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我看这个小伙子还不错,”林老太太和大舅妈对视一眼,有了别的心思:“他有对象吗?家里是做什么的?”

阿软之前的娃娃亲已经退婚了,外孙女年纪也到了能找对象的时候,过两年在东城大学毕完业也有二十来岁。

也差不多可以谈婚论嫁了。

苏娉听出外婆的言外之意,握着搪瓷杯的手指发紧,窘道:“我不知道呀。”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大舅妈知道小姑娘脸皮薄,给了婆婆一个眼神:“娘,咱们快点做饭吧,孩子们估计饿慌了。”

“是是是。”林老太太一听这话,揭开旁边的小锅看米饭蒸熟没有:“软软,你去外面陪朋友玩玩,很快就好。”

苏娉乖巧点头,喝完水往外面去了。

院子里没看到人,她抬头,就看到男人倚在楼上石围栏处,指间夹着烟,笑着跟哥哥们在说话,不知道是谈到什么趣事,男人胸腔愉悦震动,乐不可支。

一截烟灰从楼上掉下来,她下意识退后半步。

听到响动,和兄弟聊天的男人垂眸看,对上她漆黑温软的眉眼,他眉梢微挑,抬手把烟递到嘴边咬着。

“阿娉!”夏莹在二楼阳台喊:“上来呀!快来看海,我都看不到边,太大啦。”

“所以叫大海嘛。”沈青雪在旁边附和。

何忠看着对象蹦蹦跳跳手舞足蹈的样子,脸上不自觉露出笑意,心里也很开心。

“来了。”

陆长风侧过身,靠着石栏杆,背对着她。

她又看了一眼,才往楼上走。

“快到年中了,又要忙起来了。”沈青雪叹气道。

部队到了年中,除了边关战事,还要面对各种加练对抗演习,北城军区是这样,东城军区也是这样。

在小姑娘推开门过来时,陆长风手里的烟刚好掐灭,他神情舒坦,眉眼倦懒。

“我就喜欢跟你们第八兵团对抗,不用担心输。”

“成天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沈青雪鄙夷道:“我在部队碰见你八次,有九次听到你在吹牛。”

何忠挠头:“还有一次哪来的?”

“还有一次在梦里。”沈青雪无语道:“我真的从来没见过这么嘴欠的。”

“哥,你说是吧?”

沈元白弯唇:“陆副团长只是不太务实而已。”

“听听,读书人骂人就是不一样。”陆长风啧了声,“小沈同志,跟沈参谋长好好学学,喜怒不形于色,你还差远了。”

“所以我是排长他是参谋长。”沈青雪自豪道:“你就没有当参谋长的哥哥吧,我哥厉害我高兴。”

“嗯。”陆长风瞥了眼和夏莹靠在一起看海的小姑娘,随口道:“我大哥是村头挑粪的,二哥是村尾养猪的。”

“家里就出了我这么一个光宗耀祖的好苗子,全家都指着我吃饭。”

“行了别嘴硬了,”沈青雪嫌弃道:“谁不知道你前两年演习把第八兵团的坦克搞坏了,工资津贴扣完都不够赔,你们炊事班班长养的几十头猪都被我们团牵走了,全团咬牙切齿啃了两年白菜帮子。”

“还什么全家人指着你吃饭,别看现在风光,副团长,我看是兜里没有两个子,老婆本都拿不出来吧。”

“要不你给我介绍个对象,你看我拿不拿得出来。”陆长风按按眉心,语气懒懒散散:“算了,你们哥俩自己都打着光棍呢,我就不为难你们了。”

沈元白听着他们耍嘴皮子,看着远处静谧的海,没有出声。

夏莹右手边是苏娉,左手边是何忠,她脸上笑容洋溢,听着另一边几人的谈话,心情特别舒畅。

她觉得最好的日子莫过于此了,有好朋友有对象,自己的未来又明朗可期。

苏娉想起在厨房时外婆她们的谈话,轻声问好友:“莹莹,你跟何同学打算什么时候成亲呀?”

