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半的时候,苏娉骑自行车到妙仁堂。
天色将晚,来看诊的人不多,学徒拿着小板凳坐在门口碾药。
看到她来了,还抬头喊:“师姐。”
他们是尤老爷子的师弟们新收的徒弟,一概扔在妙仁堂锻炼。
苏娉笑着打招呼,“京墨师兄在医馆吗?”
“在内堂,你去吧。”
“好。”
苏娉径直穿过药堂,往内堂走。
京墨在后院松土,这里种了一些草药苗子,他每天细心打理,十分在意。
“师兄。”苏娉看了一会儿,还是笑着开口。
京墨缓缓直起身来,放下手里的药锄,原本似天边寒月一样孤冷的眉眼,听到她的声音稍显溶解。
他转身,略微颔首:“师妹。”
苏娉看着他去打水洗手,把翻译好的汉方医药笔记本拿出来,走过去说:“这是我哥哥收集到的汉方医药,全部译好了,你看看?”
京墨拿过一方帕子擦干手,他点头,接过笔记本翻看。
苏娉侧头打量院子里种的草药,药地打理的井井有条,一看就是费了心思的。
“师妹,你很久没有来妙仁堂坐诊了。”京墨嗓音一贯清冷。
“前段时间学校放假回了趟家,昨天刚过来。”苏娉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以后可能也很少能来医馆了。”
京墨翻页的动作微顿,视线缓缓从笔记本挪到她脸上,无声询问。
“我要去部队实习啦,”苏娉眼角眉梢隐隐藏着开心,“为期一年,期间想退出随时可以打报告申请。”
“你不会退出的。”京墨粗略看了一下笔记本,他说:“之前的汉方医药我综合整理了一份,有一些缺失地做了补充。”
“你要看吗?”
苏娉抬手看了眼时间,她摇头:“我还要去趟军区,把这件事告诉我哥哥。”
京墨向来波澜不惊的眸子里有片刻讶异,随即颔首,眼底染上浅淡的笑意。
“好。”
出了妙仁堂,经过国营商店买了两包糕点,到达军区的时候已经是六点四十分,正好和沈青雪他们一起吃饭。
沈青雪刚出院,又有院方给所属兵团的签字,半个月内是不要想归队训练了。
沈元白要晚一点才过来,他先带着妹妹在食堂等。
苏策和他们不是一个兵团,知道她来了直接找过来,一起在第七兵团的食堂吃饭。
赵班长得意地跟旁边的小战士说:“看到没有,还是咱们食堂的饭菜吸引人,隔壁炊事班的哪有咱这手艺。”
小战士只是一个劲点头。
“你要来部队实习?”沈青雪愣了一下,看着妹妹似水的温软眉眼,小心翼翼组织自己的措辞:“前线很危险,哥哥没有说女孩子不能上战场的意思,就是觉得你身体弱,体能可能跟不上。”
“会很辛苦,还可能会受伤。”
“我都知道。”苏娉笑着说:“我做好准备了。”
沈青雪见她态度坚决,知道是和哥哥一样,看起来温温柔柔,实际上脾气最硬,下了的决定就不会有转圜的余地。
他兀自叹了口气,只能等大哥来了再说。
苏策对于妹妹的决定一向是支持的:“吃完饭我给家里去封电报,不过军医要随作战部队去交战区,而且条件艰苦,阿软,哥哥希望你再考虑一下。”
军医不像是她们上次临时收到医院调令那样,等战争快结束才去战场,而是要时刻紧跟部队。
虽然很担心,但是不想干涉她的决定。
“我已经和野战医院的秦副院长说好了,不能更改。”苏娉摇头:“等完成开学考核,我的档案就要暂时调到部队存档。”
苏策听完揉揉额角,他点头,没有再说话。
沈元白没有让他们久等,和陆长风并肩从外进来。
两个男人都穿着挺括军装,身高腿长。
一个眉眼温柔,眼底蕴着清浅笑意。
另外一个脸部线条硬朗,眉眼锋利,随意扫过来时眼底压着凶戾。
但是在跟旁边的人说话时浑身气势收敛,漫不经心道:“我可没有跟你弟说是你让我去看他的,我当时探望咱们团的战友,就顺道替你去看看小沈同志。”
“咱俩一个团的兄弟,你妹妹就是我妹妹,你弟弟就是我弟弟,这不理所应当?”
