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多,苏娉收拾好行李,准备回学校。
林老太太和大舅妈给她准备了很多干虾和干鱿鱼,甚至还有鲍鱼干。
“外婆,大舅妈。”苏娉看着鼓鼓囊囊的行李袋,有些呆愣:“我们学校不可以自己做饭的呀。”
“我知道。”林老太太一边说一边往里塞东西,“你老师家里不也在东城吗?你不是说放假经常去他家吃饭嘛,把这些带过去。”
“虽然你们两家关系好,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你在东城也多亏张家照顾,这些你二哥都跟我说了。”
“谢谢外婆。”对于外婆和大舅妈的周到,心里她十分感激。
“都是自家人,说什么谢。”大舅妈笑着睨她:“生份了啊,这样算的话我还得谢谢你帮表妹做的裙子呢。”
苏娉眉眼弯弯,也不再客气了。
陆长风把院子里的柴都劈完了,他去楼上收衣服。
身上穿的是沈元白的,也懒得换了,到时候给他洗吧洗吧还回去。
随手扯过晾衣绳上的裤子和背心,看到随风飘荡的军衬衣,他下意识往旁边看。
小姑娘的裙子已经收走了,昨天棉布柔软的触感还残存在指尖,他抵了抵后槽牙,决定回去就申请去前线。
还好下个月沈元白亲自去给中医系上军事体育课,不然他觉得自己真的要完。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沈青雪经常在他耳边念叨别惦记他妹妹,自己一把年纪反而起了逆反心理。
想不通。
想不通。
外公和大舅舅去生产队上工了,外婆和大舅妈把他们送到村口,特意跟去农业部买化肥的村民打了声招呼,用牛车带上他们。
三点,他们到了镇上,等了二十几分钟,客车就轰隆隆过来了。
车上人还是不多,苏娉看夏莹和何同学一直在说悄悄话,干脆坐到大哥旁边。
夏莹看了她一眼,脸上明晃晃几个大字——
谢谢阿娉!
苏娉哑然失笑。
沈元白稍微收腿,让她坐到窗边。
陆长风过来没带行李,他看了看沈青雪旁边的空位,对上他挑衅的眼神,哼笑一声,自己找了个空位坐下。
车上这么多位置,随便坐哪,正好养养神,想想回去怎么应对老余。
瞥了眼另一边的沈青雪,他忽然有了主意。
客车行驶的时候摇摇晃晃,这边的路都是泥巴路,现在天晴还好,硬一点,到了下雨那真是能颠到吐。
旁边是哥哥,苏娉头有些疼,顺势靠着他的肩膀,偏头看着窗外的风景缓解。
沈元白随身带着的香囊是她亲手做的,里面有沉香这些中药材,她鼻尖一动,闻到熟悉的味道稍微好受了些。
沈元白垂眸看她,眉眼间一片温和清润。
陆长风抱着手臂往后一躺,因为太高,脑袋后面是悬空的,他也不在乎,闭上眼睛很快呼吸就平稳起来。
车再晃都他都安然不动。
夏莹和何忠就坐在沈青雪后面,听了一阵这俩人的窃窃私语,他揉揉耳朵,起身找了个靠前的座位。
太肉麻了,没想到表面看起来木讷的何同志也有这样的一面。
受不了,真受不了。
因为身体本来就有些不舒服,苏娉抬手捂着小腹,秀气的柳眉微拧。
沈元白注意到她的神色,从脚边的行李袋里拿出一件衬衣,盖在她腿上。
他只带了两身衣服,身上一件白衬衫,还有一件在前面呼呼大睡的男人那里。
这件军衬是昨天苏娉洗的那件。
陆长风身形高大,军衬盖在腿上,还往两边垂落许多,完全笼罩她的长裙。
她稍微愣神,耳朵有些发热,但还是把衣服往上面拉了拉,遮住小腹,伸手压住。
靠在哥哥身上,她也有点打瞌睡了。
“还有三个小时才能到。”沈元白抬手看了眼腕表,缓声道:“哥哥在,安心睡。”
“……嗯。”苏娉含糊不清应了一声,眼皮子发沉,渐渐陷入浅眠。
后排没有人,夏莹也大胆地靠在何忠身上睡着了,沈青雪脑袋也一点一点。
车厢里很安静,沈元白看着前面,一向含笑的桃花眼沉静下来,漆黑幽深。
“老沈。”阖眸养神的陆长风忽然出声:“我记得你去年年初去了一趟西南。”
当时刚下战场,部队给了他们两天假。
沈元白负了伤,伤口处理到一半,警卫员拿过来一封信,说是北城寄给他的。
看完信,一向温和的男人陷入死寂,没等伤口处理完就去开了条子,离开军区。
当时陆长风以为他家出什么事了,后来才意识到不对。
沈元白家里是北城的,可他的外出条上写的是西南地区。
从东城到西南来回就要两天时间,他不知道沈元白要去干什么,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急事。
他家在西北,挨着西南,如果真要有什么也能帮上忙。
可两天后沈元白从西南回来,问他什么也不说,沉寂了几天,又恢复那副温润如玉的样子。
“嗯。”沈元白敛眸,过了片刻,他笑了:“你还记得。”
“是啊,你当时看起来挺不对劲的,难得我们沈参谋长也有这种情绪外露的时候。”男人双手枕在脑后,侧头看他。
“我也是人。”沈元白低笑,隐隐带着自嘲:“也有难以自控的时候。”
“我就见过那么一次。”陆长风敏锐道:“是不是和你那个青梅竹马有关?”
