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娉找了个靠着洞壁的地方坐下,借着微弱的煤油灯光抬手看了眼时间。
下午四点半。
外面的雨下个不停,雷电交加,赵班长嘴里一直在念叨:“今晚怕是做不了饭咯,没有干柴没有水,只能吃点饼子馍馍。”
每个战士身上除了枪,还背着水壶和干粮,行军背包里有雨衣绳索和匕首。
外面下雨,柴是湿的,山上的水也被泥土污染浑浊,不能用来做饭。
陆长风忽然倾身,高大的身形笼罩下来,挡住煤油灯的光影。
面前一片漆黑,苏娉长睫颤动,手指不自觉抠着地上的碎石。
看了她一眼,他随手把医药箱放在苏娉的腿边,用来隔开她和旁边的人,避免接触。
小姑娘脸皮薄,这里都是大老爷们,她会不自在。
看到他的动作,苏娉明白过来他的用意,唇角紧抿。
男人半蹲下来,从行军背包里拿出雨衣穿上,又摸出匕首握在掌心,对赵班长说:“我出去一趟。”
赵德发随意应了一声,捧着层层树叶包着的蘑菇,凑过去问苏娉:“沈妹妹,这里哪些是能吃的?”
苏娉拨开叶子,蘑菇根部的泥土已经被他擦干净,各种颜色的都有。
她耐心教赵班长辨别,“毒蘑菇菌柄上常有菌环,颜色鲜艳黏滑……”
赵德发把她分拣出来的毒蘑菇看了又看,认真记下来,然后用脚碾碎。
“山上还有很多野果,明天巡逻的时候你给看看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他挠挠头,笑着说。
“好呀。”苏娉眉眼弯弯。
墙角还有上一个部队巡防留下来的木柴,不多。
他见小姑娘穿的有点单薄,拿来搭在山洞中间,抓了把干稻草打开煤油灯罩子,点燃放在柴禾中间。
洞口有草丛遮挡,只有细微的风声,干柴烧得很快,一下子就燃了起来。
“沈妹妹,你往中间坐一点,烤烤火。”现在是深秋,山里寒气重。
山洞比外面温度要高,她乍一来没察觉,待会儿随着夜深,就会觉得越来越冷。
“好,谢谢赵班长。”她顺从地往前挪了挪,还不忘带着医药箱。
赵德发看到她这乖巧的模样忍不住乐了。
“沈妹妹,”她不是部队里的,也不算军医,大家叫的都比较随便:“之前你们中医系送的那些药包上为什么有些有编号有些没有?”
他们纳闷很久了,有些人拿到有数字的药包,有些没有:“是里面的药材不同吗?”
“不是。”苏娉轻声解释道:“是我们的学号。中医系总共两百八十七个同学,每个同学在第一个药包上绣上学号,剩下的因为时间紧张就没有继续了。”
“原来是这样,幸亏有你们送的药包,不然每次来山林巡防袖口裤腿里面都爬满了虫子。”说话的那个战士笑眯眯问:“沈妹妹,你的学号是多少呀?我到时候问问在谁手里。”
苏娉一时没有转过来,下意识道:“十七。”
说完才觉得后悔。
因为她早就知道在谁手里了。
“十七?”在山洞里的几个战士七嘴八舌,然后有人惊奇说:“我记得陆副团长兜里那个就是十七。”
后续更换的药包数量不够,他就没要新的,还是随身携带之前的那个。
问他为什么,不是失效了吗。
他说图个心理作用。
“什么兜里?”陆长风嘴里咬着匕首,从山洞外进来,他随手一扔,湿柴棍子掉了一地,还有一些沾满泥土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到处滚。
“就你那个药包,是沈妹妹亲手绣的。”赵班长惋惜道:“怎么也没落到个好人手里。”
他随手摸了根棍子,拨弄滚到脚边的东西,好半天才认出来:“野山药啊?”
