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陆长风眉梢微挑,笑了笑,没说什么。

苏娉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往她碗里夹了块土豆片:“不是饿了吗?快吃吧。”

“好啦好啦,我不说了。”夏莹知道好友这是脸皮薄要堵她的嘴,笑闹着吃完这顿饭。

饭是苏娉做的,夏莹就没让她洗碗了,陆长风伤了手干不了这事,最后就剩何忠陪她一起在厨房。

这俩腻腻歪歪,苏娉擦完桌子也不好继续留在这碍眼,赶紧回了房。

把被褥铺好,床板上只有薄薄一床单被,她抖了抖盖的被子。

另外一床被子也在这边,她抱着往隔壁房间走。

陆长风正站在床边单手解纽扣,听到有声响下意识转身。

男人衬衫敞开,露出块垒分明的腹肌,结实紧绷。

苏娉猝然撞到这一幕,耳尖的朱砂痣红得鲜艳,几欲滴血。

她立马侧过身子,不看他。

“陆副团长。”声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她说:“你们的被子麻烦拿一下。”

陆长风被她的反应逗笑,他上前两步,距离她半丈远:“扎针的时候不害羞,现在不敢看了?”

苏娉没有被他激到,脸颊染上浅浅的绯色,她温声道:“平时看和受伤看是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受伤时狰狞可怖你都不害怕,现在害怕了?”虽然这么说,他还是把纽扣重新系上。

“……你是要去洗澡吗?锅里有热水,洗完澡我帮你换药。”苏娉转移话题:“越到晚上越冷。”

“嗯,等下去。”陆长风也没有继续调侃,他看向小姑娘手里抱着的被子,太薄了。

“我们身板硬实不怕冷,你们盖两床吧。”

这是实话,行军的时候不管天气多恶劣,靠着树什么都不用盖就能睡着,她们小姑娘身体弱,再冻出个好歹来。

苏娉想要再说什么,都被男人挡了回去,最后只好抱着被子又往隔壁屋子走,还不忘留下一句——

“我待会儿来给你换药。”

陆长风微微点头,等她走了出去,走到床边坐下。

进步生产队算是周围条件稍好的生产队了,因为山上树木和竹子多,和隔壁几个生产队一起办了个造纸厂,也是这边最早拉上电线的。

屋子里微弱的橘黄色灯光映在男人脸上,他单腿微曲,靠着床头,想了一下还是晚点洗吧。

卫生所没有单独洗澡的地方,要洗只有院子里。

他现在要是去洗被那小姑娘撞见了又得害臊一阵,还不如等何忠他们洗完碗,那位夏同学去跟她聊天的时候,趁机再洗。

苏娉看了眼屋子里的摆设,一个柜子一张桌子一张床,没有椅子。

她放下被子,想着待会儿跟莹莹说,看要不要把被子给他们拿过去。

从行李袋里拿出笔记本,她开始翻找以前看到的关于战场应激创伤的笔记。

自从来了东城,她用完的笔记本非常多,也是因为老师有随手记东西的习惯,她看到关于医学类的都会记下来。

有研讨会上前辈们关于病例论证的交流,也有医学书籍上摘抄的知识,还有从家里几位从医长辈那里得到感悟。

本来以为那个笔记本可能没带来,翻找了半天竟然找到了,她满脸欣喜。

坐在床边,笔记本放在腿上,她打开看。

关于这篇战场应激的记载是1973年西洋那边一个研究精神方面的专家提出来的,在她印象里是抄的书上的,其实应该是许先生给她的医案上的。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到他老人家手里的,但苏娉也不由得感慨,许先生虽然上了年纪,但心思依旧在医学上。

里面写清楚了关于战场应激的诱因,就是没有防治,而老先生也只在写了一行字。

论精神医学的重要性……

后面只剩一个墨点,明显是没写完。

她看得入神,心里忽然有个想法。

慌忙翻身从行李袋里摸出钢笔,她趴在床边,把笔记本放在床上,笔尖摩擦纸页——

如何建立军事应激损伤的防护体系?

