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娉听完,疑惑道:“野战医院?我们之前和野战医院没有过交集呀。”
“你们上次在边防战区急救,后续伤员都送往野战医院了。”张轻舟说:“副院长对你施展的战场急救很看重,一般来说最多的就是骨折固定和止血……”
他还没说完,旁边有自行车过去,车铃叮当响,又随口一说:“给你买了辆自行车,到时候你骑车过去。”
苏娉也被带歪:“是您出的钱?我等下拿工业券和钱给您。”
“我这有。”苏策说着就把行李袋放下,要掏兜。
张轻舟乜他一眼:“不用,你们张爷爷出的,回头给我多买几包桂花糖就行。”
苏娉忍不住笑了,“那我下次给张爷爷买点别的。”
张秀成把她当孙女看待,如果硬要给钱票他反而不开心,只有挑点他喜欢但又不贵的买,当成小辈对长辈的孝顺,才行得通。
“你自己看着办吧。”张轻舟也没在意这些,现在天黑得晚,七八点钟外面还是亮堂的。
“好。”小姑娘嗓音温温软软,带着她这个年纪的娇俏。
他带着苏娉和苏策穿街走巷,抄近道回张家。
知道这俩孩子多半没在火车上吃饭,张老夫人煮了两碗鸡蛋面在家等。
吃完面,苏策去洗漱,苏娉和张轻舟被张老爷子叫去书房说话了。
最近这半个月以来,找他打听阿软的可不少,还问他是不是打算等她毕业后招来药学院工作。
张老爷子倒是想,可自家出了个逆子,叔侄俩铁了心要研究中西医结合,现在已经开始起步了,他自然不会插手。
这边灯亮了半宿,张轻舟坐在书桌前,单手撑着头哈欠连天,苏娉和张老爷子一直在探讨关于她在南城医学交流会的笔记,神情专注。
张老爷子说出自己的看法,以及对症治疗方案,苏娉手里拿着钢笔,把谈话都记录在案。
看到她这一丝不苟的样子,老爷子忍不住笑了,瞥了眼耷脑袋一点一点的儿子,他说:“你小叔叔从小就喜欢跟去研讨会,那个时候七八岁,拿着铅笔和草纸就蹲在角落里,别人说什么他记什么。”
苏娉笑着点头,继续听他说。
“后来他开始研究中西医结合,不管是中医还是西医都有些不看好他,言辞颇为激烈。”
“他就拿着纸笔,把人家交流时那些疑难杂症的讨论,还有别人嘲讽和骂他的话通通记下来。”
想到这,张老爷子也不由笑出声:“他那个笔记,很厚。”
他比划了一下:“起码有三分之二是不好听的。”
张轻舟脑袋没撑住,磕了一下,悠悠转醒,打了个哈欠道:“那三分之二有一半是您的功劳。”
苏娉噗嗤笑出声,眼尾上扬,像高悬天边的下弦月。
“睡着了还偷听。”张老爷子吹胡子瞪眼:“你装睡?”
“是啊,就想听听您怎么编排我。”张轻舟揉揉脸:“几点了?”