“嗯。”陆长风拿下匕首,反手在裤腿上擦了擦,收进行军背包:“你洗一下放火边烤了。”
秋天山上有很多野山药,叶子是黄的很好辨认,这个吃起来也容易饱腹。
“行,我好像还带了红薯和土豆。”
赵班长说着就要找自己的包,嘀咕半天我包呢,苏娉小声提醒:“您没带包,背的锅。”
赵班长猛一拍脑袋,“啪”一声响。
“看我这记性,小榆,把你包拿过来。”
一个行军包抛了过来,他稳稳当当接住,打开拿出红薯土豆,全部扔柴火堆里。
陆长风在洞口用接了点雨水洗手,坐到苏娉旁边,从衣兜里摸出个药包,问她:“这是你绣的?”
上面十七这两个数字针脚细密娟秀,看起来就和别的不同。
男人漆黑的眉眼带着润意,药包放在干稻草上,又随手把雨衣挂到旁边的柴火棍子上,拿出匕首把刚捡回来的湿柴树皮剥下来。
他虎口卡着匕首刀把,碗口粗的树枝被他慢慢从中劈开,一分为二。
森林里都是参天大树,树枝都快抵得上小树的树干。
因为刚下雨不久,树枝表皮是湿的,里面还是干的,劈开容易燃烧。
苏娉看得入神,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嗯”了一声。
“绣得挺好。”陆长风笑声低沉,他把劈好的树枝列在墙边,让火烘烤。
小姑娘没有再说话,听着他劈柴的声音以及赵班长他们的闲谈,有些昏昏欲睡。
她略微前倾,双臂抱膝,头埋在臂弯,眼皮子发沉,视线里跳跃的火光朦胧。
忽然觉得有温热包裹,她再也撑不住,睡着了。
陆长风收回手,自己只穿一件单薄的军衬,继续劈柴。
赵班长把这一切都收入眼底,他“啧”了声:“陆副团长还真是关心同志们啊。”
“有屁放屁。”陆长风扔了根棍子在烧得正旺的柴火架上,带着湿气的木柴冒出白烟。
“我妹妹要是来部队你会这么上心吗?”赵班长把火堆里的红薯和土豆翻面,烤另一边。
野山药的味道已经出来了,很香。
“会啊。”陆长风漫不经心道:“那我肯定得一视同仁。”
赵德发刚有些感动,心想好兄弟,鸡蛋没白给你吃。
又转念一想,他瞬间垮下脸:“我没有妹妹!你他娘的又不是不知道。”
陆长风笑声清朗,胸腔微颤,他耸肩道:“那就没办法了。”
赵班长气得半天没搭理他,过了好半晌,又气呼呼地丢过去一个烤山药。
“明天继续挖。”
“是,赵班长。”他笑着揶揄。
苏娉没睡多久,刚才是太困了忍不住,现在脚底有痛意传来,针扎似的痛。
“醒了?”陆长风把剥好的山药递过去:“垫垫肚子。”
她没好意思脱鞋看是怎么回事,接过热乎乎的山药:“谢谢陆副团长。”
“嗯。”陆长风看了她一眼,她吃东西慢条斯理细嚼慢咽,跟她哥哥如出一辙。
这兄妹俩无论是相貌性格还是心性,都太像了。
他之前说如果沈元白是女的,就要跟他谈对象这话是开玩笑的,沈元白的这人太会掌控人的情绪了,在战场上也极会把握敌人心理,循循善诱让他们按照他的预设一步一步往圈套里钻。
作为战友,他很可靠,作为敌人,他很可怕。
作为对象……陆长风觉得自己吃不消这种性格的。
沈妹妹性子和他一样,果决自信沉稳,但是有一点,就是很纯真。
可能是从小被家里人保护的很好,她对任何人都很坦诚。
沈元白那双缱绻的桃花眼深不可测,而她是清澈见底,纯净无瑕。
陆长风此刻忽然觉得,自己恐怕很难抵抗她。
意识到这一点,他有些怔然。
小姑娘好像很怕他,如果知道他的心思恐怕会被吓到。
看着苏娉小口小口吃着山药,他微不可察叹了口气。
外面雨势渐大,没有停歇的意思。
天色也逐渐暗沉,被茂密枝桠遮挡的森林一片漆黑,虫鸣鸟叫早已消失,只有无尽的寂静。
赵班长和其他战士们爬了一天山早就累了,要么躺着要么背靠背低垂着头,睡着了。
