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医学研讨会在中午十二点结束,张秀成不动声色看了眼儿子,而后挂上笑脸:“大家都饿了吧?我们去药学院吃食堂,再一起聊聊。”
“好。”众人纷纷应声。
先起身的是简老先生,经过张轻舟的身边他略微停顿片刻,看了他一眼,然后才在尤老爷子和京墨的陪同下离开。
很快,厅堂里只剩张轻舟苏娉以及许无三个人。
“给简老先生治风湿病,”许无四平八稳坐在那儿,笑着说:“你真是……”
“胆大包天。”
张轻舟捧起茶盏,跷起脚慢悠悠喝着,“他老人家都不怕,我怕什么。”
主要是风湿病是常见的病症,就算他治不好,也不会加深病症,不会对老师的身体造成损害。
“到时候我去中西医结合科观摩,你不介意吧?”许无又问。
“介意啊,怎么不介意。”张轻舟觉得这人脸皮是真厚,“我看你们科室的医案不行,你来我们科室学习就可以?”
“医案你不是已经看过了吗?”许无意味深长地看向他旁边的小姑娘。
“到时候再说吧,会诊是下个月月中,还有一个月,谁知道这期间老头会不会反悔。”
许无清笑:“好。”
等他离开,厅堂里只剩张轻舟和苏娉,他问学生:“在家吃还是回学校?”
苏娉想再跟外公说说话,“我在家吃,您回学校吧。”
等张爷爷回来,他少不了又是一顿骂。
“行,你也早点回学校。”这个家张轻舟是一刻也不能多呆了,他想着去学校吃个饭,然后带上以前整理的关于风湿病的资料,去市医院找中西医结合科的另外几个人商讨一下。
老头都把梯子递到他眼前了,爬不上就是自己没本事,以后也真的无颜面对他老人家。
张轻舟脚步没有往日的轻快,苏娉看了一阵,等他衣角消失在门口,才收回目光。
老师最近应该是很少有闲暇时间了。
虽然这师徒俩嘴上都没有跟对方服软,但她看出,师爷和老师都是互相记挂着对方。
无声勾了下唇角,她去后院厨房帮张奶奶做饭。
中午就她们俩个人,本来可以随便吃一些的,但张老夫人还给她煲了个花胶鸡汤。
吃完饭,苏娉陪着张奶奶做了会儿刺绣,等下午张爷爷和外公回来,又陪着他们聊了一阵。
张秀成回来的时候跟老友念叨了一路,现在还在说:“那个臭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他以为揽下这件事,别人会说他有胆量吗?都是在背后看笑话的。”
“他都说了,把老先生当成病人看待。”容如是接过外孙女端来的茶水,抿了一口:“这也是老先生对他的考校,看看他这么多年,研究中西医结合到底有没有长进。”
“老先生是他的老师,哪怕他最后用的药毫无效益,也不会责怪他。”
苏娉听在耳里,她看着外公,眉眼弯弯。
她能顺利走上这条路,后面也有外公的支持。
哪怕他不认同,但只有外孙女有需要,他都会帮忙。
师爷对老师的心大概也是如此吧。
“希望他手上是有几分真功夫在。”张老爷子长叹道:“我最怕的不是他跟我们走不同的路,而是他夸夸其谈,却是个误人的庸医。”
容如是笑着摇头:“有简老先生和许先生的培养,轻舟不可能是这样的人。”
张秀成蹙紧的眉头稍松,他嘴硬:“希望如此。”
苏娉又在张家歇了一晚,而后回了学校。
这段时间张轻舟下了课就往办公室钻,午饭都是苏娉从食堂打好送过去,桌上地上到处是纸张。
“老师。”苏娉端着饭盒,叩门。
“进。”张轻舟嘴里咬着铅笔,手里有两张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纸,他往后面的椅背上一躺,侧头看她:“上次研讨会中西医都说过怎么治疗风湿骨病,这个其实很难根治。”
“像你师爷这么大的年纪只能慢慢调养,风湿病病因是人体正虚营卫失调,老头是风湿性关节炎。”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简老先生从来不给自己开药,每次风湿病犯了都是徒弟给他开药针灸。
“不过还是得给他诊断过再谈治疗。”张轻舟摆摆手示意她坐下,整理资料的时候随口问:“中午吃什么?”
