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班长也听说他去东城大学当教官的事了,看热闹不嫌事大——
“哎呀,你说怎么好端端的,让人家小姑娘受伤了呢,还是团里兄弟的妹妹,这不也是咱妹妹啊。”
“你这哥当的可差点意思啊,”他继续拱火道:“如果是我去东城大学,铁定不会让沈妹妹受伤。”
陆长风见他把大勺里的肉都抖落到小姑娘饭盒里,剩下的土豆哐当倒自己盒里,无语:“这都两年了,还记恨被隔壁团牵走的那几十头猪?让你去东城大学教学生颠勺养猪么。”
“是七十八头,还有两头怀了猪崽。”赵班长纠正道。
“颠勺怎么了,以后指不定还能来部队掌勺,掌管全军区的口粮,也差不到哪儿去啊。”
“行,”看着饭盒里为数不多的肉渣,陆长风气笑了,摆摆手:“下次你去东城大学,老子批准了。”
沈元白打完菜,端着饭盒和妹妹一起在厨房里的小桌子上吃饭。
听着陆长风和赵班长你来我往,苏娉好奇:“哥哥,陆副团长平时就是这样的吗?”怎么和第一次见面的凶煞模样不同。
吵架耍无赖和稀泥,样样都会。
“是,”沈元白轻笑:“不太像个好人。”
“哎,都是兄弟,不带背后说人的啊。”陆长风拍拍他的肩,放下饭盒,大长腿一跨,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忍不住又看了眼小姑娘光滑如初的脖颈,没留疤。
见他来了,苏娉抿唇,低头吃饭。
陆长风好像知道小姑娘有些怕自己,本来想逗逗她,但是人家亲哥坐在这里,上次那架打得也挺凶,左侧肋骨隐隐作痛,还是算了。
“隔壁团那个新来的排长跟你什么关系?”他嚼着土豆块,问旁边的沈元白。
“青雪吗?”男人笑着说:“是我弟弟。”
“难怪,我就说你们长得有点像。”陆长风点点头。
隔壁团部食堂。
和第七兵团的兴高采烈不同,他们喝稀粥吃咸菜,一大锅粥一勺下去捞不起两粒米。
这是团长亲自下达的命令,全团上下记住这次失败,演戏如同实战,如果对方不是友军,而是在战场上,现在喝的就不是稀粥,而是弟兄们洒的酒。
他和政委也一同在团部食堂喝清粥,没有人吱声。
气氛压抑。
等团长喝完粥冷着脸走了,才有人出声——
“前年那个姓陆的就把我们坦克轰了,今年又给我们团部端了,这口气迟早得出。下次两团对抗演练,我就跟他过过招。”
“行了别吹了,两年前他才是个连长,你是营长,去年他打了胜仗升了营长,你还是营长,年底又当了副团,你依旧还是个营长。”
“那小子打仗就跟不要命一样,人家还会兵法,你会个啥?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他知道迂回作战,你就会抱着枪狂突突。”
这人不说话了。
“沈排长,”另外有人开口问:“你们北城军区有这样的人吗?陆长风是我们军区公认的兵王。”
沈青雪想起自己的兄弟,他点头:“有,去年调来了第七兵团。”
“第七兵团?那不是陆长风在的团吗?他叫什么?”
“陈焰。”
……
苏娉吃完饭,和沈元白说了翻译汉方医药的事,男人笑着颔首:“别担心,交给我。”
她唇角弯了弯,抱着书跟他往宿舍走,问:“会不会占用你的时间呀哥哥?”
“不会,”沈元白跟路过的战士们打招呼,拿出钥匙开门:“我中午和晚上都有时间,你要的急吗?”
“你慢慢来就好,不着急。”苏娉进了屋子,把书放在书桌上,笑眯眯道:“谢谢哥哥呀。”
“应该的。”沈元白脱下军装外套挂在柜子里,现在是初春,不是很冷,苏娉穿了件白色针织长裙,外面是浅灰色大衣。
他弯腰,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盒饼干和巧克力,打开盖子后递给她:“下午不用回学校吗?晚上要不要也在这吃饭?”
