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外甥女回来了,大舅妈笑着问:“不多玩会儿啊?”
小腹隐隐作痛,苏娉有些不好意思:“裙子弄湿了,我回来换一身。”
夏莹在旁边说:“一眨眼的功夫没看到你就跌沙坑里去了,你平时不像这么冒失的人啊。”
她狐疑地看向好友。
大舅妈仔细打量外甥女窘迫的脸色,在看到她腰上围的军衬时,眉眼微动。
两个外甥穿的都是常服,那位小何同志也是平时的衣裳,只有陆同志穿了军衬。
再配上小姑娘这娇艳欲滴的耳垂,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大舅妈,我先去换衣服。”苏娉有些尴尬,她赶紧上了二楼。
夏莹没有跟过去,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纳闷:“我在楼梯口等你啊。”
“……好。”
苏娉回了房间,把门关上,去行李袋找出一条新的裙子和月事带,而后去了旁边的卫生间。
换好又把裙子洗了,她拧干水,看了眼旁边的军衬,以及上面沾染的一点浅痕,脸有些热。
把搪瓷盆里的水倒了,又重新用瓢在旁边小桶里舀了半盆水,拿过衬衣浸在盆里,指尖慢慢揉搓。
洗完后,她拿着裙子和衬衣走到外面阳台上去晾晒。
下午日头没那么猛烈,把裙子直接挂在绳索上,又抖了抖衬衣的水。
晾完后她有些累,扶着石栏杆站了一会儿,目光不经意飘远,落在海滩上。
沈青雪在追着陆长风打闹,何忠老老实实坐在那扒拉沙子,沈元白似有所感,侧身回眸。
看到阳台上那抹白色的身影,他温声笑了笑。
虽然隔得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苏娉知道哥哥肯定是在笑。
于是,她也弯了弯唇角。
“阿娉。”夏莹端着红糖水上来,她有些懊恼自己的粗心:“你那个来了呀?大舅妈让我端来的。”
苏娉道了声谢,她捧着搪瓷杯,轻声道:“刚才在海边才发现。”
“那你……”看着她旁边飘荡的白裙和军衬,夏莹瞪大眼睛:“你没有摔倒,陆副团长发现了所以才那么说?”
对上她震惊的眸子,苏娉指尖触着温热的杯壁,她缓缓地点头。
“我的天。”夏莹又说了一声:“我的天!”
“没想到陆副团长这种硬汉竟然还有这么细心的一面。”
“阿娉,你说他是不是对你有好感?”
“在学校,清理河堤那次他就时不时望着你。后来修防空洞,他给了两双手套,我看了下,只有我们有。”
“前段时间去军区看电影,他还坐你旁边,带你去食堂喝水。”
“他当时是坐在我哥哥旁边,”苏娉温声解释道:“带我去喝水的时候我二哥也在。”
“他对我多加照顾是因为和我哥哥是战友。”她轻柔道:“我二哥说过,战友的妹妹就是自己的妹妹,他是把我当妹妹。”
“是吗?”夏莹不信:“部队里他那么多战友,每个妹妹都管?”
