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车厢里煤味很重,早上起得太早,苏娉有些困倦,缓缓打了个哈欠。
下铺的沈青雪听到她翻身的声响,神经一绷,忍不住支起耳朵。
难得离妹妹这么近,他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
想接近,又小心翼翼。
虽然很困但是睡不着,苏娉攥紧手里的安神香囊,脑子里装着的医案不停翻动。
终于,过了半小时,在一片嘈杂声中,她缓缓合上眼。
北城在视线里倒退,沈青雪坐在床边,盯着窗外。
大哥在东城军区,妹妹在东城大学,现在他也调到东城军区去,兄妹仨人都能在同一个城市。
他能有更多的机会跟妹妹相处。
到了中午,苏娉闻到各种饭香味,她睁开眼盯着头顶的车厢,缓了会儿神,想去买份饭。
“阿软。”沈青雪从过道中挤来,手里有两个铝饭盒,放在卧铺旁边的小餐板上:“我买了红烧茄子和榨菜肉丝饭,你想吃哪个?”
“阿软?”打开饭盒,他从行李袋里摸出两双筷子,抬头见小姑娘坐在床边,漆黑的眸子带着些许怔忪,又喊了一声。
妹妹这是没睡醒?
他一手一个饭盒,她没回答,就一直举着不动。
苏娉回过神来,看到递到自己眼前的饭盒,眨眨眼,轻声道:“我想吃红烧茄子。”
“诶,好。”沈青雪赶忙把饭盒和筷子给她:“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苏娉点头。
沈青雪吃着饭,时不时抬头看看妹妹。
她吃饭不快,一口下去细嚼慢咽,他吃了半盒她才两口。
饭盒还要还回去,他就坐在下铺等着,也不催。
对面床铺有大人在哄着怀里的小孩,小男孩胖乎乎的,虎头虎脑,挥舞着小手眯着眼咧嘴笑。
他看了几眼,又收回目光。
等苏娉吃完,他立马拿着饭盒去洗漱,还带着搪瓷杯,接了杯热水回来。
“阿软,喝点水吗?”
苏娉坐在上铺,垂眸看他许久,点头,接过搪瓷杯捧着,缓缓吹气。
沈青雪坐在床边,倚着车壁,侧着身子仰头看她。
对上他的视线,她忽然出声——
“你是因为我,才来东城的吗?”
沈青雪愣了一下,面对这双澄澈见底的眸子,没法说谎,他点头:“是。”
苏娉没有说话,慢慢喝完杯中的水,把搪瓷杯还给他,然后又躺下继续睡觉。
男孩大掌接过,感觉杯底好像有什么东西,他拿开一看,是一个带着中药味道的香囊。
傍晚六点五十分到达东城站,现在天冷,五点多天边就没什么光亮了,张轻舟双手揣棉衣兜里,在原地跺脚。
这天可真冷。
看到从北城来的列车缓缓停下,他赶忙把手抽出来,快步往火车那边去。
走了一段距离,想到待会儿那小鬼看到他这样子,肯定会揶揄,于是又清咳一声,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走着。
“老师。”是她清甜娇软的嗓音。
沈青雪把她的行李都提下来,见她走向前面的男人,没有犹豫跟了上去。
“小鬼,回去一趟给老师带了什么好吃的没有?”张轻舟瞥向她身后的人,挑眉询问。
“您好。”沈青雪看出妹妹对他的尊重,主动打招呼。
“啊,你好。”
苏娉笑了下:“带了呀,妈妈还让我给张爷爷张奶奶带了东西。”
“行,跟我回去吧。”张轻舟问沈青雪:“你呢,跟我们一起?”