自从妹妹经常过来,他就开始准备一些饼干糖果放在抽屉里,怕她有时候会饿。
苏娉坐在床边,原本撑着被褥的手接过他递来的饼干盒,放在膝上,又吃起了巧克力,她开心道:“好呀。”
沈元白低笑了下,“冷就拉被子盖,要喝水跟我说,我先看看你这两本书。”
他坐在书桌前,骨节分明的手指翻开封面上的牛皮纸。
纸页翻动的声音缓缓,门外有战士们经过时说笑的声音,他却不受影响。
背影清隽挺拔。
苏娉用手接着饼干渣,刚吃完饭吃不下太多,吃了半块巧克力一块饼干后就把巧克力装到饼干盒里一起收起来。
“哥哥,医案在书下面,你帮我拿一下。”
沈元白从汉方医药下抽出医案,反手递给她。
兄妹俩十分默契,一个看医案,一个看汉方医药。
和东洋汉方医药不同,这本西方汉方医药反而更容易看懂,沈元白只是翻了前面两页,便拿过纸笔开始翻译。
钢笔笔尖掠过纸张,留下淡淡墨香。
苏娉脱了鞋子上床,靠在床头,双腿微微屈起,拉过被子盖住。
医案放在膝盖上,她慢慢翻着。
沈青雪听说妹妹来军区了,没有午休,径直找过来。
“哥——”是叩门声。
沈元白看了眼窗外,露出半个身穿军装的侧影,他放下钢笔,起身去开门。
苏娉也听到他的声音,黑睫微颤,继续看医案。
“哥,”沈青雪站在门口:“我听说妹妹来了,她在这吗?”
“在,”沈元白回身望了眼床上安静看医案的小姑娘,温声道:“进来吧。”
又是门关上的声音。
房间本来就不大,一张床一个衣柜一个书桌一条椅子就占了四分之三的位置,还有两个身高腿长的男人在这,更显逼仄。
苏娉占了房间里最大的地方,这里只有一条椅子,沈青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时不时看看妹妹,有些无措。
沈元白看出他的窘迫,他拿过第一本汉方医药和纸笔,出言缓解:“你高中学了外语吧,阿软有两本书需要翻译,书桌上还有一本,你先翻译,我后续再修正。”
说完,他坐在床边,继续翻译剩下的内容。
沈青雪长出了口气,他点头:“行。”
拉开刚才哥哥坐的椅子,自己找来纸笔,这支钢笔没墨了,又换了个墨囊。
苏娉始终没有出声,心里也暗自松了口气。
比起沈青雪坐在床边,她更希望是哥哥。
因为到目前为止,她跟沈青雪见过的次数不多,也算不上熟悉,而自己心里已经下意识依赖信任哥哥,不会觉得紧张。
屋子里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医案翻到底,苏娉又重头看过,到了午休时间,门外没有脚步声,四处静悄悄的。
身穿军衬衣的男人背对着她,能看到他清瘦脊背上,脊柱的棘突。
沈青雪外语学的不错,知道这是妹妹要的东西,更是上心。
有些不确定的专用词汇他就标出来,留给哥哥攻克。
“哥哥,”苏娉忽然出声:“我想喝水。”饼干吃完了口渴,她实在忍不住了。
沈元白还没回应,沈青雪猛地站起来:“我给你倒。”
看着他去门口的矮柜边,把倒扣的搪瓷杯反过来,又提起暖壶,苏娉愣了半晌。
沈元白轻笑出声,略微侧身,看着妹妹。
“阿软,”他嗓音缓缓:“你知道哥哥是怎么找到你的吗?”
