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所条件比较简陋,用来放药材的木柜是赤脚医生自己锯树打的,看样子也有些年头了。
陆长风拉了条椅子到桌边,扶着她坐下。
苏娉看了下周围,示意陆长风帮她把医药箱拿过来。
陆长风又折返去她房间一趟,拎着医药箱过来,还有昨天买了没拆的一个糕点包子。
“这是桂花糕?”她嗅了嗅,问道。
“是吧。”陆长风也不知道,随手指了两种,供销社售货员就用油纸帮他包起来了。
他拆开油纸包,递给她:“你喜欢吃甜食,这个应该挺甜。”闻着就腻得慌。
“你怎么知道?”苏娉下意识反问,随即想到很多场合他都在,大概是看出她的口味来了。
没想到陆长风却说:“我问了你哥,他喜欢吃甜的,就想着你们兄妹俩应该差不多。”
苏娉:“……”无言以对。
“你也吃。”她递了一块到他眼前。
陆长风左手拿着油纸包,他看了看受伤的右手,略微低头,张嘴咬下桂花糕。
温热的唇瓣擦过指尖,苏娉立马松手,耳根爆红。
“你下次注意一些。”她不自然道:“特别是在外面。”
“嗯?”陆长风还有些纳闷她怎么就突然红了脸,见她把手指藏在身后,恍然大悟。
“行,都听你的。”这小姑娘脸皮怎么这么薄。
之前没在一起就想逗她,看她脸红看她委屈,现在在一起了反而不敢逗,喜欢她脸红又怕她委屈。
陆长风长长叹了口气,说:“这日子过得也太慢了。”怎么还得有两个多月才过年呢。
现在是十二月初,农历十月二十日。
苏娉听出他的意思,默不作声吃着桂花糕,权当没听见。
她坐在椅子上,对倚着桌边神色倦懒的男人说:“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你说。”陆长风颔首:“只要不违反纪律,不泯灭人性我都能做。”
“……”她认真道:“你知道为什么我二哥对你印象不太好吗?”
“嗯?为什么。”这件事陆长风也很费解,总不能是因为沈青雪一开始就知道他觊觎自己的妹妹吧。
“因为你这张嘴。”苏娉诚恳道:“陆副团长,你以后也许可以向政委的方向发展。”
陆长风稍微一想就明白了,他倒是不恼,好笑道:“我记得刚开始你是很怕我的。”
现在怎么还能堂而皇之调侃他了。
这转变,啧,真够快的。
“你说可以来我家入赘,”苏娉眼睛笑成月牙儿:“忽然就觉得你没有那么可怕了。”
“?”陆长风这回没想明白了。
后来问了何忠才知道,因为上门女婿大多是要忍气吞声夹着尾巴做人,他那恐怖的气场在小姑娘这突然就降了一大截。
“说吧,要我做什么。”他随手在裤腿上擦擦糕点渣子,看到小姑娘吃完,没地方擦手,拉着她的手往自己衣服上蹭了蹭。
苏娉:“……你帮我把药柜抽屉都拉开,上面的标签读给我听,再看看里面的药还有没有。”
没有的就想办法补上,山上挖不到就让他们去一趟镇上药房,抓点药回来。
现在农村看病基本上都可以报销的,开支都是生产队上报到公社,有时候公社也比较困难,拨不下钱款,就是赤脚医生自己想办法去山上挖药。
现在的人都很纯粹,这些赤脚医生有的把自己的积蓄都贴补了进去。
她手里有部队发的工资和津贴,虽然是按照实习标准发的,但也能买不少药材。
陆长风走到药柜前面,他逐一拉开——
“茯苓,还有一半。”
“车前草,一小把。”
“乌头,没有。”
“毛姜、白蔻,有半抽屉。”
苏娉从医药箱里拿出纸笔,把这些都记下来,等男人念完了她也写了半张纸,然后补充了一些常用的药材。
