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每个军区家属大院的布置都差不多,北城军区地域空旷,房子多地多,团级以上的军官都能分到一栋院子。

陆长风随意打量,很快又收回视线。

饭菜已经上桌,因为天气冷,上面还用碟子倒扣盖住热气。

屋子里烧了煤球,暖洋洋的,窗户延开一条缝透气。

“随意坐吧。”容岚去把灶上温着的汤端出来:“老苏,你不是想喝酒吗?”

“嗯。”苏定邦故作矜持,他放下碗筷,率先拉开椅子坐下:“阿驭,去把我珍藏的那瓶老酒拿来。”

苏驭愣了一下,“哪瓶?”

“傻啊,”苏策拍了一下他的脑门:“不就是咱奶奶在咱爸参军的时候酿的那瓶酒吗?”

陆长风心想这还真是老酒,能用这瓶酒来招待他,对于未来老丈人的态度,心里大致有数了。

“别愣着了,手里的东西放下,都吃饭吧。”苏定邦发话道。

纷纷在四方桌落座,苏定邦坐在主位,旁边空着的是容岚的位置。

苏娉坐在他左手边,陆长风在她旁边。

苏策在他右手边,拿了瓶酒来的苏驭坐在哥哥旁边。

沈元白挨着陆长风,沈青雪挨着沈元白,他隔壁就是苏驭。

“囡囡,帮妈妈拿块毛巾垫一下桌子。”容岚端着陶瓷锅出来,喊女儿。

苏娉拿来一块毛巾,对折两下,放在桌上。

容岚放下陶瓷锅,揭开盖子,是香浓的山药排骨汤。

见未来老丈人开瓶倒酒,陆长风知道今天这顿饭大概是吃不成了,多半还得装醉。

心里暗自叹了口气,面上却不显。

“小陆是吧?”苏定邦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情绪:“你的情况囡囡都跟我们说了,你是西北人?”

“是。”陆长风虽然面上镇定,心里还是有些紧张。

去张家拜访与直面养大她的父母感觉还是不一样。

见他脊背挺直,苏定邦心中暗笑。

谁年轻时还没经历过这一遭?他刚去南城拜访岳父岳母的时候,比他还不同。

当时特意穿着崭新的军装,提着烟酒茶叶就上门了,不过没有陆长风这么大阵仗。

他那个时候还是个连长,津贴不高,而且攒不下什么票。

都是跟兄弟们凑凑,后来他们结婚的时候才还清。

其中出钱票最多的就是陈安国。

想到陈家,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陈家那小子他是看好的,谁知道会来这么一遭。

“西北人都挺能喝酒吧,陪我喝几盅。”

苏定邦抬手给他倒酒,陆长风连忙站起来,“我来就好。”

苏定邦也没有跟他抢,把倒酒的活交给他。

桌上的男人都喝了酒,就连平时滴酒不沾的沈元白也没有避免。

看着大哥唇角温润的笑,沈青雪心里很不是滋味。

其实他知道大哥心里在想什么,妹妹刚找回来一年多,还没相处多久,就被人拱走了。

不过这人是他身边的兄弟,沈青雪心里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故意让俩人接触的。

毕竟一开始,他和爸爸就不同意和陈家的婚事,对陈焰的印象也不太好。

陆长风喝酒的时候还要应对苏定邦时不时的发问,而且角度之刁钻,让他有些讶异。

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而且特别坦诚,没有半点隐瞒的意思。

容岚坐在苏定邦旁边,不停地给女儿夹着菜,让她多吃一点。

仔细听爸爸和旁边男人谈话的小姑娘好半天才回神。

“囡囡?”容岚哪能不知道女儿的心思,心里有些感慨她长大了,又有些惆怅。

“谢谢妈妈。”苏娉反应过来。

容岚只是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酒过半巡,苏定邦直接让女儿跟陆长风换了个位置,现在是陆长风坐在他左手边,苏娉挨着沈元白。

“哥哥。”苏娉看向旁边,眸光清润的男人。

沈元白含笑点头,拿过她的碗,帮她盛了一碗山药排骨汤。

“哥哥。”苏娉握着筷子戳着山药,颇有几分不好意思道:“你觉得他怎么样呀?”