苏娉茫然,摇头。
“去年八月份,我收到青雪的信,说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跟我很像。”男人眼底蕴着舒朗笑意:“他对你的身世起了疑心,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查证。”
苏娉想了一下,和沈青雪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大哥带他们回家吃饭,在厨房他就一直看着自己。
她当时也没有放在心上。
“我向军区请了半个月假,回到北城,让他带我去见见你。”
“你当时在二楼窗口,看到你的第一眼,哥哥就知道为什么青雪会怀疑。”
“我当时的感觉就是,你肯定是我们的妹妹。”
“并不是因为你眼睛和我像,而是一种感觉,血脉相通的感觉。”
沈元白顿了顿,见她沉默不语,柔声道:“青雪这么久一直没敢出现,你大概会以为他是舍不得娇娇。”
“也许会有一些这方面的原因,但从他毫不犹豫寄信给我,取舍就已经很明显了。”
“他逃避并不是想在你和徐娇中间做选择,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沈青雪背对着他们,握着搪瓷杯的手微颤,唇角紧绷,一动不动。
“青雪觉得当年是因为他,你的身体才会这么差,你这些年受的苦,有一部分来源于他。”
“还有就是,作为哥哥的羞愧。”
沈元白坦然道:“在我查明真相的时候,我也有这样的想法,作为哥哥,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妹妹,是最大的失责。”
“我们于心有愧。”
这么多年,他们都没有发现徐娇不是自己的妹妹,反而把原该属于阿软的一切,给了别人。
他表面上看着若无其事,内心实则十分怄火,从北城回来,就上了战场。
这些情绪都需要自我消化。
沈青雪跟徐娇相处最多,也是一起从育红班读到高中,徐娇要是生病他总会想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致使妹妹体弱。
从而对她更多关照疼爱,什么好的都想给她。
对徐娇付出的情感使他有些不舍,这些错付也同时折磨着他。
所以无颜面对妹妹。
可在年底妹妹回军区时,他觉得自己不能逃避下去了,要把这些年原本属于妹妹的都加倍还给她。
沈青雪仰头盯着天花板许久,叹了口气,端着搪瓷杯走到床边。
“阿软,我不奢求你现在就能接受我,只是希望你过得好,以前没有陪伴你成长,现在不想再缺席。”
他本来是个跳脱的性子,因为这件事,半年来沉默寡言,在训练场上把自己往死里练,回了家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每次回想自己以前对娇娇的好,都觉得对不起妹妹。
来了东城军区,起码能在毕业之前,在妹妹需要的时候能出现在她身边。
原本是希望这两三年慢慢改善跟妹妹的关系,没想到哥哥今天会摊开来说,他有些害怕接下来妹妹的态度。
苏娉低着头,手指抠着医案的边角。
过了许久,她说:“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们,这件事你们也不知情。”
“这些年我在苏家过得很好,爸爸妈妈哥哥外公外婆都很爱我,我没有受过委屈。”
“只是小时候吃的药太苦了,每天吃完饭就能看到桌上放着当时比我脸还大的药碗里装着乌黑的汤汁,怎么逃也逃不过。”
“我试着偷偷把药倒掉,躲过了两次,妈妈发现了没有骂我,只是抱着我哭,哭完了又去守着炉火帮我熬药。”
“后来我知道我不喝药可能就永远见不到爸爸妈妈了。”
沈元白一言不发,安静听着。
妹妹愿意说起过往,说明在他们面前彻底敞开心扉,可他宁愿她从来没有承受过这些。
沈青雪心都揪成一团,眼眶里滚烫的泪大颗砸下来,落在地板上。
妹妹说出来时语气十分平静,可他此刻像是万箭穿心,感同身受。
心被撕扯的生疼。