夏莹每次在跟她提起何同学时都有这个想法,他们是同一个县城的,何同学又是军人,她自己以后想去当军医,她都把未来规划好了。

现在谈了对象几乎很少有分离的,大多数都会结婚。

为了避免被旁人听到,苏娉嗓音清软,夏莹觉得耳朵热乎乎痒痒的。

她抬手摸了摸耳朵,悄咪咪看了眼加入男人们谈话局的何忠,拉着好友往另一边角落走了走——

“这得看他呀,唉,这种事我也不好意思主动问。我给我妈写信告诉她我有对象了,同一个县城又是军人,我妈都快乐癫了,问我啥时候把人带回去过过眼,到时候两家一起坐下来议亲定个日子。”

“可是何忠吧,他就好像没想到这件事,我妈说了,女孩子不要先开口,像是上赶着。”

“不过我觉得他只是有点木头脑袋,要是不点就想不起这茬,到时候我看有没有机会能暗示暗示他。”

夏莹比苏娉大一岁,今年十九,在农村按虚岁就二十了,平日里也有很多到家里说亲的。

虽然不至于着急,但是碰到喜欢她就想早点结婚。

等读完书毕了业,何忠回原部队她就申请入伍去当军医,两个人都在一个地方。

虽然镇卫生院或者县医院的条件待遇可能比部队里好一些,又离家近,但她就是想跟何忠在一块儿。

苏娉本来是没有谈恋爱的心思,可听了还是忍不住羡慕。

不过她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像莹莹这么幸福,她要走的路艰难崎岖,以后研究起来也很少能照顾家里,而且……

因为从小喝了很多寒凉的药,再加上是药三分毒,妈妈跟她说过会不易有孕,只能在这两年用温补的药材尽量把身体调养回来。

之前和陈家有婚约时,苏家就没有隐瞒过这件事,陈家人并不介意,并且十分心疼她。

这也是容岚觉得她嫁去陈家很好的原因,慕姨和妈妈是好姐妹,陈叔叔和爸爸是战友,陈爷爷因为陈奶奶生前喜欢她,又对她偏爱。

不易有孕很多人家都会介意,陈家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就看轻她,也没有觉得她不够好配不上儿子。

这让容岚对陈家好感非常深。

苏娉心态变了许多,认识老师后,她觉得也许不一定要谈恋爱结婚,把毕生精力花在医学临床研究上也很好。

她想就算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们知道了也都会支持的。

见她沉默不语,夏莹以为她是为自己担心,揽着她的胳膊轻轻摇晃,头靠在她肩头:“好阿娉,认识你真好。”

“我也觉得。”

“嗯?”夏莹惊呆了,不可置信看着她,对上她含着盈盈秋水的眸子,叹道:“我的乖阿娉跟着张老师学坏了。”

以前在北城大学时阿娉多乖巧啊,笑起来腼腆含羞,逗一下就脸红。

可现在!完全!就像翻版的张老师!

“不是呀,”苏娉温声笑:“我是想说,我也觉得,认识你真好。”

“那你不一口气说完!坏阿娉,你就想逗我是吧?”夏莹伸手去挠她腰间:“我最近新学了一个按摩手法,给你试试。”

苏娉笑着躲开,见她穷追不舍,躲到哥哥身后,只露出半张脸:“我才不要,你给何同学试。”

“试什么?”何忠没听到她们之前的话,疑惑问道。

“……没,”在他面前,夏莹有些收敛,呐呐道:“就是开玩笑。”

何忠看她许久,见她耳尖有些红,也有点不好意思:“是要试针灸那些吗?我皮厚,你随便扎,我都可以的,不怕疼。”