老头子真能唠。
“凌晨三点半。”苏娉抬手,看了眼腕表。
随着动作,她手上镂空的银镯上挂着的铃铛碰撞,张轻舟彻底清醒。
“大半夜不睡觉会阴虚阳亢从而阴虚内热,影响阴阳平衡。”他慢悠悠起身:“一屋子医生,明知道应该适应天地四时变化,偏偏还要逆天而行。”
“我遭不住了,不跟你们这些老同志小同志熬了,我回房睡觉了。”
他往门口走,摆手道:“早点睡啊小鬼,明天早上吃饭别喊我,补觉。”
苏娉看着他出了书房,无奈笑了。
“阿软,你也回去睡吧。”张老爷子也捶捶腿,摸着拐杖起身:“你现在的水平不比行医几十年的老大夫差了,有很多单位想招揽你,要考虑清楚。”
“你想走的到底是哪条路。”
他拄着拐杖出了屋子,苏娉指尖搭在笔记本上,陷入沉思。
在火车上睡了一天,也不怎么困,回了房间把张爷爷跟她说的东西整合一下,才洗漱睡觉。
次日八点,起床吃了早饭,问清野战医院的位置,她骑着院子里的自行车在街道上轻盈穿梭。
四十分钟后,到达城北的野战医院。
“同志。”停好二八大杠,她拿着学校的证件给哨兵:“我来找秦副院长。”
哨兵检查完她的证件,说:“同志,请等一下。”
苏娉点头,等他去打电话确认。
片刻后,哨兵交还证件,示意她可以进去了。
一二七野战医院背靠东城山脉,占地面积大,拥有三百个床位。
苏娉在医院里走了一阵,发现来来往往的都是军人,医生的白大褂下面也是笔挺的军装。
想到什么,她去接诊处询问:“同志你好,请问七一五野战集团军第八兵团的沈青雪同志还在医院吗?”
“沈青雪同志在三二零病房。”翻阅一阵,那位女同志说。
“好的,谢谢你。”
苏娉到了三楼,找到三二零病房,她抬手叩门。
“进。”是查房的军医。
苏娉犹豫片刻,还是推门进去。
本来在和军医谈论出院事宜的沈青雪听到动静,转头看了一眼,看清是她后,倏然坐了起来。
“阿软。”他有些欣喜,又有些心虚。
上次在边防营帐,妹妹问他有没有受伤,他说没有,后来没到军区直接被送往野战医院,就再也没见过妹妹。
这期间大哥来看过他几次,说妹妹放假回家了。
他想着等妹妹回来也差不多可以出院,没成想她竟然找了过来。
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同志你好。”查房的军医把病历挂了回去,“请问你是?”
“是我的妹妹。”不等她开口,沈青雪抢先道,讨好地对她笑。
“原来是家属。”军属和善笑了笑:“今天可以办理出院了,回去还是要注意饮食,尽量清淡,半个月内不建议回军营参加训练。”
“好,谢谢你,同志。”苏娉温声应道。
军医笑了笑,把空间留给兄妹俩。
门关后,苏娉看着有些局促不安的二哥,没有说话。
她本以为他受的伤不重,应该早就出院了,只是试探性的问一句,没想到他还在医院。
“阿软。”沈青雪最怕沉默,他一骨碌起身,掀开被子:“我真没事,就是军医说要多躺会儿好好养养。”
“我看看。”苏娉嗓音柔和,像是羽毛。
“不用……”接触到妹妹漆黑的眸子,他把话咽了回去,开始解病服纽扣。
同时换了个策略,可怜兮兮道:“你不知道,我真的好痛,一个人在医院,你和大哥都没来看我。”
“我好伤心啊。”他开始卖惨,企图让妹妹心软。
苏娉绕到病床旁边,手指勾着他将脱未脱的衣服,往下一拉。
男孩后背有一道很长的狰狞的伤口,斜着从左肩肩胛骨贯穿到右腰侧。
虽然已经愈合,但是足以窥见当时已经深可见骨。
她心口闷痛,像是有什么缓缓崩碎,指尖发颤,紧紧盯着他的伤口没有说话。
因为是背对着的,沈青雪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见她半晌没有吱声就觉得有些不妙。
正要插科打诨逗她开心,一滴滚烫灼热的泪落在他伤口,一路烧到他心上。
笑意僵在脸上,原本要说的话都卡在喉间,他心尖发颤,也是在这一刻,他知道了什么叫血脉相通,
一滴泪,她的难受痛苦他全都感同身受,心像是在火山油锅里滚了一遭,疼到说不出话。
兄妹俩一个蹲坐在床边,一个站在他身后,陷入长久的寂静。
窗外风过,树叶簌簌作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松开抓着他衣领的手,整理好情绪,略带鼻音道:“我等你一起回去。”
沈青雪松了口气,心里依旧像是被什么堵着一样,酸酸涨涨浮沉不定。
缓缓扣上纽扣,他叹气道:“是不是又吓到我们阿软了?”