沈元白眉眼淡淡,不置可否。
见他没有要说的意思,陆长风止住话头。
从青梅竹马可以推出俩人是一起在北城军区长大的,至于他那个青梅是怎么到了西南,原因其实很好猜。
家属换防,或者自身工作调动。
还有一种可能,家里出了变故。
陆长风打了个哈欠,慢悠悠道:“我们是战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说,西南那边我比你熟。”
沈元白“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将近七点,客车在东城大学外面停下。
苏娉睡眼朦胧,她看了眼天边微弱的光线,声线娇软慵懒:“哥哥,到了吗?”
“到了。”沈元白先起身,接过她递来的军衬,随手塞进行李袋,交给前面的陆长风。
陆长风捞过行李袋,先一步下了车,知道兄妹俩还有话要说,在学校前面的路边等他们。
夏莹和何忠先回了学校,沈青雪跟哥哥一起,把妹妹送到校门口,说了几句话,他走到陆长风旁边。
“首长。”喊出这个称呼时他还有些别扭。
“嗯?”陆长风掀起眼皮睇他,“有屁快放。”
“介绍对象的事……”
原来是这件事。
陆长风啧了声,“回去就跟我们政委说。”
“你别为了报复我,故意给我安排一些有的没的。”沈青雪还是有些不信他。
“我像是那样的人吗?”陆长风神色一正,一本正经道:“沈青雪同志,你这个想法很有问题啊,咱们部队的女同志哪一个不是家庭成分好思想素质过硬的?”
“那行,你看着办吧。”沈青雪放心了。
陆长风抬手,搭在他肩膀上:“我发现你这个小同志对我很有偏见啊,眼红我跟你哥哥关系好?这么大的孩子了怎么还黏着哥哥呢。”
“你放屁!”沈青雪脱口而出:“我是怕你对我妹妹有心思。”
“哦。”听他亲口承认,揽着他肩膀的手稍微用力,陆长风低眉顺眼,逗他:“就算我对你妹有心思也是人之常情吧?男未婚女未嫁的。你不仅黏哥哥,还黏妹妹啊。”
“反正我不同意,我妹妹也不会喜欢你这样的。”沈青雪不满道:“我才不会让妹妹跟你回西北吃沙子。”
陆长风微怔,回头看了眼校门口穿着白色棉麻长裙的娇软小姑娘,因为在车上颠簸,她脑后蓝色的发带滑落,乌黑的长发半扎。
只是一个侧脸,就能知晓她容貌出色。
“确实。”看了许久,他点头,松开揽着男孩肩膀的手。
“这么漂亮的姑娘就该娇养着。”
沈青雪不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也没多问,见哥哥过来了,问他:“回军区吗?”