只有陆长风和苏娉还坐在火堆前面,一个往里添柴,一个手里捧着温热的山药,敛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相对无言。
为了方便劈柴,陆长风袖口卷了上去,露出半截骨线清晰的手腕,男人手臂上青筋交错,看起来极富爆发力。
他虎口处还有劈柴时被匕首划的口子,往柴火堆扔柴的时候,苏娉恰好抬眸,看到。
“陆副团长,”她嗓音轻柔,视线落在他手上:“需要处理一下吗?这样会发炎。”
陆长风本来想说不用,见她有些纠结,像是想处理,又因为害怕不太想靠他太近,他略微挑眉,笑着说:“好啊。”
“麻烦你了,苏医生。”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沈妹妹以外的称呼,有时候苏娉都会怀疑他到底知不道自己的名字。
原来他早就知道,但也没有因为为什么哥哥姓沈妹妹姓苏而开口询问。
打开医药箱,苏娉拿出碘伏给他消毒,又洒上药粉,缠纱布时不可避免要抓着他的手。
有些犹豫。
陆长风不想为难她,正要开口说自己来的时候,粗砺的大掌被一只温软的小手轻轻抓住。她左手半握着他的手指,右手拿着纱布围着虎口缠绕。
男人眸色不明,低头看着她的动作。
片刻后,她松手:“好了。”
陆长风“嗯”了声,心潮难平。
“谢了,苏医生。”他嗓音有些喑哑。
苏娉以为他是太久没喝水,把自己随身携带的军用水壶递了过去。
陆长风看到她葱白的指尖握着军绿色的水壶,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哭笑不得。
作为医生,她确实已经做到不在意性别了。
没有犹豫,他接过水壶,拧开,递还给她:“你喝吧,省着点,如果明天还下雨很难找到干净的水源。”
男人手骨指节搭在水壶上,如竹节的手指看起来就带着勃发的野蛮,她没说什么,拿回水壶,喝了一小口,又拧紧瓶盖。
见她有些不自在,陆长风略微蹙眉,眼底带着些许无奈。
小姑娘真就这么怕他?
抬手往火堆里扔了两根柴,他略微后退,坐在干稻草上,脊背抵着洞壁,闭目养神。
见男人半天没有动静,苏娉小心翼翼看了他几眼,然后才轻轻打开医药箱,拿出一根针用酒精消毒。
脱了鞋,她垂眸,认真挑着脚底的水泡。
一向笑眯眯的眼睛湿漉漉的,唇角抿成直线。
显然是在隐忍痛楚。
身后,陆长风掀起眼皮,看到小姑娘躬着身的动作,视线触及她半截清瘦的脚腕。
此刻担心的倒不是回去会挨她哥收拾,而是在想接下来的半个月她该怎么度过。
小姑娘太娇嫩了,但她并不弱,跟着走了一天也没有掉队,这样坚韧的心性不管做什么都会大有成就。
也难怪是东城大学中医系建校以来唯一一个学了半个学期就获得学校批准拥有行医资格的学生。
就是难免又要跟着他们受罪了。
陆长风看了片刻,又闭上眼睛。
苏娉把水泡挑破,擦上药膏缠上纱布,把银针收回去,穿上解放鞋。
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因为坐了太久有些发麻的腿,走了两步除了行动有些缓慢,没有很明显的痛感,她松了口气。
走到洞口,透过草丛的间隙,她看着漆黑荒凉的夜色,点点滴滴清润的雨落在心上。
半夜。
她睡了一觉醒来,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打呼声,有些睡不着了。
拢了拢身上的军装外套,她下意识看向药箱旁边,靠着洞壁双手环胸坐在那安安静静睡觉的男人。
他只穿一件军衬,火光映在脸上,有半边被阴影覆盖。
火……
苏娉愣了一下,都睡着了,火还没灭?