苏娉摇头,转过身面对窗户:“我不害怕,就是不想你受伤。”
哪怕现在看不到她的神色,沈青雪都能想象到她眼尾泛红眼眶蓄泪的模样,心里后悔自己骗了她,又懊恼让她担心。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大哥去年年底中了弹却没有告诉她,看到她难过真的心都要碎了,像是被什么反复碾压,难受极了。
可是这样的事他没法做出保证。
苏娉也明白他作为军人的荣耀和使命,没有再多说什么让他内疚,仰头看着窗外天边的云,她说:“我觉得你很厉害,哥哥。”
“你是英雄。”
沈青雪呆呆愣在那里,等她出了病房很久,才傻傻咧开嘴笑。
笑声开心肆意,又带着少年人的清朗张扬。
苏娉还要去找秦副院长,跟他说了待会陪他一起办出院手续,让他在病房等着。
岗哨早就打电话给秦副院长确认她的身份,秦究自然也知道她来了。
但他有个手术,也是前线刚送下来的。
苏娉听到军医的话,轻声道谢,安静在走廊尽头靠窗的地方等着。
阳光透过窗,映在白墙上,折射在地板。
她站在光影里,眉眼温柔平和,敛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穿堂风过,带起她白色裙角,涟漪浅浅。
陆长风过来时就看到这样的画面,在离她十米远的地方,下意识停住脚步。
两分钟后,他继续去病房探望战友。
秦副院长从手术室出来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以后的事了,他浑身是血,看到走廊尽头的影子,先去换了衣服,才过来打招呼。
“苏同学。”从学校调了档案,才知道这位小同志跟沈参谋长不是一个姓。
“秦副院长。”苏娉自然猜出了他的身份,笑着颔首。
“跟我来。”秦究大步往楼上走。
苏娉没有犹豫,紧随其后。
副院长办公室在五楼,旁边是中医部的针灸科室。
一路上,秦究跟擦肩而过的军医打招呼,推开门,先一步迈进办公室。
“随便坐,不要拘束。”他去倒了杯水,把军绿色搪瓷杯递给眉眼清澈的小姑娘。
苏娉温声道谢,“秦副院长,我听老师说了,您找我过来是想了解关于我对战场急救的心得。”
“是。”秦究赞赏点头,他是军人,就喜欢这么直来直去:“目前在战场上最大的问题就是止血,上次从边防战区送来的伤兵没有因为失血过多出事的,我问了跟你们一起去边防支援的医生。”
“他们说是一位叫苏娉的同志教的止血手法。”
苏娉笑了一下,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笔记本。
“战场上致死率最高的是颅脑出血、躯干四肢出血,以及内脏出血。”
“这是我和老师研究出来的急救止血方法,其中有指压止血。”
“以及使用止血带加压包扎。”
见秦副院长接过笔记本,慢慢翻页,她嗓音轻缓:“除了出血,还应该重视的是如何搬运伤员,以免造成二次损伤。”
“战场上最常见的是骨折,如果将现在常用的担架换成固定担架,可以避免加重伤势,减少伤口感染几率。”
秦副院长一边看笔记,一边听她说,神色严肃。
看完后,问她:“苏同学,你毕业后有什么想法?”
苏娉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思衬片刻,她说:“应该会和我的老师一起从事医学临床应用方面的研究。”
她给出的这份笔记就是和张轻舟研究出来的一部分。
“看出来了。”秦究点头,“这份笔记我可以摘抄一份吗?”