“这些是需要去药房购置的,等莹莹回来,你帮我把这张纸交给何同学。”
“我行李袋侧边有钱票,帮我都给他。”
“你倒是信任我。”陆长风哑然失笑,现在连行李袋都让翻了,果然关系不一样待遇不一样。
“我这里有钱,我交给何忠让他和夏同学一起去。”
“去镇上来回要三个小时,正好可以在那里吃午饭,他们应该是很乐意的。”
夏莹现在很珍惜和何忠相处的每一分钟,回了学校就没这么自在,而且她要努力学习朝优秀学生的名额冲刺了。
只有一直稳居系前三,毕业后档案上才有好看的评语,这些都是她以后往上走的资本。
听完他的话,苏娉也没有反驳。
只说了一句:“好。”
夏莹他们一个小时后才从山上回来,没敢往深处走,只在边缘转了转。
收获也不少,药篓子也装满了,回到院子她把草药倒出来洗干净,然后铺开放到竹箕里晾干。
“缺这么多?”拿到苏娉给的单子后,她没有犹豫:“我跟何忠两个人去就好,不过来回挺久,我们下午才能回来了。”
“没关系呀,你们在镇上国营饭店吃饭嘛,陆长风拿钱和票去了。”
夏莹敏锐捕捉到她的称呼,似笑非笑:“陆长风?阿娉,你这改口的很快噢。”
之前还一口一个陆副团长,听着就疏远。
苏娉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眼底都是坦荡:“总不能一直那样叫他呀,太不亲近了。”
“是是是,现在这样就很好。”她也是管对象叫何忠的,比起同学同志,她觉得叫名字更显亲昵。
陆长风拿来钱票,何忠说:“我这也有,不能只让你们出,我和莹莹也出一份。”
他是在职军人,即便在学校读书,每个月的工资还是有的,因为没有去前线,津贴里的各种补贴就少了一些,但也不算低。
“行,兄弟,够爷们。”男人拍拍他的肩膀,勾着他的脖子到另一边说话:“不过你们这年底就要结婚了,多攒点钱票给人姑娘置办点彩礼,家里也好好捯饬一下,买药这钱我们出就行。”
何忠见他坚持,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就是觉得苏同学和陆副团长挺配的。
苏同学对莹莹从来不藏私,各种笔记问她就会借,陆副团长也从来没有那种上级首长的傲气在,没有架子,相处起来很舒服。
夏莹又问了苏娉有没有要带的东西,苏娉想了一下,没什么想要的,就摇摇头:“你看看有没有鱼卖吧,有就买一条晚上做鱼汤,没有就算了。”
“行。”夏莹说:“我先回房换身衣服,裤脚上都是泥土,中午你们得自己想办法做饭,早上没剩。”
在她看来,这是非常好的独处机会,就是阿娉伤了腿,做饭不太方便。
“放心啦,我们自己可以的。”苏娉笑着朝她摆手:“你们先去大队问问有没有去农机站买化肥的牛车,有就可以不用走路。”
“知道知道。”夏莹看了眼她,叮嘱在角落里跟何忠说话的男人:“陆副团长,阿娉就交给你照顾了,切记切记,注意她的右腿。”
“嗯。”陆长风跟何忠说了句什么,随意应了声:“行。”
现在是上午十点多,阴天,外面有风无雨。
何忠抖了抖竹篓里的泥土,背着空篓子,带对象一起去镇上。
卫生所又只剩他们两个人,苏娉看了眼盯着木架的男人,问他:“你在想什么?”
“你购买的药材种类太多,这里放不完。”陆长风随口道:“要再打一个架子放旁边。”
“你会吗?”苏娉有些诧异,又有些好奇。
“什么都会一点。”陆长风解释道:“部队很多东西都缺,后山有树林你知道吧?我们去拉练回来每个人都会扛根树。”
“团部食堂和家属院的桌椅板凳都是我们自己做的,你没发现有些椅子腿高低不平吗?”
