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东城大学交流听课,”苏娉鼻尖红红的,和男人如出一辙的眼睛黑而亮:“有样东西想给你。”
双手提着纸袋,递到他眼前,面对他含笑的眸子,她心里有些紧张。
“是什么?”
“回礼。”她轻声道。
瞥见她身上的羊绒大衣和脚上的小羊皮皮鞋,沈元白顿时明白过来。
他笑着接过纸袋,温声问:“哥哥现在可以看吗?”
“嗯。”苏娉眼睫颤动,原本还有些不自在,此刻也都被他眼底的温柔融化。
沈元白从纸袋里拿出一条灰色围巾,看了许久,骨节分明的手指重新将它叠好,珍而重之地放进去:“我很喜欢,谢谢阿软。”
苏娉唇角愉悦上扬。
沈元白抬手看了眼腕表,“下午没有课吗?”
小姑娘摇头,“我跟老师请过假了。”
“好。”沈元白拎着纸袋站在她右侧,“哥哥还有点事要处理,大概两个钟头,可以等我一会儿吗?”
见她犹豫,他柔声道:“别担心,晚饭在食堂吃,到时候我送你回东城大学。”
“好。”苏娉还是应了,跟着他走进军区大门。
岗哨又抬手敬礼,发现沈参谋的笑容比刚才更浓烈几分。
苏娉是在军区长大的,也知道军区内不能乱走,到处有军事禁区。
她紧跟沈元白的步伐,眸色还是忍不住好奇打量周围的环境。
好像每个军区都一样,白色的石灰外墙,低矮整齐的营区。
沈元白不动声色放缓了脚步,将就她的速度,见她观察周围,笑着问:“在东城大学可以待多久?”
“……唔,”苏娉收回目光,诚实道:“半个月。”
“两天后我有一天假,想在东城逛逛吗?”
她想了一下,两天后好像是东城大学的休息日,老师也不讲课:“好呀。”
兄妹俩并肩走在军区里,有列队过去的士兵看到沈元白回停下来敬礼,男人也回以军礼。
沈元白把她带到了自己的宿舍,推开门,里面摆设简单——
一张行军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一个木柜。
苏娉跟在他身后进了门,男人放下纸袋,走到窗前把厚重的墨绿色窗帘拉开,光线争先恐后涌了进来,满室亮堂。
拿起暖壶倒了杯水在搪瓷杯里,他递给小姑娘,嗓音清润:“喝杯热水暖暖身子。”
苏娉接过来,捧着搪瓷杯站在书桌旁边,看着书桌上厚厚一沓记事本,她挪开目光,落在旁边一张全家福上。
相片上的男人浓眉大眼,五官端正,脸部线条瘦削流畅,手里抱着一个大概三岁的孩子,旁边是一个笑容灿烂的女人。
“这是小舅舅和小舅妈,还有他们的儿子。”沈元白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从桌面拿起相片,方便她看得更清楚一些:“小舅舅现在也在东城,外婆家在东城下面的小县城,他回来探亲。”
“噢。”苏娉对此没有什么要说的,她对沈家和林家的了解并不深,只是单纯的觉得这个小男孩很可爱。
“你不是还有事情要忙吗?”她指尖触着温热的搪瓷杯,在杯沿轻轻吹气,慢悠悠喝了一口:“我在这等你,不用管我。”
“好。”沈元白想了一下,又弯腰蹲下来,打开书桌下面的抽屉,拿出几本医学书籍。
“没来得及寄回去你就过来了,正好一并交给你。”
苏娉放下搪瓷杯,接过书,看清封面上的字:“化学实验新本草?”
她有些讶异,忍不住翻开看。
密密麻麻的都是外国字,明显是一本东洋汉方医药。
“另外一本是译文。”他笑着提醒。
苏娉又把下面那本抽到上面,缓缓翻开,清隽字迹跃入眼帘。
只看了两行她就被深深吸引了,沈元白看了眼时间,也不催,只是安静地站在她旁边。他脸上常年带笑,眼尾始终是上扬的。
看了大概五分钟,苏娉眼底亮晶晶的,爱不释手:“这是你翻译的吗?”
“是。”他微笑颔首。
苏娉颇为惊奇,“你还会东洋文呀,那其他的文字能看懂吗?”
“都会一点。”他桃花眼微敛,谦虚温和。
“……太厉害啦。”苏娉看他从容的表情就知道,绝对不可能只是会一点。
更让她讶异的是刚才翻看的译本,内容很详尽,各种医学名词他都没有弄错。
显然是费了功夫。
她心里熨贴,看着眼前高大清瘦的男人,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感谢。
沈元白看出她眼底的想法,摇头笑:“哥哥不需要你绞尽脑汁来道谢,也不需要任何回馈,你能来就是给我的最大礼物。”
“我要去团部了,你如果困了可以在床上睡一会,柜子里有干净的被单可以换。”
“知道啦,你去忙吧!”
