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接过她手里的挎包,沈青雪吹嘘道:“这个完全没有,最近训练是有点累,不过你哥吃苦耐劳身强体健,没有半点不适。”
其实他们团最近在加练,但他不好意思在妹妹面前说自己不行。
“这样呀,”苏娉略微有些遗憾:“那真的太可惜了,我会针灸和按摩,还想帮你疏通一下筋骨呢。”
沈青雪听到这儿,忽然说:“我肩膀好像有点痛,不知道是不是经络堵塞,瘀住了。”
“那等下我帮你针灸一下?疏通疏通。”小姑娘眉眼弯弯,看向他时眼底隐隐带着担心。
“好。”沈青雪一口应下,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看,妹妹现在都会关心他了,不愧是双胞胎啊。
会心疼哥哥。
临近六点半,现在天黑没这么早,外面还有光线。
沈青雪给妹妹买了份糖炒栗子,本来还想买个烤红薯,想到待会儿就要去食堂吃饭,还是算了。
赵班长现在不仅跟沈妹妹熟,对这个沈参谋长的弟弟也是熟络得很。
“来啦?”看到他们,他笑呵呵打招呼。
团部的人都吃完走了,只有他们姗姗来迟,好在他知道沈妹妹今天学校开始放假,留了饭菜。
“赵班长。”苏娉笑眯眯回应:“又来麻烦您了。”
“客气啥,反正是吃沈参谋长的津贴。”赵班长大手一挥,豪爽道。
“看你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吃你的。”坐在木桩上的陆长风单手撑着斧头,脚尖踢了下圆木,往院门口的方向滚。
正好停在刚进来的沈元白脚边。
“陆副团长。”他微笑颔首。
陆长风随意抬了抬手,就当作打过招呼了。
“哥哥。”苏娉眉眼弯弯:“我有事想跟你说。”
“好。”
食堂里基本上只有他们三兄妹,炊事班的同志在厨房洗洗涮涮,制定第二天的食谱。
剩余的人去训练场了,炊事班的体能可不比其他人差。
沈青雪把饭盒端来,就听苏娉说:“卫生部同意我们在市医院成立中西医结合科的临时试点了。”
“真厉害。”沈元白眉眼温柔疏朗:“我们阿软会是一名优秀的医生的。”
“对,妹妹今天还跟我说要帮我针灸按摩呢。”沈青雪放下饭盒,先给妹妹打开,把筷子递过去:“我还从来没试过针灸。”
“针灸可以调整阴阳、扶正祛邪,”苏娉面不改色道:“二哥,你值得一试。”
“吃完饭就试试,随便你怎么试。”沈青雪爽快道。
见他这么好说话,苏娉忽然有点心虚,刚从他身上别开目光就对上一双温柔的眼睛。
沈元白笑着看她,仿佛洞察一切。
“需要我也试试吗?”
“……不用啦,”苏娉赶忙低下头吃饭,轻声道:“我给你按摩按摩就好,不用针灸。”
清透的笑在男人脸上浮现,笑声浅浅从喉间溢出来:“好。”
沈青雪虽然疑惑为什么自己要针灸,大哥只要按摩,但也没好意思问出来。
可能是大哥算是文职,没怎么训练,所以不需要这样?
吃完饭,兄弟俩送她回家属院。
推开门,拉亮电灯,橘黄色的灯光倾泻下来。
这间屋子比沈元白的还要大一些,一张桌子四条椅子,一个衣柜一张床。
提了一下暖壶,发现是空的,沈青雪说:“我去食堂加热水。”
“好。”苏娉让开道,给他过去。
沈元白随手拉了条椅子,刚要坐下,就听妹妹说:“哥哥,要不要我给你推拿一下呀?可以行气活血、理筋结散哦。”
看到她眼底亮闪闪的星光,他没有拒绝,温声道:“好。”
见她一直仰头看着自己,沈元白犹豫片刻,笑问:“要脱衣服吗?”