写到这,她忽然停笔,秀气的眉毛紧拧,显然也是想不出后面的解决方法。

叹了口气,她收好钢笔,看着这行字发呆。

“阿娉?”夏莹推门进来:“何忠说他去找陆副团长聊天,让我们先洗澡,热水可以完全用完,他们不要。”

苏娉揉揉眉心,应声道:“好。”

她们没有在院子里洗,而是拿自己带的毛巾在厨房擦澡,用的水不多,给两个男人留了一些。

在学校锻炼出来的,洗澡很快不磨蹭,几分钟洗完擦了把脸,苏娉去倒水,夏莹则是喊何忠他们洗澡。

等她们回了房间,陆长风和何忠才出来。

苏娉问过夏莹后,把点燃的安神香放在床下,又从随身的小瓷瓶里倒出一颗药丸。

“阿娉,你好像经常吃这些,是身体不太好吗?”夏莹擦着头发坐到她旁边。

“嗯,身体比较弱。”苏娉不想多说,她吃完药,接过毛巾帮好友擦头发:“你和何同学还有两个月就要结婚了吧?”

“放了假回去就结婚。”现在是农历十月十七,东城大学一般是过年前半个月放假。

算起来确实也没多久了。

“其实我有点害怕。”夏莹小声道:“你看赵弦歌和杜黎,这才结婚多久就闹矛盾,还是在一个学校,每天都能见着面。”

“要是毕业后我入伍申请通过,但是没有分配到何忠所在的部队怎么办?他忙我也忙,之前我跟你说咱们这样的职业适合找军人,忙起来谁也顾不上谁,谁也怨不了谁,可以互相理解。”

“但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呀,我现在就想每天都能看到他,真要几个月见不到那我不得憋死。”

苏娉听着她发牢骚,指尖轻柔擦着她的发梢,没有说话。

“阿娉,我上次回去不是订亲吗,我妈看到他就说这么精神的小伙子,真不错,说我运气好有福气,能嫁给军人。”

“我妈还悄悄拉着我说要早点生个孩子,可我们这样的职业哪有时间呀。”

夏莹叹气道:“要是真去了部队当军医,经常要跟着去前线,哪能说要孩子就要孩子,后续的事情怎么办。”

听她说到孩子,苏娉动作微顿,眼底黯淡片刻,又恢复若无其事的样子。

“那你现在怎么想的呀?”她轻声问。

“我就希望校园时光能长一点,这段时间可以好好恋爱,只顾自己。”夏莹用手背擦了下脖子上的水珠:“阿娉,你说我这个想法是不是太自私了。”

她们本来就是国家培养的人,是要为国家医疗行业做贡献的。

“没有呀,”苏娉笑着说:“我没觉得。”

夏莹的头发已经微干,她没有再擦,把毛巾挂在桌边。

“我现在都不知道怎么说了,唉。”夏莹反正也睡不着,瞥到旁边的笔记本,“好久没有抄过你的笔记啦,我可以看看吗?”

苏娉随手把笔记本递给她,听到院子外面淅淅沥沥的水声,本来想拎着医药箱去给男人换药,又生生止住了念头。

院子里,里面屋子窗口透出淡淡的灯光,陆长风只穿一条平角裤,站在压水井旁边,手里拿着搪瓷盆,装着井水就往身上倒。

压井水冬暖夏凉,不算冷。

何忠已经洗完了,在往身上套衣服。

想到什么,他问:“陆副团长,你老家是西北的吗?”

“是啊,”陆长风回头看他一眼:“怎么了,想去?”