“嗯。”沈元白从陆长风手里接过行李袋,“走吧。”
苏娉从外婆家回来后,除了上课时间,其余时候都在张轻舟办公室。
西医系的课她也没有去旁听了,全部心思都用在半个月后的风湿性关节炎治疗上。
这件事不管是对于中西医结合科还是她,都极其重要。
于公于私,都该制定万无一失的方案。
师爷年纪大了,手术已经被老师排除在外。
现在制定的方案就是借助西医科的仪器给师爷做一个详细的检查,然后针灸治疗,辅以汤药。
“你那些师伯们都说针灸对老头的作用不太大了,加上汤药也只能短时间镇定止痛。”
简老先生年纪大了,他们不敢用猛药,怕他承受不住。
苏娉知道,这次不仅是对中西医结合科的考验,也是对老师的考验。
他除了下乡带队时坐诊,其余时间就在东城大学课堂或者研究室,这么多年,当初的天才之名已经逐渐淡去。
大家对他的印象只有简老先生和许先生的学生,不知道他现在的实力到底怎么样。
中西医结合科没有人去看诊,究其原因也是因为对医生实力的不自信。
毕竟除了同行分中西医,来看病的患者才不会管你到底是什么医,只看你的名声怎么样,能治病就是好医。
中西医结合科对他们来说是一个陌生的科室,里面的医生也是没见过的医生,甚至还有两个是学生。
在他们眼里就是骗钱的。
“中医药剂效果不太理想,那加以西药辅治呢?”苏娉忽然道:“消炎止痛的西药,根据中医辩证,采用类似风湿骨痛丸的中药。风湿性关节炎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出效果的,而且很难根治,只能慢慢调理。”
“中医治疗风湿病一般是清痹活络扶正,同时用针灸治疗,活经通络,缓解症状治疗并发症。”
张轻舟抓过旁边的纸笔,“再服用药丸温养,控制病情发展,逐渐恢复关节功能。”
苏娉眉眼弯弯:“是呀。”她又有说:“就是中药和西药的配伍必须仔细,不然会达到反作用。”
张轻舟对于中药和西药的了解可谓颇深,他点头:“这个交给我,还有半个月,你准备一下,到时候跟我一起诊断。”
“……同时给师爷看诊?”苏娉有些不敢置信。
她还没有听过两个医生同时看诊的,平时也几乎遇不到。
一病二看也算是行业内的大忌,老师性子向来随意,想一出是一出,可师爷是传统派的。
知道她在忧虑什么,张轻舟把手里写下的治疗方案放到她面前:“你师爷不会拒绝的,他也想为你铺路。”
“那块龙涎香,就代表他对你的重视。”
给简老先生看诊,并且后续出了效果。这一笔在档案记上,不等毕业,各大医院都要争相抢她。
而且还有一桩好处,就是在未毕业之前已经可以拿着学校的批的条子去各大医院市医院。
这也是张轻舟一直在盘算的。
“你天赋出众,需要快速积累更多临床案例。”
张轻舟又拿了张纸,“我没有给你师爷诊过脉,现在也不知道他是温热型风寒型抑或痰湿淤血型病症,只能先提前开了方子。”
“至于西药,这个要多加小心。”
中药西药是可以同时服用的,只是间隔时间和配药要把握好。
苏娉认真看着桌上老师笔记潦草的治疗方案,心里也有了腹稿。
最近苏娉几乎不停的在翻阅各种关于风湿性关节炎的医案和书籍资料,月初的两天假她没有闲着,跑了学校图书馆以及新华书店,甚至还拿着学校开的证明去了附近几个县医院借阅他们关于风湿性关节炎的病案。
很快,到了月中,约定好的接诊时间。
简老先生在行内是泰斗级的人物,中医们自然是不可错过,一大早就在市医院门口等着。
张老爷子虽然嘴上说着儿子不行,但还是拄着拐杖躲在人群里。
很快,尤老爷子和京墨一左一右扶着简老先生过来,进了医院门口,径直去中西医结合科。
闻讯而来的中医们也纷纷跟在身后。
推开门,看到张轻舟身边的小姑娘,京墨略微颔首。
让他颇为惊讶的是,最近师妹并没有来妙仁堂找他询问师爷的具体症状,要知道他的师父尤老爷子是经常给师爷看诊的,对于他的身体状况也十分了解。
对此,他颇为不解。
对上师妹清澈含笑的眼睛,他打算等下直接问。
“这位病人。”这是时隔多年后,张轻舟第一次和简老先生面对面说话:“请坐。”
简老先生看他片刻,缓缓坐下。
张轻舟照例询问了他一些症状,老先生沉稳道:“肢体关节酸痛,痛无定处。遇寒加重,得热病减。”
张轻舟:“……这是典型的风湿寒型关节炎。”
简老爷子淡淡点头,伸手搭在脉枕上。
张轻舟有些无奈,老头这就是存着考校他的心思,同时他也有些恍惚。
好像回到了当年跟他学医的时候。
手指搭上去,脉弦缓。
他忽然起身,对身边的学生说:“阿软,你来。”
对此,门口原本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的中医们一片哗然。
这是把简老先生当什么了?教徒弟的工具?!
