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有哥哥在,他也在。
陆长风不知道小姑娘心里这么纠结,他就是单纯的毛头小子见老丈人丈母娘那种局促,昨天在苏家也是一样。
和别人不同的是,大多数人只用经历一回,而他这是一天经历一回。
想说点什么缓解自己的不安,到了嘴边就成了:“苏医生,要不你给我扎一针吧。”
“?”
苏娉本来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抿着唇不知道待会该怎么称呼她,可乍一听男人这么说,她含烟陇雾的眸底只剩茫然。
反应过来,只剩一句轻笑:“原来陆副团长也会害怕啊。”
沈家院子在后面两栋,得知他们上午要过来,厨房里已经忙得热火朝天了。
提前收到孙子电报的沈老太太直接带着老头从千里之外坐火车过来,说今年就在这过年。
沈霄自然知道他妈想的什么,无非是想见见孙女,上次见已经是一年前,也就在军区大礼堂看电影匆匆碰过一面。
这回得知孙女要带对象回来,更是起劲,不管怎么说都要过来。
今天在厨房掌勺的就是她,沈老爷子在灶前烧火。
林漪在旁边帮着切菜,沈老太太不咸不淡看她一眼:“你今天早上收的是谁的信?”
女人神色慌张,差点切到手。
“你不说我也知道,徐娇是吧?我再次提醒你,她不是我们沈家的孩子,如果不是她,现在阿软也不会跟我们隔这么远。”
“娘……”林漪张张嘴,想要说话,又被老太太堵了回去。
她在舞台上沉着冷静游刃有余,可是生活中却是多愁善感,需要倚靠丈夫。
老太太最见不得她这副支支吾吾容易掉泪的样子,烦人得很。
“别的事我不管,你们爱偷偷联系就联系,不要堂而皇之地摆到明面上来,让阿软那孩子伤了心。”这么多年的亲情不可能说断就断,她在老家养条看门狗都有感情,对于林漪偷偷贴补徐娇,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知道了。”林漪垂眸看着案板:“娇娇现在跟她爸爸在老家读书,等她读完书我就不会再管。”
老太太皱了下眉头:“有件事我得再跟你说下,当初的事虽然是徐娇她妈和她大姨那两个丧尽天良的人做的,可为的是谁?是徐娇!如果不是她,我家阿软会被换走?”
“你跟徐娇有感情我理解,但是家里的东西,你要是敢拿过去,别怪我让阿霄跟你离婚。”
“至于你自己那点工资,你爱怎么用怎么用,阿软回家这么久,你给过她点什么?自己的孩子不惦记记挂别人的孩子。”
老太太握着锅铲,冷笑道:“去年我见你那样还以为是醒悟了,现在看来还是不清醒。”
“你是不是觉得我孙女现在过得好,这么多人疼她,所以不用管。而徐娇孤零零的只有她爸,动了恻隐之心?”
林漪没说话,但老太太知道她就是这个想法。
万千宠爱的亲生女儿跟无人问津回了边远老家的那个一对比,她自然觉得徐娇过得惨。
“你要真这么仁慈,跟阿霄往组织上写申请打离婚报告,去跟徐思远结婚啊。”
沈老太太不顾老爷子疯狂使眼色,嗤笑道:“嫁给徐思远,你还是她妈,这不就理所当然的能管她了?爱怎么心疼怎么心疼。”
“娘,”林漪急了,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这意思,前段时间娇娇写信来说她在老家过得很不好,别人都骂她是野种……”
“你知道你自己的亲生女儿这么多年怎么过来的吗?”老太太不耐烦地打断她:“徐娇在这读完了高中,又送去北城大学,阿软因为身体不好,小时候就经常缺课,学校的同学还经常欺负她骂她是病秧子。”
“徐娇在学校和同伴玩得开心的时候,我孙女在家吃药不敢去上学。”
“那么大点的孩子,天天拘在家里,你设身处地为她想过吗?”这些都是去年容岚告诉她的,听到这些事,她心揪得不行。
“你就是个浆糊脑子,看到女儿时说什么一定会弥补她对她好,转头看到更惨的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过段时间见着女儿又想起这遭了。”
“说话跟放屁一样……”老太太还想继续说,听到外面有动静,止住话头,对脑袋缩到衣领里男人说:“愣着干嘛?火烧大一点,这锅都没热气了。”
沈老爷子生怕挨骂,这么多年他都小心翼翼躲开了,可不能栽在今天。
“欸,好嘞。”他赶忙往灶里添柴火,瞥见站在灶前不知所措的儿媳,他叹了口气:“阿漪,外面是阿软他们来了吧,你赶紧出去招呼。”