看着烧得正旺的火堆,和源源不断涌来的暖意,她下意识看向陆长风。
看了一阵,她脱下身上披着的军装外套,脚步轻缓走过去,略微蹲下,盖在他身上。
与此同时,男人倏地睁眼,眸底寒光乍现。
看到是她,有些懊恼,下意识问:“又吓到你了?”
苏娉摇头,默不作声坐在他旁边。
陆长风身上盖着军装外套,仅是这一会儿,就沾染了她身上浅淡的中药味道。
他偏头,看向旁边安静乖巧的小姑娘,略显讶异。
不怕了?没睡醒吗。
过了一阵,他问:“饿吗?”
苏娉本来想摇头的,但确实有一点,她点头。
男人忍不住笑了,火堆很旺,知道她不冷,把军装外套穿上,单手撑着干稻草起身,走到赵班长旁边,把他身边用树叶包着的蘑菇拿了过来。
苏娉无声看着他的动作,乌黑的瞳仁里带着些许好奇。
陆长风又单手提过扣在一边的锅子,架在火堆上。
摸过匕首,他长腿一伸,坐下。
打开树叶包着的蘑菇,都已经被赵班长擦干净了,他瞥了眼熟睡的赵德发,心想大不了我以后少吃两个鸡蛋。
匕首在他手里游刃有余,把蘑菇切成薄片,他放在锅里慢慢烘烤。
清新的蘑菇香味很快就透了出来,他一片一片放进去。
没有筷子不好翻面,正要去削两根棍子,就听小姑娘温软道:“我带了镊子。”
“……”
陆长风神色复杂,坐了回去,看着她给镊子消毒,然后夹着锅子里的蘑菇翻面。
赵班长鼻子很灵,闻到香味就一骨碌爬起来。
看到高大的男人背对着他,坐在火堆前面,上面还有口锅子,就知道他又在偷摸弄吃的。
悄悄起身,绕到他身后,弯下腰正要开口,脖颈发凉,泛着幽幽寒光的刀刃抵在他颈侧。
“是我。”赵班长不敢轻举妄动,吞了下口水。
陆长风刚才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听到他的声音,收回匕首,问:“有什么调料吗?来撒一点。”
赵班长看着锅里被烘干的蘑菇片,敢怒不敢言,闷不吭声去翻找炊事班小战士包里的辣椒粉了。
用匕首刀尖戳了块蘑菇塞嘴里,脆脆的,他对旁边的小姑娘说:“可以吃了。”
“等我撒点调料。”赵班长挤了过来,挨着他坐下:“虽然这蘑菇挺鲜的不用调料也好吃,但是我不做点什么就总觉得有点不自在。”
谁让自己是炊事班的呢,这样才有经手的感觉。
随意撒了点辣椒粉和花椒粉,他伸手捻了一块:“是挺好吃。”
苏娉用镊子夹着吃了四五块,觉得差不多了就停下手,擦干净镊子消毒收好,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困意来袭又躺下来挨着干燥的洞壁缓缓入睡。
第二天她醒来的时候,原本穿在男人身上的外套又盖在了她的身上。
默了片刻,她侧头看周围,山洞里已经没人了,可能是为了让她安心,陆长风的行军包还在她医药箱旁边。
“这雨再不停还真就只能啃干饼子了。”外面传来赵班长洪亮的声音。
听他这语气应该是停雨了,苏娉把军装外套叠好,放在旁边的行军包上。
重新扎好头发,带上军帽,她走了出去。
她穿的是军便服和解放鞋,和战士们的军装看起来差不多。
“沈妹妹!这儿。”赵班长在外支着锅,锅里是热气腾腾的蘑菇粥:“你饭盒带了没有?拿过来我先给你盛。”
下过雨的树林格外清新,到处都是泥土的芬香。
“带了。”她又回山洞里,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饭盒,看到里面有筷子,她默了片刻,脚步沉重走出了山洞。