正在他们怒不可遏时,简老先生不紧不慢:“徒孙,你来给师爷把把脉,再跟我说说用中医的办法该怎么治疗。”
原本嘈杂的人群又安静下来。
对啊,虽然简老先生是来看诊的,可人家不仅是病患关系,还是同一师门的。
关起来门论都是自家人。
老先生的说法也无可厚非。
苏娉没有犹豫,顺势坐在方才老师坐过的地方。
“师爷,麻烦您张嘴,我看下舌苔。”她嗓音犹如徐徐春风,没有半分紧张。
简老先生暗自点头,这孩子心性极好,面对压力也从容不迫,是个当医生的料。
他依言照做,脸上没有显露别的情绪。
舌质淡,舌苔白腻。
苏娉又给他把脉,随后柔声道:“像这种风湿寒型的关节炎,应该是要祛风散寒、利湿通络。”
简老先生旁边的尤老爷子赞赏点头,“我们平时就是按照这样的治法,开了寄生、白芍、川芎等药,不过你师爷的症状开始扩散,汤药越来越没有用了。”
“平时有用热敷以及艾炙吗?”苏娉起身,让开位置给老师。
“有。”这次回答的是京墨,他嗓音清冷如霜:“依旧是治标不治本。”
“暂时缓解一下也是好的。”简老先生随意道,他看向自己的关门弟子,也是不被自己承认的徒弟:“你呢,换你怎么治。”
张轻舟给他开了张方子,等他过目后,说:“您跟我去内室,我帮您针灸。”
简老爷子看到上面的西药,他没有说什么,在众目睽睽下把药方给旁边的徒弟,跟着张轻舟去了里间。
“师妹。”京墨看向苏娉:“我有话想问你。”
苏娉稍微愣神,不过还是点头:“好,你跟我来。”
针灸需要一段时间,她带着京墨去了外面走廊。
门口的中医们自动分开两天道让她过,同时也在讨论如果是自己,会怎么开药方。
走了一段距离,这边没什么人,她停下脚步,笑吟吟看着他:“师兄,你有什么问题想知道?”
“这段时间你没有来妙仁堂。”一身月白色长衫的年轻人临窗而立。
“我最近比较忙,没时间去妙仁堂学习。”苏娉坦诚道:“除了上课时间,我都在和老师商讨治疗方案。”
“我是说,你没有来妙仁堂问我关于师爷的病症。”京墨看着她,平静的眸底带着疑惑。
“你应该也能看出来呀,这是师爷对我们的考验,作为一名医生,以及他的徒弟和徒孙,如果连病症都看不出来还需要问别人,那还是尽早歇了学医的心思。”
京墨看了她半天,点头。
“你们打算怎么治疗师爷的风湿病?”
“中药为主,西药辅佐,同时施针疏通经络。”
苏娉轻声道:“风湿性关节炎是慢性病,我和老师选用的药材配伍都是较为温和尽量减少毒性的,可能短时间内很难达到预期效果。”
京墨听着她把药材配方念了一遍,思衬片刻,点头:“这些药没有问题。”
大部分和他们平时给师爷用的药是相符的。
中医科的听到这边的动静,没有坐诊的医生也跑过来观摩学习,看热闹倒也不至于。
张轻舟虽然名声不好,但是他是有真材实料的。
而许无听到他在治疗中加了西药的时候,颇为讶异。
见苏娉和京墨从走廊尽头过来,他对小姑娘说:“跟我来一下。”
他刚才不在这,想问清楚张轻舟的诊断过程以及开的治疗方案。
苏娉看了眼师兄,温声道:“好。”
直到简老先生从医院出去,围在中西医结合科的人才算是散去。
西医科的人目睹了这一场热闹,低声嘀咕:“要是最后老先生为了徒弟徒孙,非说治疗有效果怎么办?”
“在你眼里,老先生就是这样的人?”等苏娉出去了,许无看着桌上的方子,笑了下:“中医相信简老先生就跟你们相信我父亲一样。”
“换做你,会怀疑我父亲为了我的前程,故意说违心的话吗?”
简老先生和许先生分别是东城中西医行内的顶级人物,他们说的话不管是谁都会十分信服。
除了如今的地位,也有是因为以前累积起来的口碑。
同行内没有人会质疑他们。
“我懂了。”刚才说话的人诚恳道:“以后绝对不乱说话了。”
许无点头,“去查房吧,上次中西医结合科那个治骨折的法子不错,今天收治的有骨折病人吗?可以试一试。”
“用中西医结合科的法子?”那人傻眼,过了好半天才回神:“这样行吗?”