她压低了声音,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见。

“还好。”沈元白中肯道:“没什么大的缺陷。”

他这话没有刻意放轻嗓音,和苏定邦喝得天昏地暗的男人闻言挑眉,站起来给他倒了杯酒——

“大哥,多喝点。”

沈元白虚虚握着酒杯,浅笑颔首,杯中酒满得快要溢出来也丝毫没有不悦。

眼见陆长风又和爸爸继续喝酒,她悄悄扯了扯男人的衣摆。

他今天穿的是白衬衫黑色呢子衣黑长裤,抬手举杯敬酒时露出一截清晰的腕骨和银色的手表。

和大哥白皙的肤色不同,他是健康的麦色,看起来就极具力量感。

陆长风回头望了她一眼,眼神示意她安心。

苏定邦只有三分醉,他故意提起男人说过入赘的事:“囡囡是我们家最受宠的孩子,她从小体弱多病,离开家我们都不放心,去上学她哥哥都要去东城照看着。”

虽然没有照看住。

陆长风指尖触碰着酒杯,等他的下文。

果然,苏定邦继续道:“让她嫁那么远我们也是不放心,听囡囡在信里说,你愿意入赘?”

陆长风神色认真:“是,您要是不介意,从现在开始您就是我爸,我是您儿子。”

“什么时候方便去公安局迁户口都行,我可以即刻改姓苏。”

“噗……”苏策虽然知道这人很无耻,但没想到可以这么不要脸。

苏定邦终于笑了,他说:“姓苏好啊,从今天开始我就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了。”

苏驭总觉得他这话有点奇怪,但是又说不上来哪儿奇怪。

容岚在旁边眼神示意他差不多就够了,苏定邦权当没看见,话锋一转:“这件事你自己做得了主吗?你父母能不能同意?”

“没问题的,”陆长风笑着给他添酒:“只要您觉得可以,我随时能过来。”

“……当个上门女婿还能这么开心的,他是第一个。”沈青雪在下首嘟囔道。

沈元白淡淡看了眼他,温和的唇角带着浅薄的笑。

陆长风笑容不变,依旧陪着未来老丈人喝酒。

不管老丈人是有心试探还是真有这个想法,他都能接住招。

他跟小姑娘说的话没有半句做伪,确实是愿意为了她入赘,只求她安心。

苏定邦盯着他看了许久,这么多年他自认也是识人无数了,看到他诚恳的眼神,意识到他说的确实都是心里话。

“囡囡跟你说了她的身体情况?”这回是容岚在问。

苏娉眸底有丝不易察觉的黯淡一闪而过,她抿着唇看着碗里的山药。

倏忽,桌下有什么碰了她一下,很轻。

她略微垂眸,看到是男人的腿挨着她的膝盖。

陆长风笑着说:“我都知道。”他知道时的第一反应是心疼,而后则是欣赏。

欣赏她的坦荡。

他已经这么喜欢她了,哪怕她把这件事瞒下来,陆长风也觉得情有可原。

可她没有。

“你有跟家里说过这件事吗?”

陆长风摇头:“我给家里写了信,附了一张检查报告,说是我自己的原因。”

这份报告和脉案还是张轻舟给他做的。

容岚哑口无言,彻底无话可说了。

她还能说什么。

年纪轻轻就这么周到,这样的孩子太少见了。

上一个让她这么惊叹的还是沈家的大儿子。

容岚和丈夫对视一眼,把女儿交给他自己也能放下心来,苏定邦说:“哪天两家见一面,找个好日子,先把亲事订下来。”