没想到他话题跳跃的这么快,苏娉有些哭笑不得:“海带鱼丸汤,还有炒苋菜和肉丝粥。”
“挺好,放这儿吧。”他确实有些饿了,刚摸到饭盒,打开就开始狼吞虎咽,反正他向来不怎么注意形象。
苏娉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张,她柔声道:“老师,我把外公和张爷爷关于治疗风湿病的医案都单独整理了出来,还有许主任他们科室针对风湿性关节炎的手术案例。”
张轻舟捧着饭盒,含糊不清夸赞道:“不愧是我的学生,心思通透。”
他这个学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办事非常妥当,不用多说什么。
十分省心。
苏娉笑了一下,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逐字逐句看着手里的资料。
老师是真的费了心思,连汉方医药里面关于各类风湿病的经方都被他找了出来,而且用铅笔在旁边标注根据简老先生的身体情况,药量的增减。
她眉眼恬静,看了一会儿,拿起钢笔在下面又标注自己的开方剂量。
和张轻舟的也差了一些。
每个中医用药习惯不一样,十个医生十个方。
她写下来也是给老师当个参考。
就这样又过了一阵,到了月底。
和哥哥们约定好的,回外婆家的日期。
她在宿舍收拾行李,夏莹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
“我还没去过海边,要是我可以一起去就好了。”她趴在桌子上,叹气道:“好想和何忠一起出去玩啊。”
现在天气很暖和,穿一件薄衫就可以了,再过半个月就能穿短袖。
她真的很想去海边玩水。
耐不住她的碎碎念,苏娉想了一下,说:“我哥哥等下会来接我,我问问他能不能带上你们。”
外婆家是两层的石头房,空房间也挺多,如果可以去的话,走的时候她再给外婆留点粮票和钱。
因为那个生产队不是很富裕,这么多人过去她担心会吃掉外婆家不多的口粮。
“好诶!”夏莹一扫颓废,高兴地直往她身上扑。
苏娉一个不防,被她扑倒在床上。
“阿娉,你好香好软啊。”夏莹嘿嘿笑:“我可以摸摸你的脸吗?”
苏娉脸色爆红,“不……起来,我喘不上气了。”
夏莹惋惜轻叹,“我要是个男同志就好了。”说到这个,她想起什么:“西医系那个洛屿今天来食堂吃饭的时候还问我你怎么没来。”
“我说你给张老师送饭去了。”
最近张轻舟和苏娉在研究中西医两个学科关于风湿病的案例,张轻舟还拉下脸面亲自去找西医系的老师。
虽然没少被嘲讽,但他脸皮厚,不在意这些。
“洛屿是我们中西医结合科的医生,平时会跟我讨论一些医学上的问题。”苏娉抚着胸口缓了缓,才起身继续收拾东西。
两条长裙,一件针织外套,而后就是药丸安神香医案笔记本钢笔。
“你真的好棒呀阿娉。”夏莹坐在床边,看她收拾东西,忍不住喟叹道:“我们还在学进阶知识,你就已经能单独看诊了。”
学校每个月还是会组织下乡看诊,苏娉最近没有去,这个看诊的目的本来就是锻炼学生的独立能力,由带队老师在旁边看着。
只有实践才能更快的进步。
苏娉已经具备一个成熟医生该有能力了,可以自由选择去不去。
因为市医院中医科和西医科她都可以去观摩,而且平时张轻舟也给她布置了不少作业,有些时候她会去药材基地挖草药自制药丸。
大多是补气益血提神醒脑强身健体的,她现在随身带了不少,而且制成的蜜丸张轻舟挺喜欢,揣兜里当糖豆吃。
师徒俩诡异的和谐。
