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西医都说了自己的看法,张主任。”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你这主张中西结合的是对于急腹症是怎么个看法?”
“急腹症有很多种,例如阑尾炎、急性胆道感染、胆石症,单靠中医无法轻易鉴别。”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已经惹怒了张秀成为首的中医。
“逆子!孽障!”张老爷子心里几欲吐血。
怎么就生出这么个玩意!
见他们对张轻舟怒目相视,有人笑眯眯道:“张主任说的没错嘛,这些具体病症还得我们西医来。”
“瞧瞧,说的什么鬼话。”有中医嗤道。
苏娉总算见识了,这群老先生骂起人来也不含糊。
“西医虽然能明确诊断,但是在治疗手段方面过于偏激,哪儿不行割哪儿,哪有这么多地方给你割?”张轻舟偏开头,不看他家老爷子。
他这话一出,把两方都彻底得罪了。
苏娉站在他身后都能感觉如实质的刀子,一刀刀往这边凌迟。
“那你觉得该怎么办?!”近乎咬牙切齿。
见他轻松惬意,还拿了块糍米糕,在场的中西医恨不得把他绑起来打一顿。
中西医结合不行,中西医混合打可以。
“西医诊断,中医治疗。”张轻舟掸了掸裤腿上的渣子,侧头看身后的学生:“小鬼,你说是不是?”
苏娉唇边笑意温和,她点头,“老师说得对。”
“……”原本看好这个中医苗子的老先生们,纷纷不敢置信。
端着茶盏的手停滞在半空中。
什么?老师?
这孩子是这异端的学生?!
南城的老先生们痛心疾首:“你这孩子……唉。”容院长要是知道会气疯吧。
之前友善的目光渐渐变冷漠,苏娉垂眸,心里多少有些无法适从。
老师一直经历的就是这些吗?
“别怕。”张轻舟懒散带笑的声音在她旁边慢悠悠响起:“前方若是荆棘丛生,老师就披荆斩棘为你蹚出来一条通天大道。”
“要是老师先一步倒下,你就替我,用事实狠狠扇他们一个巴掌,再告诉他们——”
“我张轻舟,从未错过!”
“……是,”光亮冲破阴霾,苏娉眼底燃起火苗,她笑容明朗:“学生都听您的。”
在场的众人都觉得这师徒俩疯了,不可理喻。
京墨眉间稍有讶异,黑白分明的瞳孔里笑意浅淡。
张轻舟吃完米糕,缓缓起身:“还什么中医大家西医能手,就这点肚量。小鬼,我们走。”
“跟鼠目寸光的人待久了,视线也会变得狭隘。”
“我们要大步往前走,千万别把路越走越窄,记住了没。”
“记住了,老师。”
苏娉走之前犹记得跟张老爷子还有南城来的老先生们打招呼,神色如常,依旧恭敬。这么一对比,他们不由脸红。
张轻舟背影洒脱,苏娉紧随其后,步履不停。
许久没有出声的焦部长忽然开口:“方才张主任提出的‘西医诊断,中医治疗’,诸位觉得可有可行之处?”
出了药学院,张轻舟停下脚步,转身问她:“刚才有什么收获吗?”
苏娉递出一张纸,他接过一看,笑了。
中西医对于急腹症的辩论,她一字不漏记下。
“下次骂人的话别记了,浪费笔墨。”他把纸还回去塞她手里。
“可是不学这些,以后被骂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口。”她故作苦恼。
张轻舟斜睨她:“行了,这话千万别跟你张爷爷说,不然挨打的又是我,怪我带坏你。”
苏娉眼底染上星星点点的笑。
“唉,我真后悔答应苏诚,本来就寸步难行,现在又多了你这么个小鬼。”虽然这么说,但他脸上的高兴显然易见。
“走吧,跟我回去。”
“去哪儿?”