按照他的想法是自己抽空去一趟西北,陆长风父亲的年纪和军衔在那,怎么说都是作为晚辈的去拜见。

陆长风放下酒杯,眉眼干净清澈:“我已经和父母商量好了,这次我有半个月假期,先来您这拜访,您同意的话我再带阿软回趟西北,而后我爸妈和哥哥陪我们一起过来提亲。”

苏定邦看了他很久,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所有的一切他好像都安排妥当了,完全顾及到女方这边的长辈,也没有因为自家权势高就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反而十分谦卑。

他挑不出刺,无话可说。

这顿饭苏定邦是百感交集,最后是被容岚扶回屋子的。

苏策和苏驭只是象征性的喝一点,坐了这么久的火车也累了,吃完饭桌子也没拣,就去楼上休息。

沈元白也慢条斯理起身,看了眼在吃菜的男人,跟苏娉说:“哥哥先回去了,过两天再来看你。”

“好。”苏娉起身,送他跟沈青雪到院门口。

陆长风漫不经心靠着椅背,没了苏定邦和容岚在场时那份正经。

吃了块山药,粉粉糯糯的。

目光不经意扫过外面,能看到院门口,沈元白略微低头跟小姑娘在说些什么,小姑娘明显很开心。

他笑了笑,喝了口汤。

苏娉进来时,顺手把客厅门关上。

她又走到男人旁边坐下,单手支头看他吃饭。

陆长风也没有丝毫不好意思,他不仅吃了两碗饭,还喝了两碗汤,最后端着碗,胳膊搭在椅背上,侧身看着小姑娘。

“我这么好看?”他扬眉。

“略有几分姿色。”苏娉用他以前的话回敬他。

“啧,够了。”陆长风又喝了口汤,含糊不清道:“男人不能太好看,否则容易遭人惦记,你又不能经常在身边守着我,很危险啊苏医生。”

苏娉听他这胡言乱语,乐不可支。

“欸,以后只能靠你自觉了,陆副团长。”

“有你哥在,我也不敢乱来啊。”陆长风跟她跑火车,喝完汤他起身收碗。

见小姑娘要帮忙,他制止道:“我来就好,第一次来让我在未来岳父岳母面前好好表现表现。”

苏娉也就没动了,她撑着下巴看着男人的动作,而后问:“那我去你家,也要这样吗?”

“不用。”陆长风笑:“去我家,你就让我在你面前好好表现表现。”

苏娉忍不住笑了,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唇边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陆长风忍不住想凑过去亲一下,最终还是忍住了,不能给老丈人丈母娘轻浮的印象。

苏娉就坐在桌前,看着他收碗筷,收饭菜,然后拿着抹布过来清理桌子。

陆长风先扫了地才去厨房洗碗,这期间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脸上始终带着笑。

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就是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填得满满涨涨,很开心。

桌子下面放着煤火炉子,好像没什么温度了,她弯下腰看了一眼,要换煤球了。

刚把煤火炉子提出来,她想到什么,喊了一声:“陆长风。”

“嗯?”男人应声,从厨房里出来,他手上还有水渍,“怎么了?”

“煤球要换了,”苏娉指着煤火炉子:“你会换吗?”

陆长风看了眼煤火炉子,又看看她,笑了:“会啊。”这小姑娘心思太明显了,不就是想指使他嘛。

“煤球在院子外面,靠着墙边。”苏娉见他提起煤火炉子,笑眯眯跟在他身后:“要不要我拿夹钳呀?”

“去吧。”陆长风叹了口气:“毕竟我也不好直接用手换。”

苏娉笑出声,她又转去厨房拿夹钳过来,陆长风在客厅门口等她。

外面寒风肆意,北城的冬天虽然不似东城寒冷,但也挺冻人。

东城是海风沁骨的湿冷,北城是干冷。

风跟刀子似的往脸上刮。

陆长风让她站在里侧,自己放在外面,握着夹钳把燃完的煤球换出来,最上面那块煤留作底,压在最下面。

苏娉看着他加了两块新的煤球进去,笑着揶揄道:“奢侈啊陆副团长。”