“我不会乱跑,我就在这等你。”她眉眼弯弯,语气不由带了几分娇软。
沈元白眉眼微怔,随即低笑出声:“好。”
门被轻轻带关,男人军靴声渐远。
近来天气有些冷,苏娉在外面等了许久,现在后知后觉感到僵冷。
刚在椅子上坐下,她又起身,抱着书去了床边。
枕头垫在身后,拉过被子盖住腿,温暖才逐渐从脚底攀升。
她翻开译本,逐字逐句认真细看。
沈元白是真的用了心思,在一些特有名词的旁边仔细做了标注,可能是怕她看不懂。
一个从未接触过医学的人能为她做到这种地步,苏娉心底暖洋洋的。
沈元白又回了团部,有人问他:“有家属过来探亲啊?好好陪家人啊,你也歇一阵吧。”
沈元白所有的长假都在两个月前用完了,一直到年底都只有半天半天零零散散的假。
两天后那一天假也是需要和人交接拼起来的。
“不妨事,我妹妹很乖。”想起来小姑娘温顺的样子,他忍不住弯唇。
“咱妹妹来啦?那更得好好陪陪她了,北城过来的?赶紧回去吧!团长那儿我来说。”
“别说了,我又不聋。”站在沙盘前排兵布阵的团长摆摆手:“去吧去吧,不差这一会儿功夫。”
接近年底了,部队任务也没那么重,谁家军属来了都是直接安排去家属院,让人回去陪陪。
军人们在岗坚守了这么久,也该松一口气,见见家人,后方安稳心才安定,更好的为国效力。
沈元白想了一下,朝团长和刚才说话的政委敬了个礼,转身往军营外走。
政委看着他远去的身影,乐了:“我还以为沈参谋会坚决拒绝呢,看来是位很重要的家属。”
“他啊,好几年没休假了,前两个月批了半个月假也没在家里待多久,别看他平时沉稳,说到底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嘛。”话音刚落,团长猛一拍桌,“老赵啊,快过来,你看看这是不是敌军破绽?”
沈元白经过食堂的时候,脚步停顿,又退回去进了后厨。
炊事班班长见他要炭火还觉得挺稀奇,给他弄了个烂木盆,往里垫了点灰:“团部冷啊?团长不是说抖两下就精神了用不着烧炭火吗?”
“是我自己要用的。”沈元白见他拿着工兵铲在炉灶里铲了红灰和炭火,语气温和道:“这些木炭麻烦你记一下账,从我津贴里扣。”
“嗨,参谋长你这说的啥话啊,你好不容易开口一次,再说这玩意又不值钱,你不要它都自己在炉子里灭了成灰了,放心,这些都不在炊事班账务上的。”
炊事班长说的是实话,炊事班做饭用的木柴,都是部队里战士们从后山砍的。
当兵的有力气,砍了还给你锯好送来,整整齐齐垒在炊事班外面院子里,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场加练而已。
“参谋长,你真要谢的话就谢陆长风吧,”炊事班长玩笑道:“就数他砍树最勤。”
兵王嘛,做什么都比别人更狠。
沈元白笑着点头。
炊事班长顺手在里面扔了两个红薯,“我估摸着这火煨半个小时也就熟了,”他又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根小棍子插木盆旁边的灰里:“要是没感觉什么火了就扒拉两下,我都给你捂里面了。”
“好,麻烦你了。”
“客气客气,这有啥的。”团长都经常跑这来扒拉炉子里的烤红薯顺生黄瓜吃呢。
东城军区空地多,炊事班自己种了不少,随便吃。
听到门外有动静,苏娉立马从床上下去开门。
很快和门外提着木盆的男人对上。
她侧身让路,“这么快就回来了呀?”
“团长批假了,”沈元白把炉子放到床边,回头看向还站在门边的小姑娘:“困不困?要睡会儿吗,现在还早。”
才三点多,离食堂开饭还有两个半小时。
“好。”苏娉关上房门,在他面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惦记着被窝里的温暖,不好意思地又爬上了床。
沈元白摘下军帽,拉开椅子坐下。
怕她尴尬,他背对着她,拿起钢笔翻开记事本。
有寒风顺着窗户缝隙悄悄爬上来,沈元白浑然未觉,脊背挺直,笔尖唰唰。
和苏娉翻书的声音节奏一致,听起来倒是很和谐。
写完明天上午军事会议大致内容,他合上记事本,锁在抽屉里。
揉了揉眉心,眸光落在桌上的纸袋上,男人眉眼温润,眼底染上笑意。
见身后没有动静了,他回身,胳膊搭在椅背上,侧眸看。
小姑娘已经睡着了,书籍摊开落在身侧,呼吸清浅。
他轻声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