“我觉得他对你是有不同的,至于是不是因为苏哥哥,这事暂时还不清楚,也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了。”
苏娉摇头笑了笑,喝完红糖水,说:“我们去海边吧,哥哥还在那里等。”
“你要不回房休息一下?我就跟他们说你困了。”
“中午才睡了午觉呀,我哥哥不会信的。”苏娉左手拿着搪瓷杯,右手揽着她的胳膊:“好啦,我们下去吧,没事的。”
“我行李袋里还有补气益血的药丸,止痛的也有,待会儿吃一颗就好。”
“真的吗?这么好的东西能不能给我几颗?会不会有副作用呀?能经常吃吗?”同为中医系的同学,夏莹立马被转移注意力,对这种药丸很好奇。
“可以呀,张老师经常当糖豆吃。”苏娉柔声道:“不过他那种里面含的中药材成份很低,更像是零食。”
“我刚把药材药性学明白,你就已经能独立看诊制作药丸了。”夏莹叹气,“你应该是我们系第一个通过学校行医资格测试的吧,虽然系里很多同学因为张老师不敢跟你搭话,其实他们背后都说你特别聪明很有天赋。”
“天生就是当医生的料。”
“没有人天生就是该做什么的,我从小就接触医药知识,侥幸走在同学们前面。而你去年才被大队举荐到北城大学接触医学,现在基础知识扎实,等毕了业你就会是一位很好的——”
“军医。”苏娉笑意吟吟道。
“坏阿娉!”看出她眼底的揶揄,夏莹难得有几分羞涩:“何忠毕了业要回原部队,我到时候肯定也会跟去的。”
“以后可能很少能见到你了。”
她心里清楚,苏娉要走的路跟她的不一样,虽然阿娉这条路看起来艰险,但是有张老师为她铺路,再加上她的实力,未来肯定大有成就。
“没关系,可以写信呀。”苏娉好看的眉眼盈满笑,“不管在哪儿,你跟何同学结婚我肯定去。”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姐妹说说笑笑,去楼下拎了两个桶子,又往海边去。
苏娉喝了红糖水,又吃了颗自己做的蜜丸,现在已经好受很多了。
拖延一阵,已经接近傍晚,一轮夕阳逐渐沉入海边,消失在海平线。
潮起潮落,海边又被冲上很多海货。
下了工,有村民拎着桶过来捡,还有小孩在踩着沙子玩水。
见她们来了,何忠接过对象手里的桶:“重不重,提了这么远手疼吗?”
夏莹一脸娇羞:“……还好啦。”
苏娉要笑不笑,憋得辛苦。
每次只要有何同学在,她都能看到和平时不一样的莹莹。
沈元白看了她一眼,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对旁边的弟弟说:“很快又要涨潮了,收拾完就回去。”
“好嘞。”对于那两个腻腻乎乎的人,沈青雪简直没眼看,他问旁边陆长风:“谈了对象就会这样?脑子都不带了?夏同学拎个桶走两步就手疼,他上午扛了五十斤米走了这么远也没啥事啊。”
“哦,”不等陆长风回答,他又说:“我忘了。首长,你也没谈过对象,不清楚这些。”
“你清楚。”陆长风嫌弃道:“人家对象俩在这谈情说爱,你在旁边挑三拣四,是不是嫉妒?看到成双的生蚝都要踢掉一个。”
“你放屁!”去年刚毕业时的沈青雪还是一副好好学生的模样,在部队练了快一年,现在什么话都能自然而然说出口。
“我跟你们第八兵团的团长和政委也认识,到时候我去说一下,小沈同志春心萌动想谈对象了,后勤部武装部有不少好看的女同志嘛。”
“就是不知道人家姑娘能不能看上你。”
陆长风蹲下来,把生蚝蛏子还有猫眼螺扇贝一股脑扔进桶里,哐当哐当的声音不绝于耳。
意料之中的反驳并没有出现,他疑惑抬头,就见沈青雪支支吾吾,“……也,也行。”
漆黑的眸子看他许久,男人噗嗤乐了。
“行,也不用你们团长政委了,我回去就找老余,给你牵牵线。”他爽快道。
本来还觉得看他挺不顺眼,现在再多看看好像也没有那么刺眼了。
沈青雪心里有些别扭。
陆长风才没有关注他变幻不停的表情,在海边捡的海货堆在一起,他慢悠悠捡着反手往旁边扔。
余光忽然瞥见一截裙角,他眉骨抬了抬,对上小姑娘乌黑的瞳仁。
“陆副团长。”苏娉面对他时下意识有些紧张,小声道:“谢谢你。”