“这不是你怕冷嘛,”陆长风无所谓道:“如果是我一个人,抖一抖一个冬天也就过去了。”

苏娉永远不知道这人的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各种意想不到的话他都能说出来。

见她不说话,他又低笑道:“放心,以后跟了我不会让你冻着,不就是煤球嘛,随便烧。”

“你男人有一双能挣军功的手,工资津贴都给你用。”

苏娉呆愣愣地看着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陆长风打破了她所有的认知,他的傲气仅限于战场上,在她面前永远是随性平和。

晚上,容岚安排他跟苏策睡。

苏家楼下两间房,一个书房,还有就是容岚和苏定邦的卧室。

楼上有三个房间,兄妹三人一人一间。

洗漱完也才七点半,陆长风先去小姑娘房间陪她说说话。

“跟我大哥睡不是挺好的吗?”苏娉不理解他为什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我怕他半夜起来偷偷抹我脖子。”陆长风坐在地板上,脊背靠着衣柜,叹气道。

屋子里放了煤火炉子,很暖和,木地板也被容岚擦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男人一条腿伸直,一条腿弯曲,手腕搭在膝盖上,仰头看她:“如果明天早上没看到我,你会大义灭亲吗?”

“不会。”苏娉正在写笔记,张轻舟给她的资料实在太冗杂了,一条一条整理起来很麻烦。

“行,我知道了。”陆长风又叹气,脚伸过去抵着椅子:“苏医生,你的思想还得重塑啊,完全不过关。”

苏娉笑了笑,就当没听见。

“明天去沈家?”男人又问。

“应该是吧。”苏娉神色平静,她握着钢笔,笔尖唰唰:“我哥喜欢什么你不是知道吗?”

“连环画。”陆长风屈指刮了刮脑袋:“那明天还得去趟新华书店。”

苏娉没说话,反正这种事他向来处理的很妥当。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陆长风难得有些打瞌睡,他现在靠着衣柜,闻着旁边五斗橱里散发的药材香味,昏昏欲睡。

苏娉侧眸看了他一眼,男人阖上眼眸,头颈笔直地倚着衣柜,昏黄的灯光从头顶投下来,落在他脸上。

棱角分明的下颚线也被柔和了几分。

苏娉收回目光,继续翻动老师给的资料,写笔记。

别说陆长风不想跟苏策一起睡,苏策也不愿意跟他睡啊。

本来是想跟弟弟挤挤,结果他爸不乐意,说要他看看陆长风睡觉有没有什么恶习,打呼磨牙齿说梦话或者别的。

苏策心想这不是大多数正常男人都有的吗,怎么老苏同志现在招个上门女婿要求改严苛了起来。

吐槽归吐槽,关于妹妹终生大事的事他还是很谨慎的,顺便再看看陆长风会不会睡着了发梦魇闭着眼睛打人。

这种他在部队里也见过,梦里上了战场,手舞足蹈喊打喊杀的,就陆长风这长相,确实不排除这个可能。

他在屋子里等了半天,还没见陆长风来,怕他跑去妹妹房间留宿,一溜烟就往隔壁房间走。

门没关严实,他刚抬手敲了一下就自动开了。

听到动静,苏娉转头:“哥哥?”

“啊。”苏策问她:“我可以进来吗?”

小姑娘笑着点头。

自从她长大了,苏策和苏驭就没有随便进过她房间,即便她在也会出声询问。

苏策抬脚进来,四处看了看:“陆长风呢?我看着他往这边来了啊。”

“在你腿旁边。”苏娉温声道。

“……”他低头一看,还真是。

男人就这么靠着衣柜睡着了,一双大长腿随意伸着,他刚才要是再往前走一步估计就被绊倒了。

“喂。”他蹲下来,拍拍男人的肩膀:“干嘛呢,回房睡。”

陆长风悠悠转醒,打了个哈欠,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后,他揉了揉脖子:“我能在这打地铺吗?睡着挺舒服的。”