“手艺也参差不齐。”
苏娉呆愣愣盯着他看了许久,陆长风没有听到回应,转头看。
对上她清润的目光,忍不住笑了:“觉得你对象很厉害?”
“嗯。”她坦诚道:“有一点。”
“就一点啊?”陆长风去杂物间找来木尺,比对原来的药柜量了下尺寸:“这么大的做起来要费很大功夫,我这手伤了,最多只能做半个这么大。”
他右手胳膊还有虎口那儿被纱布缠的十分厚实,肘关节都是直直的。
先不说痛不痛,反正是不太好动。
“半个够了。”苏娉眸光柔和。
到了十一点的时候,陆长风把柜子的尺寸还有抽屉大小都记在纸上,他问小姑娘:“我去做饭?你在这还是跟我一起。”
苏娉有些担忧:“你会做吗?”
陆长风思考了一下:“我看老赵做过很多次,我会烤地瓜,行吗?”
“……”她叹了口气:“一起吧。”
陆长风又扶她起来,跟她一起去厨房。
苏娉拄着拐杖,速度很慢,就是一步一步慢慢地挪。
男人也不着急,跟在她后面,时不时搭几句话。
推开厨房门,陆长风扶了她一把,男人的胳膊结实有力,苏娉觉得自己想摔都摔不了。
所剩的食材不多,只有几个土豆一个南瓜一个冬瓜,苏娉想着两个人也吃不多,问他:“中午熬个南瓜粥就算了?”
“我都行,还有点肉,我剁了蒸给你吃。”他揭开锅盖,从锅里的木盆里拿了块肉出来,又放到搪瓷盆里去压水井那边打水。
苏娉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走,男人没让她等多久,又端着搪瓷盆进来了,放在案板旁边。
他拎起角落的南瓜,目测了一下,扭头对身后的女孩说:“我不太好动手。”
“我来。”苏娉略微侧身,示意他把南瓜放在案板上。
陆长风会意,还顺手把刀递给她。
两个人一个伤了手,一个伤了腿,陆长风见她把拐杖放到一边,单脚站在案板前,右腿略微悬空,他走到她右边,高大的身影给她倚靠。
有他的支撑,苏娉稳当许多,握着刀的手略微凝滞,随即又很快动作起来。
南瓜皮很硬,她削起来毫不费力,而且十分齐整美观。
南瓜被她切成小块,之前洗好的瘦肉也被她剁碎,加了姜末和盐,放到瓷碗里。
厨房里陶罐,陆长风拿去洗干净,南瓜块放进去,加了把米和半罐水,放到小灶上让它慢慢熬。
大灶里也生了火,肉末汤在锅里慢慢蒸着。
苏娉灶前的坐在椅子上,陆长风拿了个小板凳放她旁边。
两个人守着灶火,男人还往炉子里扔了个土豆。
厨房里隐隐有南瓜的清香和肉沫的香味,苏娉吸了吸鼻子。
“饿了?”他往灶里添了根柴,又起身拎着开水壶去压水井那儿灌水。
没一会儿,他回来,高大的身影微倾,把开水壶挂在炉子上。
“不怎么饿。”苏娉见他只穿一件单薄的衬衣,“你不去加件外套吗?”