“嗯,”男孩看了眼妹妹,“我把她送到就走。”
“不用送了,行李给我吧。”张轻舟伸手去接,哟了声:“你这是把家里药碾子带来了?怎么这么重。”
苏娉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多带了几本书,还有我外公的医案。”
光是容老爷子的医案就有好几本,厚厚一沓。
张轻舟这回不嫌重了:“下回多带点。”
沈青雪见他们要走,犹豫开口:“阿软。”
苏娉转身看他。
“我要去军区了。”
她点头。
“我以后可以来学校看你吗?”他保证道:“不会打扰你学习的,我问过大哥你什么时候有空再来。”
苏娉抬头看他,弯眸道:“什么时候来都可以,你可以在传达室等我。”
“好!”沈青雪简直要高兴疯了,他只恨自己没有早点来东城,这种感觉真的不知道怎么说,就是妹妹愿意来跟他接触,真的太好了。
哪怕这些年没有相处,但是看到就忍不住想要亲近。
同时也痛恨自己,之前因为徐娇,而产生逃避心理。
就算妹妹不愿意认他,他也无话可说。
张轻舟拎着行李带她回家,“刚才那个是你哥?看起来有点傻,是大的那个还是小的那个?”
关于苏家和沈家的事他完全不知情,还以为是容岚生的那俩小子。
“都不是。”
“哦,”他也不是什么事都爱问的,“后天开学,今晚你就住家里,明天我陪你去妙仁堂。”
“好,都听您的。”苏娉点头,欣然同意。
她现在就是需要多实践,妙仁堂的弟子年纪跟她差不多,都是单独看诊。
有老师在旁边,她也可以放心施展。
回了张家,张老夫人已经热好羹汤在家等着她,回到家就是热乎乎一碗汤下肚,浑身都暖洋洋的。
吃完饭,张老夫人带她去休息:“厢房已经整理出来了,床褥都铺好了,阿软,你要是觉得冷,就自己在柜子里多抱一床被子。”
她提着煤炉子,走在前面,侧身跟后面的小姑娘说话。
苏娉乖巧点头,跟着她进了房间。
开了灯,放下炉子,把窗户延了条缝,张老夫人又跟她问了几句关于容岚的事,这才关门出去。
苏娉坐在床边,想了一下,打开行李袋,把医案拿出来看。
她在想外公说的话,她想中西医结合,但是遇到病症总是用中医的手段,是不是她潜意识里就更偏向中医?
不对,不对。
靠在床头,她翻开医案。
浮躁的感觉逐渐下沉,她安静翻着书页。
外面又悄然下起了雪,透过窗户能看到飘落的影子。
她点燃一盘沉香,宁心静神继续翻阅。
这晚她下半夜才睡,第二天六点多就醒来了。
吃早饭的时候,张轻舟看到她眼底的红血丝,也没有说什么。
这小鬼性子软,脑筋轴,肯勤下功夫。
作为老师自然是十分满意这样的学生,可成了长辈,就有点心疼了。
比如张老夫人,就一直嘘寒问暖:“是不是换了地方睡不惯?你平时喜欢些什么器物,我到时候添置一些,你放了假就往家里来,多住几天就能住的惯了。”
东城大学一个月六天假,月初月中月末各两天,她想着也不能总让孩子窝在宿舍学习。
这孩子身子虚,好不容易来了东城,得帮她调理调理好好补补才行。
家里什么药材都有,不差这点功夫。
“没有,奶奶您不用担心,是昨晚看书看入神了,没有反应过来时辰。”苏娉腼腆道:“我下次不会了。”
“你这孩子就是太用功了,以前你张叔叔就没这么自觉,背书都得用棍子站在旁边撵。”她毫无负担把儿子的老底都给揭了。
张轻舟猛地咳了两声,“妈,我现在都为人师表了,您给我留点面子不行吗?”
“什么为人师表,家里只有叔叔跟侄女,没有老师和学生。”
“行吧,您说什么是什么。大侄女,吃完没,妙仁堂已经开始坐诊了。”
“你要去妙仁堂?”张老爷子神色复杂:“你就不怕被赶出来?”