“用不了多久你也可以的呀。”苏娉温声道:“再过半年学校就会分批让你们去医院跟诊,慢慢的就能自己看诊了。”
“我们下放也只能去镇卫生所或者县医院,市医院厉害的医生多,跟着他们能学到的不比学校少。”
苏娉又安慰了几句,夏莹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
徐香君最近除了睡觉的时候回宿舍,其余时间不是教室食堂就是图书馆,隐隐有些躲避的意思。
苏娉也没太在意,毕竟除了是室友,也没有其它交集了。
赵弦歌把心思都放在了学习上,虽然不是一个系,可苏娉的成长速度刺激到了她。
本来是同时来东城大学的,可现在却被甩下一大截,望尘莫及。
关于中西医结合科要帮简老先生治病的事在东城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同行都在关注。
这件事如果成了,张轻舟必定声名鹊起,而作为中西医结合科的医生以及张轻舟的徒弟,苏娉前途一片坦荡。
徐香君偶尔会跟她说,苏娉是运气好,才遇上张轻舟这么一个好老师。
可她忘了学校的学生是怎么对张轻舟避之不及的,也忘了张轻舟在碰到苏娉之前,从未收过徒弟。
韩惜若就是因为被他拒绝,才嫉妒上苏娉的。
赵弦歌虽然也有些高傲,但从来不会否认她人的优秀,而且她觉得自己未必就做不到。
把东西拣好,是上午八点多。
沈元白和沈青雪在旁边等,另外还有只骨骼清晰的手搭在沈元白肩上。
“我们回外婆家,你跟着凑什么热闹?”沈青雪终于忍不住。
“西北都是风沙,”陆长风语气随意,“没见识过大海,想去看看。”
“你们训练不是去过海边吗?”男孩忍无可忍:“哥,你说他是不是居心不良?”
“你哥都有青梅竹马了我还能怎么不良?”陆长风掀起眼皮看他:“上次去海边我还是营长,这回不一样,心境不同了。”
“……”
沈元白笑了:“陆副团长,你现在的思想觉悟较比之前提高了吗?”
“没有,所以需要沈参谋长的帮助。”陆长风跟他磨了阵嘴皮子,最后干脆坦白:“我是为了躲老余。”
沈元白示意他继续说。
挠了挠后颈,陆长风烦躁道:“就上次,不是组织东城大学中医系的同学来看电影吗?老余帮着拉了几段媒,都成了。”
这些女同学有的是农村的,也有原本是工人,被厂里举荐来学校的,还有军属子女,成份都非常好,跟军人很适配。
他们互相看上眼,现在已经在处对象了。
老余一见这架势就想他也谈一个。
陆长风是家中幼子,上面两个哥哥都在部队,最大的侄子都八岁了。
他父亲是西北军区的政委,余明曾经是他手下的兵。
对于他的婚姻大事,自然格外上心,不然陆长风在他这里这么久,连个对象都没谈过,他总觉得对不起老首长。
如果不是家里没有女儿,他都想把陆长风拉家里去。
这不,陆长风刚休假,他心思就活泛起来了,部队里文工团的或者后勤部都有不少女同志。
陆长风人品正,家世清白,长得高大俊朗,有不少女同志愿意跟他相看。
刚跟文工团和团长以及后勤部的部长说好,结果陆长风溜了。
余明如今就蹲在他宿舍外面守着,陆家在东城没有亲戚,他就不信还能不回来了。
听完他说的话,沈元白啼笑皆非:“就因为这件事,你要跟我们去那么远的地方?”
“我有钱票,不白吃住。”陆长风揽着他的肩膀,低声道:“刚才打粮站过的时候,我就跟人说好了,要一百斤的米,钱票都给了,等下直接扛走就行。”
他饭量比沈元白大多了,去人家家里吃,还真担心会把人家家底吃垮。
生产队什么情况他也知道,每个人每年固定口粮就那么点,剩下的都要用工分换。
沈青雪耳尖,哪怕他压低了声音也能听得见:“你是真能吃啊,我们回去两天,你买一百斤的米?”