他后悔了,他这半年不应该逃避,应该第一时间跑到她面前,告诉她——
我是哥哥,哥哥以后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
“我很爱很爱爸爸妈妈和哥哥,去年北城大学文艺汇演,有人告诉我,我不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女儿,我是被父母遗弃在医院门口的弃婴。”
小姑娘眸底被水浸润,她吸了吸鼻子:“在我觉得天塌了的时候,你出现了。”
“你告诉我,你是哥哥,你说的话让我觉得你是真的在意我。”
沈元白眼尾泛红,他垂在身侧的手攥紧,青筋暴起。
“后来爸爸带我回了家,妈妈告诉我真相,我不是被丢弃的,我的亲生父母也在同一个大院。”
“他们把别人当成我养了十七年,我不嫉妒,也不怨恨,他们都不知情,我不怪。我有自己的爸爸妈妈,我也不想回沈家,跟她抢。”
这个她指的是谁,沈元白和沈青雪心里都清楚。
苏娉不止一次,看到林漪和徐娇,徐娇缠着林漪撒娇的样子历历在目,林漪满脸宠溺。
就像妈妈对她一样。
她不认为这么多年的感情,会让亲生母亲舍弃这么多年的母女之情,甚至觉得就这样也很好。
她只要爸爸妈妈和哥哥们就好了。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温柔坚定的站在我这边,哥哥。”苏娉忽然笑了下,语气中不知是不敢置信抑或庆幸。
沈元白心口被她的笑重击,闷得不行。
她越是这么说,沈青雪的心里就越是难受。
兄妹仨人又陷入长久的沉默,牛皮纸封面的汉方医药摊开在墨绿色的床单上,片刻后,沈元白抬手。
略带薄茧的指腹缓缓拭去她眼角的泪,看着她莹润的水眸,沈元白一字一句,郑重道:“哥哥不会再让阿软受半分委屈。”
沈青雪在心里说了一声——我也是。
下午一点半,沈元白去了团部,沈青雪也要去训练场。
他下了任务,晚上来第七兵团食堂陪妹妹吃饭。
房门紧闭,两个高大的男人不在,狭小的屋子却又显得空旷,苏娉双手抱膝,头埋在臂弯里,放肆地哭了一场。
从今往后,她就有四个很好很好的哥哥了。
迟早有一天,她也会成长起来,来保护他们。
眼泪洇湿医案,字迹墨色被晕开。
她又哭着重新眷写,因为哭得太累,耗费心神,抄完后侧身抱着被子睡着了。
这次她睡了个安稳的好觉,一直到沈元白从团部回来还没醒。
弯腰拾起床边的汉方医药,他轻轻拉开椅子,坐在书桌前,借着窗外的光,继续翻译。
苏娉醒来的时候就发现他背对着窗,手执钢笔,笔锋不停。
手掌撑着身侧,她慢慢坐了起来,脑袋抵着硬邦邦的床头。
目光落在他身上,她悄悄弯起嘴角。
唇边两个浅浅的梨涡陷下去,若隐若现。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沈元白停下笔,侧身,手肘撑在椅背上,笑着看她:“饿了吗?”
苏娉重重点头,可怜兮兮道:“我想吃巧克力,哥哥。”
“不吃巧克力了,”对于妹妹的撒娇,男人眼底笑意深刻,起身走到床边,拿过她的大衣:“我们去食堂吃饭。”
苏娉乖巧穿上,手抓着哥哥的手臂借力起身,又穿好鞋子:“晚上还会有肉吃吗?”
“会的,”沈元白眉目清隽温柔:“多亏陆副团长。”
因为大胜友军,团长今天嘴角就没下来过,大手一挥让食堂加餐一天,犒劳战士们。
天边已经暗沉,宿舍过道上隔不远就有一盏萤火虫似的小灯,光线不强。
苏娉走在哥哥身侧,男人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住她娇小的影子,步伐不急不缓,将就她的脚步。
到了食堂,因为是一拨一拨来吃的,苏娉醒得晚,他们正好是最后一波。
陆长风下了任务过来吃饭,刚摸到饭盒,被赵班长念得耳朵起茧,不耐烦地扔下饭盒,拎起斧头,在食堂院子里劈柴。
苏娉跨进门口的时候,恰好见他手起斧落,粗大的木头被他从中劈开。
掀起眼皮看了眼门口,陆长风眉梢微挑,用斧头指着一地的柴棍:“参谋长你管不管了,我堂堂一个副团长,一口饭不给吃就算了,还让我劈柴。”
“老赵,沈参谋长来了,能开饭了吧?”
