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不错,这一个多月没白学。”于原满脸欣慰,看到有鱼从腿边游过,弯腰去捉,结果扑了个空。
笑容渐渐凝固在嘴角。
旁边男同学们手里都有鱼,有手巧的已经编了小竹篓来装。
苏娉仔细的清理泥土,摘了叶子包着收到行李袋里。
谁挖的谁收着,再稀罕的药材于原也不会跟学生们抢,反而挺乐意看她们辨别各种中草药。
有什么比看学生长进了更快乐的事呢?
没来捉鱼的不用老师提醒,主动把土灶清理了,火星就地扑灭,拎着用来做饭的搪瓷盆去溪边洗刷。
被火熏了一通,盆底都乌漆麻黑的。
一点半,他们也歇的差不多了,把水壶灌满,又重新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之前嘴里抱怨的同学在看到沿途各种野果后,瞬间回血,于原随手摘下一个不起眼的果子在衣袖上擦了擦,“嘎吱”咬着——
“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们走这儿了吧,都是中医系的,简单的野果辨别还是没问题,别的系老师压根不敢往这边来,就怕学生贪嘴有个万一。”
“咱们中医系就没这么多事,不过你们还是得注意下,别犯低级错误。”
说着,他又摘了一个:“还有啊,别吃撑了,四点咱们在岔路口和另外一支小队汇合。”
对于他为什么这么笃定能遇上,没人说得清,也没几个人相信。
他们已经是最慢的了吧,其余的小队已经走了很远了。
于原也不在乎他们的质疑,身上背着被子和布包,脖子上挂着水壶,腰上还有个学生织的小竹篓,里面是已经嗝屁了的鱼。
他左手杵着根不知道从哪捡的木棍,右手到处摸野果吃,路过的地方都被薅了一把。
老师随意懒散仿佛郊游的模样,也让后面的同学们放松心神,说说笑笑,不自觉跟紧了于原的步伐。
随队的老师暗笑,于原这小子以前可是部队里退下来的,看似轻松随意,实际很有节奏,这样不容易让学生们疲惫掉队。
也没有耽误去下一个地点的时间。
在看到路边有中草药的时候,师生们纷纷停下脚步,把草药采了再走。
当然,又是一番问答。
苏娉吃了个野果,顿时口舌生津。
小道快看到尽头的时候,她多摘了些收到提着的行李袋里,下一段路就不知道还有没有了。
这两个半小时轻轻松松过来了,因为气氛好,他们也没觉得累。
岔路口还真有一队师生,是外语系的,他们也是刚到,看到有中医系的徐徐而来就在原地等着。
外语系解放军颇多,见中医系有女同学筋疲力竭,他们纷纷上前帮忙拎东西。
中医系的老师和外语系的老师聊了几句,原地歇了会儿喝了点水,又继续往前走。
他们得在天黑之前赶到生产队。
差不多到了两城交界的地方,北城大学本来就挨着这边,真要算下来他们一天也没走多远。
天边火烧云绚烂多彩,远远就听见有嘹亮歌声传来——
“一颗红心向着党,忠于祖国爱人民~”
夏莹摸了把额角的汗,展目远眺:“是宣传队的!”