有他这句话,林漪如蒙大赦,抿唇颔首快步出了厨房。
“走那么快干嘛?背后有人撵她?”老太太是个利索人,对于她这种当断不断磨磨叽叽的最是看不惯。
“好了好了,你不是还要蒸排骨嘛,咱们特意从老家带来的米粉,都是自己亲手磨的,米粉蒸排骨,一听就香。”沈老爷子笑眯眯转移话题:“这可是你的拿手好菜啊,我们爷孙都爱吃。”
沈老太太面色微霁,“你去包里把咱们带的干荷叶找出来,垫在竹蒸笼里这才更香。”
“成。”沈老爷子放下夹钳,搓搓手,起身的时候斗胆说了一句:“儿子儿媳都四十多岁了,咱们也不好当场下他们面子不是?待会在孩子们面前别提这些事。”
“还用你说?”沈老太太瞪他,“赶紧去,再晚点蒸不熟了。”
“哎,好。”
客厅里。
苏娉和沈霄打过招呼,看到林漪端着果盘出来,坐在沙发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个家,她接触最少的就是林漪,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让她喊妈妈也有些叫不出口。
陆长风倒是从善如流地把手里的东西都放在茶几上:“叔叔,阿姨,我是陆长风,阿软的对象。”
“小陆你好。”沈霄一向冷硬的脸上也扯出一抹笑,关于陆长风的家世背景还有性格,小儿子早就在信里说得清清楚楚了。
“坐吧。”
陆长风依言坐下,察觉到旁边小姑娘心不在焉,他轻笑道:“阿软,大哥不是说有事要跟你谈吗?”
“嗯?”苏娉看向他,随后会意,问:“爸爸,哥哥在楼上吗?”
“在,你直接去就好。”沈霄一直在观察陆长风,也清楚他说这句话的原因。
好一个心思剔透的年轻人。
苏娉松了口气,她朝一边的林漪点点头,平日里不急不缓的脚步也加快了些。
林漪在听到女儿叫爸爸,却没有喊她的时候,眼神瞬间黯淡下来。
察觉到旁边的丈夫安抚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她扯起嘴角,勉强露出笑意:“你们聊,我去泡茶。”
沈霄颔首,看着她去了厨房,而后才收回目光。
“我们家的情况你应该也知道。”沈霄向来不是拐弯抹角的人,他直言直语:“阿软没有在我们身边长大,按理说我们是没有资格对她的选择说三道四。”
“她愿意带你回来我们很开心,作为父亲,哪怕她已经认可你,我还是要对你进行考察。”
“即便我的意见无济于事,但这是我应尽的责任。”
“我明白的。”陆长风坐的笔直,他笑着对男人说:“我愿意接受您的考察。”
苏娉上了楼,站在拐角处,把这些话都收入耳底。
她手扶着木栏杆,往下瞥了一眼,然后走到一扇紧闭的房门前,敲了敲。
不确定是谁的房间,但是二楼只有两个哥哥在住。
“请进。”里面传来男人温润如玉的声音。
苏娉眼底染上笑意,刚才的紧张散去许多。
“哥哥,是我。”她推门进去。
听到她的声音,坐在书桌前的男人放下钢笔,侧过身来,笑容温和:“刚过来的?”
“是,”苏娉看到有椅子,她拉了一下,而后坐下:“和陆长风一起。”
沈元白点点头:“爷爷奶奶也过来了,在厨房,他们想看看你。”
“应该是我去看望他们的。”想到去年年底在大礼堂碰到的和蔼老人,苏娉弯眸道:“奶奶好像很喜欢我。”
沈元白忍不住笑了,他笑起来像是潺潺的溪水,清润柔和。
“奶奶是很喜欢你。”
兄妹俩相视一笑,如出一辙的桃花眼里都是同样的潋滟生姿。
见他在写东西,苏娉好奇问:“是什么呀?军事方面的吗?”因为家里人都是军人,所以她没有看到纸张就凑过去的习惯,就怕看到不应该看到的。
“给小舅舅写信。”沈元白大大方方给她看:“他在西北偏远地区服役,也属于西北军区。”
“你跟长风回西北,可以去见见他。”
“好。”苏娉没有犹豫,她说:“我会去看望小舅舅和小舅妈的。”
对于小表弟,她也记忆尤深。
林江结婚晚,所以小表弟年纪跟她差很多,但是小朋友长得白白嫩嫩的很可爱,一点也不像是在大西北受风沙侵蚀过的。
沈元白含笑点头,他把钢笔递给妹妹,“你有什么想加的话,可以写上去。”
苏娉拉过椅子,在他旁边坐下,手背搭在书桌上压着信纸,想了一下,她写上两段问候的话,然后言明自己会过去拜访。
动笔的时候,手腕的银铃碰撞,叮当作响。
“好了。”她把钢笔归还给哥哥,随意扫了一眼,发现这是那次和陆长风去新华书店,经过百货大楼进去躲雨,给哥哥们买的钢笔。
哥哥总是能在不经意间让她觉得温暖。
沈元白等墨迹干透,将信纸收入信封,眉眼温润:“明天有什么安排吗?”