里面关于战场急救的各种常见状况有很多,而且这些都是她上次在边防战区经过验证是十分可行的。
他想把这份笔记分发下去,人手一本。
“当然可以,您随便用。”家里都是军人,苏娉也希望能为国家尽一份力,越是研究医学,她越是了解为什么老师当初要放弃通天大道不走,顶着骂名也要研究新学科。
到了一定的程度,肩负的责任也越重,张轻舟已经不在意到底是学校副主任还是主任亦或曾经错失的卫生部职位,他只想找出更加有效的方法,来治病救人。
老师平时吊儿郎当嬉笑怒骂,但他一颗赤忱之心日月可鉴。
秦究了解她的想法后,对她更是赞赏,同时也对她暂时没有来军医院的打算惋惜。
“这样可以吗?”他想了一下,说:“市医院的中西医结合科已经步入正轨,有你的老师坐镇也不用担心。”
“除了东城军区,其它地区部队每天上前线的战士不少,你也知道,战场急救不到位会造成更多伤亡,作为一名医生,我想恳请你培养出一批擅长急救的军医,分派到各大野战医院。”
苏娉还没说话,他又继续道:“这件事我已经和你们学校的校长请示过了,你们的校长和副校长都是部队里的首长,他们对于这件事也是十分在意。”
“如果你愿意,剩下的学年你可以在部队实习,这些都一并记入学校档案。”
苏娉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她原本的打算就是去各大医院交流学习,并没有想过部队。
不过部队明显更适合,军医们经验丰富,她跟着能学到不少。
稍作思量,她便同意了。
犹豫并不是别的原因,只是担心自己能否胜任。
进了部队所有事都是任务,她想出色的完成。
见她点头,秦副院长脸上笑意更深:“苏同学,你的档案明天我亲自去学校调,在实习期间移交部队,等你毕业时再归还学校。”
“好,谢谢秦副院长。”
笔记本暂且留在这,苏娉走出办公室,去三楼找哥哥办理出院手续。
推开门,没想到会在这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陆副团长?”手搭在门把手上,她眸底带着些许怔愣。
“沈妹妹。”陆长风看她一眼,随口道:“我过来看战友,顺便替你哥看看他弟。”
“麻烦你替我谢谢我哥。”沈青雪已经换上了军装,他把床铺整理好,被子叠成整齐的豆腐块:“下次让我哥亲自来。”
察觉到妹妹淡淡的目光,他赶紧改口:“没有下次。”
陆长风被他这小心翼翼的模样逗笑了,大老爷们竟然怕一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
“小同志。”他抬手拍了拍弯腰整理被褥的男孩肩膀:“你这以后要是娶了媳妇怎么得了。”
“我现在又没有对象,”沈青雪呲牙:“担心这个干嘛。”
“有些首长啊,嘴里说着关心战友的终生大事,会帮忙解决个人问题,结果几个月过去还没信。”
听完他的话,陆长风乐了:“你这小同志怎么睁眼说瞎话呢,我当时不是说跟政委讲一声,让他去拉拉线?这线拉不动你怪我?”