“你要是想洗漱就去前面那个草丛那里,有条小涧,”赵班长拿过她的饭盒:“我给你打好放这儿,你待会过来吃就行了,正好冷冷没那么烫。”
苏娉点头道谢,她顺着赵班长指的地方往小涧那里走,没一会儿就到了。
涧水不大,只有一步宽,而且很浅,大概没过脚踝。
水质很清澈,能看到下面的石头和躲在石头缝里小虾米,她掬了捧水洗脸,而后又漱口。
过了一会儿,她起身折返回去拿水壶,把水灌满。
喝了一口,山泉水很甜,余光不经意扫过对面流水下来的陡峭石岩上,看到有株铁皮石斛,她放下水壶,走了过去。
这种草药一般是长在半阴湿的岩壁上,平时很少能碰着。
伸手试了下旁边突出的岩石承力度,她刚要踩上岩石,就被一个结实的臂弯抱了下来。
下意识回头,对上男人硬朗的侧脸。
“这块石头是松的。”陆长风示意她看刚才踩的地方。
她顺着望过去,果然石块已经倾斜,有土掉落。
“要什么?”陆长风卷起袖子,随意问道。
“那株草药。”苏娉抬手,指着岩壁上的开着黄绿色花瓣的植物,解释道:“这是铁皮石斛,茎可以入药,补阴清热。”
陆长风抬头看了一眼,略微颔首,下巴微抬:“你去旁边站着,等下有碎石落下来。”
她依言照做。
陆长风被她这乖巧的模样取悦到了,抬手攀上石岩,动作干脆利落,很快就到了铁皮石斛生长的地方。
苏娉有些紧张,提醒他小心一点,见他把石斛采摘带了下来,这才松了口气。
把绿色的草本植物递给她,拍了拍手上的泥灰:“老赵让你赶紧去喝粥,下次再有这种事可以跟我说。”
苏娉看着手里的铁皮石斛,连连点头,跟在他身后往扎营的地走。
在边防一般是轮流巡防半个月,有时候是第七兵团和第八兵团交叉巡防。
不过这次只有第七兵团在,前两天战士们还没出现过什么问题,后面就陆续有因为泥土松软湿滑崴脚骨折的。
越往里面走越难走,唯一被蹚出来的一条路是笔直的通天大道,往上面走极其困难。
陆长风走在最前面,他背后背着行军包,因为挎着医药箱没地方放枪,本来斜挎的枪被他横插在行军包和后背中间。
苏娉没忘记他说的话,一直跟在他身后,哪怕是路陡峭到不行也咬着牙跟紧他。
男人回头看,朝她伸手。
苏娉愣了一会儿,右手抓着他的手,然后向后面的人伸出左手。
陆长风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左臂攀着前面的树枝,借力带着队伍往前走。
这条笔直陡峭没有坡度的路耗费了将近五个小时,走完才发现在地图上的标注不过七八百米。
苏娉也是这时才更深刻体会到军人的不易,他们平时除了要上战场,还要严守边防线,想到想不到的事都要做。
而第七兵团的战士们也重新认识了这位沈参谋长的妹妹,本来想着关照战友的妹妹,结果回想这一路上,好像自己被小姑娘关照的居多。
哪怕是休息的时候她也背着医药箱到处看有没有伤员,还要给之前受伤的战士换药。
到了最里面这一层,药包的作用已经不大了,苏娉也真切感受到以前陆长风带她们挖防空洞,在旁边扎营时说的蚊子比鸟大。
虽然有些夸张,但是成群结队嗡嗡个不停的野蚊子不仅毒性大攻击性也大,还有树上到处挂网的毒蜘蛛。
他们是两支小队汇合了,但是也有只有五个军医,被咬伤的战士们不少,处理起来也有些手忙脚乱。
苏娉觉得自己回去要重新研究一个新的课题,关于野外急救。
这次巡防完有两天假,她需要去张家找老师,尽快一起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陆长风大多时候帮她拎着医药箱,偶尔部队休整看地图的时候,她就提着药箱到处去询问伤员了。