妙仁堂是尤老先生开的,对于张轻舟这个师弟……
他压根不认,而且把他当做叛出师门的异端。
“去啊,我感冒了,找他看诊,总不能把我轰出来吧?哪有大夫这样对待病人的。”说完,他朝旁边打了个喷嚏。
张老爷子一看就知道是真的着凉了。
“你就惹事吧。”他摆摆手:“去吧,我给你准备好跌打损伤的药。”
自己是中医,爹也是中医,一个感冒他要大费周章跑到城南去看。
这不是送上门挨打吗?果然是皮痒欠揍。
张老爷子甚至都想摸拐杖了,与其让别人打不如自己亲手来。
苏娉弯眸看着他们斗嘴,见老师起身,也放下碗筷跟着站起来:“张奶奶您慢慢吃,我先出去了。”
“好,外面下雪,加件衣裳,别穿太单薄了。”
“知道啦。”
师徒俩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地里,留下大大小小的脚印,张轻舟说两句话就打个喷嚏,他揉揉鼻子:“这里到城南要走四十分钟,你走得动吗?”
“我可以的。”她点头道:“上次北城大学野外拉练,我们跟着老师绕着北城走了一圈。”
“嗬,”张轻舟侧目:“行,不愧是我的学生。跟你说啊小鬼,体能一定要加强,这样身体才不会太虚。”
师徒俩一边走一边说,张轻舟还问了她这些天在家有什么感悟,西医基础知识学的怎么样了。
“老师,”苏娉犹豫片刻,还是开口:“我听说您之前和一位留洋回来的西医学医术。”
“你妈说的?”他颔首:“是有这么回事,那个人姓许,叫许邈。”
张轻舟脸上笑意收敛:“在东城的西医里,他也算得上是德高望重,就是骨子里带了点洋人的毛病,自视过高,看不起中医。”
“我在他那学了两年,感觉差不多了就跑路了。”
苏娉:“……”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安静听着。
张轻舟又恢复了懒散随意的样子,“虽然我倡导中西医结合,但我是中医出身,自然要维护中医的名声。”
他不爱听有人什么中医会逐渐消亡成为西医的附庸,他确实希望中西医能互相取长补短,你诊我治,但不希望西医以高高在上的态度凌驾于中医之上。
“老师,”苏娉忽然开口:“您有没有想过,自己开堂坐诊,用中西医结合的方法来治病?”
“开堂怕是不够,”张轻舟叹气:“小鬼,西医诊断全面是因为它的仪器精确,这玩意把你老师我拆了卖了都买不起一个螺丝钉。”
“你呢,争气点,以后做出名堂来争取国家的支持,开一个中西医结合的医院,自己培养人才。”
他知道这是遥遥无期,却也忍不住遐想。
苏娉抿唇不语。
他们脚程慢,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妙仁堂。
近来因为天气严寒,感冒的人不在少数,妙仁堂内人满为患。
苏娉一眼就看到被人围在中间的京墨,另外一边尤老先生也在坐诊。
“本来中医年龄的误解是很大的,抵不住这小子出色,治好不少疑难杂症,在城南也算出名。”
带着她进去,张轻舟自己找了个角落坐下,拿出纸笔递给她——
“你观察病人症状,再把京墨辩证记录在案,看看他开的什么药方,我去找老尤把个脉拿点药。”
“……您小心点。”她忍不住提醒。
“知道。”张轻舟不甚在意。
半个钟后,他摸摸鼻子,从医馆里出来。
苏娉憋着笑:“我们回去吧,老师。”
“谁说我要回去?”张轻舟斜眼看她:“去医院。”
“您要看西医?”苏娉讶异。
“是啊,”张轻舟又打了个喷嚏:“你也去看看,西医诊治的流程是什么样的。”
对上她怀疑的目光,他“哎”了一声:“我在医院有熟人,你放心去好了。”
“您哪位熟人?”