“衬衣我洗了,可能晚上才会干。”
“哦,不着急。”陆长风又继续捡生蚝,因为只穿一件白色背心,他手臂流畅的线条绷紧,身体略微前倾,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常年的日晒雨淋,男人麦色的皮肤跟旁边那截白皙细腻的脚腕呈鲜明对比。
因为背心被海水打湿,隐约能看到他曲线分明的坚硬身躯以及紧实的腹肌。
苏娉脸颊热得不行,刚挪开脚步去哥哥那边,身后就传来一阵似有若无的低笑。
耳尖的红色小痣愈发鲜艳,她赶紧走开,深怕再接触到男人意味不明的眼神。
提着满满两大桶的海鲜迎着夕阳回了家。
男人们在外面院子里清理海货,生蚝清洗起来也要费时间,陆长风没有多说什么,把活揽了。
沈元白坐在他旁边,手里拿着一把小刀撬壳。
何忠和夏莹在一起剥虾挑虾线,这些是林洪被叫去做事,队上分的。
沈青雪也没闲着,在厨房里找了把斧头出来,把墙角没劈的柴给劈了。
家里就外公和大舅两个壮劳力,平时还要去生产队上工,也没什么空劈柴,他们明天下午就要回军区了,能多帮着做一点就多做一点。
家里难得这么热闹,林老太太和大舅妈都很高兴,把小儿子回来时买的面粉都给揉了蒸包子,虾仁蟹肉各种海鲜调馅料。
厨房烟囱冒出白烟,阵阵飘香。
外面院子里劈柴声和男孩们的说笑声不绝于耳,林老太太揭开锅子,下了米,对大儿媳感慨:“人老了,就喜欢这份热闹。”
大舅妈往灶里添柴,她笑着说:“您三个外孙都在东城,会时常回来看您的。”
“阿软这孩子我是越看越心疼,身子太单薄了,可惜回来待不久,不然我得去割点肉炖汤给她好好补补。”
“您手里的肉票不是要留着中秋吃的吗?”大舅妈笑容满脸:“现在外孙女回来了,舍得啦?”
“瞧你这话说的,咱家平时一个月也能吃上一两回肉吧,队上谁家有咱们家这样,再好也不过是捡点小虾小鱼。”
而且赶海捡的海鲜也舍不得吃,还得晒干留着过年过节,或者走人家送礼。
“是是是,多亏小姑子和小叔子在部队,时常寄点钱票回来。”
“你和你男人在家替那两个尽孝,也不比他们差。”林老太太看了眼竹蒸笼:“我现在就是忧心这几个外孙的婚事,元白我倒是不操心,这孩子自己有主意。”
“青雪虽然进了部队当了兵,有时候还是孩子心性,幸好有他哥看着,就是不知道啥时候开窍找媳妇。”
“至于阿软,这孩子是不是因为之前那桩婚事伤了心?我看得出来她心思细腻敏感,就怕走不出来。”
“不会吧,”大舅妈闻到一股焦香味,知道饭起了锅巴,赶紧把柴火退了,只留下一点炭火慢慢闷着饭:“我瞧着这孩子是个通透的,再说现在都是新社会了,年轻人对于包办婚姻还是比较抵触的。”
林老太太还要说什么,见外孙女进来喝水,戛然而止。
苏娉在门口也听到了一些,她神色如常,温和笑道:“外婆,大舅妈。”
“诶。”大舅妈笑着让她过来坐下,“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没有,好受多了。”苏娉倒了杯水,乖巧走到炉子边上。
“给你煨了个鸡蛋。”大舅妈用夹钳扒拉炉灰,“家里下蛋的鸡不多,只能紧着你一个人吃了。”
苏娉看着地上沾了炭灰的鸡蛋,眼底染了笑:“谢谢大舅妈。”
“阿软哪儿不舒服?”林老太太用搪瓷盆把锅里的饭铲起来,问道。
瞥见外孙女欲言又止的样子,她懂了:“之前阿江从西北回来不是带了红糖吗?老大媳妇你找出来给软软泡个红糖水,加点驱寒的老姜。”
“你这孩子,身子不舒服还去海边。”林老太太絮絮叨叨:“海水凉沁沁的,风又潮湿……”
她念了好半天,苏娉都认真听着。
大舅妈看她这温顺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这个外甥女着实可爱,她自己就是医生哪能不知道这些,可看在长辈的面子上还是十分有耐心。
“终于弄完了。”夏莹把最后一只虾往盆子里一扔,她动了动肩膀:“太酸了。”
“我给你揉揉?”何忠问。
“不用不用,我找阿娉就好。”
陆长风端着处理好的生蚝起身,问劈柴的沈青雪:“这么多够你吃吗?”