“算上沈参谋长和沈妹妹的份啊,”陆长风嘴角上扬:“毕竟都是我们第七兵团的,我这个副团长该把同志们的口粮出了。”
“我妹妹什么时候成你们第七兵团的了?”
“那她为什么不给其它兵团送药包?”
“你怎么知道是她提议送的药包?”沈青雪下意识问。
陆长风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那个药包我在沈参谋长和陈营长身上见过类似的,上次去挖防空洞,山上都是蚊子,她回去没多久中医系就送来药包了。”
“除了是她想的,还能是谁?”
“你诈我。”沈青雪肯定道。
如果他不说,陆长风还只是怀疑,不能确定。
“也不算,毕竟沈妹妹和我们第七兵团交情深,她亲哥在这,又经常去食堂吃饭,还有那位……”
说到这,他止住话头。
因为小姑娘从校园里面出来了。
“哥哥,二哥。”苏娉笑眯眯打招呼,在看到沈元白旁边的男人时,明显怔了一下:“陆副团长。”
沈元白点头,笑着说:“长风也休假,跟我们一起去外婆家。”
陆长风和他是好兄弟,这点事并不算什么。
“那我可以带上莹莹吗?”苏娉眉眼弯弯,看着哥哥,软声道:“莹莹说她没见过海,想带着何同学一起去。”
沈青雪啧了一声,看了眼陆长风,意味深长道:“没见过海啊,当然可以啊。”
“真的吗?”苏娉眼底亮晶晶的,听到能和好友一起去自然是十分欣喜:“那我去喊她啦?”
沈元白微笑颔首:“好。”
她没有耽搁,回宿舍楼告诉夏莹,等她收拾好行李后,两人一起下楼。
“我去找何忠。”夏莹嘿嘿笑道:“很快的,等我两分钟。”
说完,把自己的行李忘苏娉手里一塞,风一样的往外语系那边跑没影了。
苏娉看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忍不住笑出声来。
很快,三人一起出现在校门口。
夏莹见过沈元白沈青雪还有陆长风几次,不算生疏,至于何忠,因为同为军人,共同话题更多,很快就聊开了。
经过粮站的时候,陆长风还真进去扛了袋米出来,他人高腿长又有力气,一袋米稳稳当当落在肩头毫不费劲。
何忠也是个实心眼的,以为去林家要自带粮食,进去买了五十斤米。
他右肩扛着米,身上还背着斜挎包,左手拎着夏莹的行李袋。
于是,这俩人一边走一边扛着米和沈元白沈青雪说话,夏莹挽着苏娉的手在后面慢悠悠走着。
“阿娉。”夏莹压低了声音,没让前面的人听见:“我觉得陆副团长挺好的呀,上次看电影我打听了一下,他没有对象,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苏哥哥跟他是好兄弟,又是一个部队的,让他拉拉线嘛。”
苏娉听完这话,眼底的笑满得都快溢出来:“你是说让我哥哥给我说媒?”