“行啊。”苏策说:“要么阿软睡我的房间,我睡床,你打地铺,要么我们俩打地铺在这陪着阿软,你自己选。”

陆长风:“……”他无奈起身:“哥,我们回去睡。”

苏娉看他这唉声叹气的模样,眼底笑意比月光还皎洁,陆长风知道她在幸灾乐祸,经过她身边时,摆动的手背蹭了蹭她的胳膊。

苏娉仰头看着他,男人似笑非笑:“早点睡啊,苏医生。”

“……”苏娉无言以对。

沈家。

林漪和沈霄坐在客厅里,听小儿子说今天女儿带着对象回家的事,还有苏定邦和他的对话全部详细的说了出来。

从小儿子复述的话能听出来,苏定邦确实时对女儿十分上心,事无巨细全部顾虑到了。

再听到陆长风愿意来苏家当上门女婿的时候,林漪有些傻眼。

在她看来,男人都是极为要面子的,这种话压根不可能说出口。

而且还是上门女婿这样的事,完全是天方夜谭。

她向来是以丈夫为天,哪怕丈夫疼她爱她,她确信,如果林家当初不同意,沈霄也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所以,她陷入了沉默。

“那小子真是这么说的?”沈霄坐在沙发上,皱着眉头看向儿子。

“是啊。”

“爸,妈,苏叔叔让阿软明天带着他来家里拜访,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

虽然看不惯陆长风,但他人品确实没得说,沈青雪也忍不住为他说话:“我调去东城军区这一年经常跟他接触,也差不多了解一点。”

瞥见端着搪瓷杯慢悠悠喝水,毫不在意他们谈话的男人,沈青雪立马拉上他:“陆长风是哥哥的战友,跟他一个兵团,哥哥是参谋长,他是副团长。”

“哥哥亲自过眼的人你们还不放心吗?”

沈霄听到这话,确实松了口气。

他们对女儿多有亏欠,这么多年没有察觉到以前养的不是亲生女儿,认亲之后也没有对她多有照拂。

在结婚对象这方面,他是格外在意的。

有陈家那小子的事在前面,他总是有些担心。

这段时间他也有观察身边兄弟家的儿子,都是同一个部队的,兄弟是什么人他也清楚,女儿嫁过去肯定不会受委屈,和苏定邦的初心一样。

只是没想到被儿子抢了先。

这件事如果说没有大儿子的放纵,他是万万不信的。

他在军区,还能看不住这点小事吗?他甚至怀疑一开始就是儿子故意让两个人接近。

毕竟没有他,女儿也不会认识陆长风。

大儿子是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了,在他眼皮子底下不可能有失察的事发生。

在他打量大儿子的时候,沈元白感觉到他的视线,喝了口水,放下搪瓷杯,看过来。

“爸,妈,我先回房。”

面对他温润的笑,林漪只有点头:“青雪,你也累了一天了,下午还陪妈妈去买了年货,早点休息吧。”

“诶,好。”沈青雪看着上了楼梯的哥哥,快步追了上去。

“哥。”他有些纳闷:“爸爸看你的眼神怎么怪怪的?”

沈元白脚步一顿,看着眼前长相和妈妈六分相似的弟弟,终于知道他遗传了谁。

“没什么。”他笑声清朗:“可能是太久没见了。”

“哦。”沈青雪点头,等哥哥回了房间,他琢磨出味来。

爸爸是不是也和他的猜想一样,觉得这件事有哥哥的手笔?