“这样啊,”沈元白温声笑:“我替青雪谢谢陆副团长。”
“客气了不是。”陆长风随意摆手:“咱俩谁跟谁。”
“哥!”沈青雪看到沈元白来了赶紧站起来,他防备地看了眼陆长风,皮笑肉不笑揽着他的肩膀往厨房那边走:“陆副团长,我们去打饭。”
陆长风眉梢微扬,朝苏娉略微颔首打了个招呼,侧头:“行啊,带着我去老赵能多给你个蛋吗?”
“蛋不知道能不能多给,饭肯定可以。”
苏娉觉得二哥有点奇怪,但是又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
她把自己要在部队实习的事告诉哥哥,沈元白不太意外,他笑着说:“我已经和野战医院申请了,把你调到第七兵团实习。”
“秦副院长已经批准。”
苏策跟沈元白交集不多,只是在大院里一直听兄弟们说他行事沉稳,今天第一次明确意识到这一点。
在自己还在担心妹妹的安危时,他就已经提前把一切规划好了。
部队的兄弟们是非常讲义气的,一个兵团的战友都是过命的交情,真就是你妹妹就是我妹妹。
上次陆长风去东城大学中医系军事体育课任教,苏娉脖子被树枝划了一条口子,回来被战友们嘲笑了几个月。
就连炊事班的狗见了他都呲牙。
太丢脸了。
苏娉如果去哥哥所在的部队,出任务时战士们多多少少会关照一些。
女军医在体力上就不如男军医,兵团每次出任务不一定是打仗,有时是去巡防。
山林陡峭,哪怕以前她在药材基地锻炼过,也不一定吃得消。
苏娉稍微一想也就明白了,哥哥向来是温柔细致的。
陆长风和沈青雪端来几个饭盒,听到他们说苏娉来部队实习的事,他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这个小姑娘经常打破他的认知。
“放心。”他随口道:“沈参谋长的妹妹就是兵团的妹妹,我们不会让她有事的。”
沈青雪发出嗤笑。
陆长风镇定自若,打开饭盒,腿往后推了下椅子,坐下。
仿佛听不懂他的意思。
哥哥们吃饭前,把饭盒里为数不多的肉都夹到苏娉饭盒里,
看到他们的动作,刚拿起筷子的陆长风,低头看着自己饭盒上星星点点的肉沫,犹豫问:“我这……”
“自己吃!”沈青雪和苏策异口同声道。
“……”陆长风瞅了眼他们,又侧头瞥了眼恍若未闻温声和小姑娘说话的男人,忽然觉得有些头疼。
苏娉偶然抬头,看到他一脸无奈的神情,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听有人在叫——
“陆副团长。”
“干嘛?”陆长风下意识回头,看到余政委正要打招呼,问问他给沈青雪牵的线怎么样了。
结果就对上一张坚毅肃穆的脸。
愣了片刻,他起身:“大哥。”
沈青雪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一身军装气势庄严的男人,下意识脱口而出:“你不是说你大哥是村口挑大粪的吗?”
陆长风似笑非笑睨他一眼,要说这人不是故意的,他都不信。
余政委旁边的男人听到这句话,眸光微寒,审视地看向陆长风。
“这是西南军区四一五陆军集团军陆军长。”余政委轻咳一声,带着男人过来,对在场的人说。
沈元白以及沈青雪还有苏策都起身立正敬礼,苏娉也跟着站起来。
陆云霆回以军礼。
“不用拘束,”余政委笑道:“陆军长这次是过来探亲的,长风,你跟陆军长好好聊聊。”
陆长风揉揉鼻子,随意一瞥,见小姑娘放下筷子望着这边,知道是他们在不好意思继续吃饭了。
“哥,我们去宿舍说?”