夏莹看了眼前面提着苏娉行李的清隽身影,也觉得有些不妥:“算了,你还是自力更生吧。”
像苏哥哥这样的人,完全不敢想象他说媒是什么样子。
本来校门口有车,因为陆长风要拿粮食,所以只能到另一个地方坐车。
等了一会儿,客车就轰隆隆来了。
车顶有块大雨布,大件一点的行李都放在上面,苏娉跟在哥哥身后上了车,和夏莹坐在一起。
沈元白买了六张票,车上空位很多,坐的也比较宽松。
打开车窗,外面清新的空气透进来,苏娉眉眼舒展开来,靠在夏莹的肩上:“我想睡会儿,莹莹。”
“睡吧。”夏莹轻轻拍着她的胳膊:“到了我叫你。”
“好诶。”
从这到林家也要三四个小时,陆长风挨着沈元白坐,两条长腿怎么放都觉得憋屈,伸展不开。
沈元白看了他一眼,从随身的行李袋里拿出一本连环画,不紧不慢看着。
他身姿笔挺清正,眉眼间只有温和,看不出浮躁。
陆长风侧头看了眼窗外,而后在好兄弟的行李袋里又摸出一本连环画,左手肘撑在车窗边,右手翻阅。
沈青雪和何忠相见恨晚,两人聊的十分开心。
夏莹听着前面快乐的交谈声,瘪瘪嘴。
何同学在她面前可没有这么多话。
窗外风景变换,熟悉的街景慢慢从眼前掠过,路也开始崎岖不平。
客车一边晃一边往前走。
苏娉本来想多睡一会儿,早上起得太早了,很困。
车身摇摇晃晃,甩的她头晕,干脆起来,看着车窗外面。
她记性不错,年底和哥哥来过一次,也记得路了。
夏莹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会儿,惊奇地“咦”了声:“天空怎么越来越蓝啦?”
“那边就是海岸线。”苏娉抬头看,湛蓝的天空纯净透彻,像是一面玻璃。
“你外婆家临海吗?”
“对,在二楼就能看到大海,我们可以去海边玩。”苏娉笑着说:“不过我也没有去过。”
上次去是临近年关,海边阴冷潮湿,她身上又来月事了,一直窝在房间里烤火。
想到这个,苏娉悚然一惊,算了下日子,她最近也差不多要来了。
好在她带了月事带,就是希望能缓两天来,让她在海边玩玩水。
因为这件事,她有些愁眉不展。
夏莹心心念念都是大虾螃蟹贝壳,没有注意到她脸上的表情。
中午十二点十三分,她们到达镇上,碰到隔壁生产队的牛车一并把他们拉回去了。
“你们啊,过来的正好,生产队出海捕鱼,现在差不多是时候回来了,可以去码头看看热闹。”
撂下这么一句话,赶车的把他们放在村口,赶着牛车继续往前面走。
“我们要去码头看看吗?!”夏莹挽着苏娉的胳膊:“是不是有很多鱼虾?咱们去买一点,我来这里都没带东西,空手有些不好意思。”
“没关系的呀,我给外公外婆带了舒筋活络的药油,还有一些滋补的药材,你是陪我来玩的,不用买什么啦。”苏娉柔声道:“外婆人很好的,不会在意这些。”
陆长风听她们说要去码头玩,问旁边沈元白:“要不然我们先回去把东西放了,你带她们过去?”
“这样也行,我认识路,我带你们回去。”沈青雪抢先道。
沈元白看了他一眼,点头:“好。”
沈青雪从哥哥手里接过行李袋,带着陆长风和何忠先回去,顺便跟外婆打个招呼,要多煮点饭。
“我们走吧。”沈元白笑着对妹妹说。
“哥哥,你知道码头在哪吗?”苏娉有些担心:“别带错路了。”
“知道。”沈元白眉眼温和,“不会再把你弄丢的。”
听着他这有点奇怪的话,夏莹扯了扯好友的裙摆,“你什么时候迷过路吗?”