“不怪你,那我应该怪谁?”沈青雪斜睨他。
“政委啊。”陆长风言之凿凿:“我们团这么多光棍他有责任,你们团那么多光棍,也赖他。”
本来想说都不是一个团的,赖他干嘛,转瞬明白他的意思,沈青雪无奈道:“行了行了,到时候我去找我们团政委行了吧。”
陆长风悠悠笑出声,随手拎起他放在椅子上的行李袋:“走呗,照顾伤员。”
苏娉听着这俩人插科打诨,原本因为二哥受伤难过的情绪好受了些,她拿着病历去办了出院手续,三个人同时出了医院。
“阿软,你要跟我们去军区吗?”沈青雪见她去自行车那边,问道。
本来是想去的,但是以后机会很多,苏娉摇头:“我去趟招待所,你们回去吧。”
还有南城来的那位医药协会的副会长她没去见,见了这位其余的人就按照老师的意思晾晾吧。
他好不容易扬眉吐气了,作为学生自然不能给他掉链子。
去完招待所她要回趟张家,然后拿着翻译好的西洋汉方医药去妙仁堂。
关于伤寒论与现代医学短时间内她没时间写,只能让师兄多整理些汉方医药的资料,现代医学的资料她有很多,从成为张轻舟的学生,每天下课在他办公室不知道要写多少页纸。
外面骄阳正好,现在没有三伏天那么闷热,月底就是中秋节了,等开学考完试,再去陪张爷爷张奶奶过完中秋节,她就要和战士们一起去前线了。
这件事也需要写信告诉爸爸妈妈还有外公外婆,她想家人一定会支持她的。
“行,”沈青雪还不知道她在副院长办公室做的决定,“过几天我休假,请你和大哥一起去国营饭店吃饭,再陪你去百货大楼逛逛,挑点东西,生日都没有来得及送你礼物。”
“好。”苏娉笑着点头,又跟他旁边的陆长风颔首示意,而后踩着自行车往远处驶去。
看着她随风飘荡的裙角以及纤细背影,沈青雪咂吧嘴:“要么说是双胞胎呢,我妹妹就是像我,一样的好看。”
“你?”陆长风上下扫他一眼,嗤笑:“像你哥还差不多。”
说完,把行李袋往他怀里一抛:“我还有事,自己回去。”
“莫名其妙。”沈青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独自回了军区。
等沈元白中午到食堂吃饭时,他提了一嘴在野战医院看到妹妹了。
秦副院长之前提过这件事,沈元白心里有数,也没有说什么。
“还有那个陆长风,他说你让他去看我,嘴里说着照顾伤员帮我提行李,出了医院门口就跑了。”沈青雪无语道:“他怎么奇奇怪怪的?打仗伤到脑子了?”
“……”
沈元白放下筷子,眉目间的笑意微微收敛,语气平淡:“我没有让他去看你。”
沈青雪先是愣神,而后反应过来:“他不是想看我?”
是想见阿软?!
……
苏娉去了招待所,得知孟原去了市医院,她又骑车往市医院那儿走。
中西医结合科室再也不是之前冷冷清清的模样,这段时间诊治好的病人都是最好的招牌。
按照医院的标准,设立了中西医结合外科和中西医结合内科,张轻舟最近没怎么来医院,除了洛屿他们八个人,还有从其他科室调来学习的医生。
“学姐。”洛屿看到她,和旁边的医生说了几句话,穿着白大褂走了过来。
“好久没见到你来医院了。”他笑起来脸上有两个深深的酒窝。
“回北城住了一段时间。”苏娉好奇道:“你假期没有回家吗?”
“回家也是闲着,在这还能学到不少东西。”洛屿知道他这个学姐除了有天赋,还勤奋努力,再加上是东城两位中西医老先生的徒孙,她能接触到的资源比他多。
自然要更加刻苦,才能尽量不要落后太多。
苏娉只是点点头,“南城那位医药协会的副会长你看到了吗?”
“往西医科室去了。”有医生推着病床去手术室,洛屿侧身让了让:“那位孟会长在这等了你半个月,还说等你回来让我们第一时间通知他。”
苏娉刚要点头,就看到有医生急匆匆推着病床冲进中西医结合外科手术室:“患者大出血!需要尽快采血备血!”