什么探亲,无非就是老爷子想你了,惦记着你还没成亲,什么时候把个人问题解决了这几句话。
陆云霆不咸不淡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那个眉眼温软的小姑娘身上,眼底多了一分深思。
陆长风见他不动,刚要说话,就听陆云霆沉声道:“跟上。”
他大步往食堂外走,背影冷硬。
陆长风偏头看余政委:“怎么把他带来了?下次就说我出任务了。”
余政委笑呵呵点头,心想下次还继续带你面前。
我催不动,总有人催得动。
陆长风跟沈元白打了个招呼:“你回宿舍把我饭盒捎上,钥匙在你门框上面。”
说完,就跟了上去。
等他走了,沈青雪傻眼:“什么人啊这是,钥匙藏别人门上?”
苏策倒是对另外一件事感兴趣:“他为什么说自己大哥是村口挑大粪的?他和他大哥不像是从村里去参军的,应该是军区长大的。”
沈青雪看了眼没说话的妹妹,哼笑:“嘴欠呗,他西北军区的。”
“跟他哥年龄相差还挺大。”苏策随意道。
“陆副团长是家里最小的,上面两个哥哥都在军区,他父亲是西北军区政委。”余政委从食堂拿了个馒头出来,“一家人都是功勋卓著。”
“陆军长的长子年纪和他差不了几岁,家里很忧心他的婚事。”
说到这,余政委下意识看了眼安静吃饭的苏娉,“苏同学,你还没有对象吧?”
不等苏娉回答,沈青雪笑眯眯截开话题:“政委,上次陆副团长说你帮我去武装部和后勤部问有没有想找对象的女同志,问的怎么样?”
余政委明悟他的意思,做政委的本来心思就通透,自然也就没提这件事了,顺着他的话说:“武装部有位女同志,年纪跟你差不多,眉清目秀的,你要是同意明天就安排你们相看。”
“行啊。”沈青雪一口答应:“我都听组织安排。”
吃完饭,苏策还有夜训,沈青雪跟着余政委出去了,沈元白送她回张家。
“阿软,”沈元白推着自行车,笑着问:“你为什么会同意来部队实习?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不会考虑当军医了。”
苏娉有一段时间是想毕业后来部队的,没多久因为中西医结合的事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和老师研究过不少关于战场急救的课题,秦副院长觉得可以应用到实战当中,希望我能来部队帮他培养一批擅长急救的军医。”
苏娉弯眸道:“作为一名医生,我义不容辞。”
作为妹妹,在看到哥哥身上的伤时,她希望战士们能得到及时有效的救治,战场急救得当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伤亡。
沈元白眉眼温润,看向她时眼底带着愉悦的笑意。
到了开学这天,苏娉回了宿舍,跟她带了一份糕点给许久不见的夏莹。
夏莹从家里带来很多东西——
酸豆角、剁辣椒、霉豆腐、还有一些南瓜干和地瓜干。
她毫不吝啬分给好友,一屁股坐在床边,吃着杏花糕含糊不清道:“我和何忠定亲啦,见过他家长辈了。”
“他爸爸已经不在了,家里还有个弟弟妹妹,都在读书,他爸之前是国营厂的工人,现在他妈顶了班,家里条件还算不错。”
何忠是军人,何妈妈倒是有把自己的岗位给夏莹的意思,知道她毕业也要参军当军医后,和他们商量工位以后留给小女儿,小儿子以后让他去入伍,她手里的钱均分给大儿子和小儿子。
夏莹自然是不会要她的钱,也没觉得她这样分配有什么不妥,倒是夏妈妈觉得亲家通情达理做什么都有商有量以后肯定是个好婆婆。
苏娉听完好友的碎碎念,打心眼里替她开心:“那年底我就能去喝你们的喜酒啦?”