“怎么不行,他们用中药就可以?”许无把桌上的纸夹进医案里,“不是只有中西医结合科才能用中西医结合的方法,作为医生,我们要采取的方案是对病人最有效副作用最好痊愈期最快的。”
“中西医结合科也不是每个病都要中西混合,别被科室名称框住了,一切以病人为主,知道吗?”
“知道了,主任。”那人郑重道:“我去给那位骨折病人检查情况。”
“去吧。”
有简老先生的带动,有病人试探地往中西医结合科走,也不是什么大病,几乎都是感冒胳膊酸痛崴到脚之类的小毛病。
没办法,现在对他们还是不放心,能在医院坐诊这点小毛病肯定没问题,大病就不行了。
而且挂号后,发现中西医结合科竟然是免费看诊,只收药费,来的人逐渐增多。
洛屿他们每个人面前都有患者问诊,苏娉也趁机看诊。
张轻舟躲了个懒,跑去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正好迎面碰上许无。
“许主任,”他笑眯眯打招呼:“你也来放水啊。”
穿着白大褂的许无双手插在兜里,他轻笑:“不是,我来看诊的。”
“你也会开玩笑了,真稀罕。”张轻舟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你叫我学生过去干嘛?偷师?”
“嗯,问一下你们关于风湿病的诊疗方案。”许无也没有藏着掖着:“我打算邀请中医一起来一场交流会,地点在我家。”
“时间?”张轻舟挑眉:“你这有点中西医结合的味道了啊。”
“月底。”许无没有否认:“我一直对中医不抱偏见,只是暂时找不到融合点。”
“那你要是这么想就白搭。”张轻舟肩膀抵着墙,挠了挠下巴:“中西医本来就是不同的学科体系,关于病症治疗可能会有共通点,但你说要合二为一,那就是痴人说梦。”
“我学生说过,中西医结合难,中西医配合易。不是我看不起西医,你们过于依赖仪器,有些药虽然见效快但是副作用大,这些是需要改进的,当然也有业务水平高的,比如你许主任嘛。”
“你是怕我反悔,不让你去交流会才补上后面这句吗?”许无笑着问。
被看穿,张轻舟也不恼:“对,可以这么说吧。”
“其实你本质还是个中医,对西医抱有门户之见。”许无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我一直都是中医,”张轻舟蹙眉,“你不会以为我主张中西医结合就变成中不中西不西的半吊子大夫了吧,我从始至终都是中医,以前学西医也是为了全面了解两个医学的不同之处,为以后中西医结合打基础。”
“真正抱有门户之见的是你,泾渭分明之前先想想,与其争论中西医,自己先是一个医生。”
许无看他喋喋不休,忽然笑了:“你那个学生跟你很像。”
张轻舟难得沉默片刻,他说:“从一开始她就是耀眼的明珠而不是璞玉,以后她的成就只会让我们难望项背。”
在她还没有开始坐诊,学习的就是中西医结合,中医知识很娴熟,后来又在市医院许无这儿跟诊。
可以说中西医对她来说都是信手拈来,因为一开始就没有界定中医西医,她会毫不抱偏见的把两种学科的长处汇集,收为己用。
许无也不否认他的说法,只是惋惜:“你提前被简老先生收了,而她又先被你发现。”
他叹了口气:“月底带她来我家吧,我父亲想见见你们。”
“简老头送给她的是一块龙涎香。”张轻舟比划了下尺寸,提醒道:“老许应该也攒了不少宝贝吧,咱西医可不能输给中医啊。”
“行了,别煽风点火了。”许无失笑:“大家都等着下个月医生给简老先生的诊疗结果,如果你的治疗方法没用,你们这个临时科室会被取消,你就继续回东城大学教书吧。”
“还用你说。”张轻舟摆摆手:“站门口这么久憋坏了吧,你肾挺好啊,本来还想给你开点药补补看来是不用,不过憋尿是个坏习惯,千万要改,不然以后看诊犯我手里,嘿嘿。”
“医德还是要有的。”许无笑着提醒,“就算以后你得了不治之症找我看诊,我也不会公报私仇。”
“行,我尽量不给你这个机会。”
张轻舟跟他耍完嘴皮子,最后确定一次:“月底是指三十号?你别故意说错时间诓我。”
“是,三十号。”许无越过他,往卫生间走:“我还没有你这么无耻。”
对着他的背影唾骂两句,张轻舟揉了揉下巴,寻思到时候怎么面对许先生。
苏娉没有等他,先回了学校。
慢悠悠在操场上走着,面前忽然多了道影子。
“阿娉,诊治完了?”见她一脸轻松,夏莹拉着她到树荫后面,“我跟你说件事,你绝对不会相信。”
“嗯?你说。”苏娉柔声道。