苏娉点头,“要擦药酒。”
她工具带的很齐全,药酒银针艾条,一样不差。
沈元白解开军装外套扣子,挂在旁边椅背上,只剩白色军衬衣。
他微笑询问,苏娉眨眨眼,他无声笑了,缓缓解开纽扣。
沈青雪正好这个时候回来,他关上门,把暖壶放到桌上,用搪瓷杯倒了杯热水放旁边凉着。
“是要推拿吗?”他拉开椅子坐下,见妹妹手里拿着药酒,哥哥在解衬衫就知道了。
部队里的军医大多会这一手,推拿一下感觉全身经络都通了,份外轻松。
“对呀,二哥别急,我给哥哥推拿完就轮到你了。”
“我不急,”沈青雪挠挠头:“我是针灸和推拿一起来吗?还是只针灸?”他是更想推拿的。
部队里有女军医,推拿手法比男同志温柔,没那么粗暴,男军医恨不得把你身上的皮都揪下来。
“像你这种经常训练出任务的还是针灸一下比较好,针刺加艾灸。”苏娉笑眯眯道。
“行,都听你的。”沈青雪背后是哥哥的军装,他转身把军装拿开,叠好放到旁边椅子上。
沈元白平时不怎么出任务,都在团部制定军事作战计划,所以肤色白皙。
他也会去训练场,壁垒分明的薄肌就是最好的证明。
苏娉的目光却落在他肩上,沉默片刻,才说道:“哥哥。”
“嗯?”沈元白笑着看她。
“你不是说只是流弹擦伤吗?”她葱白的指尖虚空指着他肩头:“这是贯穿伤。”
沈青雪也皱眉:“哥,你什么时候受的伤?我怎么不知道?”看伤口不是近期。
“年底,”沈元白单膝抵着床板,缓缓趴在床上,笑意清朗:“我的错,骗了我们阿软。”
“你回北城过年的时候?”沈青雪有些恍然,他喃喃道:“难怪,那个时候你左手好像就有点不自然。”
说到这,他有些懊恼,自己竟然没有注意到哥哥的异常。
苏娉一言不发,坐在床边,往掌心倒着药酒,而后动作轻柔往他手臂和后背擦。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当时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她竟然没有发觉,而且哥哥还陪她一起去了外婆家,后来又一起回北城。
作为中医系的学生,这么久的相处她都没有发现异常,信了他只是流弹擦伤。
自己的观察力竟然迟钝到这种地步了吗?还是因为他是哥哥,所以觉得他无比强大,无所不能。
见她一直不说话,沈元白也没有出声,在她温热的手掌覆上后背时,才轻轻笑了一下,闭上眼睛。
沈青雪把椅子拉近,坐在床边,挨着哥哥和妹妹,见他阖上眸子,知道他很累,也没有开口打扰。
苏娉手法轻柔,把老师教的揉捏按压都试了一遍,在她想问哥哥有没有觉得经络通畅一些,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床边的双胞胎兄妹俩面面相觑,苏娉握住哥哥清瘦的腕骨,对旁边的男孩挑眉示意。
一个眼神,沈青雪心领神会,解开哥哥手上银色的钢表,在手里把玩。
沉甸甸的腕表落在掌心,沈青雪说:“他这人看起来温温柔柔好说话,其实什么事都压在心里,你想问什么都问不出,累了也不会说。”
苏娉轻轻捏着他的胳膊,点头道:“大哥外柔内刚,很少泄露情绪。”
沈青雪叹气:“他从小就这样,也就比我大三岁,可他说的话让我觉得比爸爸更有信服力。”
而且他不管多疼,永远不会说出声,沈青雪觉得哥哥特别能隐忍。
就像当时关于妹妹的事,他心里难受,但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查找证据,安抚他们的情绪,把一切安排妥当。
“我一直觉得哥哥是个温柔强大清醒理智的人,就算哪天天塌了他也不会塌。”
苏娉越听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推拿完,她拉过旁边的被子盖在他身上,眼神在二哥身上示意。
沈青雪看她刚才在哥哥身上有些生疏的手法,也反应过来了,叹着气开始脱衣服。
这是打算把哥哥们当小白鼠,难怪在食堂,大哥问她,需不需要他也试试?