苏娉也愣了一下,她弯眸,缓声道:“小时候。”
“啊?怎么会迷路啊?后来你家里人找到你了吗?”夏莹下意识问。
问完才觉得自己有点傻,都站在眼前了,肯定是找到了啊。
“嗯。”苏娉长抒一口气,眉眼似水:“找到了。”
听着她们的对话,沈元白温柔的眸子里盈满笑意。
他在前面带路,码头其实就在生产队的村尾,这里是两个生产队一起修建的码头,远远就能看到有船帆过来。
苏娉盯着越来越近的船只,也看傻了眼。
她见过河上的船,比这个小太多太多了,眼前这些船就像是庞然大物,但是在海面上却又微小如尘。
“阿娉,如果我们也能出海一次就好了。”
“生产队每个月出海的次数都是固定的,”沈元白看着远处,温和道:“最近一个星期不会再出海了。”
“这样啊。”她有些惋惜。
坐船多好玩呀,更别说是这种大船了。
苏娉站在码头旁边的礁石上,抓着旁边哥哥的手臂,乌黑的发丝被风吹起。
她望着风平浪静的海面,忽然说:“哥哥。”
“嗯?”沈元白笑着看她。
“我觉得你就像海诶,永远沉静包容。”
沈元白微怔,他眸底染上星星点点的笑意:“那阿软和青雪可以当海面汹涌的潮水,在哥哥的庇护下,可以翻涌也可以沉寂,任何姿态都随意。”
苏娉踮脚仰头看着他,和他如出一辙的桃花眼眸光潋滟。
“哥哥真好。”她由衷道。
沈元白抬手,将她被海风吹乱的发丝捋到耳后。
渔船靠岸,在岸边等候的生产队社员们主动上前卸货,趁着新鲜要由生产队统一拉到集市上去买。
“怎么这次中午才回来?”大队长问船员。
“在海上碰到风浪,触到礁石了。”
别的渔船在早上或者上午就全部回来了了,就他们慢了这么多。
“人没事就好。”大队长拍拍他的肩膀:“你们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
“好。”船员也疲惫不已,不仅要对抗风浪,还要全神贯注开船,实在是太费精力了。
夏莹赶紧过去,“你好同志,我想买点海货可以吗?”
“行啊,”生产队大队长看她一眼,“等卸完货,随便挑。”
她看得抓心挠肝,干脆去帮忙。
沈元白也去帮忙搬泡沫箱子了,他没穿军装,是常服,不过因为长得和林漪有几分相似,大队长迟疑道:“你是……林家的孩子?”
“是。”沈元白笑着点头。
“难怪,我就说看着眼熟。”大队长嘴里叼着烟,给他也发一根:“你是林家大外孙还是小外孙?”
沈元白没有接烟,他伸手笑道:“手有些脏,您留着自己抽,是大的。”
大队长见他继续搬箱子,收回烟,别在耳朵上:“我记得你们哥俩都在部队吧,听你外公说就在东城。”
“是,东城军区。”
问到这,大队长就没有继续问下去了,不然就是思想觉悟有问题。
部队里的事哪能一直问。
沈青雪他们来的也不慢,陆长风本来就是个闲不住的,见小姑娘也要去搬箱子,他倏地笑了。
“我来。”他略微抬手,示意她到旁边去,下意识脱口而出:“你这要是扭到腰了你哥都能往我身上扣。”
话出口,才想到沈元白就在旁边,他现在也不是带队的教官。
随意笑了笑,他轻松地抱起一个箱子,对有些呆愣的小姑娘说:“站远一些,别弄脏你的裙子。”
苏娉看了他一会儿,才依言退到码头旁边的木栏杆那儿。
陆长风又来回一趟,来搬新的,看到她乖巧站在那儿,笑着对她点头:“真乖。”
生产队人多,再加上有他们的帮忙,很快把船上的东西卸了下来。
夏莹看着有些黢黑的泡沫箱里活蹦乱跳的大虾和她没见过的很多软软触角的东西,问大队长:“现在可以买了吗?我想要十斤虾和十斤螃蟹。”
“要粮票还是肉票呀?”
“都不用。”大队长笑呵呵地走到陆长风面前,递了根烟过去:“这么一点虾不用算钱,就当工钱了。”
陆长风也没跟他客气,咬着烟从兜里摸了盒火柴出来,又拿出自己的烟,手指抵了一下,示意大队长拿。
大队长拿了根烟,刚想放到嘴里,一瞥是大前门,顿时舍不得了。
于是把耳朵上的烟取下来,大前门别耳后,借着陆长风的火点燃,吐了口白烟出来。
“真不用呀?”夏莹不确定地问了一次,“会不会违反纪律?”