“是呀。”夏莹难得有几分不好意思,趴在她身上,闻着她身上浅浅的药材味,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找对象呀?以后我也要去参加你的婚礼。”
“不着急。”苏娉把自己要去部队实习的事跟她说了,柔声道:“短时间内应该是不会找了。”
哪知道夏莹听完眼前一亮,把嘴里的糕点咽了下去,激动道:“这不是更好吗?部队里这么多兵哥哥,一年的时间总能遇到让你动心的。”
她就喜欢当兵的,也不完全是因为现在军人地位高,而是觉得那股阳刚之气特别让人有安全感。
每次何忠在身边,她都特别安心。
苏娉没想这么多:“我是想跟军医们学习他们的经验,以后对于这种战伤研究也有帮助。”
“哎呀你不要光顾着学习嘛,”夏莹看了眼对面空荡荡的铺位,跟她咬耳朵:“我听何忠说这次假期赵弦歌已经和杜黎去公社领证了,放假前杜黎就向部队提交了结婚申请。”
“这么快?”苏娉已经不止一次表达自己的惊讶了,她真的觉得赵弦歌进展太快了,一眨眼的时间就把谈对象结婚都完成了。
“不快,谈对象是板上钉钉的要结婚,他俩谈了也有几个月了,你每天都在医院,不然就是埋头研究,哪注意过这个。”
苏娉想想也是,自己一直觉得时间不够用,而且后来回学校的时间都比较少,除了考试,一直在医院实习。
她叹了口气,苦恼道:“可是找对象也很难的呀。”
听到莹莹跟她说和何忠的相处,她会心动,当即觉得找个对象也挺好的。
可是过了这段时间投身医学,她就恨不得把所有精力都用在临床或者研究上。
然后理解了老师为什么三四十岁还没有结婚的打算。
顾不上,真的顾不上。
这样也是对另一半的不负责。
所以这个念头很快又被打消了。
“别费心想了,我觉得陆副团长就不错。”夏莹跟她分析:“他和你哥哥是好兄弟,作为军人人品肯定过硬,性格苏哥哥应该也十分了解,而且相貌英俊配得上你。”
“你们俩一个军人,一个医生,能用在对方身上的时间都不多,因为自身的职业,也能理解对方的难处,以后聚少离多也不会抱怨对方。”
“我自己也是这样想的,何忠毕业以后就要回原部队。我要去入伍当军医不一定能分到他们部队,但我们可以互相理解呀。”
“要是一方很忙一方很闲,那才是真的麻烦。都忙的话偶尔侥幸见一面都觉得很甜蜜。”
苏娉虽然不太能理解她说的甜蜜,但听着觉得很有意思。
“我再考虑一下吧,先把该做的事做好。”
苏娉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给她:“这些是我这段时间对于中药材的研究,里面有病案佐证。”
“谢谢阿娉!”夏莹一骨碌从她身上起来,“明天考试我怎么着也得拿个中医系第二名吧,不然多给你丢脸呐。”
苏娉只是笑着点头:“好,你一定可以的。”
……
考完试,程主任把她叫到办公室:“你的档案已经被部队接收,这个是单独给你开的证明。”
他拿出一份文件给她:“上面有学校和第七兵团联合盖的章,凭借这个可以自由出入军区。”
苏娉接过文件,打开看了一眼,随后仔细叠好收起来:“谢谢程主任。”
“不用谢我,这是你应得的。”
看到这么出色的学生,程主任在同学们面前一向严肃的脸也忍不住露出笑容:“苏同学,你不仅证明了你的能力,同时也给学校争了光,学校以你为荣。”
苏娉愣了一下,她认真道:“作为东城大学的学生,我也以学校为荣,并且谨记校训,为国奉献。”
程主任脸上的笑越发深刻:“好,你回宿舍收拾一下东西,兵团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住处,他们明天要去巡防,苏同学,你的第一个任务到了。”
苏娉郑重点头。
回了宿舍,夏莹知道她要走,依依不舍:“你还会回来吗?我是不是很久都不能见到你了?”