洛屿立马动了起来,苏娉没有犹豫,跑去换了手术服,戴上口罩走进手术室:“监测患者心率血压。”
“是。”早就配合默契的团队开始协作。
她检查患者出血处,按压出血部位,用弹力绷带止血。
“苏医生,出血处止不住。”患者不止一处受伤。
苏娉嗓音沉稳平静,伸手:“止血带,建立静脉通路,准备吊瓶补液。”
中西医结合科的仪器是张轻舟以及其他成员腆着脸求爷爷告奶奶,到处筹集来的,张轻舟就差把亲爹给卖了。
进了一批国外最先进的仪器。
“血止住了。”洛屿松了口气,豆大的汗水从额角滑落,他却无暇顾及。
这边手术室灯刚灭,在外等候的孟原以及东城医药协会的人瞬间起身。
医生把病床推了出来,转去其它病房。
孟原看到走在最后的苏娉,唯一露在外面湿漉漉的眸子黑亮的吓人,像是一泓清泉。
“这就是苏医生。”他对旁边的人说。
苏娉脸色有些苍白,她略微颔首,“孟副会长,麻烦您等我片刻。”
“不着急。”孟原理解地点头。
半个月都等了,还差这一会儿么。
苏娉回了休息室,脱了手术服用消毒液反复洗手,又打开柜子换上自己的衣服。
在卫生间缓了片刻,她出去倒了杯温水,喝了半杯脸色略微恢复血色。
全部喝完,她洗干净搪瓷杯,倒扣在托盘里,往外面走廊去。
“孟副会长。”苏娉笑意盈盈,跟他们打招呼:“不好意思,久等了。”
孟原略显诧异,刚才一脸平静的她和现在眉眼弯弯的小姑娘可相差甚远,有些惊叹她的情绪掌控力,他点头:“苏医生,这是东城医药协会的副会长,我们想和你还有张副主任聊聊关于高血压的治疗以及用药的事。”
“好。”苏娉略微思索片刻:“老师现在在家,麻烦几位跟我一起过去?”
“可以。”孟原爽快道:“我们原本也打算去拜访张院长。”
苏娉笑着点头,带他们往外走。
洛屿换上干净的白大褂,出来时正好看到她从容地走在一群人旁边,言笑晏晏交谈。
他看了许久,暗自叹了口气,又拿着病历去查房。
和学姐的差距,越来越大了。
难以企及。
今天张老爷子恰好在家,抓着回家躲懒的张轻舟磨药,父子俩你一句我一句斗嘴,张老夫人忍不住笑出声。
“阿软这么久还没回来,也不知道在外面有没有吃饭。”
“她这么大的人了,饿不着自己。”张轻舟脚蹬着药碾子,拿了根甘草咬着,慢慢嚼:“不是在厨房里留了饭吗。”
如果不是后面那半句,张老夫人还真以为这小子没心没肝,侄女也不记挂。
“张爷爷,老师。”苏娉带着一行人进来,笑眯眯道:“张奶奶。”
张轻舟偏头看了一眼,挑眉:“怎么还把人带回来了?”
张老夫人瞪他一眼,“好好招待客人,我去泡茶。”
张老爷子对此倒是不怎么意外,他拄着拐杖起身,“诸位来书房商谈吧。”
孟原他们笑着点头跟了进去。
片刻后,见苏娉偷偷溜出来,张轻舟喊:“小鬼。”
“嗯?”苏娉凑过去,眉眼带笑:“老师,要我帮忙吗?”
“不是。”张轻舟努努嘴:“帮我去厨房拿包杏花酥出来,顺便把锅里的饭吃了。”
苏娉有些好笑,“知道啦。”
张老夫人正在泡茶,见她来了厨房,把锅里的饭菜拿出来:“没吃午饭吧?怎么脸色有些不好?”
“待会儿奶奶给你煲个红枣当归汤。”
“谢谢奶奶。”苏娉笑容甜甜,“您煲的当归汤最好喝。”
张老夫人笑着嗔她一眼,“昨天刚回来就到处奔波,也要适当休息一下,虽然现在身体调养好了,还是得注意一点,不要过度劳累。”
“我知道啦。”苏娉盛了碗饭,乖巧道:“我都听您的。”
“你就是跟你小叔叔一样,嘴上说得好听。”张老夫人早就看穿这叔侄俩,她端着茶水去了书房。
过了一会儿,又折返回来。
苏娉吃完饭,把碗洗了,她问张老夫人:“奶奶,老师的杏花酥放在哪呀?”