“没干。”陆长风见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无意识蜷缩,知道小姑娘单独面对他还是有些紧张的。
他想了一下,掌心朝上,朝她伸手。
苏娉不思其解。
“要不要感受一下我的体温?”他笑着说:“我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正常人,上了战场没办法,要想活命只能拼命,可能那副样子吓到你了。”
苏娉看着男人的掌心,他手上纹路清晰,一条条交错的线就像是山川河流,带着蓬勃的生机。
犹豫片刻,她缓缓抬手,试探地碰了一下他的手指。
灼热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心底,她缩了一下,还没来得及逃脱,就被男人合掌裹住。
微怔片刻,就听男人带着笑说:“我们阿软真的很软啊。”
苏娉脸上一片滚烫,她只能看着炉子里跳跃的火苗,尽量不去看他。
陆长风指腹有着枪茧,和小姑娘柔嫩的手呈鲜明对比。
他就这么一直握住她的手,也不去管炉子里还有没有柴火,直到苏娉闻到一股焦香味,才小声提醒他:“土豆好了。”
他才恋恋不舍松开手。
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热衷找对象了,温柔乡,陷进去了就舍不得出来。
拿起夹钳,他把炉灰里的土豆扒拉出来,夹到腿边,等稍微冷却一些,才拿起来。
一抛一接拍掉灰尘,放在腿上,单手慢悠悠剥着皮。
见他这样,苏娉忍不住弯眸,笑容清浅。
“我这伤多久能拆纱布啊苏医生。”陆长风看着自己裹比她腿上石膏还厚的手,忍不住叹气。
“半个月吧。”苏娉看着他的动作,嗓音极轻,“本来已经开始结痂了,可是因为我又要耽误一阵。”
“哎打住。”陆长风见她神色黯然,有些愧疚,忍不住道:“别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我自己自愿的,不怪你。”
苏娉无声点头,垂眸看着他的右手。
陆长风把土豆剥了一半,递给她,转移话题:“去年年初,我跟你哥去前线,不是东城这边,是挨着西南。”
“当时大部队打散了,老赵也不知道去了哪,我跟你哥在山里到处窜,有两天没吃东西。”
“后来有个放牛的小家伙,给了我们一个土豆,我当时已经在想烤着吃了,你哥不准生火,用匕首把它切成片,分了吃。”
陆长风笑着说:“我当时就在想,回去了一定要让老赵给我烤它十个八个土豆,我当饭吃。”
“后来呢?”苏娉没有说什么土豆最好不要生吃的话,比起活命,什么都不重要。
“赵德发抠门,只给我烤了两个。”陆长风摇头笑,无奈道:“我分了一个给你哥。”
苏娉有些想笑,她咬着香糯的土豆,对他说:“现在可以多吃一点,我帮你烤。”
“不用。”他意有所指:“我想尝尝你手里的。”
“……”默了片刻,还是把土豆递过去。
没想到小姑娘会真给,他笑声愉悦:“开玩笑的,你吃吧。”
苏娉又收回手,吃了两口,把土豆放到旁边。
待会儿还要喝粥,晚点吃。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这话,苏娉跟他说医学领域的事情,在得知之前战场上发生的异常情况的专业名词叫战场应激后,他问:“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吗?”
“只有一点点头绪。”苏娉说:“要等回去以后和老师商量才能给出方案。”
“好,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慢慢来。”
“我知道的。”
男人火候觉得差不多了,先把肉末汤端出来:“有点烫,冷会儿再喝。”
苏娉点头:“不着急,我不饿。”
刚才那半个土豆已经让她有六分饱了。
揭开陶罐盖子,他拿起汤勺舀了两勺南瓜粥出来,南瓜软烂和米粒融在一起。
用勺子搅了搅,他端着走到她旁边,坐下,面朝她:“我拿着,你喝。”
厨房里没有桌子,也不方便放,现在天气有些冷,陆长风想让她在这多烤烤火。
苏娉看了他一眼,纤细的手指握着瓷勺慢慢搅动,舀起一勺,递到唇边吹了吹,然后在他不敢置信的目光中,送到他嘴边。
“……”陆长风觉得自己要死了。
这小姑娘,哪害怕他啊。
他愣了会儿,然后张嘴,喝了这一勺粥。
这一碗本来是给苏娉的,结果她一口都没喝,全喂给男人了。
在厨房喝完南瓜粥和肉末汤,苏娉抬手一看,是十二点十三分,她拿过灶边的拐杖:“我去卫生所看诊,你可以把碗洗了吗?”