“考试的时候我会回来呀。”苏娉眉眼弯弯:“部队也有假,我会来看你的。”
夏莹抱着她的腰不撒手,瘪嘴:“那我在学校等你来看我。”
她人缘好,有很多朋友,但最好的朋友只有苏娉。
阿娉从来不藏私,耐心又温柔,而且抱起来娇软香甜,她太喜欢这个好朋友了。
“知道啦,我会来的。”
苏娉只捡了笔记本和两身常服以及随身物品,在部队要穿军装,哪怕是实习的也要遵照部队军规。
在她收拾好东西要离开宿舍的时候,一直沉默的赵弦歌忽然上前拦住她。
在夏莹不满的眼神里,她对怔愣的苏娉弯腰道歉:“苏同学,对不起,以前我听了空穴来风的话在背后说过你的不好,希望你能原谅我。”
她在宿舍一直都是寡言的,自从徐香君搬走后,没有和她们说过话,每次听到苏娉和夏莹的欢声笑语想融进去,但是又不好意思开口。
今天终于鼓足勇气,为之前的言行道歉。
同时也觉得很愧疚,在以前有人恶意中伤她的时候,因为有些嫉妒她的出色,没有开口帮忙。
苏娉听完她的诚心道歉,轻笑出声:“好呀。”
没想到她会这么爽快,赵弦歌保持僵硬的动作凝滞很久,看着眼前眉眼温和的同学,忽然释然。
同时也觉得自己这么久的内心挣扎有些可笑。
虽然她和苏娉不是一个系,但是不提在医学一途的天赋,她觉得自己在某些方面确实不如苏娉。
没有她坦荡,也没有她宽容。
夏莹和赵弦歌送苏娉到校门口,互相道别后,看着她骑车远去,赵弦歌有些失落。
“我有些后悔,因为某些原因,没有早点和你们做朋友。”
“现在也不晚。”夏莹挽着她的胳膊,在她不敢置信的目光中说:“我知道以前徐香君说阿娉坏话的时候你有开口制止,而且你和徐香君也不是一路人。”
“阿娉认可了你,我们从今往后是朋友。”
“……”
“好。”
赵弦歌心底的阴郁和这几个月以来的阴霾终于散去,她和夏莹说说笑笑一起去图书馆。
苏娉来到第七兵团报道,先是去军需处领了日常生活物资,而后回到宿舍。
她的宿舍不像哥哥们一样在营区,而是挨着部队卫生所,是两层的白色小楼。
她住在二楼最右边那间。
“苏同志,这是钥匙。”卫生所的女军医笑着说:“虽然是实习,但你在部队期间每个月会有工资以及津贴,在食堂吃饭会从津贴里面扣。”
“刚开始适应起来可能有些难,别担心,我们会帮助你。”
“谢谢你,姜医生。”苏娉稍微安心了些。
虽然表面镇定,其实还是有些不安和无措的,部队的管理和外面不一样,而且明天就要出任务。
女军医笑着点头:“好好休息,傍晚六点就可以去食堂吃饭,不过这段期间战士们下任务的比较多,你如果害怕,可以错开时间提早去。”
在她眼里,眼前这个娇软的小姑娘虽然是在医学方面是初露锋芒的佼佼者,但是和兵团里那些下了任务汗臭熏天的糙汉子还是格格不入。
她也怕吓到小姑娘。
“好。”苏娉温声应道。
女军医又嘱咐几句注意事项,比如平时不出任务可以来卫生所帮忙,以及军区禁地不能乱闯,晚上几点钟就要熄灯不能出宿舍。
苏娉一一暗自记下。
等她走了,苏娉拿出钥匙开门,打量屋内陈设。
一张单人行军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一把椅子,简洁干净。
这是秦副院长安排的,苏娉是来实习,而且算是来教学的,还算不上部队的人。
所以没有把她和其余女军医安排在一个宿舍,有军事保密的考量,也有给她安静的环境让她单独研究的打算。
不管如何,苏娉对眼前的一切很满意,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发现还有个单独的卫生间。