沈青雪看了一眼,哼笑:“就你这体虚的样子,十盆都不够补。”
沈元白去洗手,没有参与这两个人的战争。
天边逐渐黑沉,夏莹能听到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她忽然感慨:“住在海边真的很好啊,又能玩又有海鲜吃,天空也好看。”
何忠有些紧张,甚至结巴起来:“我……我老家不靠海,要不然我以后申请带你驻守海岛?”
“你老家不就是我老家?一个地方的我还不知道不靠……”说到这,夏莹猛然反应过来,紧紧盯着他:“以后?”
“是。”何忠神色一正,认真道:“今年年底,学校放假,我就去你家提亲。”
“……”
惊喜来得太突然,夏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过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是我们还在上学。”
“我会向部队和学校打申请报告,只要你愿意,我们先结婚,毕了业再考虑生孩子的事。”
“你要是不愿意也没有关系。”
“我可以再等等。”
旁边劈柴的沈青雪听到两个人的对话,决定这段时间控制自己,对陆长风态度好一些。
找对象还要指望他。
“青雪!”大舅妈在厨房喊:“别劈柴了,去把桌子支起来,咱们吃饭。”
“好。”沈青雪扯着嗓子应了一声:“马上来。”
他收好斧头,去堂屋搬桌子。
外面升起月亮,光特别大,在院子里吃饭也很凉快,海风幽幽。
这个靠海的生产队不是很富裕,原本和隔壁生产队商量利用风力水力搞个发电站,可是因为各种原因没谈拢,再加上最近也忙,就搁置了。
到了晚上,外面有月光看得见,里面到处乌漆麻黑。
煤油灯老太太不太舍得用,除了农忙双抢的时候,都是让家里人早点睡,别浪费煤油。
陆长风提着椅子过来,放在院子里。
沈元白和何忠去帮着端菜,夏莹也没闲着,她拉着苏娉到一边,嘴巴不停,激动地跟她说:“何忠说年底要去我家提亲!”
苏娉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自己刚离开一会儿,他们就有这么大进展。不过她由衷为好友开心:“祝福你们呀。”
“谢谢阿娉嘿嘿,那你年底要不要去我们那儿玩?何忠还邀请了苏哥哥和陆副团长。”
“这么快就办婚礼吗?”苏娉有些没反应过来:“我还以为你们是先订亲。”
“哎呀早结婚早好嘛,不然夜长梦多,像何忠这么好的男人我想早点把他带回家!”
“那就这么说定啦?!年底你和苏哥哥他们一起来我家,我给你做麻辣兔头吃。”
苏娉哑然失笑,不知道她怎么就惦记着这个。
“好。”
吃饭时,桌子都有些坐不下,还是挤着坐。
苏娉左边是沈元白,右边沈青雪。
沈元白旁边是陆长风,而后何忠、夏莹、大舅妈、大舅舅,外公外婆。
等长辈们动了筷子,沈青雪再也按耐不住,拿了个大包子往嘴里塞。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陆长风每次在食堂都猛吃那么多,劈完柴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特别累。
见他狼吞虎咽,林老太太担心外孙噎着,不停说:“慢点吃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沈青雪嘴里含糊不清应着,见陆长风慢悠悠咬着锅巴,他眼珠子一转,夹了个生蚝过去——
“首长,好好补补。”
陆长风挑眉,“行啊。”
说完,他毫不犹豫把碗里的生蚝吃了。
味道嘛,没什么味,清蒸的。
至于有没有用就不清楚了,这玩意他以前也没吃过。
沈青雪还想再调侃几句,沈元白温声道:“好好吃饭。”
男孩顿时噤声。
趁着夜色的掩护,何忠和夏莹你侬我侬,你给我夹菜,我给你剥蟹。
看得林老太太都忍不住唠叨:“青雪啊,你也不小了,该抓点紧找个对象了。”
“别跟你小舅舅一样,岁数太大了才想着成亲,保家卫国固然重要,也不能耽误自己的终生大事啊。”
“成了亲有了媳妇孩子,上了战场也有个挂念不是。”
林老爷子也附和:“虽然外公没有当过兵打过仗,可自打和你外婆成亲后,每天干活也有劲,心里别提多舒畅了。”
“老头子。”林老太太嗔他一眼:“说什么呢。”
林老爷子挠挠脑袋,嘿嘿笑:“说实话。”
“小陆同志啊,”林老太太看向吃着东西一直没出声的男人,又瞄了眼外孙女:“你谈对象了吗?”