苏娉难得见好友这么羞囧,眼底的笑满得快要溢出来,一脸看热闹的表情。

“……好。”夏莹搓搓耳朵,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就是心跳的特别快。

苏娉眉眼弯弯,刚要开口揶揄两句,侧目就对上哥哥旁边高大男人的视线。

从她的视角能看到男人凌厉的下颚线,还有凸出的喉结。

陆长风跟人聊天时恣意懒散,但你要是不小心跟他对上,那双黑沉的眸子锋利如刀,让人心悸。

苏娉下意识拽紧哥哥的衬衣,把没说出口的话咽回嘴里,严严实实地藏在哥哥身后。

看到小姑娘受惊的样子,陆长风身上的气势收敛了几分,继续跟沈元白说话。

听到哥哥温润的嗓音,苏娉才想起来哥哥在这,她不怕。

于是脚又往外小小挪了一寸,带着些许试探,看向男人。

陆长风十分敏锐,他略微侧眸,在看到她似水的眉眼时,忍不住低声笑。

狐假虎威也不敢再大胆点啊。

小姑娘。

他确实是不太喜欢招惹沈元白的,这人看起来温温柔柔,下手最狠,招招致命。

不怕横的,就怕这种看起来斯斯文文温文尔雅的人。

黑着呢。

“阿软。”沈元白听到楼下的喊声,笑着说:“下去吃饭了。”

“好诶。”松开哥哥的衬衣,她如释重负,赶紧拉着夏莹先下了楼。

中午吃的是他们在码头买来虾和螃蟹,其实桶子下面生产队大队长还扔了两条鱿鱼垫底,不过她们没有发现。

还是林老太太把虾倒出来的时候才看到的。

香辣虾、白灼虾,配上大舅妈调的酱汁。

还有清蒸螃蟹,和拍黄瓜以及时令蔬菜和红烧茄子,这顿饭都吃得心满意足。

陆长风的食量确实对得住他扛来的这袋米,苏娉吃完半碗已经有些饱了,外婆家是那种斗碗,能装很多饭。

为了不浪费粮食,她歇了一会儿,又拿起筷子慢慢吃。

而陆长风吃了两大碗,又去盛饭。

她都看呆了。

何忠在给夏莹剥蟹腿,夏莹吃得美滋滋,还不忘朝好友挤眉弄眼。

苏娉被她逗笑,无奈摇摇头。

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从她眼前掠过,沈元白拿了个白灼虾,剥好,放到她碗里。

对上哥哥眼底清润的笑意,苏娉霎时间明白过来,哥哥以为她是羡慕莹莹有人剥虾剥蟹。

她眨眨眼,心里涓涓暖流涌过,也拿了一只白灼虾,剥干净壳,放到他面前的碗里。

沈元白明显怔了一下,旋即笑开。

苏娉特别喜欢看哥哥笑,他笑起来的时候笑意先是从眼底氤氲开来,而后逐渐扩散,让她想到了春暖花开。

沈青雪也不甘示弱,给妹妹剥了几只虾,然后眼巴巴看着她。

苏娉笑了一下,也给他剥了一只。

林老太太看到外孙们和和煦煦,心里也舒坦。

沈元白把剥好的虾放在她碗里,温声道:“外婆,您也吃,辛苦您了。”

“诶,没事没事。”林老太太眼眶有些湿润,对旁边的大儿媳说:“这辈子能有这么多孝顺的孙辈,我也值了。”

大舅妈笑着点头,而后对沈元白说:“你顾自己就好,不用管我们。”

“好。”沈元白微笑颔首。

陆长风本来是去掉虾头直接往嘴里塞的,见他们都剥着吃,也试了一下,然后纳闷:“也没什么不同的味道嘛。”

“虾壳可以吃,”苏娉软声道:“补钙。”

“哦?”陆长风看她一眼:“那就听我们沈妹妹的。”

“你就是懒得剥。”沈青雪毫不留情拆穿他,“你们西北平日里到底吃些什么,怎么每次都像饿狼扑食一样。”

陆长风嗤笑一声,继续吃饭,懒得搭理他。

“跟西北没关系。”沈元白嗓音温柔清冽:“战场上经常出现粮食短缺的情况。”

“那你也没有像他这样啊。”沈青雪嘟囔。

“因为我没有打过他那么多的仗,也鲜少有饿到晕厥的时候。”

沈元白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明白了战场的残酷。

何忠感同身受,他看了眼陆长风,决定再去盛碗饭。

苏娉看向男人时,眼底带着些许探究。

“真没什么。”陆长风放下筷子,把嘴里的饭咽下去:“都是这么过来的。”