“……许邈的儿子,医院外科大夫。”张轻舟有些心虚:“也就四五年没联系而已。”
“……”
等到了医院,苏娉看出来确实是多年没联系了。
医院墙上医生名单里,有个叫许无的外科主任,就是他口里的外科大夫。
有护士带他们去主任办公室,许无正在看一个骨折病人的片子,见有人来了,说:“请进。”
“许主任,这位同志说是您的朋友。”
许无放下手里的病历,推了推眼镜,看清来人后他恍然失笑:“原来是你。”
张轻舟也不觉得生分,自己往那一坐:“四五年没见过面了吧?你看起来变化不大。”
“你也是原来的样子。”许无看了眼他身后的人:“这是?”
“我学生。”张轻舟翘着二郎腿:“想了解关于西医治疗的流程和手段,我带她来你这看看。”
“这样啊,学中医的?”
见张轻舟点头,他说:“我刚好有个胳膊脱臼的病人,你要跟我去看看吗?”
苏娉看了眼老师,见他笑眯眯的,她温声道:“好。”
张轻舟有点感冒,他自己去看诊了,苏娉跟着许无到外科诊室。
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坐在那嗷嗷叫,见许无来了,呲牙咧嘴:“医生,我这手不需要手术吧?”
“轻微脱臼,不用。”许无抓着小伙子的胳膊一摸一捏一扯,听到“嘎吱”一声。
“好了,复位了。”他笑着说。
“啊?”小伙子也愣了:“这不是中医的手段吗?你们西医也会这个?”
“不管是中医还是西医,没有发生骨折都是手法复位,”许无挤了点消毒液洗手:“你就当成是正骨吧。”
小伙子似懂非懂,他甩甩膀子:“哎呀,还真好了,地里还有活等着我干呢,谢谢你啊医生。”
许无摇头而笑。
苏娉沉默片刻,也开口:“许主任,您觉得中西医有共通点吗。”
“这个要看你自己怎么想了,”许无擦干手,笑道:“例如感冒,中医讲究固本扶元,辩证医治。西医会想增加人体免疫力,”
“要说共通点,那就是不管是中医还是西医,都是为了治病救人。”
“我还要去下一个病房,跟我一起吗?”他笑问道。
“好。”苏娉摸出纸笔,跟在他身后。
在外科转了一上午,苏娉才想到要去找老师。
问了一下内科在哪,她慢慢找过去。
“你脉虚,是气血不足,平时是不是头晕嗜睡四肢无力?可以吃一点归脾丸。”
听到熟悉的声音,苏娉停住脚步。
她往里一看,张轻舟手背上插着针管,翘着二郎腿,在给护士把脉,旁边还有很多年轻医生围着他。
“我看看舌苔,舌尖属心肺,你舌尖发红,应该是心火旺盛,最近有没有心烦失眠,盗汗的情况?”
“有,”小护士一脸激动:“都被你说准了同志,我在医院开了药,吃了两个星期还是没用。”
“哦,你去中药房抓点木通、生地黄、生甘草梢,主治心经火热清心养阴利水通淋。”
苏娉站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许无在她身后,看着里面的情况,笑了一下:“他以前跟我说要试试中西医结合的路,西医诊断,中医辨证施治。”
“我其实心里是支持的,不过我觉得他更适合中医。”
苏娉没有出声,一直到离开医院该在思考他话里的意思。
“怎么样?有什么感想?”张轻舟晃了晃手背,针眼明显:“老师为了你这个小鬼可是付出良多。”
苏娉默了片刻,看着他,认真道:“我觉得您其实是想来砸场子的。”
“哪有,怎么会。”张轻舟矢口否认:“就是带你过来认认门,许无这个人脾气性格很好,知道你是我的学生,以后过来观诊就方便多了。”
苏娉点头,过了片刻,她问:“老师,您有没有想过,在医院申请一个中西医结合诊治科室?”