“行。”陆长风起身:“我先送你过去。”
小姑娘没拒绝,跟着他往厨房外走。
过了几分钟,陆长风又回来了,先把两个人的碗洗了,然后提起烧开的水灌进暖壶,灶里的柴火用炉灰熄灭。
还剩一些炭火,他找来房间里那个木桶,全部铲进去。
目光落在灶洞前面只剩半个的土豆,他摸过来,剥了皮,两口吃完了。
中午苏娉在帮村民们看诊,桌下有炭火也不冷,她神情温柔,耐心细致地回答每一个来看诊的问题。
陆长风在门口看了一眼,确定她没什么事之后,提着削刀去了山上。
赵老三是村里有名的懒汉,知道他们是来村里义诊的,就打了主意。
大队长说是东城大学的学生,那他要是装病找她们看了诊,然后在卫生所门前打滚说浑身难受不舒服,这群学生总会赔几块钱吧。
一群小年轻,哪知道什么人心险恶,被他一吓肯定就慌了神。
不给?那就去你们学校闹,看你是要学籍还是给钱消灾。
“赵老三。”在他打算盘的时候,旁边一个婶子皱眉看他:“你平时也没做事,你爹妈家好不容易存了点东西都被你吃光了,就你这样还用来看诊?你哪儿不舒服啊。”
“就是,赵老三你别占位置,不就是听说义务看诊不收费,过来占便宜的嘛,赶紧走开,我们等下还要去上工。”
“欸你们这说的什么话啊,要不是不舒服我能来凑这个热闹?我前两天拉氨水闪了腰,过来拿两副药吃吃不行啊?又不是你家开的卫生所,这是公家的!”
“行行行,我懒得给你扯,你要是没病还吃药,小心把命给吃没了。”那人翻了个白眼。
什么闪了腰,刚才可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都是一个村的,他也没有多说,反正大夫能诊断出来。
来看病的确实风寒居多,还有老湿腿腰酸背痛的,都是常见的症状。
苏娉给他们开了药,然后温声道:“下一位。”
“诶是我。”赵老三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在看到她的容貌是,眼前一亮。
这十里八乡的生产队可从来没出过这么漂亮的姑娘啊。
苏娉略微觉得有些不舒服,她不动声色问:“这位同志,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腰!”赵老三想到待会儿她柔嫩的手指在自己身上触碰,心猿意马道:“大夫,我腰疼。”
苏娉起身,隔着衣服在他腰侧按了一下:“这里吗?”
“不是,再往下一点。”
“这里?”
“对对对,这一片都痛,大夫,你有对象吗?”
“赵老三!”他身后的婶子听到这话,忍不住了:“人家是东城大学的学生,你要是嘴贱小心人家报公安告你一个流氓罪。”
“唉这不是随口一问嘛。”赵老三缩了缩脖子。
苏娉垂眸看了他说的患处,这位同志在转身跟后面的婶子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出哪里痛。
她略微思索,不知道他是什么目的,在桌前坐下:“同志,麻烦伸手,我给你把个脉。”
这种好事他自然是愿意的,有便宜不占白不占,巴不得她的手在自己手腕上多搭一会儿,于是动作利落,袖子一撸,横着胳膊。
苏娉淡淡看了他一眼,手指搭上脉搏。
并没有什么不妥。
“大夫,我是不是到处是病啊,我每天都觉得头晕发胀,只有躺在床上才好受一点,一做事就全身痛……”
“要不你多给我开几副药吧。”
“你这就是懒的。”身后有人鄙夷道:“每天不做事还这么多毛病。”
赵老三笑容凝滞在脸上,不满道:“你又不是大夫,怎么知道我到底怎么回事!”