沈元白听到这话,就知道外婆什么意思了,他不动声色瞥了眼旁边安静吃饭的妹妹。
“没有。”陆长风脸上没有和沈青雪他们打闹时的懒散随意,他笑着说:“我们兵团除了团长和政委,没几个有对象的。”
“你们政委怎么也不多上点心呢!”知道他和大外孙是一个兵团的,林老太太忽然觉得自家大外孙是被耽误了。
这话陆长风没办法接,政委想上心也没用啊,一个两个都没心思。
“你家里是做什么的啊?”林老太太又换上和煦的笑脸。
“也是部队的。”
“家里几兄弟?”
“三个,我最小。”
“上面两个哥哥结婚了吗?”
“结了。”陆长风隐隐听出点别的意思,不过他还是顺着回答。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啊?我看你跟元白差不多大吧?”林老太太又往他碗里拿了个大包子,笑容和蔼可亲。
“不着急。”陆长风说:“再过几年吧。”
反正家里也不指着他传宗接代。
“那你找对象什么标准?”老太太又问。
陆长风还真想了一下,“温柔,善良,好看。”
在老太太嘴角上扬想说这不就是我外孙女的时候,男人又来了一句:“像您大外孙这样的就行。”
老太太笑容凝固在脸上。
她大外孙看起来温温柔柔,其实性子最硬,做事果断决绝,外孙女不一定是这样的。
在她看来,阿软性格较为绵软。
她在心里叹息,忽然觉得没了兴致:“多吃点饭吧,锅里还有。”
不知道老太太怎么一下子变了语气,沈青雪也有些纳闷。
吃完饭,帮着一起收拾好,各自去洗澡。
陆长风没带衣服,从沈元白那里找了套衣服就去卫生间。
他洗澡速度很快,没两分钟就从卫生间出来,还把自己的衣服裤子洗了,拎着湿漉漉的衣服,大步去外面阳台。
在看到阳台上随风飘荡的裙角时,他侧头避开,到另一边把背心和裤子晾了。
说是晾,其实搭在晾衣绳上就行,也不用担心被风吹跑,掉也是掉在院子里。
刚搭好裤子,他后退半步,倚在石栏杆上。
一阵风吹过,已经干透的裙子被风吹起,他随手一捞,抓住裙角。
裙子质感轻柔,而且还带着淡淡的药香味,他略微一顿,抬手把裙子搭上去。
心里有些烦躁,想从裤兜摸烟,才发现落在卫生间里了。
苏娉正在洗漱,就听到外面有道低沉的声音,“里面有人吗?”
方才裙子柔软的触感还残留在指尖,陆长风语气有些躁郁:“老沈,我烟掉在里面了。帮我找一下,算兄弟求你。”
“我快死了,真的。”
借着窗外的月光,小姑娘眸光一瞥,旁边石台上是有包大前门和火柴。
她洗干净脸,刚要开门,就听另一道清润的嗓音响起——
“什么?”
“嗯?”陆长风循着声音转身,阳台门没关,有微弱的光线进来,他拧眉:“你不是去洗澡了吗?”