这比自己开医院要现实的多。
“嗯?”张轻舟愣了一下:“这要有卫生部的同意。”
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吸了吸鼻子,“你容我想想。”
苏娉在大年初三这天回了学校,夏莹比她先一天回来。
“阿娉,来尝尝这个炒豌豆,又酥又脆。”她拿出一个水果罐头的罐子,塞苏娉手里。
“这是我妈亲手炒的,她知道我在学校经常抄你的笔记,让我感谢一下你。”
“这没什么的呀。”苏娉眉眼弯弯道:“我也要谢谢你经常照顾我。”
“哎呀,互相照顾嘛。”她在苏娉床边坐下,有些纠结地抠着床沿:“这次回去有不少人来我家给我介绍对象,我妈也让我去相看一下。”
她是工农兵大学生,说出去倍儿有面子,以后回了原籍也能找到不错的工作,中医系应该是分配到县医院。
这么好的条件,心动的人不少。
“你去相看了吗?”苏娉拧了一下罐头盖子,没拧开。
夏莹接过,随手一拧,而后递给她:“没有,我说不着急,我这学中医都得学好几年。”
“有些人一听两三年后才能结婚,直接没信了。”
“啊?为什么呀。”苏娉好看的桃花眼里带着疑惑不解。
她目前也是没有这些打算的,只想着先把书读完。
“农村里结婚早,我堂妹们比我小两岁,孩子都能走路了,好姑娘哪儿都有,谁愿意眼巴巴等你啊。”
再说现在村里很多娶媳妇就是为了抱孙子增加劳动力,等你这么久,以后嫁不嫁还说不准呢。
“原来是这样呀。”苏娉恍然,见她有些走神,笑着问:“那你不愿意去相看是为什么呀?”
“就是不想。”夏莹叹了口气:“这次我不是跟何忠一起回去的吗?他给我提行李,还给我买盒饭,我觉得他人挺好的。”
她性格直来直去,对于好友也不藏着掖着:“我问了他,没有对象,但我又不好直接跟他说想处对象。”
“万一人家只是因为跟我是同学或者同乡所以才这么照顾呢。”她有些郁闷:“我不想自找没趣。”
对于这些事苏娉没有经验,也给不了有效建议:“这我也帮不了你啦。”
“我知道。”夏莹扑在她怀里,闻着浅淡的苦栀子味道,叹气:“你说我以后要不干脆去他部队当军医算了,这样就能让部队领导给牵线。”
“这也太麻烦了,还不如我直接去找他说清楚呢。”她瘪嘴。
苏娉咬着豌豆,轻轻拍她后背。
很快,又过了半个月,苏娉最近经常蹲在中药材基地里,种草药,除草,样样都干。
和北城大学一样,东城大学对学生们的体能很重视,每年开学部队里都会派人过来,教学生们以备战为内容的军事体育课。
不仅有基础体能训练,还有打靶之类的军事项目。
而苏娉见到的教官也算是熟人。
她站在队伍里,看着前方身穿军装,眉眼锋利的男人。
见她出神,夏莹看出端倪,轻轻碰了下她胳膊,压低声音:“阿娉,你认识这位教官?”