林老太太最听不得这些话了,她女儿是文工团的,女婿也是军人,再加上小儿子在西北荒漠驻守。

听到陆长风的话忍不住眼眶一酸,见他碗空了,赶紧起身拿着碗去装饭,嘴里念叨着:“好孩子,多吃点。”

“长这么高本来就应该多吃点饭,青雪你别乱说话。”

“您别给我盛了,”见林老太太一直拿着木勺往斗碗里压饭,陆长风忍不住笑出声:“我是能吃,但我也不是猪啊。”

沈青雪本来冷着脸还想再说他几句的,听到这话没绷住,破功了。

这人真就厚脸皮,喜欢吹牛说大话,拿自己开涮也毫不含糊。

看起来就像个无赖,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不过说实话,跟他相处很舒服,也不会拿腔作势,就像是寻常朋友聊天,你说我我回嘴骂你,过过嘴瘾。

苏娉也忍不住笑了,她耐着性子把碗里的饭都吃完,等他们都放下碗筷后,和大舅妈一起收拾桌子。

“我有点困,沈参谋长,你房间在哪?我去躺躺,外头太阳有点大,晚一点再去海边洗个澡。”陆长风拿过墙角的扫帚,把地上的残渣扫到撮箕里。

“我带你去。”沈元白笑了一下,“何同志,你跟青雪同一个房间挤一下可以吗?”

“好。”何忠没意见,把椅子都归位,收到桌下:“我打地铺都行,这个天气睡地上凉快。”

“青雪?”沈元白又笑着问弟弟。

“我没问题,正好跟何同志聊聊他以前的事。”沈青雪就是爱听故事。

沈元白点头,眉眼温和,看向妹妹。

“我跟莹莹一起睡,”不等他开口询问,苏娉笑眯眯道:“我也要和莹莹好好聊聊。”

“行。”夏莹一口应下。

住宿的事解决了,吃饱喝足他们都去楼上小憩。

陆长风跟在沈元白身后,进了屋子。

这里的窗户都不是很大,小小一扇,隐约能看到远处碧蓝的海水。

沈元白穿的是白衬衣黑长裤,陆长风是军衬和陆军常服裤子。

在他面前不用拘谨,一个团的战友,谁还没一个河里洗过澡,大多坦诚相见过,再说了,都是大老爷们,不用讲究这么多。

随手解开衬衫纽扣扔椅子上,只穿一件工字背心,男人往后一倒,重重砸在床板上。

“我睡会儿,你要是嫌弃就打个地铺,别吵醒我。”他提前预防。

“睡吧。”沈元白拉了条椅子坐在小窗边上,从行李袋里拿出连环画,不紧不慢翻看起来。

陆长风进入睡眠特别快,有时候执行任务,中途可能只有几分钟的休整时间,他都能瞬间入睡,然后准时醒来。

他睡觉也不打鼾,不过因为他在熟人面前话特别多,超过两分钟没说话肯定就是睡着了。

沈元白回头看了他一眼,眼底划过一抹深思。

是真的,只是因为被政委催相亲,才会躲来这儿的吗。

他在想最近几次,陆长风看到妹妹时有没有异常。

隔壁房间。

夏莹在床上翻滚,就差尖叫了——

“阿娉,你听到没,他说随便我怎么扎!”

苏娉刚想夸这美好的爱情,就听她又说:“我正愁找不到人练针灸了,你都不知道,我们班上的人都是互扎,有些人手艺不过关,一针下去手臂半天都没有知觉。”

苏娉:“……这么可怕?”

“是啊,你是拿谁练针?”