他是知道妹妹想要拿他们练手。
苏娉见他在解军装,从挎包里拿出艾条和火柴,还有一个布包。
她把布包放在桌上展开,温馨昏黄的灯光下,长短不一的针尖泛着幽幽冷光。
沈青雪看了眼在床上睡着的哥哥,忽然有些羡慕他,只要推拿就行了。
人体穴位在脑海里浮现,苏娉食指和拇指捻着针炳,中指抵住他手臂上的皮肤,平直针刺。
沈青雪都准备好呲牙咧嘴了,可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他觉得有些神奇:“好像被蚊子叮了一下,就是有点酸麻胀痛。”
“是呀,这是穴位起效,说明得气了。”苏娉又捻起第二根针。
她手法轻柔,进针迅速,嗓音缓缓道:“如果你觉得很痛,可能是这个区域肌肉损伤比较严重,实在忍不住就跟我说。”
沈青雪趴在椅背上,闷声道:“好。”
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都有些昏昏欲睡。
苏娉看了他一眼,又继续施针,以至于到后来两个哥哥都睡着了,只有她还在捻着银针。
外面月色沉沉,她又把二哥后背和手臂上的银针全部收起来,本来想喊醒他的,看了一会儿又于心不忍,拿过旁边的军装外套,披在他身上。
她轻轻开门,去外面洗了手,而后进来。
缓缓把椅子拿开,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她拿出笔记和钢笔,记下今天推拿的手法和针灸穴位。
笔尖唰唰作响,在寂静的夜色中份外清晰。
沈元白睁开眼睛,短暂的惘然后恢复清明,他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身上药酒味和沉香味混杂,他伸手拿过一旁的衬衣穿上,慢慢扣上纽扣。
“哥哥?”苏娉听到动静,回头。
沈元白唇边笑意温柔,朝她轻轻点头。
抬手,戴上腕表。
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九点半了,他站起来,拍拍在椅背上睡得发沉的弟弟:“青雪,回去睡。”
沈青雪迷迷茫茫直起身子,看了一圈周围的环境,才想起来自己在家属院,妹妹刚才在给他针灸。
不知道是不是艾草的味道,他很快就睡着了。
穿上衬衣和军装外套,戴上帽子,他打了个哈欠:“阿软,我们回去了,你早点睡,明天早上要是起不来我给你把饭送来。”
“好,你们回去休息吧。”苏娉停下笔,看着他们:“明天继续?”
“行。”沈青雪摆摆手,走路都有点晃荡,显然是没睡醒。
他也不知道怎么会这么好睡,就觉得四肢五骸都得到了舒缓,像泡在温泉里一样。
舒坦。
沈元白笑着点头,温声道:“你也早点休息。”
可能是因为刚才睡了一阵,温柔潋滟的桃花眼份外有神。
“知道啦。”苏娉送他们到家属院门口,见他们消失在操场上,才折返回来。
合上笔记本,她把药酒和银针收好,艾条也放进木盒。
划燃火柴,她点燃安神香,上床睡觉。
第二天,沈青雪把早饭送了过来,她吃完把饭盒还回食堂,带着两本汉方医药和译本,出了军区去了妙仁堂。
早上的空气格外清新,她也不着急,抱着书缓步走在街上,经过供销社的时候还想着到时候回学校给老师带一包杏仁酥。
妙仁堂在城南,走过去需要一段时间,她就边走边看,附近有什么没去过的地方就记下来,等妈妈和哥哥们过来看她,带他们一起出来逛逛。
还没到妙仁堂,就见外面围了一圈人,还隐约有哀嚎声。
“怎么回事呀?”她挤过去看。
“这不,吃了妙仁堂的中药,说是回去煎了两服,现在肚子痛得满地打滚。”
旁边有看热闹的人回应道。
苏娉看了下这人的样子,不似装的,豆大的汗从脑门往下掉。
她不动声色:“怎么确定是因为吃了妙仁堂的药才这样?我听家里老人说妙仁堂是东城最好的医馆这才过来看病,应该不会有这样的事吧。”
“这不,大家都有点不信嘛小同志。”有个六十多岁的大婶拉着她到一边,瞥了眼地上打滚的人,小声道:“我们家一直在妙仁堂看病,不管是老大夫还是小大夫开的药都是药到病除,从来没说出过什么问题。”
“这个人啊我也认识,我们村上有名的无赖。”大婶压低了声音,生怕被地上打滚呼痛的人听见:“我就觉得他多半是装的,来讹钱了。”
“不会吧婶子。”有人只听到了后半句,“现在谁敢讹钱啊,就不怕被公安带走?”