原本以为小姑娘体力不太好撑不过来,没想到她硬是咬着牙撑到了换防这天。
陆长风带队回团部的时候,发现一件事。
她和团里的同志们相处的更融洽了,有些踮着脚拄着拐杖还不停问她想找什么对象。
“我在咱们军区每个团都认识人,苏医生你想要什么样的我都能给你找着。”
“你那叫什么认识人,不就是从这个这个团混不下去调到另一个团嘛。”有人哄然大笑道。
“行了行了,赶紧走吧,没看陆副团长那脸沉的,像是要吃人。”赵班长背着锅,慢悠悠道。
原本说笑的人顿时噤声,苏娉也抬头看着走在前面的他。
陆长风本来还想说他们几句,看到一个个在山里上蹿下跳这么久都瘦了一圈狼狈的不行,摆摆手没说什么,示意继续前进。
到了团部可谓是看到了家,换了防该休息的休息该送卫生所的送卫生所。
沈元白看到妹妹消瘦的脸以及明显变尖的下巴,眼底带着心疼。
“我送你回宿舍。”他接过陆长风手里的医药箱,又解下妹妹身后的行军包,对她说。
苏娉点头,乖巧跟在哥哥身后。
陆长风去团部汇报这次巡防的情况,并把重新绘制的有其它小道的地图交了上去。
上了二楼,推开卫生所的宿舍门,沈元白把行李包和医药箱都放在桌上,他拿过旁边的暖壶说:“我去食堂打热水。”
苏娉有半个月没好好洗过澡了,有时候只是擦一下,那样恶劣的环境压根顾不上这些。
看着哥哥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她拉开椅子坐下,觉得特别累。
浑身的劲都卸了下来,之前紧绷的神经断裂,现在就是觉得疲惫和痛如潮水般涌来。
等沈元白提着热水回到她宿舍的时候,小姑娘已经靠着椅背睡着了。
她脸上和脖颈处都蹭了黑色的不知道是灰还是什么,沈元白轻轻放下暖壶,去卫生间端来接了半盆水的搪瓷盆,提起暖壶拿开木塞,倒了些水掺进去。
重新放好暖壶,他伸手探了下水温,拿过椅背上的干毛巾,缓缓浸湿,慢慢拧干。
温热的毛巾轻柔地将她脸上的黑灰擦掉,苏娉下意识皱眉,嘴里嘟囔两句不知道在说什么。
洗干净毛巾,把乌黑的水倒在卫生间,沈元白走到她面前,看着她清瘦的脸庞,无声叹了口气。
这天晚上,苏娉睡了半个月以来最好的一觉。
在森林里,最开始有山洞,后面就不是时常有了,不下雨还好,用雨衣在草上铺一下留两个守夜的也就睡了,下雨就只能砍树枝搭营地。
有时候睡着了,雨水顺着树叶缝隙滴下来,但是因为太累了实在没办法睁眼,也就只能任由它去。
不过也是因为有亲身实践,她知道野外急救应该在哪些方面着手,而且也发现经过妈妈和外公各种药材不断的温养,自己的身体情况越来越好了。
这次能在森林里撑这么多天,除了身体的好转,咬牙坚持以及在医院实习时连轴转锻炼出来的体能以外,还有陆副团长的帮助。
大多时候是他背着医药箱拉着她往前走的。
而且这么多天,他一直在打头阵,除了看上去有些疲惫,身上有些划伤,一双眸子依旧精神奕奕。
由此可以看出他体力着实强悍。
睡到第二天中午,她洗漱完去食堂吃饭。
本来已经做好赵班长在休息的打算,没想到他在厨房奋力挥舞着锅铲,看起来精力充沛。
转头一看,除了送去卫生所的,其余人大多在食堂吃饭,这恢复能力不由让她咋舌。
他们休息了一天继续训练出任务,苏娉由于并不是部队的人,团部给她放了五天假。
“沈妹妹!”赵班长依旧是这么叫她:“你在山上挖的那些草药我都给你拿回来了,放在墙角,你看看是要拿回去还是我给你炖了?”