她没有说谎,坦诚道:“本来是想在张老师或者你身上施针的,后来想到我二哥在这,他身强力壮,应该能扛得住。”

后面半段话就有开玩笑的意思,她有扎实的基础理论知识,对人体穴位也烂熟于心,只是缺乏实践。

夏莹惊叹:“你是真敢想啊,拿张老师练针?虽然他每个星期都会给我们上课,看起来也总是笑嘻嘻的,但我觉得他是不太好相处的人。”

毕竟他威名在外,中医系哪个老师没被他狂骂过?什么逆耳忠言劝他回归正途的话他都不听,不舒心就直接反唇相讥。

她挺怕这种的。

“张老师性格很好的。”苏娉替老师解释:“他只是不太会说话。”

夏莹摇头:“反正我是挺怵他的,比程主任冷脸时可怕多了。”

“对了,为什么你扎针不扎苏哥哥?”

“我大哥吗?”苏娉不好意思道:“都说我跟他像,我挺怕疼的,他应该也是吧。”

夏莹顿时哑口无言。

前些时候她知道沈青雪和好友是双胞胎的时候还觉得不可能,两个相貌性格南辕北辙,阿娉更像苏哥哥。

一样温温柔柔,做事不急不缓,从容淡定。

沈青雪好像比较毛躁,跟妹妹相似之处不多。

俩人凑在一起,躺在床上说着悄悄话,夏莹说得比较多的就是何同学。

苏娉觉得她是真的很喜欢何同学。

她安静听着,心里替好朋友高兴。

睡了一阵,到了下午两点多。

陆长风神清气爽伸了个懒腰,脊背抵在床头,问窗前看书的人:“去游泳吗?”

他是来过海边的,东城临海,部队也偶尔回来海边拉练,训练完兄弟们下饺子一样在海里游游泳洗个澡,然后拎着衣服唱着军歌回营。

“走吧。”沈元白合上书,随手放在旁边的桌上:“我问问阿软去不去。”

“行。”陆长风随意应道。

因为刚睡醒,一向锋利的眉眼难得柔和下来,他打了个哈欠,长臂捞过椅子上军衬穿上。

胡乱系上扣子,衣领微微敞开。

想到有女同志在,他又把最上面的风纪扣扣上,而后穿鞋下楼。

“阿软。”沈元白站在门口,叩门两下:“我们去海边,你要去吗?”

“去呀。”苏娉迷迷糊糊醒来,轻轻推了下睡得正香的好友,“哥哥,我们马上下来。”

“好。”沈元白转身下楼,正好和从房间里出来的陆长风碰上。

本来就不宽敞的过道,因为两个身高腿长的男人顿显逼仄。

等听到动静的沈青雪和何忠一出来,行嘛,挤一起了。

陆长风干脆侧身,右肩抵着墙,让他们先下去。

没有让他们等多久,苏娉和夏莹重新绑了一下头发就下来了。

去年在东城军区是夏莹还是齐耳短发,现在也过肩了,她扎了两个麻花辫,扎头发的布条是裁缝店裁布剩余的碎花布头子。

配上碎花布衬衫,看起来也是清丽可人,还带着几分灵动俏皮。

苏娉依旧是一身白色长裙,乌黑顺滑的长发随手用蓝色缎带束在脑后,一双清凌凌的眉眼隐隐带笑,似是蕴了一汪盈盈春水。

陆长风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然后对沈元白说:“是挺像你。”

沈元白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眼底笑意疏淡。

听到这句话的沈青雪想起他之前说过的话,“你上次说找对象就要找我哥这样的,所以你是盯上了我妹妹?”

男人也愣了一下,“没有吧,你可以瞧不上我这个人,但不能质疑我的人品。”

给兄弟妹妹当了几次教官,让人受伤不说,还对人家妹妹动了歪心思。

这让团里的弟兄们知道不得唾弃他。

主要是他对沈妹妹好像确实没有动过这个心思。过了半晌,他又说:“应该没有。”

“那就行。”沈青雪加重语气:“记住你现在的话。”

“记住有什么用?”陆长风下意识和他拌嘴:“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人是会变的,小同志。”