宣传队这一路上唱歌打快板说小曲儿,因为她们没跟上,也就没听着。
苏娉也听到了,她笑着点头:“今晚应该就是住这儿了。”
眼前除了麦田就是低矮的土砖房,到处写了标语。
正好赶上生产队散工,于原他们找到大队长说明情况,生产队的大队长和书记立马就按照人数给她们安排好了。
苏娉和夏莹分到了一户三口之家。
“同志,你们随便坐,我去拾掇一下炕。”女主人很热情,一个劲地要往她们手里塞地瓜干。
“谢谢您同志,这些我们不能要。”苏娉连忙把地瓜干还回去:“我跟您一起去整理吧。”
“这怎么使得,你们都是大学生哩,是对国家有用的人,我来就成。”
苏娉摇头笑,跟着女主人进了屋子帮忙。
从女主人口里得知,她姓王,男人姓杨,前段时间刚分家,带着孩子住在这儿。
她家除了厨房和堂屋,还有两个空房间,一个是苏娉和夏莹住,还有一个是外语系的两个年轻男同学。
和苏娉聊了一会儿,她说:“还没吃饭呢吧?正好我要去做饭,咱们一块儿吃。”
“不用了王姐。”苏娉搁下毯子,连忙摆手:“我们等会儿会和同学老师一起做饭,您不用管我们。”
“这哪成啊,你们走了这么远来到我们大队,不能让你们饿着肚子睡觉,我们大队虽然穷,地瓜土豆还是管够的。”
苏娉有着招架不住,好在夏莹也跟了进来,她把被子放到炕上,笑嘻嘻说:“王姐,您真不用忙活,我们出发的时候主任说了,要自力更生,您就让我们自己来吧。”
王姐实在拗不过她们,只好说:“行吧,要是晚上饿了就自己去厨房找吃的,我给你们热在锅里。”
“诶,好。”夏莹嘴上答应,却打定主意绝对不会动。
跟被发现了退学无关,王姐家一看就知道平时也没吃过几餐饱饭,刚才蹲门口自己玩那孩子,瘦得让人心疼。
她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知道吃不饱饭什么滋味。
以前小时候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她妈娘家的亲戚总是过来,妈妈又抹不开面子赶人走,想着他们来一趟也不容易。
只好到处借米凑一顿饭给客人们吃,等他们吃饱喝足走了,她只能在锅里铲铲看有没有剩一点锅巴。
可惜他们吃得太干净,啥也不剩。
苏娉捏着被角,抖了抖:“莹莹?”
“啊。”夏莹回神:“我在想待会儿会有啥吃的。”
于原他们没打算去供销社买菜,直接用粮票和社员们换点土豆地瓜,在村上空置的知青点用原先的灶台做饭。
苏娉她们把东西都收拾好了也过去帮忙。
有住在隔壁领居家两个外语系的姑娘也结伴走了出来,和苏娉她们以及另外两个当兵的碰上。
几个同学互相熟悉了一下,一起往知青点去。
吃完饭回来已经是七点半了,苏娉坐在炕上,用消毒过的针把脚上的水泡挑了。
她皮肤非常白,被鞋子磨红的地方特别明显。
夏莹看着都心疼了,“阿娉,你这皮肤太娇嫩了,我脚上都是老茧,磨惯了也没怎么觉得疼。”
“没事呀。”苏娉示意她坐到旁边:“走了这么远的路你脚上应该也有水泡,你先躺会儿,烧了火炕很舒服,等下我帮你处理。”
“不用,”夏莹边说边往炕边走,脱了鞋袜:“我一般不会磨出水泡的啦,皮糙肉厚……”
说到一半,她说不出口了。
脚趾旁边好几个水泡,仿佛在明晃晃的嘲笑她。
夏莹顿时沮丧沮丧:“我来学校怎么还退步了呢,以前在家翻山越岭到处挖野草也不会怎么样。”
苏娉没有说话,认真给针消毒,俯身。
神情细致,挑着女孩脚上的水泡,放出组织液。
她是远山黛眉,眼睛很清澈,眼尾略微上扬,睫毛纤长。
因为煤油灯被风吹着晃个不停,灯影在她脸上摇曳,忽明忽暗。
看着她小巧的耳垂,以及耳尖那点朱砂痣,夏莹下意识脱口而出——
“你好美啊阿娉。”
苏娉茫然抬头,漆黑的眸子带着一丝怔然。
她长长的乌发散落在腰间,穿着一身棉麻长袖衣裳,整个人温而软。
明眸善睐,勾人不自知。
太纯了。
夏莹蓦然叹了口气:“可惜哟,我不是男孩子,不然一定为你神魂颠倒。”