赵班长捧着饭盒从厨房里出来,斜倚在食堂门口,往嘴里扒拉饭:“吃呗,又没拿枪指着你脑袋不让进门。”
陆长风扔下斧头,松了松筋骨,大步走到沈元白面前,揽着他肩膀:“听听,这是应该跟副团长说话的语气吗,这得好好整顿整顿啊参谋长。”
“内务找政委。”沈元白笑着拿开他的手:“我无权过问。”
“哎,算了。”陆长风又长吁短叹:“看在老赵这么多年为团服务,还是不告诉政委了。”
“赵德发同志,你往我饭盒里多抖两块肉,今天这事就翻篇了。”
赵班长一言难尽看着他:“陆长风,你在西北饿疯了才跑来东城当兵的吧?!”
从食堂里吃完出去的战士们听到这话哈哈大笑,附和道:“狗走千里吃屎,狼行千里,就为了咱食堂这一口肉哇。”
苏娉眼底的笑怎么藏也藏不住,她偏头看向哥哥旁边高大的男人,陆长风嘴角笑容随性疏朗,毫不在意战友们的调侃。
见她看过来,只是略微挑眉,又继续和沈元白说话。
沈青雪在食堂里等他们,看到有三个人,审视的目光落在陆长风身上。
从旁人的称呼就能认出来,这就是让他们第八兵团吃了一天清粥咸菜的陆长风。
他眸光不善,在他们要落座的时候,起身对妹妹说:“阿软,你坐里面,我去打饭。”
苏娉犹豫片刻,挨着墙坐。
沈元白坐在她对面,旁边空着。
陆长风看了眼她旁边的空位,“啧”了声,拉开椅子,大长腿伸展,挨着沈元白坐。
在她斜对面。
陆长风还在跟沈元白告状,赵班长直接把饭盒拿过来,砸他面前:“嘴这么碎,烦都被你烦死。看在你劈了这么多柴的份上,给你加个荷包蛋。”
这回男人愣了,垂眸一看,嗬,还真有个黄澄澄的煎蛋。
他侧头看着赵班长,一脸语重心长:“老赵啊,都是团里的兄弟,不能厚此薄彼搞优待啊,要不给我兄弟和妹妹也来一个?”
赵班长呵呵一声,“爱吃不吃,不吃我吃。”说着就要去端饭盒。
陆长风眼疾手快抢了回来,“别,没有就没有嘛,咱沈参谋长也不缺这一口鸡蛋。”
赵班长懒得跟他说话,直接走了。
沈青雪给妹妹和哥哥打了饭,又去拿自己的。
晚上是蒸红薯块、麦麸馍馍、蒜苗炒肉、还有个榨菜丝和米饭。
陆长风拿起筷子,把碗里的煎蛋夹到沈元白饭盒里,在他询问的目光中,说:“我也不好意思搞特殊,你吃吧,每天用这么多脑子,好好补补。”
沈元白微笑看着他。
“当然,你要是怕受处分也可以给妹妹,这团长可管不着啊。”陆长风用筷子戳了个麦麸馍馍,含糊不清道。
沈元白探究地看他片刻,把饭盒里的煎蛋夹给妹妹。
“阿软,你吃。”
苏娉软眸中带有一些不好意思,看着哥哥夹来的煎蛋,她拿起筷子,把红薯下面露出边角的煎蛋夹出来,弯眸笑:“我这里有。”
沈元白反应过来,摇头低声笑。
陆长风气笑了,把嗓子眼的馍馍咽下去,无语道:“这个赵德发……”
“真行。”
沈青雪拿着饭盒回来,眼尖地看到妹妹饭盒里的煎蛋,他愣了一下:“我记得赵班长没加煎蛋啊。”
又瞥了眼对面若无其事啃着红薯的男人,他蹙眉,而后坐下。
这人什么意思?公然对妹妹示好?
不会是喜欢妹妹吧!