“指不定就糊弄过去了呢,我听说他儿子最近要娶媳妇,可能就是缺一笔彩礼钱了。”大婶松开抓着苏娉的手,又凑到前面看热闹去了。
“怎么回事?”医馆里有人出来,见有人躺在地上哭嚎,先是愣了一下,又立马喊人把他抬了进去。
看热闹的都是过来看诊的,他们也跟着进去了。
苏娉跟在人群里,一直在观察病人的症状,凝眉不语。
这个样子看起来不像是装的,反而像是药物起了反应。
中药有十八反和十九畏,有些药物不能合用,否则会产生强烈的毒副作用,这位患者的症状看起来像是药物中毒。
医馆配错药?这也不可能啊。
一般是坐诊大夫开了方子,由学徒抓药,旁边还有一个药师核对一遍。
她不动声色凑了过去。
“这症状像是药物中毒。”有大夫过来看了一眼,对旁边的师弟说:“我给他切个脉看是怎么回事,你去叫师兄过来。”
“可师兄和师伯还有师爷在里屋商议研讨会的事……”
“去叫来!”
见他神色凝重,学徒不敢怠慢,赶紧去喊人了。
在他坐下切脉的时候,旁边的声音骤然消失,虽然看热闹,但他们也知道不能打扰大夫诊脉。
“师兄。”学徒在外叩门:“外面来了一个病人,说是吃了我们医馆开的药,现在肚子疼痛在地上打滚,吴师兄请您去看看。”
京墨望了眼神色自若喝茶的师爷,以及不为所动的师父,他嗓音清冷:“知道了。”
“师爷,师父。”他起身道:“我去看看。”
“去吧。”简老爷子随意摆手:“如果真是中药出了问题,你这个妙仁堂也不用开了,免得为祸人间。”这话是对尤老爷子说的。
看着眼前精神矍铄的百岁老人,尤老先生给他老人家添了杯茶:“您放心,妙仁堂从来不会犯这种错误。”
他对自己的徒弟是十分有自信的,至于师兄弟们塞过来的学徒,都是从磨药做起,在考核通过之前不能单独坐诊,就连抓药都有师兄在旁边看着。
“大夫,您说他这是怎么回事?”见他收回诊脉的手,立马有人七嘴八舌问道。
“药物相克中毒。”大夫皱眉:“你确定这药是在我们医馆抓的?小九,把医案取来。”
躺在榻上的患者抱着肚子,蜷缩成虾米,浑身发抖,颤巍巍道:“肯定……肯定是你们医馆抓的,我叫赵自立。”
叫小九的那个学徒抱着厚厚的一本医案过来,吴大夫拿过医案,搭在胳膊上直接翻阅。
找到赵自立的名字,他眉头依旧没有松。
医案上面记载,两天前,赵自立因为风湿头痛来医馆就诊,大夫给他开了乌头、白芍、麻黄等药,让他回去煎服。
这个药方看不出有什么问题,是用来治疗寒湿头痛的。
怎么会有药物中毒的现象?