“妈妈说,我们要回一趟老家。”苏娉如实道。
虽然容岚不喜欢老太太,但是还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除非她和阿软明确撇清关系。
上次被苏定邦那么一搅和,再加上苏老爷子的枕边风,老太太再也没提过这件事。
就她那精明能算的性子,容岚隔着几十里都能听到她的算盘珠子响。
无非就是孩子养这么大了,马上要说亲了,到时候肯定要去看望她,往回提东西。
老太太这人抠抠搜搜,就连过路的鸟都要拔两根毛下来,更别提这个花了她儿子这么多钱养大的孙女。
对于苏家的事,沈元白知道的并不多,他也没有多问,只是笑着点头说:“山路崎岖,天气又冷,记得多带两件厚衣服。”
“知道啦。”一直到吃饭的时候,苏娉才跟着哥哥一起下去,沈青雪早就被喊去帮忙了。
至于沈元白,从来不在被叫的名单里。
分别落座,最后一道压轴菜上齐,终于开饭。
沈老爷子和沈老太太坐在主位,看着细瘦伶仃的孙女,老太太心里别提多心疼了。
“阿软,你过来,坐奶奶这儿来。”她朝小姑娘招手。
她旁边的沈霄站起来,把椅子往旁边挪了一下,空出一个位置,让给女儿。
苏娉看了眼旁边的男人和对面笑容温和的哥哥,她平复心中的紧张,站起身来。
在她要拿椅子的时候,一双青筋明显的手先她一步轻轻松松拎起椅子,往老太太那边走。
跟老太太打了声招呼,他放下椅子,又回到原位。
苏娉接触到他明朗坦荡的眼神,心下稍安,坐到奶奶身边。
“阿软。”沈老太太本来觉得自己能言善语,这么多年在村里也唠遍天下无敌手,可是当孙女真真切切坐到自己身边时,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只能一个劲地往她碗里夹菜:“这是你爷爷做的煎酿三宝,听说你是在南城长大的,应该不太能吃辣椒,这个是我们特意选的不辣的菜椒。”
“这个是奶奶蒸的米粉排骨,米粉是你爷爷亲手磨的,今年下来的新米,炒熟了碾碎,可香了,你尝尝好不好吃?”
苏娉没有拒绝她老人家的好意,在她殷切的目光中,夹起排骨,咬了一口。
她细嚼慢咽,而后眉眼弯弯道:“好吃,我喜欢吃这道菜。”
沈老太太悬着的心落到了肚子里,她又跟孙女说桌上哪道菜咸,哪道菜甜。
见孙女乖巧点头,她心里别提多舒坦了。
自家的孩子看着就是不同,不像那个徐娇,以前儿子儿媳带她回老家,还捏着鼻子嫌弃院子里的鸡屎,对她做的菜也是挑三拣四。
好在没见过几面,不然真得被她气死。
当时就在想,自家元白青雪都没这毛病,是不是林漪把孩子惯的太骄纵了,但林漪虽然性格软,教养孩子方面还是无可挑剔。
反正死活想不通,现在明了了,原来是错种了。
这边和和睦睦其乐融融,陆长风夹在沈老爷子和大舅子中间,心里苦不堪言。
沈元白不似昨天在苏家的沉默,问了他几句话,要不是陆长风跟他相处这么多年,还真会一头扎进陷阱。
饭桌上最为沉默的就是林漪,她在暗中打量陆长风的言行,这个年轻人相貌没得挑,说话的时候眼睛也不飘忽,沈老爷子问话的时候,他会放下筷子仔细聆听。
看得出来是个粗中有细的人。
她融入不进这样的氛围,但是心里还是希望能为女儿做点什么。
这顿饭吃得很慢,直到下午两点,沈青雪才帮着妈妈收桌子。
沈老太太一直拉着孙女的手在说悄悄话,还偷偷从兜里塞了什么东西给她,神神秘秘的。
眼尖的沈霄猝然失笑,没想到向来呛人的老太太也有这么小心翼翼的时候。
这是怕孙子们看到了心里不平衡?那她想多了。
沈元白从来不计较这些,他不在意。
至于沈青雪,因为觉得是自己的原因造成妹妹身体不好,而且这十几年还把愧疚弥补错人,他对苏娉是有求必应,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她。
出了沈家院子,陆长风好奇问:“奶奶给了你什么?”