意识到这一点,他“啪”地放下筷子,盯着陆长风看。
男人大大方方任他打量,在他沉不住气的时候,添了把火:“刚来东城军区,你们食堂今天清汤寡水不适应吗?忍忍,习惯就好。”
因为妹妹,沈青雪的心结今天已经解开,这半年来眉眼间的郁气尽散,暴脾气又起来了:“你什么意思吗?别以为赢了一次就是什么了不起的事,胜败……”
“胜败是兵家常事。”陆长风懒洋洋补充,“你可能不知道,去年和前年的军演,也是我们第七兵团赢。”
沈青雪看了眼哥哥,见他颔首,忽然泄了气,颓然坐下。
“哥哥。”小姑娘嗓音娇软,轻声道:“这个煎蛋给你。”
两面金黄的煎蛋又辗转到了沈青雪饭盒里,在他要推辞的时候,苏娉温声道:“我这还有。”
沈青雪一看,果然,她饭盒里还有一个鸡蛋。
应该是赵班长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悄摸压底下的,因为这份量比别的足,他知道沈青雪肯定会把这个端给妹妹。
夹起妹妹给的鸡蛋,他咬了一口,看着陆长风,挑衅道:“是挺香。”
陆长风也不介意,好脾气的回了句:“能不香吗?半墙柴换来的。”
沈青雪忽然觉得鸡蛋更加好吃了。
苏娉吃饭比较慢,都是一锅出的菜,里面有葱,她慢条斯理把葱挑出来。
旁边的沈青雪也是这样。
陆长风看了眼沈元白,果然,他也在挑葱。
男人份外无语:“葱也是青菜,怎么不能吃了,还补维生素……了吧?”他不确定地看了眼苏娉。
随后又无所谓道:“管它补什么,你们要是不爱吃就搁我碗里行吗?我不挑。”
苏娉迟疑片刻,小心翼翼道:“……西北,应该有葱吃吧?”
“……”
陆长风看她许久,忽然乐了。
这小姑娘挺有意思啊,之前还怕他,现在都敢堂而皇之开玩笑了。
是不是觉得有两个哥哥在旁边有底气?
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男人哼笑一声,继续吃饭。
因为苏娉明天没课,两天假,沈元白留她在家属院休息。
“我还不困。”苏娉问哥哥:“我想看看你翻译的药方,可以吗?”
“当然,”沈元白又带他回了宿舍,推开门:“我去食堂打壶热水来,等下你在这洗漱完,困了我送你去家属院。”
苏娉连连点头:“好。”
等他走了,苏娉走到书桌前,把他翻译的笔记本拿起来看,里面药方有一部分和东洋汉方医药里记载的重合,不过剂量不同。
同一种病,在不同的人身上,剂量用药都不同,这种她能理解。
慢慢翻阅,她愈发入神。
沈青雪还没去睡,在操场找了个地方坐下,摸出烟,点燃。
指间猩红明灭不定,他缓缓吐出一口烟雾。
仰头看着漆黑无光的天幕。
沈元白提着暖壶过来时,就看到他倚坐在单杠边上,缓缓抽烟。
他站在黑暗中,看了一会儿,抬脚离开。
苏娉听到脚步声渐近的声音,就知道他回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能在众多脚步声中分辨出哥哥的军靴声,他脚步声永远不紧不慢,不会急促。
“阿软。”他在门外站定,嗓音温润。
“来啦。”苏娉起身开门。
半个小时后是熄灯时间,在这半小时里,沈元白又翻译了两页,苏娉看着这些药方,在脑海中找出张爷爷以及外公医案中对应的病症用药剂量。
都有细微的差别。
届时,这些汉方她都要根据病人实际情况反复调整确认才能应用。
在熄灯前五分钟,沈元白合上书本,笑着对她说:“我送你去家属院。”
“好。”苏娉把医案放在这儿,她跟着哥哥出了宿舍。
沈元白把她送到房间,从柜子里拿出被褥铺好,弯腰把褶皱都扯平。
又随即抱出被子,全程不用妹妹帮忙。
苏娉就在旁边看着,同时也赞叹部队对任何细节都一丝不苟的态度。
因为离得近,她还能闻到一丝似有若无的沉香味。
是她送给哥哥的香囊,没想到他竟然随身携带。
小姑娘更开心了。
“好了,”沈元白直起身,笑着对她说:“除了盖的这床被子,还有一床在床尾,你如果觉得冷就盖两床。”
“知道啦。”小姑娘眉眼弯弯,“谢谢哥哥。”
沈元白抬手,把她鬓角的发丝勾到耳后,轻笑:“不客气,做个好梦。”
苏娉这晚睡得十分安稳,在睡梦中,连嘴角都是愉悦上扬的。
第二天早上,她在团部食堂吃了早饭,去了医院。
上次跟许无说好了,有空就可以过去跟诊。
都是观察学习的好机会,她不会错过。
外科的医生早就认识这个小姑娘了,纷纷笑着跟她打招呼:“又来找许主任啦?”