“不是,西北好像比较缺水。”他诚恳说出自己的想法。

“嗯,经常旱。”陆长风结实的肌肉上湿淋淋地往下淌水,他随手扯过之前的衬衫,胡乱擦了几下。

“那跟东城差挺大的。”像苏同学这样的小姑娘不知道能不能适应。

陆长风点头,衬衫丢搪瓷盆里,打了点水浸湿,搅和了两遍单手拧干挂旁边的竹竿上。

他自然也听出了何忠的言外之意,这一点也想过。

以后不一定会调回西北,而且家里又不缺他一个儿子。

真要能和小姑娘结婚,她想留在哪他就留在哪,她想回北城,自己就申请调去北城。

不想委屈了她。

何忠在他面前也有些紧张,聊了几句就回了屋子了。

夏莹听得出他的脚步声,对苏娉说:“你等下是不是要给陆副团长上药呀?我去隔壁屋和何忠说说话,把这留给你们。”

院子里另外一道脚步声也渐远,苏娉点头:“别聊太晚,明天还要看诊。”她也不好意思和陆副团长单独相处太久。

“知道啦。”夏莹以手为梳顺了顺头发,开门往隔壁屋走。

陆长风已经不在院子里了,他洗干净搪瓷盆收回厨房,又从犄角旮旯找出来一个冬天放炭火的木桶,提着到炉边坐下。

高大的男人坐在小板凳上有些憋屈,他只能敞开腿,拿着夹钳又往炉子里生火。

等几根大木头完全烧燃后,成了红红的炭火。

他夹起来放到木桶里,又往上面垫了一层炉灰,防止炭火灭得太快。

片刻后,苏娉听到了敲门声。

隔音不好,隐隐约约能听见隔壁屋子里夏莹和何忠的谈话声,所以只有……

她起身去开门,果不其然对上男人深邃的眉眼。

“沈妹妹。”陆长风左手拎着木桶,问她:“这个放哪?”

苏娉这才注意到他手里的东西,愣了一下,侧身让开:“放床边吧。”

男人点头,越过她往里走。

他脖子上的绷带已经取下来了,只有右手臂上还缠着纱布,因为纱布太厚,袖子是不方便卷上去的。

苏娉思考了一下,要给他换药只能让他脱衣服,这是正当的事,她也没有之前的害羞,取过旁边的医药箱,让他坐下。

陆长风放下木桶,看了一下,屋子里没有凳子。

他抬手掀开被褥一角,坐在床边的木板上。

苏娉心里微叹,这人是真的粗中有细,看起来是个混不吝的人,实际上想得很周到。

“衣服脱了。”她说。

陆长风掀眸,对上她干净透彻的眼睛,点头,慢条斯理解着纽扣。

苏娉这次没有回避,垂眸看着他,还好心问:“需要我帮忙吗?”

“……”陆长风差点以为自己在她眼里已经瘸了。

他下巴微抬,颔首:“行,你来。”

末了,还不忘礼貌的补上一句:“谢谢苏医生。”

苏娉略微弯腰,低头时发丝擦过男人的鼻尖,她认真一颗一颗解着纽扣。

鼻尖是她身上淡淡的中药味,苦栀子。

陆长风没有说话,喉结下意识滚了滚。

有炭火炉子,屋子里并不冷,甚至他还觉得有些热。

可能是因为她温热的呼吸不经意落在胸膛,陆长风有些抵挡不住。

在他要说自己来的时候,最后一颗纽扣终于被解开,陆长风如释重负。

苏娉没有察觉到他的变化,疑惑地看了眼他微微汗湿的肌肤,问了一句:“陆副团长,你平时容易出虚汗吗?”

“……没有。”陆长风心里叹了口气,心想打仗的时候都没这么折磨人。

苏娉点头,没有多问,拿出医药箱里的小剪刀,把他手臂上的纱布剪开,一层一层绕了下来。

他手臂上是近战被匕首划伤的,有三四处伤口,三处比较浅,有一处深可见骨。

指尖抖出药粉,看到他湿润的头发,下意识问了一句:“疼吗?”

“不疼。”陆长风扯了下嘴角,“就是有点痒。”

“要结痂了,平时注意不要碰水。”她低着头,用干净的纱布重新给他包扎:“也不能提重物不能使劲。”

“以后能使吗?”