“阿软要洗漱,我让她先去。”沈元白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门叶紧闭,里面有轻微水声。
“她还在里面。”
“……”陆长风心里烦躁更甚,他胡乱点头,“我去阳台等。”
他需要吹吹风冷静一下。
自己多半是受了沈青雪那臭小子的影响,见不得人家谈对象,所以脑子里也开始胡思乱想。
“吱呀——”
门从里面被推开,苏娉拿着毛巾出来:“陆副团长,你的烟在里面。”
对上她湿润的眉眼,陆长风脚步稍顿,“嗯”了一声,又看了沈元白一眼,去卫生间里找烟了。
烟盒就在显眼的地方,他随手拿过,倒了根出来,衔在嘴里,手指推开火柴盒,拿了根出来,划燃。
火焰在眼底跳跃,他甩了甩火柴棍。
吐了口烟才觉得心里平静了些,刚要踏步出去,就看到地上好像有个什么东西
他弯腰捡起,是药包。
翻过来一看,窗外光线映在上面,绣着十七。
应该是洗澡的时候从裤袋里掉出来的,他把烟盒揣回兜里,握着药包往阳台那边走。
见他出来了,沈元白淡淡瞥了他一眼,拿着衣服去了卫生间。
苏娉踮着脚把湿毛巾挂在晾衣绳上,刚要转身回去,猝不及防撞到男人硬实的胸膛上。
刚洗澡,他身上是清香的皂荚味,因为身高差距,头顶上阴影笼罩下来,压迫感强烈。
她心尖发紧,赶紧后退。
“……抱歉。”
烟灰落了一截下来,手里的药包也掉了,陆长风咬着烟,随意道:“没事。”
趁着夜色,苏娉看清了他捡起来的东西,迟疑片刻,才轻声问:“这是中医系送给兵团的药包吗?”
“嗯。”陆长风把药包递给她:“你要?还挺有用的。”
苏娉下意识接过来,手指摸到,就知道是她绣的学号。
怎么就这么巧?她心里有些乱,把药包还回去:“我还有,谢谢。”
说完,慌不择路回了房间。
很快,陆长风听到门“哐当”关上的声音。
他有些纳闷,自己也没惹小姑娘吧?
随手把药包揣回另一个裤兜,他双手支着石栏杆,嘴里叼着烟。
远处的海深沉静谧,跟夜色一样沉默,又像是流动的墨汁。
吹了阵海风,心底的躁动逐渐平复。
“阿娉?”夏莹是最早洗完澡的,她下午玩疯了,太累了,趴在床上就睡。
听到有动静,迷迷糊糊喊了一声。
“是我。”苏娉坐在床边,透过小窗看着外面皎洁的月光,抬手按了按眉心。
“……你早点睡。”嘟囔完这句话,夏莹翻了个身,又继续睡觉。
苏娉被她逗笑,刚才复杂的情绪消弭无踪,独自坐了会儿,掀开被子躺下。
这边昼夜温差大,白天艳阳高照,晚上要盖棉被。
陆长风在外面待了半小时才进屋,沈元白已经洗完澡了,坐在椅子上趁着月色看书。
“老沈。”陆长风脊背抵着床板,一条腿踩着地板,一条腿搭在床上,手里转动着火柴盒:“我睡不着。”
“要不你跟我说说你那青梅竹马的事?”