“嗯。”苏娉温声道:“见过两次。”
“你们怎么会见……”她还没说完,被教官凌厉的眼风一扫,立刻站直身子目视前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陆长风一眼就认出了她旁边的小姑娘,顿时有些头疼。
这自家兄弟的妹妹,训狠了回营估计会有架打。
沈元白看起来斯斯文文,下起手来可不含糊,招招奔着人命去的。
“今天的任务,”他又看了眼小姑娘:“男同学河床,女同学清理河堤。”
东城大学外面有条河,前段时间下雨,河道被淤泥碎石堵塞。
河堤倒是要轻松些,把枯枝碎叶清理干净就行了。
同学们齐声应是,纷纷动起来。
中医系男同学多,女同学只占五分之一。
男同学们活泼好动,撸起裤管,拿着畚箕和钩索扁担就跑出校门。
苏娉跟夏莹也跟了上去。
今天是难得的晴天,虽然还是有点冷,但看起来挺暖和。
男同学们不怕冻,喊着口号就跟下饺子一样直接往河里跳。
“真猛啊。”夏莹瞠目结舌:“我以前冬天在河里洗衣服,回去手都冻红了。”
河水一看就冰凉刺骨,苏娉把河边的树枝捡到畚箕里,下意识看另向一边的男人。
陆长风脱了军装,挂在旁边的树梢上,只穿一件单衬衣和军裤,拎着铲子就下了河。
“阿娉?”夏莹凑过来:“你怎么认识陆教官的啊?”刚才她就想问了。
“他跟我哥哥是战友。”苏娉柔声道。
“啊?啊!”夏莹想起上次在北城大学礼堂见到的那个身穿军装气质温润的男人,又看看河里那个浑身上下透着凶悍再加不好惹三个字的人,她干笑:“那还真是巧了哈。”
中医系人多,男同学们平时也要去药材基地挖土薅草,有的是劲,还有陆长风带动,河道清理的很多。
有同学担着满是淤泥的畚箕从她们身边过去:“夏同学,苏同学,让让让让。”
苏娉拉着夏莹站到一边让到,又抬手把她衣服上挨到的泥土蹭掉。
“阿娉,”看着她柔和白皙的侧脸,夏莹感慨道:“你跟你哥哥真的好像啊。”
都是一样的温柔。
如果不是看上何忠了,她一定要问好友哥哥有没有对象。
苏娉轻轻抿唇,两个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
陆长风回眸时正好看到这一幕,对上她怔然的视线,他下巴一抬,略微颔首。
“哇!教官快看,有鱼!今天中午食堂能加餐了!”
有人惊呼。
同学们又手忙脚乱开始抓鱼。
陆长风瞥了一眼,从腰间抽出匕首,扎了下去。
中午除了土豆红薯南瓜这些必备菜品,中医系的餐桌上还有红烧鱼和糖醋鱼。
清理河道都累狠了,一个个跟泥人似的,河里的水也浑浊,洗不干净。
苏娉喝着鱼汤,浑身上下暖洋洋的。
夏莹连喝两大碗,又盛了一碗饭倒进去,拌着吃:“这个鱼汤太鲜美了,还是咱们中医系的同学能耐,你看别的系只能眼馋。”
苏娉笑着点头。
“在我们老家有种吃法,就是冬天煮鱼的时候多放点汤,因为冷嘛,搁一会儿就结冻了,可好吃了。”
“要不咱们等下装一碗,放宿舍晚上再吃?”
“好呀。”苏娉把碗里为数不多的肉片给她:“你上午费了大力气,多吃点。”
夏莹见她瘦瘦弱弱的,自己揽了重一点的活计,把捡来的枯枝担到学校操场,等晒干了做柴烧。
“不用不用,我碗里有,你才应该多补点。”她把肉又夹回去,不经意间看到她脖子上有长长的红痕,惊道:“这是怎么了?出血了?”
“嗯?”
苏娉还没反应过来,坐在旁边不远处的男同学们听到这边的声音,对岔着腿大快朵颐的陆长风说:“陆教官,好像有同学受伤了!”
陆长风放下筷子,看了眼那边,起身过去。
“怎么回事?”他沉声问。
“阿娉受伤了,”夏莹让开身子,让他更能看清楚些:“应该是树枝刮伤的。”
“我看看。”
高大的身影猛然弯腰,强大的压迫感骤然袭来,苏娉身体微僵,不敢乱动。
可能是因为第一次见面他浑身是血,也可能是眼神太冷漠凶戾,她对他总是有一些害怕的情绪,只有哥哥在才会消减。
“是刮伤了,你们系老师在哪?去找来处理一下伤口。”陆长风看出她的不自在,直起身来往旁边站了一步。
“我去喊张老师!”夏莹最先反应过来,直接冲出食堂。
张轻舟来的很快,他手里拎着药箱,看到苏娉脖子上的伤痕,皱眉:“划了这么长,自己没察觉?”