“只要你好好养伤,遵医嘱,能的。”苏娉笑着回道。

陆长风点头,在苏娉的帮助下重新穿好衣服。

隔壁的声音还在继续,她想应该是莹莹在和何同学聊以后的事情。

夏莹有个好处就是直率,想到什么就会说什么,在心里憋不了多久就要问清楚,不然难受的不行。

陆长风听了一阵,他见小姑娘沉默无言,单手撑着膝盖起身,又把之前掀上去的被褥放下来。

“我去厨房里喝口水。”

这是找借口离开,怕她不自在。

苏娉点点头,送他到门口,目送他高大的背影往厨房那边去,才折返回房间。

指尖碰着笔记本,却怎么也不想打开。

没过多久,夏莹过来了,她说:“我和何忠谈好啦,就算之后我没有去部队当军医也可以,他有假就来看我。”

“而且他说要孩子的事不急嘿嘿,”女孩美滋滋道:“他说等我做好准备再谈这个。”

见她高兴苏娉也开心,“说清楚就好啦。”其实莹莹要的也不是时刻能看到何同学,只是想要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苏娉有些羡慕,但也茫然。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想找什么样的对象,好像这些事已经离她很远了,现在脑海里只有两件事。

明天的义诊,以及怎么解决战场应激的问题。

熄了灯睡在床上,因为被子并不宽,夏莹睡觉不老实喜欢翻身,干脆就是一个人一个被窝。

听到隔壁屋没有动静,夏莹忍不住问:“他们是不是睡了呀?”

“不知道哎。”苏娉盯着头顶上那一片漆黑,温声道。

“他们会不会冷呀,褥子都没要,直接睡在木板上。”

苏娉还是那道平缓的声音:“不清楚诶。”

“阿娉,”夏莹忽然问:“这个炭火炉子是陆副团长送来的吧。”

“……是。”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她翻身,裹着被子面朝苏娉:“他跟我还有何忠都不熟。也不是学医的,为什么要跟我们一起来这儿?”

“为什么?”苏娉下意识反问。

“为了你啊。”夏莹恨铁不成钢道:“你别听什么只是照顾战友的妹妹,他那么多战友,东城军区家属院也不是没住人,为什么偏偏只对你上心?”

“总不能因为跟你哥关系好,所以把你当亲妹妹看待吧?”

“苏哥哥是你亲哥哥,也没见他亦步亦趋跟着你呀。”

“……”苏娉陷入沉默。

夏莹没有紧迫她,又重新躺下:“其实我觉得陆副团长这人很不错,虽然家里兄弟多了点。”

上次去苏娉外婆家,他就说了自己家三兄弟,大哥村口挑大粪的,二哥村尾养猪的。

“就是他们家会不会逮着唯一有出息的小儿子薅啊,什么结了婚每个月要给几十块钱给父母?陆副团长的工资加津贴应该有一百多吧?”

“要是哥哥们没娶亲,说不定还要给拿钱给哥哥们出彩礼,以后家里会不会全部指望他了?”

苏娉听着她越来越发散的思维,哭笑不得,但也没出声打断,想知道她到底能说出些什么。

“不行不行,越说越觉得不行。”夏莹说:“虽然何忠家里也有弟妹,但是他妈妈在国营厂上班,每个月有二十八块钱的工资,而且明确说了弟妹以后不用我们出钱出力。”

“陆副团长这还不如何忠呢。”夏莹闷声道。

在她眼里,阿娉家世好、人品好、相貌好、有有能力,就应该配个非常好的对象。

苏娉憋笑憋得辛苦,想了一下还是不把陆长风家里的情况说出来了,不然莹莹又得说半天,然后睡不着。

再念叨天都要亮了。

夏莹嘀嘀咕咕了一阵,然后睡着了。

现在是深夜,夜晚寂静,稍微有点声音都清晰无比。

隔壁屋子里两个男人毫无睡意,一个是听自己对象的声音睡不着,一个是被她这么一分析,觉得自己好像真的不太行。

“陆副团长?”何忠问:“睡了吗。”