沈青雪哼了一声,懒得跟他多说。

一行人说说走走就到了海滩上,这里离林家没多远,就两百多米。

沈青雪也不顾忌,见到了水就撒欢,脱了衬衣穿着背心就往水里奔。

何忠心思还是在对象那儿的,他回头看了一眼,莹莹跟苏同学坐在不远处的礁石上,没过一会儿两个人像是发现了什么,起身趴在石头上到处找。

隐约能看到她们脸上的欢喜,看了一阵见她们没有危险,他也放下心来,脱了鞋子下海。

海水凉沁,只是在没过脚踝的浅水区走了一圈,都觉得份外舒服。

陆长风侧头瞥见那边的纤瘦的影子,本来打算去洗个澡,现在也只能收敛起来,卷起裤脚在沙子上踩了一阵。

“老沈!”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半跪在原地,招手:“你看这个坑里,还有东西在动。”

沈元白原本浮现的那丝疑虑暂时被压下,陆长风这人的性格让人捉摸不定,有时候沉稳得可怕,有时候又跳脱捉摸不定,现在又像是十几岁的少年。

他想起刚遇到陆长风的时候,都还是恣意放肆的年纪。

“来了。”像是看到几年前的战友,他温润的眉眼带着浅浅笑意。

“这玩意什么啊,丑不拉几的。”陆长风直接用手挖了个沙坑,把笔直还带壳的东西扯了出来。

“蛏子。”

“能吃吗?你出来怎么不拎个桶。”陆长风随手扔沙子上:“我再找点,待会儿一起带回去。”

“能吃。”沈元白见他还在刨坑,“不用桶了。”

一眨眼的功夫,蛏子已经钻回沙子里。

“嗯?”陆长风抬头,“怎么了。”

随意一看,旁边已经空空如也,他有些无语:“跑得比赵德发还快。”

沈元白没有说什么,慢条斯理卷起衬衣袖子,捡起被涨潮冲上来的猫眼螺和蛤蜊。

“老沈。”又是陆长风的声音,这回有些一言难尽,“这玩意……”

沈元白回头,也愣了片刻,而后说:“象拔蚌。”

“你们东城的东西长得还真是奇形怪状。”陆长风啧了一声,“这玩意虽然我不认识吧,不过一看就是壮阳的。”

“我给团长带回去。”

“……”

沈青雪也过来了,他看了一眼,清咳道:“你们兵团政委不是很关心你吗?要不给他也捎一个。”

他都能想象到陆长风被指着鼻子骂的场景了。

“你也挺关心我的。”陆长风抬眼睨他,语气和煦:“要不然这个给你?都是一个军区的兄弟,不用跟我讲客气。”

“好好补补。”

“你留着自己补吧,我不需要。”

陆长风哼笑:“老子更用不着。”

平时兄弟们聊天尺度也大,互相开腔,闹一阵也就过去了。

沈青雪也不怵,“谁知道你什么样,有的人表面上看起来龙精虎猛,实际上……”

话还没说完,瞥见结伴往这走过来的妹妹和夏同志,他立马收声。

陆长风也察觉到了,他随意看了一眼后面,小姑娘裙角随风飘动,能看到一截白皙清瘦的脚腕。

他眉眼微沉,收回目光,又把象拔蚌埋回沙里。

洗澡是没洗,海水也不适合洗澡,他们就在海边找海货,挨着礁石的水坑里还有鱿鱼和螃蟹。

沈青雪在用小石头凿礁石上的生蚝,他扯着嗓子对陆长风说:“这个适合你,来弄点回去?”

“别以为老子不认识,”陆长风光脚踩在礁石上,蹲下来伸手拨了一个:“这玩意你们第八兵团食堂常备,吃了一样的虚。”

说完,他抬手,生蚝“哐当”一声砸进海里。

沈青雪憋了半天,“你们兵团才吃!”

“是,”陆长风笑容明朗:“你哥也吃。”

对上哥哥温和的眸子,沈青雪顿时无声。

懒得跟他唠,陆长风觉得还不如去扒拉沙坑来得有趣。

他抬腿往苏娉那边走。

夏莹喜欢踩水玩,手拽着裤脚,在海边来来回回:“真的很舒服!沙子细细的特别绵软。阿娉你要不要来玩呀?”