因为她皮肤白皙,看起来更加触目惊心。
苏娉是真的没察觉,弯了一上午腰人都已经累麻了胳膊痛的都有些抬不起来,她下意识要去摸伤口,被陆长风一把抓住手腕。
“别碰,会发炎。”
隔着厚厚的外套还是能感觉到男人掌心灼热触感,陆长风松开手,她也下意识缩回手。
“你一个学医的,怎么痛觉这么迟钝。”张轻舟嘴里一边念叨一边给她上药:“不能沾水啊。”
夏莹看着她脖子上缠的一圈纱布别提多心疼了,“阿娉……”早知道她就多注意点。
苏娉笑着朝她摇头,“没事,我不痛的。”
陆长风看到她苍白脆弱的样子,心里就两个字——
完了。
沈元白今天下午休假,他肯定会过来。
陆长风揉了揉眉心,看着小姑娘脖子上缠着的厚厚纱布,无声叹了口气。
夏莹以为他是担心苏娉,开口劝慰:“陆教官,张老师医术很好的,他上的药也不会留疤,你不用自责。”
在她看来今天任务是陆教官下达的,她以为陆长风在内疚。
苏娉听到这话,忍不住抬眸看了眼他。
陆长风点点头,心不在焉“嗯”了声。
下午依旧是清理河堤,沈元白过来的时候,不用进学校就能看到他们。
“阿软。”
苏娉直起身来,看到他时眼底有明显的惊讶:“哥哥。”
沈元白走近,眼底温柔的笑在看到她脖子上缠着的纱布微微凝滞。
“上午不小心被树枝刮伤的。”小姑娘下意识想去摸脖子,恍然记起自己手脏脏的,又放下:“不用担心啦,很小的一条口子,因为伤在脖子上只能这样包扎。”
“是吗?”沈元白笑了下,不置可否。
看到她在捡树枝,他说:“我帮你。”
“……好。”苏娉呆呆点头。
陆长风担着畚箕过来,看到他,下意识要转身。
“陆副团长。”沈元白嗓音温柔,“你走错方向了。”
陆长风摸了摸鼻子,走到他身边,扔下畚箕。
“我说看着挺像你的,还真是你啊。”他看到沈元白笑容不变的脸,突然有些不自在:“兄弟,对不住啊。你都知道了吧。”
沈元白唇角笑意温和,他问:“知道什么?”
“这伤。”陆长风揽着他的肩膀走到一边:“我一时没注意,咱妹妹就划着了。要打架回去打?”
沈元白看他许久,点点头:“好。”
“……”
陆长风叹了口气:“我还要清理河道,你们兄妹俩聊吧。”
苏娉看到他下了河,小心翼翼望着一言不发的男人:“哥哥,这跟陆营长没关系,是我自己不小心碰着的,如果不是莹莹发现我都不知道。”
沈元白伸手,想碰碰她脖间的纱布,又怕弄疼她,收手:“好,哥哥不怪陆副团长。”
他应该自己来中医系当教官的。
苏娉点头,想到什么,她轻轻扯了下他的衣袖:“哥哥。”
“嗯?”
“我有东西要给你,你什么时候回去呀?”
“下午休假,明天出任务。今天都有空,晚点回去。”
“那你待会儿等等我,今天没课,清理完河道河堤我就放假了。”
“好。”他笑着点头。
夏莹看到这边有个穿军装的男人在清理树枝,还以为是哪个教官,她也没在意。
“阿娉,你伤口还疼吗?”把畚箕放下,她轻声问。
“不疼啦,上完药凉凉的。”苏娉把枯枝都放进空畚箕里。
“那就好,差不多快要完事了,累死我了。”她捶着腰,不经意抬眸。
瞥见男人熟悉的脸,夏莹睁大眼睛:“阿娉!这是你哥哥?就是上次在学校大礼堂那个!”
“是呀。”苏娉笑着说:“你还记得他呀。”
“怎么不记得,你哥哥这长相也算是独一份了吧。”夏莹笑嘻嘻道。
沈元白也认出了她,微笑颔首。
清理完最后一担淤泥,陆长风示意同学们解散,然后脚步沉重往沈元白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