“没。”陆长风挠挠下巴:“你这未来媳妇挺能想啊。”

“她把苏同学当最好的朋友,所以难免要多为她考虑。”何忠憨笑道:“希望您不要介意。”

“嗯,我知道,你这对象挺好的。”陆长风想了一下,自己两个哥哥孩子都快有他这么大了,侄子们的彩礼钱也用不着他出,所以夏莹分析的这些情况完全不存在。

不等何忠再说话,他心安理得单手枕头睡着了,身上盖着一件黑色的呢子外套。

“陆副团长?”听到旁边没有动静了,何忠喊了一声。

隔壁屋子也安安静静,他再也撑不住,闭上眼睛。

翌日一早,苏娉起来做早饭。

看诊的事不用着急,生产队的社员们要上工,只有中午和晚上才有空过来看诊。

夏莹还没醒,她刚想自己烧火,厨房门就被推开。

男人手里拿着搪瓷杯,看到她也明显讶异:“不多睡一会儿?”

苏娉略微摇头:“昨晚睡得挺好的,睡够了。”

“你们昨晚睡得怎么样?冷吗?要是冷今晚把被子拿过去盖。”

还有两晚,也挺难熬的。

“不冷。”陆长风去倒了杯水,倚着灶台问她:“早上吃什么?”

“下点米煮点粥行吗?不然就吃汤面。”只能在大队长媳妇送来的食材上面想办法,别的也没有。

“我都行。”陆长风喝完水,走到灶台前坐下,“我给你烧火。”

苏娉看着他的举动,脑海里不由自主想起昨晚莹莹说的话。

为什么要跟我们来这儿?

为什么偏偏只对你上心?

她脑海里像是有一团乱糟糟的毛线,看到他把火柴放到膝盖间,慢悠悠划燃,不由叹了口气。

这些事她确实没有考虑过,而且他也没有明确说出自己的想法。

默不作声揭开锅盖,她放了两瓢水,等待烧开煮面。

厨房里只有他们俩,早上能听到隔壁院子的公鸡打鸣,一声接一声。

灶里的火燃起来,陆长风往里扔了两根柴禾,略微往后靠,脊背抵着坚硬的土墙。

他漫不经心抬眸,看到她认真地在切土豆丁准备炒臊子,视线顺理成章落在她身上。

苏娉一直没有说话,只有刀和砧板的碰撞声。

她今天穿的是一条白色的长裙,里面加了件毛衣,外面还套了件黑色的风衣。

冷色调的衣服在她身上也显得柔和,跟她温和的气质融为一体。

陆长风在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这个小姑娘的。

大概是她一次又一次的出乎他意料,又或者是一开始,他就对她难以抵抗。

没想到以后随口说的喜欢沈元白这样性格的一句话,竟然会成真。

就觉得挺奇妙的,

这兄妹俩,一个在战场上征服他这个人,还有一个,完全踩在他心上。

陆长风盯着她看了许久,直到夏莹她们进来才挪开目光。

吃早饭的时候,大队长得知媳妇收了这么多钱票,又让她送了点粮菜过来,苏娉顺势提出自己想去后山挖药材。

“可是可以,”大队长媳妇迟疑道:“外面那圈林子的树木都被造纸厂砍得差不多了,中草药估计也没什么。”

“往里面的话有些危险,我们这后面山上有野兽,有些还溜下山去地里拱食,我们做了陷阱。”

“要是村里的赤脚大夫在,他也经常去山上挖草药,知道避开陷阱,你们这有点危险啊。”

村里忙着种地,分不出人手送他们去。

她自己虽然不用上工,但是不知道那些陷阱地具体位置,也只能提醒一下。

“我们会多注意的。”夏莹在卫生所找了挖草药的小铲子,她背后背着背篓,轻快道:“您放心吧。”