“他哪有什么杏花酥,早上就吃完了。哪个甜点能在他手里多待片刻?”
苏娉恍然,随即笑着摇头。
“阿软。”张老爷子在书房喊:“你进来一下。”
“来了。”
苏娉还不忘叫上张轻舟:“老师,张爷爷刚才叫您。”
“我虽然上了年纪,但还没聋。”张轻舟吐出甘草,哼笑:“你能把你的老师当成个正常人吗?”
“好啦。”苏娉弯眸笑,伸出两根手指:“一包杏仁糖一包桂花糖,我有事要跟您还有张爷爷说。”
“嗯?”张轻舟眉梢一扬,起身,朝书房里边喊边走:“爹啊,喊我干嘛?”
苏娉笑得见牙不见眼,张老夫人对这叔侄俩真是半点办法也没有,只能摇头笑。
她把和老师研究的关于高血压的诊治以及药物都一一讲解出来,孟原时不时点头,时不时摇头。
“没有在临床应用过的药物,我们需要送去研究机构检验。”东城医药协会的人说。
苏娉表示理解,她点头:“这是自然。”
她和老师研究的药方可以制成中药丸,就像之前她做的那些蜜丸一样,除了给张轻舟当甜食零嘴的之外,剩下的就是药用价值比较高的。
就高血压和其它病症聊了许久,苏娉看了眼腕表。
四点多了。
如果他们五点前没走,今天就不去妙仁堂了。
孟原和东城医药协会的人和张老爷子又聊了一阵,最后对苏娉发出邀请——
“苏医生,我们想请你和张副主任加入医药协会。”
张轻舟当即摆手:“我拒绝。”
他可知道医药协会屁事多,经常要出差,忙这忙那,跟头驴似的到处跑。
他没这闲工夫,只想一边吃糕点一边做研究。
他的学生想去国药研究所,他自然要准备充足。
“苏医生,你呢?”孟原看向苏娉。
于公于私,他都希望苏娉能加入医药协会。
像她这样出类拔萃的人才,自然要及早笼络。
每个地方的医药协会都是有竞争的,人才越多竞争力越大,资源倾斜越大。
“谢谢孟副会长的好意,我暂时不考虑这些。”苏娉笑着说:“在剩下的一年学年里,我都要去部队实习,没有时间顾及其它。”
张老爷子对这件事颇为意外:“阿软,你要去部队?”
“是,”苏娉点头,温声道:“要跟随作战部队奔赴前线,所以无暇分心。”
张轻舟略微蹙眉,随后舒展,他随手拿起旁边的茶盏,慢悠悠喝着:“战地急救的事?”
随便一想就猜到了。
“是的。”
孟原和东城医药协会的人对视一眼,他们再怎么样还不至于和部队抢人,“既然是这样,等你毕了业再考虑我们说的事。”
还有一年,不算久。
苏娉笑着应了,然后和张老爷子一起送他们出去。
站在大门口,张老爷子说:“阿软,这件事跟你外公说了吗?”
“还没来得及,上午去野战医院才决定的。”
“写信太慢了,先发封电报吧。”张老爷子说:“你明天开学,要回学校考试,这件事我和你外公说。”
孩子在他这,自然是要照顾好,有什么事也要跟老友说明。
“那就麻烦您明天去药学院帮我发封电报,我待会儿要去妙仁堂一趟,正好写封信投到邮筒。”
“好。”张秀成想了又想,还是有些担心:“你身子骨弱,去前线会不会吃不消?”
“秦副院长只是让我去教一些战场急救知识,不会有事的。”苏娉扶着他进去:“您别担心,我长大了呀,会照顾好自己的。”
“我还是不放心。你大哥今天去了部队报道,这事你也得跟他知会一声。”
苏策一大早就往军区去了,短时间内是不能出来。
“待会儿我去趟妙仁堂,晚上在军区食堂吃饭,到时再把这件事告诉他们。”苏娉柔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