他想不清楚,也就没想了。

就算有哥哥在其中推波助澜,就陆长风这性子,如果不是看对了眼,他压根也不会搭理。

第七兵团的政委给他介绍了那么多女兵,他不也一个都没去看吗?全部找借口躲开了,滑不溜秋的,像条泥鳅似的。

这天晚上,陆长风睡的十分不踏实。

他本来不是挑床的人,哪怕是冰天雪地,困了也能沾地就睡。

就是不知道苏策什么毛病,一会儿翻身,一会儿起身。

他跟苏策一人睡一头,脑袋旁边就是他的臭脚丫子,陆长风不是个讲究的人,如果真的困了把脚蹬他脸上也能睡得着。

可偏偏这人就是不安分,动来动去,因为关了灯,屋子里一片漆黑。

就这天气,外面也没有月亮,啥光都没有。

他忽然觉得耳边有点痒,好像是什么温热的东西,一巴掌呼过去,正好拍苏策脸上。

“啪——”格外清脆。

很快,灯又被打开,两个人对坐,大眼瞪小眼。

陆长风打着哈欠,捞过床头柜上的腕表,他一看时间,有些无语:“凌晨三点半,你什么毛病啊?”

苏策是想凑过来听他有没有说梦话,谁知道这人压根就没有睡着,还冤遭挨了一巴掌。

他心里别提多愤慨了:“你刚才是睡着了打人?”

“……”陆长风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和左脸的红印,突然想起来这是老余口中说的万万不能得罪的大舅子。

他清咳一声:“没,我以为有什么猫爬我身上了,跟你一个臭脚大汉谁能睡着啊。”

“你故意的。”苏策肯定道。

“冤枉啊,”陆长风搓了搓脸,醒醒神,他半坐着靠着身后的床头板:“我对天发誓,我绝对没有故意打你。”

“我哪敢啊。”

苏策狐疑地看着他,然后干脆掀了被子,起身去倒水。

“给我也倒一杯。”身后传来男人慵懒的嗓音。

苏策咬牙切齿,心想没睡醒吧你。

“十块。”

他倒了一杯过去,等男人喝完,殷勤道:“够吗?还要再来一杯吗。”

“行吗?”陆长风问他。

“五块。”

“……呵,”男人把搪瓷杯放在床头柜,嗤笑:“你不去做资本家真是可惜了。”

“别随便往人身上扣帽子啊。”苏策拿过他那个搪瓷杯,去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就灌了下去。

陆长风坐在床上,若有所思看着他。

“你是营长,一个月不说别的,加上津贴七八十总有吧,怎么还这么缺钱?”

见苏策又倒了杯水,没有回应的意思,他恍然大悟:“养对象了?”

“我倒是想。”苏策没好气道:“给我爸了。”他也不知道这男人怎么这么能唠。

陆长风指尖勾着手表把玩,他好奇道:“全部交给阿姨了?”

“没有。”苏策也没有瞒着他的意思,正好过两天就要回老家,先给他打个预防针:“我妈跟我奶奶关系不是很融洽,我爸的津贴都在我妈手里,他偷偷寄钱回去也不好让我妈知道,就问我们兄弟俩要。”