“咱们宿舍那个药理系的赵弦歌,跟杜黎在一起了!”夏莹迫不及待一股脑说了出来:“我听何忠说的,他们不是好兄弟吗?杜黎谈了对象第一时间就告诉他了,何忠不是那种话多的,我今天看到杜黎和赵弦歌一起吃饭,觉得奇怪他才告诉我。”
“……”苏娉有些恍然,突然有种整个宿舍都在谈对象的感觉。
“赵同学人挺不错的,跟杜同学也适配。”
“嗨呀,赵弦歌以前每天不是和徐香君一起去食堂吗?最近这几天我还经常听到她俩吵架,正纳闷呢,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她们吵架?我怎么不知道。”苏娉茫然。
“你最近都快钻进医案里了,两耳不闻窗外事,哪还关心这个。”
夏莹瞥了眼不远处经过的徐香君,说:“她之前造谣生事被学校处分了,除了赵弦歌没人愿意接近她,现在赵弦歌也不陪她了,估计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
苏娉对于这种事不是很感兴趣。
徐香君虽然说是目睹经常有人接送她怀疑她生活作风有问题才四处散播谣言的,可是她们是同一个宿舍的舍友,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如果真的怀疑大可以直接询问,而不是背后捅刀子,在不确定的情况下败坏她的名声。
她总觉得徐香君当时是对她抱有恶意的,至于原因,懒得深究。
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而且事情已经过去了,她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对于徐香君现在的状况,她并不同情,也不想奚落。
见她兴致缺缺,夏莹也没有多说,而是拉着她去图书馆。
每月中旬,按例是军区派人过来上军事体育课。
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苏娉没想到哥哥真的会过来。
“怎么换教官啦?”有中医系的同学窃窃私语,“这个教官看起来好温柔呀,这次是不是会轻松一点?”
“同学们好。”男人嗓音清润,眉眼温和:“我是这个月带队的教官,沈元白。”
“教官好。”是整齐划一的声音。
沈元白微笑颔首,不动声色看了眼妹妹:“今天的训练任务是打靶,请同学们五分钟内到训练场集合。”
学校有专门的军事体育训练基地,就在药材基地旁边,一块很大的开阔地。
单杠双杠靶子都有,还有大大小小的沙袋和圆木桩。
“阿娉。”夏莹看到眼前的场景,眼睛都亮了:“是枪?!”
现在军人外出是可以佩枪的,不过何忠在学校,枪交回原部队了,她也没机会近距离看一眼。
没想到今天还能有机会摸到枪。
“十个人一组,按序打靶。”沈元白拿起一支步枪,拉动枪机,柔声道:“这是五五式小口径步枪TOZ-8,产自西北兵工厂,单发无弹仓。”
他嗓音不急不缓,一边向同学们介绍手里的枪,一边放慢动作,让他们都能看清步骤。
“向后拉动枪机,击针被阻铁挂住,进入待发状态。”
“砰——”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声闷响震荡耳膜。
“正中靶心!”有同学惊呼道。
“太厉害了。”
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温温柔柔的教官,枪法竟然这么好,而且还是五十米开外射击。
沈元白笑着放下枪,“第一队,出列试枪。”
同学们已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苏娉忍不住紧盯着前面修长清瘦的背影,许久没有说出话来。
“阿娉,你哥哥真的好厉害啊!”夏莹忍不住在她耳边感慨。
笑意从眼底扩散,苏娉与有荣焉:“是呀,我哥哥最厉害啦。”
轮到她们这一队试枪,有姿势不对的沈元白会纠正,而到了苏娉旁边,他停下脚步。
感受到她的紧绷,他忽然抬手,托住她的胳膊:“阿软,看着前面,呼吸放缓。”
“别紧张,哥哥在。”
苏娉屏住呼吸,按照他的方法盯着前面的靶子。
“开枪。”耳边是哥哥温柔有力的声音。
她扣动扳机,子弹弹射而出,风声呼啸。
“七环。”有人报靶。
“真厉害。”旁边传来男人肯定的笑声:“阿软别怕,再试试。”
手腕被震得有些疼,听到哥哥的鼓励,苏娉没有犹豫,又重新开始瞄准。
“砰——”
“七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