大队长媳妇也不好多加阻拦,又说了几句千万注意,给她们指了后山的位置,然后回了家。

山上有条小道,明显是经常有人走的,外面一圈树林确实不怎么密,而且因为经常在这砍伐树木,走来走去,没有什么草药。

两个女孩走在前面,陆长风和何忠跟在后面。

他们都是军人,进了未知的地方不自觉就呈戒备状态,一直在观察周围环境,注意风吹草动。

“阿娉,你说这山上会不会有黄精呀?这个太难得了,我想带一点回去过年给我爸妈还有何忠的妈妈。”

“要仔细找找,我也不确定有没有。”苏娉踩着草丛,伸手攀着树枝往上走。

她脚下一滑,陆长风上前一步,左手稳稳托住,往上一送。

“没事吧?”他看了一下她刚才打滑的地方,是踩到蘑菇了。

“没事。”苏娉摇头,之前跟着他们去巡防,采药的时候也摔过,只是他不在没看到。

陆长风“嗯”了一声,“我走前面,你跟着我。”

夏莹看到他们的互动,自觉落后一步,和何忠一起。

他俩是对象,这里没有别人,何忠也不避讳,接过她背上的竹娄背着,然后牵着她的手:“莹莹,我拉着你。”

“好。”被宽大温热手掌握住,她愣了一下,随即笑开。

苏娉看到她发由内心的开心,也不禁跟着弯了弯唇角。

男人似有所感,回头看她一眼。

看到他漆黑的眸子,苏娉柔声问:“是怎么了吗?”

“没什么。”陆长风瞥了眼身后那腻腻歪歪的人,抬手折了根略粗的树枝,递给她:“你抓住。”

苏娉愣了一下,温软的眼底有过一丝莫名的情绪,谈不上是什么。

就是觉得跟他在一起好像一直是在被照顾的。

男人也不催促,就静静看着她。

苏娉伸手,银铃碰撞,响声清脆。

削葱似的白嫩指尖抓着粗糙的树枝,陆长风眸色一暗,跨步往前走。

有他在前面拉着,她没怎么需要费劲,还能抽出空闲看看周围树边草丛有没有什么草药。

他们俩走得快一些,夏莹和何忠在后面捡蘑菇,两个人一直在说话。

苏娉也没有想打扰他们,干脆跟着陆长风往前面走了,有他在也没有想着会害怕野兽。

走到稍微开阔一点的地方,是一个山坡下面,男人停住脚步:“你看看这里有没有。”

他认识的草药不多,还是这么多年野外受伤积累出来的。

苏娉身上斜挎着小竹篓,她蹲下来伸手拨开草丛,细心找着。

有看到草药就用小铲子轻轻挖出根部。

陆长风看了一圈,旁边有个小石头,他走过去,一屁股坐下。

靠着身后的树木,他眸色平静,视线始终追随小姑娘。

她做事的时候很认真,耳后的发丝被风一吹,落在脸颊,更显娇弱,我见犹怜。

苏娉没有察觉到他的视线,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眼前这株海金沙身上。

挖出根部后,她神色一松,刚起起身头有些晕眩。

这是因为气血不足造成的,老毛病了。

下意识往后退一步,脚下忽然踩空,她惊呼一声。

陆长风疾步过去,没来得及抓住,眼睁睁看着她掉进捕兽坑里。

“苏娉?”他半蹲在坑口,左手拨开旁边的杂草,眼底难得带着几分急躁。

“……我没事。”苏娉缓缓爬起来,腿很痛,又重新跌坐在地。

她仰头往上看,心里估算这个坑应该有三米多。

陆长风也看到了她:“能动吗?有没有受伤?”

他目光落在旁边的树干上,想去找几根藤蔓过来,但又时刻关注着等她的回答。

“可能是脚崴了一下,我试试能不能起身。”她手掌撑着身侧,想要站起来,但是因为疼痛又只能坐了回去。

“我不行。”痛苦的呜咽从唇齿咽了回去,之前还没觉得有什么,现在才发现腿钻心的痛,可能是骨折了。

陆长风找了几根长藤蔓缠在树上,本来是想拉她上来。

听到她呼痛声,找准落点,豪不犹豫,直接跳了下去。

“让我看看。”他没有起身,保持蹲着的姿势,拉过苏娉的脚腕。

小姑娘脚踝清瘦,他一掌握着还有盈余。

皱了皱眉,他轻轻按了一下:“痛吗?”