“给我看看。”身穿月白色粗布长袍的年轻人站在他旁边,伸手道。
吴大夫把医案递给他,“师弟,这个药方是三师兄开的,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怎么会把人吃成这样?!”门口进来一个泼辣女人,见丈夫躺在榻上要死不活直哼哼,趴在他身上就放声大哭:“我都说了风寒都是老毛病了,有什么好治的,非要跑过来浪费钱,还说这个什么妙仁堂是城南最好的医馆。”
“儿子就快娶媳妇儿了,你现在就这个样子让我怎么是好啊你。”
之前跟苏娉说话的那个婶子下意识往后推,这一家人特别是这个老娘们,难缠得很。
京墨不为所动,翻看医案后,问榻上的人:“喝完药的药渣子还在吗?”
“在,”塌上的人颤巍巍从兜里掏出用芦苇纸抱着的药渣:“怕你们……你们抵赖,我特意带过来了。”
京墨淡淡睨了他一眼,接过药渣,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打开芦苇纸。
凑到鼻尖嗅了嗅,他神色如常,“你确定这是从妙仁堂带回去的药?”
“不能还有哪儿?总不能我们自己给自己开药吧?”女人狠狠瞪他:“这么大的医馆敢做不敢认?那我们只能报公安让公安过来查了。”
随后,她又拍打着榻上的男人:“你看看,什么狗屁好医馆,乱开药还推卸责任,你这个倒霉催的,头痛忍一忍不就没这些屁事了。”
躲到一边的婶子见她这样,不由对自己刚才的想法产生怀疑,难道真是医馆开错药了?不然她咋敢说报公安?合着不是装的?!
跟她一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妙仁堂开错药?!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医馆里顿时一片喧嚷嘈杂,就连坐在那儿看诊的病人都纷纷起身,不敢再让大夫看。
“大夫,这你们得给个说法吧?”
“是啊大夫,我们祖祖孙孙都在你们医馆看病,我们私心里是信任你们的,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这……”
京墨神色淡然,苏娉悄然上前,从背后扯了扯他的衣袖,轻声问:“师兄,能给我看看药渣吗?”
这才发现她混在人群中,不过京墨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把药渣递给了她。
苏娉接过来,先是仔细辨认,又低头闻了闻,原本紧皱的眉心舒展开来。
“这药不是妙仁堂开的。”京墨嗓音淡淡,垂眸看着榻上的人。
“这不可能!”女人直接怒骂:“你们这群黑心肝的,有病例有药方和药渣,现在说不是你们开的了?天呐,大家听听,这就是你们一直信赖的医馆。”
“今天他敢这么堂而皇之明目张明的推卸责任,明天你们的药方出了问题他们也会不认!”
这话一出,来看病的患者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最后有人说:“报公安!让公安来查证。”
不管什么事只要公安来了一查就清楚了。
“对!报公安,我去附近派出所。”说完这人直接往外跑。
对于他们的举动,京墨并没有阻止。
“师弟。”吴大夫急得很,刚要说什么,手里就被塞了一包药渣。
他下意识看向小姑娘。
“吴师兄,”苏娉眼神示意道:“你闻闻。”
吴大夫想到什么,他伸手捻了捻药渣,凑到鼻子下面闻了一阵,有些恍然。
原来是这样。
不一会儿,两名公安跟在刚才那人身后进来了,国字脸的公安虎目一瞪:“怎么回事?医馆给病人开错药了?”
这是刚才报警的人的说法。
“京墨大夫,”公安看着榻上抱着肚子疼得打滚的人,“他是在你们医馆看的诊吗?”
“是。”京墨没有否认,坦然道。
“那他这是药物中毒?”
“是。”
他这爽快承认的语气,让周围的人都愣了。
女人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公安同志,他刚才可还不承认这药是他们医馆开的呢。”
公安目光如炬:“到底怎么回事?”