“你张爷爷家,吃饭。”
……
研讨会结束,张秀成回家吃饭,结果又看到了自家逆子那张脸。
“爹,回来啦?”他招手:“快来,给您留了饭。”
张老爷子心梗犯了,从怀里摸出一个黑色瓷瓶,颤巍巍倒了两颗保心丸出来。
苏娉接到老师的眼神示意,倒了杯温水递过去。
张秀成脸色和缓,接过搪瓷杯,咽下药。
“阿软,你别跟着他胡闹。”老爷子语重心长:“你知道这孽障走的是一条什么路吗?别人都说他中不成西不就,所以才借助这么个噱头博名声。”
“中西医结合,现在还能扛住压力说出这句话的人寥寥无几。你是东城大学的学生,又家学渊源,以后何愁没有好出路。”
“张爷爷,”苏娉神色认真:“您真觉得中西医结合只是一句空谈吗?今天老师说的话您真的不认同吗?还是因为不能接受所以不敢尝试。”
张老爷子愣在原地,许久没有出声,
她后退一步,深深鞠躬:“对不起,我不应该用这样的语气跟您说话。我知道您爱护我,把我当晚辈,所以不希望我走一条希望渺茫又十分艰辛的路。”
“不管是传统中医现代西医还是中西医结合,都是为了治病救人,我不害怕走这条路,我只怕自己的初衷不纯粹。”
“老师他只是一个热衷医学的人,希望能有更有效的治疗方法,并不像别人口中那样,为了追名逐利。”
“请您相信我们。”她躬着身子,久久未起。
本来在吃饭的张轻舟,也放下碗筷,盯着那抹娇弱的身影,凝眸不语。
能有这样的学生,这辈子值了。
张老爷子神色复杂,过了半晌,他叹气:“吃饭吧。”
饭菜是张老夫人做的,她从厨房里端了份当归乌鸡汤出来,先给苏娉盛了一碗——
“一转眼阿软就长这么大了,前些年我去南城探望你外婆,你才这么高。”
她伸手比了比。
苏娉也记得她,弯眸笑,甜甜道:“张奶奶,您还是原先的样子。”
“老了。”张老夫人笑容无奈:“岁月不饶人啊。”
苏娉笑着给她也添了碗乌鸡汤。
“我记得你小时候因为身体的原因不怎么出门,现在性格看起来可开朗多了。”她捧着乌鸡汤,用勺子慢慢搅着。
“是。现在调养的差不多了,外公时常给我寄药。”
“你是先天亏损,一定要常补。”张老爷子听着她们说话,叹了口气:“现在来了东城,就经常来家里,让你张奶奶做点好的补补,药材都是现成的,等下回去带几支参,平时放根须须泡水。”
“对,把这儿当自己家。”张老夫人笑容亲和:“阿软,我和你张爷爷跟你外公外婆是多年的交情,把你当成自己的亲孙女,你不用拘束。”
“好,谢谢张爷爷,谢谢奶奶。”小姑娘眼尾上扬,好看的桃花眼盈满笑意。
被忽视的张轻舟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只希望爹妈千万别把眼神分给他,不然总没好事。
苏娉吃饱喝足,还带走一堆温补的药材。
张轻舟送她到门口:“自己回去,认识路吧?”
苏娉点头,看着两手提着的药材,眼底带着狡黠:“当您的学生,不亏。”她嗓音软软,带着小姑娘的娇气。
“幸好我只收了你这么个学生,”张轻舟惆怅望天:“不然家底都要被搬空。”
……
沈元白最近没有假期,东城气温一降再降,他之前在国营裁缝店给妹妹订了一件夹棉风衣,但是没空去取。
陆长风立了功,从营长升为副团,上面强制让他休三天假。
把凭据给他,沈元白温声道:“钱和票已经付过了,你把单子给营业员就好。”
“不是,”陆长风看着手里的布店凭据,“是你妹妹又不是我妹妹。不然我给你顶上,你自己去?”
沈元白笑得温柔:“年底团部的作战计划和边防部署,你来吗?”
“……”
陆长风眉眼一敛,立正,敬礼:“报告参谋长,保证完成任务。”
“麻烦再帮我买一份糖炒栗子和雪花酥带过去,阿软爱吃。”
“……”陆长风神色诚恳:“你帮我跟团长说一声,我不想休假,我想打仗。”
沈元白充耳未闻,将钱票放他手里,言笑晏晏:“谢谢。”
陆长风把钱票还有凭据随便往兜里一揣,大步往前走,摆摆手。
他去裁缝铺取了衣服,又买了糖炒栗子和雪花酥,心想小姑娘就是娇气。
本来打算直接把东西放在学校传达室就走,没想到她正好这时回来,手里还提着药包。
看到身形高大、军装挺拔的男人,她微怔片刻,下意识往后退一步。
随后又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不妥,笑意盈盈:“陆营长,你好。”
男人颔首,鹰隼般锐利的黑眸扫过她手里提着的东西,扬眉:“生病了?”
“不是,长辈给的补品。”她诚实道。
陆长风“哦”了一声,没有多问:“你哥没空,让我给你送点东西。”
见她已经提不下了,他侧头看旁边的传达室:“我给你放那儿?你待会过来取。”
本来想给她送进去的,还是算了,要是有点什么流言出来,对人家小姑娘名声不好。
“好。”苏娉没想到哥哥会让人给她带东西,心里有些期待:“谢谢你陆营长。”
陆长风随意“嗯”了一声,把东西放好,从传达室出来:“他最近有点忙,一直到年底都没假,有什么话让我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