这下更开心了。
拧了一下水龙头,然后用部队统一发的军绿色搪瓷盆接水,从行李袋里拿了块棉布浸湿,把床头和窗沿以及桌椅板凳都擦了一遍。
桌上有一个暖壶,一个军绿色的搪瓷杯。
她打算吃晚饭的时候再去食堂打水。
窗户全部打开透气,从这边望出去,只能看到空旷操场,这也是去食堂的必经之路。
她站在窗前看了片刻,觉得窗台真的大,不放东西有些可惜了,而且外面没有树木也缺乏绿色。
正好跟去明天去山林巡防,可以挖一点草药带回来种上,放在窗台。
过了一会儿,又继续忙碌起来,把柜子里的床单被褥抱出来铺好。
想到哥哥宿舍叠的豆腐块,她试了一下,还是作罢。
太难了,累手。
揉了揉手腕,重新把被子铺平,她弯腰从行李袋里拿过笔记本,坐在床上。
手里拿着钢笔,备注明天去山上要挖的药材。
土茯苓、苍术、何首乌。
至于能不能在窗台上种活,她没把握,活不了正好晒干入药。
到了晚上,她六点去食堂吃饭。
赵班长看到她很开心:“沈妹妹,明天你就跟着我们炊事班,有些不好分辨的野菜蘑菇你帮我们看一下有没有毒。”
“行呀。”苏娉弯眸道。
赵班长看到小姑娘这乖巧的模样欢喜的不行:“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和陆长风一样,让你受伤的。”
苏娉哑然失笑:“那件事不怪陆副团长,是我自己不小心。”
赵班长摆摆手:“没事,就怪他。”
苏娉顿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团部有事要忙,沈青雪陪妹妹吃完饭,又把她的暖壶灌好水,帮着拎回卫生所那边。
“阿软,你要是有什么不适应的就跟我们说,我们想办法汇报解决。”
“好。”苏娉走在他旁边,目光落在旁边卫生所:“平时送来的伤员多吗?”
“要看时候,最近第七兵团没有出任务,这个卫生所接诊的都是些训练受伤的。”
“是不是骨折居多?”她又问。
“对。”沈青雪随口道:“训练嘛,虽然点到即止但是有时候没注意分寸,骨折脱臼最常见,还有一些外伤。”
苏娉点头表示明白了。
送她到宿舍楼下,沈青雪欲言又止。
“哥哥,你想说什么呀?”苏娉眉眼弯弯,笑着看他。
“我就是担心你。”沈青雪叹了口气,坦诚道:“山林里除了野兽还有各种荆棘灌从,野兽我倒是不担心,就是路太难走了。”
“明天我跟着赵班长走,没事的啦。”苏娉说:“我也不能永远待在课堂医院手术室或者学校研究室呀。”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沈青雪叹了口气,想到明天是陆长风带队,更加放不下心。
晚上,她先是把骨折的笔记找了出来,整理成册,准备明天交给卫生所的军医。
之前给秦副院长关于战场急救的笔记现在还没有还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拓印发下来了。
想了一下,她又按照记忆写了一份,和骨折以及外伤处理的放在一起。
这些不是传统中医或者西医治疗骨折的方法,而是中西医结合科医案上的,比传统治疗效果更快。
写完这些,灯恰好熄了。
她坐在黑暗里,眨眨眼,下意识抬手想看看现在几点。
眼前一片漆黑,手腕停滞在半空,只有晃荡的银铃声。
她有些懊恼。
过了片刻,靠着椅背,手指抵着唇边,她倏然笑出声。
好像每次只要投入到医学研究里面,对周围的感知就弱了,脑子也短时间内转不过来。