苏娉点头,眼尾泛红,眼眶湿润眸底盈着一汪水。

陆长风站起身来,扯过垂落下来的藤蔓试试承受力度,他半蹲下来,“上来,我背你。”

看着他宽阔的肩背,苏娉犹豫片刻,没有多说,纤瘦的手臂攀了上去。

“抱紧我。”男人沉声道。

苏娉下意识搂紧他的脖子。

陆长风右手每动一下,胳膊都好像要断了一样,但他没有吭声,脚蹬着坑壁,双臂用劲,往上爬。

用了十来分钟才慢慢到了上面,苏娉从他身上下来,看着他渗血的胳膊,脑袋一片空白。

过了很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刚才你可以让我自己上来的。”

陆长风打横抱着她,放到石头上,躬身掸去她裙摆的泥土,他说:“我没想那么多。”

在战场上一向冷静的人也难得有这样失控的时候。

苏娉抿着唇角,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着他蹲在身前帮自己揉着脚腕,忽然开口,嗓音很轻:“陆副团长,你来这是为了什么?”

陆长风抬头,看着她,似是在思索她这么问的原因。

看到她含泪的眸,心底完全被融化,软成一滩水,眼底的疼惜快几乎要溢了出来。

他叹了口气,坦诚道:“你。”

……

夏莹看到陆长风背着好友,赶紧跑了过来,连背篓都顾不上了,惊呼道:“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成这个样子了?!

何忠也跟了上去,他视线落在陆长风渗血的手臂上,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你们这是掉在陷阱里了?”

陆长风点头,言简意赅:“下山。”

夏莹自然是顾不上再挖草药了,一边问苏娉伤到了哪里痛不痛,一边接过她身上斜挎着的竹娄,赶紧往山下跑。

回到卫生所,陆长风把她放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夏莹先是用湿毛巾给她冷敷,然后对陆长风说:“陆副团长,我房间里有医药箱,麻烦你帮我拿过来。”

陆长风没有犹豫,去了她们屋子。

何忠也赶紧去厨房倒了杯水过来,递给苏娉:“苏同学,喝口水。”眼神担忧地看着她的腿。

“你们怎么会掉陷阱里去了?我们都没听到动静,怎么出来的?”

苏娉接过水,额头上的冷汗一直往下掉,疼得不行。

“我采药的时候没注意,一脚踩空了掉下去,是陆副团长把我背了上来。”

“背?”何忠讶异。

苏娉把始末说清楚,何忠哑然,

这不像平时的陆副团长,好像慌了神。

陆长风拿着医药箱过来,他打开放在夏莹旁边。

夏莹拿出药酒,在掌心揉了揉,心疼道:“阿娉,你忍一忍,我要把淤血给你揉开,然后还要复位。”

苏娉捧着搪瓷杯的手指泛白,虽然经常给人推拿施针,但是其实自己很怕痛。

她别过脸,指尖微颤:“没关系,你来吧。”

夏莹看到她明明疼得不行还要强忍着的委屈模样,有些下不去手。

把她的裙角略微往上掀开,药酒倒在掌心搓热,温热的手掌覆了上去。

夏莹以前在家也干农活,力道很大,揉的时候虽然刻意收了力度,但苏娉额角的大汗还是收不住一直往下掉。

陆长风看到她这样,唇角绷成直线,一言不发。

何忠看着他的手臂,自己也会处理一些外伤,他说:“陆副团长,我先帮你把纱布换了吧?你这样伤口容易感染的。”

苏娉也抬头看他,眸光落在浸了血的纱布上,眼底带着担忧。

“好。”陆长风没有动,对上她的视线:“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