苏娉应了一声:“好呀。”

刚起身,小腹隐隐作痛,她脑海里就一个念头。

完了。

“莹莹。”她喊了一声。

夏莹早就跑远了,踩着浅滩海水去了何忠那边,压根没听到她的声音。

苏娉在心里哀嚎一声,忍不住长叹。

她在行李袋带了东西,今天之前也没什么特殊反应,以为就来海滩一会儿应该没事,没想到会这么突然。

下意识转头想看看身后裙子上有没有沾到,正好这时候没什么人,她快点回去把衣裳换了就好。

陆长风看到小姑娘的举动还有些奇怪,待他瞥见白色裙子后面的痕迹时,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对上小姑娘惊慌失措的水眸,他敛眸,毫不犹豫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结果就看到沈青雪和何忠他们过来了。

苏娉紧咬唇瓣,原本淡粉色的唇变得有些嫣红,她反手遮着裙子,往后退。

“妹妹!你快看我抓到了什么?好大的螃蟹,还是蓝色的!”

沈青雪人未到声先至。

“阿娉,我们也找到了鱿鱼哦,还会吐墨汁呢!”夏莹跟在何忠旁边,笑嘻嘻道。

苏娉退无可退,看到他们愈发近的身影,她心里有些绝望。

陆长风没有犹豫,脱下自己的军衬,转身,大步走到她身边。

粗砺宽大的手掌拿着衬衣,看了她一眼,系在她腰间。

对上她泛红的眼眶,看到她睫毛上要坠不坠的泪珠,他叹了口气,抓着袖子在她盈盈不堪一握的腰上绑了个结——

“怎么就不看着脚下,这下跌水坑里了吧,你这裙子薄薄的都弄湿了,你哥知道又该怪我没看好你。”

沈青雪原本要拽开他的手,“做什么”三个字卡在嗓子眼没有说出来,听完他的话,紧张道:“阿软你摔哪儿了?哥哥看看。”

苏娉怔愣地仰头看着他,男人眼眸黑如点漆,看不出情绪。

对他的害怕都忘记了,就这样看了他许久,才对焦急的沈青雪说:“……二哥,我没事,就是沙子把裙子弄脏了。”

“没事就好。”沈青雪长出一口气,看了眼旁边的男人,无语道:“你这坑挖的到处都是,也没见抓到什么。”

“嗯啊,我不行。”陆长风随意应道。

他往后退开,看了眼小姑娘:“裙子湿了就回去换吧,女孩子不要沾了湿气。”

夏莹挽着苏娉的手,见她眼眶红红以为是摔痛了:“没事没事,我陪你回去换。”

“好。”苏娉抿唇,跟着她往回走。

走了一段距离,下意识回头看。

男人又蹲下来坐在沙坑旁边,把旁边的沙捧着扔在坑里,懒洋洋道:“我把它填了行吧,保证下次绝对不摔到你们的宝贝妹妹。”

沈青雪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又好像没什么奇怪的地方,一屁股在他旁边坐下,语气不善:“我看着你填,不然就告诉我哥。”

陆长风看了他许久,又望了眼往这边走的沈元白,锋利的眉眼危险眯起:“小沈同志,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副团长,和你哥平级。”

“而你,应该叫我一声首长。”

沈青雪看他半天,憋屈地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是,首长!”

陆长风乐了,招呼另一边的何忠过来:“我命令你们,把这里的坑都填了,十分钟,倒计时开始。”

“沈参谋长,你掐着表。”

沈参谋长并没有理会他。

“阿软呢?”

“妹妹刚才跌沙坑里了,就是他挖的那些坑。到处打洞,跟只老鼠一样。”

沈青雪一边扒拉沙子填坑,一边忿忿不平道。

“允许你说话了?”陆长风尴尬地搓搓鼻子,拉着沈元白的手腕让他坐下:“兄弟,这回真不赖我。”

“就赖他!”沈青雪闷声道。

被陆长风睇了一眼,又别过头。

“是这样吗?”沈元白看他许久,才说:“我回去一趟。”

“不用,小姑娘哪有这么娇弱,正好让她回去带个桶过来。”陆长风回头看了眼,努嘴:“你看,快走到家了。放心,没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