苏娉抿唇笑:“你也很好看呀。”
弄完所有的事,她吹灭煤油灯。
大半夜,炕越烧越热,夏莹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嘴里嘟囔着坐起身:“怎么跟烙饼似的。”
苏娉睡眠浅,有点响动就揉着眼睛起来了。
“怎么了莹莹?”还是半睡半醒间,语气不自觉带点娇嗔。
“太热了,你不热吗?”夏莹以手为扇不停扇着,惊奇地看着旁边的女孩。
“不热呀。”苏娉又躺下来,翻了个身背对她,捂紧被子:“你早点睡,明天又要长途跋涉了。”
说起这事夏莹更烦躁,心里那把火愈烧愈烈,又叹了口气,掀开被子下床。
看到女孩的纤细的背,她忍不住说:“你这也太虚了啊。”
这么热竟然没感觉。
外面还是凉快,就是挺冷的。
夏莹站了会儿刚想回去,就听另一间屋子响起脚步声,紧接着跑出来一个着急忙慌披外套的男人。
看到她,男人喜上眉梢,语气急促道:“同学,我记得你说你们是中医系的?跟我一起的那个好像发烧了,还一直咳个不停。”
“我给他盖了两床被子还说冷,一直发抖。”
“能不能麻烦你去给他看看?”
因为动静大,他把王姐杨哥都吵醒了。
“怎么回事?”王姐从屋里出来,询问:“你们是有什么需要吗?”
“没有,就是我们有个同学发烧了,这位女同学是我们学校中医系的,想找她先帮忙看一下,我去找中医系的老师们!”
男人说着就往外走跑,头也不回:“同学,麻烦你了!我很快就回来。”
夏莹回神,知道这事拖不得,赶紧去看看情况。王姐和杨哥的瞌睡也醒了,连忙跟过去。
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啊。
夏莹也是刚进中医系没多久,学的都是基础知识,药的种类都没辨全乎呢,看着炕上抱着被子还一直咳嗽喊冷的同学,她当机立断,跑去找苏娉。
阿娉家里很多医生,家学渊源,她最起码比自己厉害。
苏娉已经被吵醒了,她刚走到门口就对上要冲进来的夏莹,两人撞了个满怀。
来不及呼痛,夏莹拉着她的胳膊:“阿娉,你快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而此时,中医系的老师们也跟着报信的学生往这边赶。
苏娉坐在炕边,先是观察他的症状。
这位同学神智还算清醒,捂着两床棉被睡在炕上也没发汗,就是一直发抖咳嗽。
碰了下他的额头,很烫。
苏娉温声问:“同学,你能说出来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浑身……浑身都痛,冷,很冷。”
苏娉点头:“手伸出来可以吗,我切下脉。”
棉被里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苏娉手指搭上去。
浮紧有力。
又看了下他的舌苔,她心里大致有数了。
“这是感染了风寒邪气。体痛、呕逆、脉阴阳皆紧者,名为伤寒。”
后面这句话是伤寒论里面的,夏莹也听过。
“那应该怎么开方子?”问完以后才后悔,能看出病症已经很不错了,方子还得老师们来开才行。
她们背对着门口,看不到刚要踏步进来的老师。
于原摆摆手,示意身后的人稍静片刻。
根据那位男同学的描述,他已经知晓这是太阳伤寒证。
不是什么迫在眉睫的病,他想听听这位苏同学怎么说。
毕竟她在中医系也算是小有名气,深得各大老师教授青睐,就连徐思远提起她也不由点头。
倒要看看她有出多彩。
“……我想想。”苏娉心里也有些紧张,她是头一次给人看病,想起以前外公跟她说过的病例,心下思衬片刻,她调整了一下剂量:“杏仁十二克、麻黄九克、桂枝六克、炙甘草三克,煎水服用。”
“不过要让老师看过才能抓药。”她摇头说:“我没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