“有件事我得跟你说一声,过几天我们去老家,你别买太多东西,老太太对阿软不是很喜欢。”他这已经是说得很委婉了,毕竟议论长辈的是非也不太好。

只不过陆长风跟阿软是板上钉钉的事,迟早都得告诉他。

其实老太太何止是不喜欢苏娉,本来就回去不了几次,她还冷嘲热讽骂孙女是病秧子,哪怕儿子儿媳都在也不顾忌。

这就是容岚跟老太太争端的开始,老太太以前不知道孙女不是亲生的,就把问题都推到容岚身上,说自己儿子身强力壮生龙活虎,这女儿一看就是随了她。

还说是她生了这么病秧子,掏光了她儿子的钱用来买药材,所以苏定邦每个月才寄那么十来块钱回来。

老太太日子不难过,大儿子在镇上国营厂,二儿子当兵,小儿子军工研究所搞科研。

大儿媳虽然在她面前装温顺,但是把大儿子的钱牢牢扣在掌心,说男人比不上两个小叔子有本事,每个月就赚那么点钱,儿女读书要花用。

二儿子的钱养了女儿,每个月药材花销极大,那个时候一个月四十块钱的津贴,只能寄回来五块十块。

小儿子更绝情,因为老太太不喜欢他,嫌他沉闷,他窝在研究所,除了逢年过节托人寄点钱,其他时间压根不理不睬。

老太太也拿他没辙,寄去的信件像是石沉大海,发的电报也没有回响。

说来说去能指望的也就是大儿子。

苏定邦去年年底回去,熬不住老娘的拗哭,给了她二十块钱,还去镇上买了米面油。

这些都是一家人的开销,大哥很少在家,大嫂和侄子都是跟老太太一起吃,老太太最看重孙子,有什么好的自然是紧着小孙子苏朗。

“你就差不多买点东西,面子上过得去得了。”苏策喝完水,在床边坐下,揉揉脸:“两斤肉一斤白糖一斤水果糖,再从家里带瓶酒给老爷子,差不离。”

他这次过来拜访,酒是买了不少,随便拎一瓶去就是。

陆长风沉默许久,认真问:“这样像话吗?”

他总觉得这是落小姑娘的面子。

苏策挠挠后颈:“反正你就看着办吧,心里有数就行,其实奶奶对我跟呆头鹅还挺好的,毕竟我们是男孙,又在部队当兵,她老人家出去遛弯都能用这个跟人唠上半天。”

陆长风这职位可比她大孙子高多了,而且家世比苏家更是不知道高到哪里去,现在老太太是不知道信,如果知道了那真的,不得了。

村里跟她有过节的不少,老太太这人以前过惯了苦日子,被人嘲讽过很多年,后来他爸入伍当了兵才逐渐好转。

要是让老太太知道这孙女婿的家世,那可真的是,一天啥事都不做,就围着村子转悠逢人就说了。

对于他奶奶这行为,他确实心里有些不舒服,老太太以前就对他的宝贝妹妹不好,后来知道阿软不是苏家的孩子,更是三番两次写信过来,说必须让她离开苏家,不然就来军区。

因为这事,他妈差点就跟老太太老死不相往来了,去年过年都没回去,直接带着他们兄妹回了南城。

还是他爸回老家跟奶奶耍无赖把这事翻篇的。

反正他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奶奶再怎么样也是长辈,作为晚辈他不好说得太过分,只能提醒一下陆长风。

“知道了。”陆长风掀开被子,抖了抖,又盖在身上:“你先跟我说说老家还有什么人,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我大伯,大伯母,表妹表弟。”苏策坐在另一头,打着哈欠:“我爷奶就不用说了,还有我小叔叔。”

“他平时在军工研究所,过年是会回去的,对了他和张叔叔是大学同学。”

“……”陆长风心想这还真能扯。

“其余就是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苏策实在是困了,嗓音都带着倦懒:“以前大伯母的哥哥和嫂子经常逢年过节就上门来打秋风。”

“现在不打了?”陆长风随口问。

“哪能啊,去牢里蹲着了。”

“……”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陆长风也差不多把苏家的情况摸清了,老太太对小姑娘不喜欢,老爷子怕媳妇,所以只能中立。

比较麻烦的是大伯母,是个绵里藏针的笑面虎,而且还因为小姑娘的事,把她哥哥弄进局子里了。

至于那个表妹,以前和小姑娘在北城大学读书,现在依旧在北城大学外语系,表弟还小,暂时没什么。

陆长风在意的反而不是这些跟小姑娘关系不怎么样的亲戚,而是那位小叔叔。

他在东城的时候就听小姑娘时不时提起他,这位小叔叔经常和她保持书信往来,在小姑娘心里是很重要的长辈。

所以他回老家之后,肯定是要获得小叔叔的认可。

但是听苏策那么一说,这位小叔叔脾气古怪特立独行,连老娘都能气的够呛,看起来不是很好相处。

也是,张轻舟的朋友能有几个正常人。

夜已深,再聊下去就该天亮了,陆长风闭上眼睛没有再回应,苏策说着说着也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苏策洗漱完下楼,就听到院子里传来劈柴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