苏娉听完有些汗颜,她柔声道:“谢谢赵班长,我还是拿回去吧。”
“哎,那你吃完饭再走啊。”赵班长朝她招手,挤眉弄眼道:“给你做了病号饭。”
苏娉愣了一下,想到自己身上那并不深的一些口子,有些好笑。
“谢谢赵班长。”
所谓的病号饭就是榨菜肉丝粥,再多加一个荷包蛋。
苏娉没有在食堂吃,而是捧着赵班长给的碗,坐在灶台前面,一边烤火一边吃。
秋末要入冬了,最近越来越冷。
她用勺子慢悠悠搅着肉丝粥,喝了一口下去,从喉咙一路暖到胃,然后弥漫道四肢百骸。
想到什么,忽然问:“赵班长,陆副团长他们呢?”
“休假,闲不住,去山上砍树去了。”赵班长没说这是上次吃了蘑菇的补偿,他笑呵呵道:“这次咱们跑太远了,不方便扛树回来,他们平时去后山训练,回来每个人都会扛两根树。”
“哐当——”院子里传来树砸在地上的声音。
“这不,回来了。”
陆长风拍拍肩上的灰,他大步走进来,头也没抬:“老赵啊,不行我眼前直打转,看不清路了,需要两个鸡蛋补补。”
“鸡蛋没有。”赵班长随口说:“红薯管够。”
“这就没意思了啊,你院子里养那么多鸡,光吃食不下蛋,不如我帮你宰了给兄弟们加加餐。”
他没看到坐在灶台后面的小姑娘,随手摸了个生红薯就在嘴里啃,开玩笑道。
“我看你也不像没睡醒的样子啊,怎么净说梦话。”
陆长风哼笑,看了眼旁边的大铁锅,他说:“这什么?肉丝粥?给我来一份。”
“这是病号饭。”赵班长上下打量他:“你哪受伤了?”
男人一本正经,认真答道:“脑子。”
赵班长嗤了一声,“德行。”
随手捞了个铝饭盒,嫌弃地在病号饭那里舀了两勺榨菜肉丝粥进去:“你腿伤着了吧?”
“嗯?”接过铝饭盒,陆长风愣了一下:“你怎么看出来的?果然还是德发最关心我。”
“走路一瘸一拐的,我又不是瞎子。”他刚才注意了,陆长风进来的时候右腿明显更沉一些。
“这次砍柴弄的?”他问。
“如果我说是,你会觉得心里愧疚,给我加两个蛋吗?”陆长风喝着粥问他。
“那不能,我这个人极其讲原则,别以为你是副团长我就会给你开后门。”
虽然嘴上这么说,还是给他煎了个荷包蛋。
陆长风看着饭盒里多出来的蛋,感动道:“德发,如果你是女同志,我一定……”
“算了,下不去手。”他耸肩。
赵德发已经知道这人什么习性了,上了战场和下了战场判若两人,嘴欠的不行。
也就沈参谋长能压制他几分。
“赵班长。”俩人正互损的起劲,灶台后的小姑娘慢悠悠举起手里的碗:“我吃完了,在哪洗?”
听到清脆的银铃声,陆长风脸上散漫的笑稍微收敛,偏头看过去。
小姑娘坐在马扎上,眉眼温润似水,笑着看向他们。
“没事,你放那,一会让陆副团长搭着一起洗了。”赵班长随口道。
陆长风看了眼她,意味深长:“行啊。”
“算了,还是我来洗吧。”赵班长笑眯眯道:“毕竟你脑子伤了,干不了这些事。”
“脑子伤了又不是手伤。”陆长风收回目光,喝完最后一口粥,上前一步,伸手接过小姑娘手里的瓷碗。
苏娉愣了一下,跟他道了声谢。
坐在灶前,她拿起夹钳往灶里添了根柴。
“你这腿要不让沈妹妹给看看吧,她是医生,也免得你去卫生所跑一趟了。”赵班长把锅里的菜盛出来,装在军绿色的搪瓷盆里。
“别,”陆长风一口回绝:“那里不太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