“你这个小同志纪律性还蛮强的嘛。”大队长笑了:“让你们拿回去就拿回去,用不着客气。”
沈元白笑了一下,温声道:“我们都是部队里的,不能这样拿东西,您如果不收钱我们就不要了。”
夏莹闻言,手指戳了下活蹦乱跳的虾,起身站在何忠旁边:“对,不能白拿。”
大队长拿他们没辙,收了钱摆摆手:“行了行了,我拿个网兜给你们装。”
“不用!”沈青雪跑到后面,提了两个木桶过来,咧嘴笑:“我从家里带了。”
“行。”大队长这会真乐了,示意旁边的会计拿秤给他们称。
提东西的活落在陆长风身上,他一手拎一个桶子,也没觉得吃力,跟在沈元白身后往林家走。
夏莹还想在海边多待一会儿,她还没踩水呢。
苏娉拉着她回家:“下午来,先回去吃饭,到时候我带你去海滩。”
“你知道海滩在哪呀?”夏莹不信:“你不是没有来过海边吗?”
“我外婆家前面不远就是沙滩呀,真的,不骗你。”苏娉耐心解释道:“你要是不信可以去二楼看看,能看到海边的情况。”
“那我听你的。”夏莹搂着她的胳膊,“什么时候你也能跟我去我的老家玩呀,我想带你吃麻辣兔头。”
苏娉微囧:“很辣吗?我可能吃得不了太辣。”
“我忘了,你在南城长大的。”夏莹吐了吐舌头,“没关系的啦,我在旁边给你放杯水,你把辣椒涮涮。”
“其实我吃着是真的不辣,还有香辣萝卜丁,可好吃了。”
“东城食堂都是味道比较淡的,要不是我妈从老家寄来的咸菜,我早就扛不住了。”
苏娉笑吟吟地听着她说,不知不觉走到了林家。
林太太看到外孙们回来了,跟大儿媳在厨房高高兴兴做饭。
林洪刚才匆匆随便吃了点东西,被喊去生产队了。
至于林江和他媳妇儿,带着孩子回了西北。
林家大舅妈的父亲是工人,一双儿女在镇上读书,现在户口都是随妈,林家大舅妈是工人子女,户口在镇上。
林江一家在西北军区,她和男人在家照顾公婆,她能吃到供应粮,平时也不用下地干活。
“外婆,大舅妈。”苏娉带着夏莹来厨房喝水,顺便介绍:“这是我的同学,也是我的好朋友,她叫夏莹。”
“外婆好,大舅妈好。”夏莹打完招呼,喝了水就自来熟的凑过去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林老太太在炒菜,她握着锅铲,和蔼道:“不用,你们去外面玩儿吧,啊。喜欢吃白灼虾还是香辣虾?你们年轻人口味要重一点,喜欢吃那种就说,外婆给你们做。”
“香辣虾!”夏莹眼睛都亮了:“谢谢外婆,外婆最好啦!不过阿娉可能吃不了太辣的。”
“没事。”听她惦记外孙女,老太太心里更是舒服:“外婆做两种,你们都能吃到。”
“好。”夏莹又倒了杯水,她对苏娉说:“我去找何忠,你陪外婆说说话?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苏娉点头:“你去吧。”
等她走了,大舅妈才笑眯眯开口:“我们家阿软真厉害,你小舅妈前段时间发电报回来了,你表弟不是长了风单子吗?按照你给的方子吃了半个月,好了。”
“有用就好。”苏娉温声道:“我就怕起不到作用,看着小表弟难受,我心里也不好过。”
“你这孩子,像你妈,心慈。”林老太太叹气道。
见她不说话,大舅妈转移话题:“阿软,跟你们一起回来的那个高高大大的男孩子是谁啊?”
“哪个?”苏娉下意识反问,“何同学吗?”
大舅妈知道何忠,他过来放米的时候就自我介绍了,“不是那个,另外一个,长得俊的那个。”
“啊?”苏娉喝了口水,柔声道:“他是哥哥的战友,一个兵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