“没什么好说的。”沈元白敛眸,温声道:“睡不着可以出去跑圈,晚上凉快,洗完澡也不会出汗。”
“你这么说就是把我当外人了啊。”
“你不是吗?”沈元白轻笑了下。
“行。”陆长风叹气:“那我不管你了,我先睡了。”
说完,他扯过被子往旁边一扔,直接躺下了。
沈元白修长的手指继续翻书,漆黑的眉眼比夜色更加深沉。
第二天一早,林老太太就喊他们下来喝海鲜粥。
休息了一晚,苏娉精神好了很多,她正要盛粥,大舅妈端过来一碗红糖鸡蛋汤。
“海鲜是寒凉的,你吃这个。”她笑眯眯道。
“谢谢大舅妈。”苏娉弯眸,接过瓷碗。
沈青雪不知道怎么回事,见妹妹和自己吃的不同以为是大舅妈心疼她,所以也没多想。
何忠顾着和夏莹说话,也没注意这边。
陆长风恍若未闻,慢悠悠搅着海鲜粥。
而沈元白有了年底陪她回来的经验,看到妹妹小口小口喝着红糖水,眼底明了起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昨天……
他不咸不淡看了眼陆长风。
“下个月学校又要上军事体育课了。”夏莹忽然叹气道:“跟平时跑跑操比起来,简直比生产队干活还累。”
“如果外语系和中医系能分到同一个地方,你就去找我,我帮你干活,我可以干两份。”何忠知道她喜欢吃虾,把自己碗里的虾仁都给她。
夏莹心里甜蜜蜜的,觉得哪怕到时候苦一点累一点也值了,反正有他嘛。
“陆副团长,下个月我们是要做什么啊?还是修防空洞?”
“打靶吧。”陆长风随意道:“每个月训练的内容都不同,你们也只是强身健体,用不着跟部队一样。”
“那下个月中医系还是你带队?”夏莹又问。
苏娉也抬头看了他一眼。
“应该?”陆长风侧头问旁边的人,“沈参谋长,还是我吗?老赵惦记很久了,要不让他去?”
他眼底一片真诚,看不出别的什么。
陆长风确实被赵德发念叨烦了,炊事班不做饭的时候也是要跟着训练的,赵德发以前背着大锅过雪地,后面的锅挡子弹,前面还能抱着枪一路突突过去。
那个时候是真的不要命,他枪法也还行,教东城大学的学生绰绰有余。
“不用。”沈元白收回打量的目光,缓声道:“我去中医系。”
“啊?!”这回别说夏莹了,苏娉也有些惊讶。
陆长风品出点什么意味,他感觉他兄弟好像有点防着他,不动声色看了眼沈妹妹,他点头:“行啊。”
沈青雪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去,他疯狂点头,囫囵不清道:“对!就……就该这样。”
他早就觉得陆长风居心不良,看起来就不像个好人,眼神太凶了,看谁都带着刀子。
苏娉感觉有哪里不对劲,但她说不上来。
看了眼慢条斯理喝粥的哥哥,又看看懒散随意和二哥斗嘴的男人,她有些疑惑。
吃完早饭就没什么事做了,海边昨天玩够了不想去,夏莹和何忠腻在一起,说要去生产队转转,看看这里和他们那儿有什么区别。
林老爷子和林家大舅舅去生产队上工,林老太太也去割草喂猪。
知道外甥女绣活好,还会做衣裳,大舅妈喊上苏娉一起回房。
“年前我们攒了点布票扯了块布,想给你表妹和表弟做身衣裳,就是不知道该做什么样式的。”
大舅妈拉着她到缝纫机面前坐下:“阿软,我看你身上这条裙子就很好看,比我们以前穿的布拉吉收身,能不能教舅妈做呀?”
“可以呀。”苏娉拿过布料,笑着问:“您知道表妹的尺寸吗?”
“知道知道。”大舅妈拿来一个本子,上面用铅笔写着数字:“我上次去镇上看她们,想着要做衣服,就给量了一下。”
“好。”苏娉看了眼尺寸,弯眸笑道:“那我来做,您看着,我尽量慢一点。”
“行。”大舅妈对这个心灵手巧的外甥女是愈发喜欢了。
陆长风是个闲不住的人,看到墙边昨天沈青雪放的斧头,走过去拎起来,在手里掂了掂:“木头不多了,你去锯一点,我来劈。”
这话是对沈青雪同志说的。
对此,小沈同志没有异议:“成,你先把地上的劈了,然后垒到墙边。”
“知道了,这不我拿手活吗。”陆长风随意点了点头,他在兵团食堂可没少干这事。
沈元白把昨天多余的虾晒在石桌上的竹箕里,显然也想起了平时赵班长对他颐指气使的模样。
忍不住摇头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