苏娉从旁边的医药箱里拿出一个布包,在桌上缓缓展开:“同志,你这个病况已经十分严重药石无医了,吃药不起作用,只能扎针。”
她捻起一根长针,在指尖转动:“从头顶的百会穴、通天穴、上星穴扎三根银针,又在脚底的太白穴和涌泉穴扎两根银针,没入一寸。”
“一天扎三次,两天就能好。”
针尖泛着幽幽冷意,赵老三听到要从头顶扎针,还是一寸,他顿时打了个寒颤。
隔壁生产队的王二麻子就是在头顶扎了一针成了傻子,现在每天还在玩泥灰呢。
他浑身冒冷汗,对上对面小姑娘笑靥如花的脸,他连连摆手:“我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了,我先回去躺躺看能不能好,实在不行再来找你看病。”
说要,赶紧起身一溜烟跑了。
他要真被扎傻了就麻烦了。
不就几块钱嘛,不要了还不行吗。
看到他跑得比兔子还快,在场的村民发出哄笑:“大夫,你别搭理这人,他啊,名堂多着呢,成天就在想怎么打鬼主意,懒得不行。”
苏娉笑着颔首,她收起银针:“下一位。”
看诊持续到下午两点,他们要去上工了。
本来就不多的药材更是直接少了大半,苏娉拄着拐杖,把药柜抽屉推了进去。
陆长风在山上来来往往好几次,背了十来根长短不一的树棍回来,何忠拎着鱼刚进院子就看到他坐在树上拿着刨子刨皮。
“陆副团长,你这是要做什么?”
他把鱼放进旁边的水缸养着,加了点清水进去。
“做个药柜,那个装不下,你们买了多少?”
“一大背篼,我刚放卫生所了,莹莹和苏同学在整理药材。”
陆长风点头,他下巴微抬:“帮我把那边那个木尺拿过来一下。”
“就在石桌上。”
何忠照做,他拿过去的时候,陆长风从兜里摸了包烟出来,分了根给他。
平时也是抽烟的,他没拒绝,拿出火柴划燃给陆长风点了火,然后自己也点燃。
两个男人在院子里吞云吐雾,陆长风左手夹着烟,目光在丈量树木的尺寸。
“你们三天假,明天下午回学校?”
听出他的意思,何忠点头:“是。你和苏同学要多留两天吗?”
“我们这都是伤员,”陆长风示意他看自己的胳膊:“回了部队也是闲着,我假期长,她的情况去大队部发个电报回去就行了。”
何忠心想你就是想跟苏同学多待一会儿,谁不知道她哥哥跟你在一个部队,回去别说单独相处了,估计见个面都要挨两拳。
他跟沈元白还有沈青雪都接触过,第一个不好说,但第二个肯定会动手。
之前去苏同学外婆家,小沈同志就有点防着陆副团长了。
“挺好的。”他只能憨笑。
陆长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累了吧?回去歇着。”
“没事,我帮你,两个人做起来更快。”特别是还要钉钉子,他这手也不方便。
何忠向来是个勤快的,他也不躲懒,去杂物间找了锤子和钉子就过来帮忙。
他愿意搭把手陆长风乐见其成,不然这玩意还真得弄上两天。
苏娉在跟夏莹说那个赵老三的事,夏莹听完,问:“是不是我们和大队长过来卫生所的时候,见到的那个拉氨水的?”
“对,是他。”
“我当时就觉得他不像个好人,贼眉鼠眼的。”夏莹略微一想就明白了:“估计是看我们年纪小,想从我们这捞好处。”
这种人心眼多,但是胆子小,被苏娉一吓就没招了。
“不知道,反正你明天坐诊要是碰到他,就注意一点。”苏娉摇头道。
“好,我记住了。”夏莹按照药柜抽屉上的标签,把药材补充进去,疑惑道:“怎么没看到陆副团长,他没陪你吗?”