“他是在妙仁堂看过诊,也开过药,”京墨不急不缓,嗓音清冽:“不过这剂药,并不是出自妙仁堂。”
吴大夫也把手里的药渣递过去,又拿过医案:“公安同志,我们开的是治寒湿头痛的药,里面有乌头白芍和麻黄。”
“这剂药里是半夏、天麻、白术、赤茯苓等药材,不是我们妙仁堂开的方子。而且行医之人都知道,半夏和乌头不可同时服用。”
“这剂方子是治风湿痰饮的,如果大家不信,可以另外找中医查验药方。”
“这什么意思啊?”旁边的人傻眼了:“不是同一剂药?”
“应该是这位患者在不同的医馆,开了两服药治疗风寒,每个医馆的诊断配药不同,妙仁堂开出乌头,而另一个医馆开了与乌头相食有毒副作用的半夏。”
苏娉柔声解释道:“这位患者想快点痊愈,所以同时煎服两服药,而且应该吃了不止两剂。”
原本捂着肚子哀嚎的男人听到这话哼唧都不敢了,就默默忍着痛缩成一团,女人见状就知道被小姑娘说准了,对他又掐又打:“你真是丢人丢到家了,还躺着干嘛?!赶紧跟我回去!”
“公安同志对不住啊,我们不知道两种药同食会产生毒副作用。”她咬牙切齿道歉。
这个懒鬼无赖,儿子都要娶媳妇儿了,眼看着缺钱,他还一开就是两副药。
而且还瞒着家里!
公安有些无语,警告了一番,又回去了。
见女人拎着男人的耳朵要走,京墨开口道:“如果你们还信得过妙仁堂,我给他开一服止痛的药,不收费。”
“信得过信得过,”女人立马换上笑脸:“哎呀,难怪都说妙仁堂好,真是医者仁心啊,谢谢您啊大夫。”
京墨没有说什么,看了苏娉一眼,清冷的眼底染上一缕笑意,对她微微颔首。
原本惊慌失措来看诊的病人们反应过来,讪讪道:“我就说嘛,妙仁堂怎么可能开错药,我们家一直在这看诊。”
“是啊,妙仁堂可是城南最厉害的医馆。”
“还是妙仁堂的大夫心善,明明是那人自己吃错了药中了毒,赖到妙仁堂身上,大夫不仅不怪。还给他免费开了药。”
他们又重新去就诊。
对于这一幕,京墨视若罔闻,在学徒拿来的纸笔上开了方子,对旁边的苏娉说:“师爷过来了,师妹要见见吗?”
苏娉拧眉听着刚才那一切,心里有些沉重。
她点头:“好。”
而内堂的简老爷子和尤老先生自然也知道了这一切,尤老先生说:“京墨这孩子遇事冷静沉着,而且应对得当,一句免费开药,让妙仁堂在来看诊得病人们心里又加深了好感。”
简老爷子点头:“京墨是你的关门弟子,自然是学到了你全部的本事,青出于蓝。”
“小师弟的那个徒弟也来了,”尤老先生说:“师弟一直是单枪匹马孤军奋战,我是没料到他会收徒,而且我这个师侄极具天赋,不比京墨差。”
“什么师弟,我可从来没认过他。”老爷子中气十足:“他这个人眼高于顶,能入他眼的能是什么凡物?”
“是,您不认小师弟,却认了他的徒弟。”尤老先生自斟自饮,“听说您还让京墨给她送了一块龙涎香?”