她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同时也长叹一口气,融在沉沉夜色中。
十月初。
第七兵团和第六兵团换防巡逻。
因为山林茂密,边防线长,部队短时间内不能巡防完,所以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山洞,以便部队驻扎。
山上蚊虫鼠蚁特别多,苏娉背着药箱,手里的木棍随便一拨,嫩绿的叶片下面就是密密麻麻的蚁群。
山上的蚊子不停嗡嗡叫,因为中医系前段时间又给做了新的药包送过去,战士们倒也没怎么避躲,井然有序地往前走。
赵班长背着一个铁锅,手里拄着棍子,时不时扒拉草丛看看没有菌子捡。
苏娉就跟在他身后,好几次因为他忽然而来的弯腰或者侧身的动作,锅底差点蹭到脸。
在赵班长再次弯腰找他的宝贝菌子的时候,陆长风看不过眼了,他大步折返回来,用木棍敲了敲大铁锅。
赵班长一脸茫然回头。
“赵德发,你要么把这玩意背前面,要么让她走前面,自己选。”陆长风不耐道。
“啊?”赵班长转过身,锅底堪堪擦着男人的胸膛过去,“怎么了?我不是走前面给沈妹妹趟路吗?锅子背前面怎么走?”
“行了行了,”陆长风看了小姑娘一眼:“你跟我走吧,现在没有伤员,不用你随队跟着。”
他们巡逻是几个营分散开的,除了留守团部的军医,其他人都跟着小队走了。
苏娉是跟着陆长风这一队。
她看了眼前面的大黑锅底,想了一下,说:“赵班长,您有事就喊我。”
“行。”赵德发叮嘱道:“你小心点走,有些看着没事,一抬脚就是刺窟。”
“好。”苏娉跟着陆长风往前面走。
陆长风向来是走在队伍前面的,他在山林里穿梭自如,也不会迷路,而且还会把长荆条拨开绕到树枝上面,避免伤到后面的人。
苏娉发现他这人其实是很细心的,跟他平时表现出来的性格截然不同。
山路陡峭,昨晚下过雨有些湿滑。
赵德发倒是开心,捡了不少蘑菇。
苏娉只能把棍子扔了,抓住旁边的树干或者草丛借力往上走。
陆长风身高腿长,走在前面看起来毫不费力,他回头看一眼,见小姑娘白皙的脸上微微红润出了层薄汗,他伸手:“医药箱给我。”
苏娉抬头,正好撞进他漆黑眸底。
犹豫片刻,还是解下医药箱给他。
“这么重?”陆长风掂了掂:“难怪你走不动。”
他单手拎着,对身后的小姑娘说:“下次跟紧我,我给你提。”
这次巡防要半个月,她这背一会就要脱力了。
苏娉抿唇,没有逞强:“谢谢陆副团长。”
她在想趁这个机会锻炼一下,免得以后上了战场连医药箱都背不动,更别说还要救治搬抬伤员了。
山林被高大的树枝笼罩,密不透风,天空乌黑阴沉,隐隐有风雨欲来的架势。
陆长风下令:“在附近的山洞休整驻扎。”
和其余小队不用汇合,他们会自己扎营。
“是。”战士们听令,纷纷拨开附近掩盖洞口的草丛,有序进入。
等他们进了山洞,雷声轰隆,雨点打在树叶上,哗哗作响。
陆长风从兜里摸出盒火柴,划燃,点燃旁边墙上的煤油灯。
原本漆黑的山洞变得亮堂起来,苏娉才能看清眼前的景象。
山洞里面干燥,墙壁有些杂草,地上垫着草皮和稻草,一看就是经常有部队过来巡防扎营。
一个山洞可以容纳十余人,赵班长他们也在。
赵德发把锅子放下来,坐在草皮上,随便抓了把干稻草,开始擦蘑菇上的泥土。
“坐吧。”陆长风对安安静静没出声的小姑娘说:“一时半会儿停不了雨,今晚要在这扎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