苏娉也不知道,她从兜里摸出来,是用一块红布包着的。
她慢慢打开,是一对银戒指,而且成色很新,一看就是最近打制的。
看捶打的痕迹,很有可能是奶奶或者爷爷自己用银子做的。
陆长风看到这一对戒指,也有些愣神,随后笑道:“奶奶这是提前送新婚礼物?”
见他笑得痞里痞气,苏娉又仔细把红布包好收起来,认真道:“奶奶说,等婚礼办成再把这个给你,如果这次没成,我就留着不要拿出来。”
沈老太太也是被陈家那件事搞怕了,要是孙女再换一个,她也找不到银子来打戒指了。
这个还是她和老头子以前结婚时置办的银饰,融成银条再捶打的。
陆长风好气又好笑,他脸上笑容收敛,难得认真:“这个戒指,只有可能戴在我的手上。”
苏娉仰头看着他:“我也希望如此。”
男人心弦一动,看着她清澈见底的眼睛,指腹忍不住蹭了蹭她唇角。
粗粝的薄茧从唇边而过,苏娉眼底像是蕴了一池春水。
从沈家回来,苏娉去楼上休息,苏策凑过来问陆长风,沈家人有没有为难他,特别是沈元白。
“为难我干嘛?”陆长风一脸莫名其妙:“要是我妹妹以后找了个像我这么优秀的男人,作为哥哥我得烧八辈子高香。”
“你可拉倒吧。”苏策骂了一句,随后问:“你还有个妹妹?”
“没有。”陆长风耸肩。
“……”
他是真看不惯这张嘴。
过了一会儿,他咬牙切齿道:“我问了呆头鹅,他的钱也被我爸用同样的借口骗走了。”
“……”陆长风眼观鼻鼻观心:“我可什么都没听见啊。”
苏策十分无语。
吃完晚饭,容岚发了话,晚上把行李收拾一下,明天早点去老家。
不然到了那儿又是七八点,现在天黑得早,摸黑走山路可不容易。
陆长风就那么一个行李袋,随便往哪拎都成,他也不用整理。
就坐在床边看着苏策转来转去。
“你回去长住?随便捡身衣服带件外套不就行了吗?”男人倚着床头板,语气闲闲道。
“山里冷,别怪我没提醒你,就算烧了炭火炉子也是格外冷,我奶奶家那床被子,也就比你毛衣厚那么一点。”
“?”陆长风愣了一下,随即起身:“你还有厚棉袄吗?给我两件。”
苏策放肆嘲笑他,但是很快就想到自己被亲爹坑走的工资。
“你也别太难过。”陆长风见状,安慰他一句,随手将棉袄叠整齐:“这钱瞒不过阿姨,多半上缴了。”
苏定邦可能悄摸藏了一点,但是不多。
“那更惨。”苏策叹气:“在我爸那儿我还能连哄带骗弄回来,到我妈手里那就是打水漂了。”
陆长风把行李袋扔一边,又重新坐回床头,他挠挠后颈:“你缺钱?”
“那倒不是缺,就是自己的钱没了伤心。”苏策看着自己鼓鼓囊囊的行李袋,实在塞不下了,就往他袋子里塞。
“西北什么样啊?”
“你想去?”陆长风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转变话题,“你要是去顺带捎上你。”
“也不算特别想去吧。”苏策说:“就是想看看你哥是怎么在村口挑大粪的。”
陆长风轻嗤一声:“洗洗睡吧。”
苏策难得扳回一局,原本堵在胸口的闷气烟消云散,他去外面卫生间洗漱。
很快,掀被子上床。
陆长风一脸生无可恋:“你能不能去跟呆二哥挤挤?”这臭脚丫子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总往他脸上怼。
“呆头鹅睡相不好。”苏策舒舒服服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别唠了,明天我奶奶有得跟你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