“不是什么稀奇玩意,给她玩玩。”简老爷子随意道:“中西医临时试点卫生部批准了,接下来就看他们师徒俩的能耐能走到多远。”
成功了青史留名,失败了查无此人。
失败的人太多了,他不看好,也不打击。
“师兄。”苏娉跟着男人身侧,把手里的汉方医药递过去:“我哥哥已经帮我把这两本翻译好了,我今天过来是想把这送还给你。”
京墨接过来,翻了两眼:“替我谢谢你哥哥。”
“他帮我多抄了一份译本,”苏娉不好意思道:“没有提前问过你。”
“无事,你哥哥想的很周到,关于汉方医药我们本来就是一起研究。”京墨说:“我还在请人帮忙搜集汉方医药,我们流落在外的经方有很多,搜集起来也很困难。”
苏娉也知道这个,她微微叹气,也没有别的办法。
“师爷,师父。”到了内堂外,京墨站定,抬手叩门。
“进来吧。”里面传来洪亮的声音。
苏娉踏进内堂时其实是有些紧张的,简老爷子名义上不仅是她的师爷,还是东城中医的领头人物。
对于他老人家,苏娉是发自内心崇敬。
“师爷,师父。”京墨介绍道:“这位就是师叔的徒弟,苏娉师妹。”
尤老先生和京墨在外面以及张轻舟面前,从来不会喊师弟师叔,但是在简老爷子面前,他们规规矩矩。
哪怕老爷子嘴上说不承认这个徒弟。
可张轻舟确确实实是跟他学医的最后一个徒弟,也是他最得意的徒弟,哪怕后来因为他去学西医而痛心疾首。
“师爷,师伯。”苏娉恭恭敬敬打招呼,眉眼温顺。
尤老先生她在研讨会见过,来妙仁堂跟诊也见过几次,不算陌生。
至于简老爷子,确实是第一次见。
“好,坐吧。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尤老先生说。
苏娉看了眼喝着茶的简老爷子,点头坐下。
“小徒孙,”简老爷子终于开口:“我们都是传统中医,只有你和你老师是走中西医结合,我想知道,你对中医和西医的看法。”
苏娉不敢怠慢,她认真想了一下,才回答道:“中医重在一个‘养’字,而西医则是一个‘快’。虽然我和老师是倡导中西医结合取长补短,可我们并没有脱离中医的路子,只是借助西医的辅助,以便更快速的查明病情进行诊治。”
简老爷子笑着颔首,过了一会儿,他看着两个徒孙:“你们年轻的这一代,是要扛起重任了。”
京墨笑容清浅。
苏娉松了口气,认真道:“必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好。”从她进门的时候,简老爷子就在观察她,先天不足气血亏虚,好在有人用中药材给她温补,现在也趋于稳定。
“等下回去,带两服药回去。”
苏娉被留在妙仁堂吃完中饭,又在师兄们的鼓励下单独看诊两个小时,她看诊的医案自己抄了一份,还有一份妙仁堂留底。
等她走了,医案被送到尤老先生面前。
“这孩子着实是有天赋,她去年八月底进了北城大学中医系,十一月到东城大学交流学习,并且留了下来,拜入小师弟门下。”
尤老先生把医案放到师父面前,“京墨在中医系当助教,听他说这孩子下课期间在小师弟办公室跟他研究中西医结合案例,其余时间还会去西医系听课,并且假期会去市医院跟诊。”
简老爷子看着她今天诊断的医案,点头:“下次研讨会快开始了吧?”
“还有半个月时间。”尤老先生察觉到什么,诧异道:“您要出席?”
“嗯,这孩子和轻舟刚开始在市医院试点,研讨会肯定有人给他们施压,我去撑撑场子。”
中西医结合反对的人非常多,张轻舟这些年没少挨骂,各种冷嘲热讽受了不少。
尤老先生心想以前小师弟被骂成筛子您没说出场,现在却要去研讨会,明显是给这位小师侄撑腰的。
不过转念一想,追根究底,师父还是给小师弟去撑场的,认可这位小师侄也是因为师弟,只是他老人家好面子,当年说了狠话现在不好意思收回。
“我陪您一起去。”尤老先生说。
回了军区,苏娉把医案整理完,就在草拟关于中西医结合科室的章程,等回了学校就要交给老师过目。
“也不知道老师联系的怎么样了。”苏娉想到那份名单上仅剩无几的人,她无奈叹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