“是呀,”她也笑眯眯回应:“又要打扰你们啦。”
“不会不会。”
苏娉本来要去许无办公室,走廊上一群穿白大褂的人有序走开,为首的许无正在跟旁边的人介绍最近外科新进的医疗仪器。
瞥见她,许无略微颔首,又继续跟身边的人说话。
他身边的人笑着点头,而后说:“许主任,稍等一下,我跟那位小同志打个招呼。”
许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他说的是苏娉。
“好,部长。您请便。”
焦部长径直往苏娉那边走去,停下脚步,笑吟吟说:“又见面了,小同志。”
苏娉回过神来,她弯眸:“您好。”
“上次在研讨会,我们见过,还记得吗?”焦部长笑着提醒。
“记得,您是东城卫生部的部长。”
“记性不错小同志。”焦部长语气和煦:“张主任是你的老师吧?他主张中西医结合,对于你们上次说的东西,我很感兴趣,想深入了解一下,你等下有空吗?”
苏娉心中稍微愣神,她压抑住心底的狂喜,尽量表现的镇定一些:“有空,您先忙,我在这等您。”
“好。”焦部长赞赏地点头,对身后的许无说:“许主任,带我去看看你们新进的仪器。”
“您跟我来。”许无掩去眼底的讶异,从两人的谈话中就能推测出来,焦部长和苏娉是在研讨会上认识的,而他对中西医结合很感兴趣。
上次研讨会他有手术没有去,虽然好奇苏娉她们说了什么,但只能暂时压在心底,等下再问。
焦部长对苏娉轻轻点头,跟着许无去了外科手术室。
之前跟苏娉打招呼的医生远远把这一切尽收眼底,她讶异:“这位小同志还认识焦部长啊?”
苏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本来想去门诊部看一下的,但因为跟焦部长说好了在这等他,怕他待会儿来了见不到人,只好继续守着。
看了看旁边,她找了个地方坐下。
回想刚才焦部长的话,她脑海里隐隐有一个想法浮现。
如果跟焦部长说想在医院设立一个中西医结合科室,他会同意吗?
她沉下心来想了片刻,又摇头。
没有实际治愈病例摆在眼前,别说焦部长,换了她也不可能会同意这样的事。
设立新的科室不仅是一句话,还需要层层审核。
没有实际治疗成果,这些都是妄想,再多的话都是空谈。
她神色颇为苦恼,方才的欣喜消失不见。
设立新科室的话肯定是不能说了,这也会让焦部长觉得她不切实际,
那待会儿说些什么呢?她脑筋急转。
想到之前和老师对于急腹症以及骨折的中西医结合治疗课题研究,她心里有了腹案。
焦部长在外科手术室看了一圈,没有让她久等,对许无等人摆摆手:“许主任,你们忙,不用管我。”
许无看了眼苏娉,点头,带着医生们去了病房查房。
“小同志,”焦部长走到她面前,态度和蔼:“我们去外面聊,怎么样?”
“好。”苏娉赶紧起身,手里抱着医案记录本,落后他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