“说是要做一个小的药柜,应该在院子里。”
夏莹仔细一听,确实有声响传过来。
“陆副团长这动手能力真是没得说。”他只要说了这话,就会立马去做:“不像那些只会放空炮的。”
苏娉被她的话逗笑:“何同学也很好呀,你去哪都跟着,看得出来他很在意你。”
“还好啦。”夏莹不好意思道:“之前不是去镇上嘛,他说回了学校给我买块东风牌的手表,给我看看时间。”
“真好。”苏娉由衷道:“何同学这人一看就是踏实稳重会疼人的。”
“是。”夏莹想到什么,她小声道:“赵弦歌和杜黎结婚的时候,给的彩礼好像是三转一响,还有一个银戒指。”
这都是何忠告诉她的,看得出来杜黎对赵弦歌也是很重视。
这些事何忠没有瞒着她,也不怕她到时候拿赵弦歌的彩礼做对比,因为他到时候给的只会多不会少。
“挺好的呀,三转一响已经很隆重了。”
“是,我们村里娶媳妇,有个十块钱两斤肉一包糖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幸好我当初被大队选中来了学校,不然也碰不着何忠。”
嫁给何忠起码不用下地干活,她也有自己的事业,等毕了业要么主动报名参军去考军医,要么等学校分配。
反正不管哪样都不会差,学校给分配完工作单位应该也会分房,怎么样都比在村里强。
“也不知道赵弦歌和杜黎到底在闹什么。”想到回了学校在宿舍里又要看到她颓丧的样子,夏莹叹了口气。
她就喜欢有活力有朝气的,这种长时间伤春悲秋的实在影响情绪。
算了,到时候还是多去图书馆待着吧。
她和苏娉说学校里的事:“徐香君你还记得吧?药理系那个,她是工人子女。”
“记得。”苏娉握着钢笔,她放回去一味中药就在纸上划掉。
“她之前因为造谣生事被学校处分了,药理系的以后本来是板上钉钉进药学研究所的,她估计够呛。”
苏娉对此没有发表意见。
因为她就是那个被徐香君造谣的人,如果当时成功了,被开除学籍的就是她,这辈子估计也很难有机会继续学医。
所以她并不同情徐香君。
去不了药学研究所还可以去别的地方,东城大学出来的总是会被高看一眼。
“我听说她之前也想找个外语系的对象,不过外语系的人都不怎么搭理她。”
外语系很多是部队里派过去学习的军人,徐香君之前的事是全校通报处理的,瞒不住。
军人作风本来就正派,对于这样的行为他们很不喜欢,也怕被这样的人沾上。
苏娉就安安静静听着她说,时不时点头附和一句。
很快到了晚上,他们都在厨房。
何忠在切菜,夏莹炒菜,苏娉和陆长风坐在炉边,帮着烧火。
“这个鱼汤是放开水还是冷水?”夏莹从灶前探头问苏娉。
“开水呀,这样汤会更浓稠。”苏娉笑眯眯道:“炖汤之前要先把鱼煎一下。”
“收到!”夏莹开始倒油,她今天去镇上还买了一点油,反正她和何忠身上的油票都用完了。
炖好出锅的时候,看到何忠往锅里扔了一把葱花,陆长风眉梢微挑刚要说话,见来不及也就算了。
“晚上就只有一个鱼汤咯。”夏莹盛出锅:“我待会儿下点面加进去,味道应该也挺不错。”
她特意多倒了一些开水炖汤,现在还有半锅没有盛出来。
鱼不要票,这边沿海,鱼虾很多,所以她选的时候直接要了一条五斤的鱼,足够炖一锅汤了。
“开饭啦,我们在厨房吃?”
外面冷,回房间好像也有点不方便,现在这里有炉火,围着火吃再好不过。
“就在这吃吧。”苏娉点头:“我已经馋得不行了,太香了。”
听到这话,夏莹眉开眼笑:“那我先帮你盛一碗。”
“好,谢谢莹莹。”
奶白的鱼汤递过来,她刚要接过,就被男人抢了先。
“陆副团长,你还要喝两碗啊?”夏莹看着他的动作,傻眼道。
何忠已经给他盛了一碗了,就放在灶边。
“不行?”陆长风哼笑,“何同学,筷子递一下,谢谢。”
何忠下意识把筷子给他。
“谢了,兄弟。”
苏娉没说话,只是偏头看他,侧脸乖巧恬静。
陆长风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了。
他站起来,瓷碗放在灶台上,握着筷子把里面的葱花都挑到另一个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