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娉捧着碗,乖乖喝完药,嘴里含着一颗蜜饯。
小姑娘窝在沙发上,沉默寡言。
苏驭开了电视,坐在她旁边陪着。
容岚夸了一句“囡囡真乖”,收了药碗,拉着苏定邦在厨房说话。
“上次沈家那孩子说当年七月十八去叶蔓那儿看诊的夫妻,男的叫徐荣,女的叫孟竹,你就没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
苏定邦想了一下,纳闷:“听着是有点印象,但又好像不认识这俩人。”他完全想不起来。
容岚提醒他:“你大哥那个媳妇儿就姓徐,她哥好像就叫徐荣。”
苏定邦思绪转了半圈才反应过来,他大哥的媳妇儿不就是大嫂徐秀吗?
媳妇儿这是看侄女讨厌,连带着大嫂也烦上了?
不对,他媳妇儿一直和大嫂不对付。
不过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还维持一下表面的和平。
“沈家那孩子在回东城军区前,又去了一趟县医院档案室查当年的病历,发现在十七年前七月十八,叶蔓接诊的一对夫妻就叫徐荣和孟竹。
而当天,整个县医院妇产科只有他们诊断出不孕不育。”
容岚斜眼看他:“明白过来没?”
“啊,”苏定邦猛一拍脑袋,“我差点忘了一件事,当年你不是在医院生阿驭吗?我好像看到了大哥那个大舅哥,不过就是一晃眼的事,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那就对上了。”容岚语气凉凉:“你那个大嫂家从根脉上就坏掉了,我就说苏蕊怎么会知道囡囡不是咱们的亲女儿,看来是从她这个舅舅舅妈那儿知道的。”
“徐荣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囡囡就是当年那个孩子?还是后来才发觉的。”男人百思不得其解。
“估计就是中秋那两天。”容岚把药渣倒了出来,“可能是从什么细节认出囡囡了。”
他们很少带苏娉回老家,一是因为她小时候身体状况不好,回去麻烦。二是老太太不怎么待见这个孙女,她看到女儿难受会心疼,老太太只会骂药罐子。
徐秀的娘家人也很少过去,每次都是偷偷摸摸找徐秀要钱,他们很少能见到,没什么接触的机会。
所以不太可能是早就认出囡囡了。
“中秋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看老太太拉得老长的脸,就知道这两口子肯定是来打油火的,结果这俩什么也没要,被老太太奚落一顿也忍气吞声,灰溜溜走了。”
“现在明白了,他们认出了囡囡,不知道什么原因被苏蕊知道了,怕当年的事被抖出来,跑路了。”
如果只是养了叶惜不要的孩子他们不至于有事,可这孩子不仅不是叶惜的,很可能是偷换别人的,而且他们最后还把孩子扔了。
这已经是故意杀人了。
他们怕公安找上门。
苏定邦是个火爆的直脾气,就差破口大骂了:“徐家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他甚至都怀疑苏蕊是被她妈养坏了,上梁不正下梁歪,以前多老实一个孩子。
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大哥这辈子诚诚恳恳,从来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怎么就娶了这么一个媳妇,惹上这样的大舅子,养出这么一个闺女。
见他痛心疾首,容岚哼道:“她已经入了学,咱们也没办法了,有大队的推荐信又在学校过了政审,以后你这个侄女怕是要在咱们眼前一直晃悠了。”
“囡囡这次命大,缓了几天喝了十几盅药暂时稳定了下来,以后不知道还有什么招数等着她。”
要说苏蕊是无心的,容岚决计不信。
以往她对徐秀没好感,对这个侄女是彻底无感,苏蕊存在感不强,没有特别讨喜也没有惹人讨嫌。
可这次随他们来读大学,在家里住的这几天,曲意逢迎不要太明显。
以前在二叔二婶面前没什么表现,突然这么热起来,容岚不得不警惕。
谁知道千防万防,学校那边没防住,让她钻了空子。
本来这件事她和沈家商量,文艺汇演后告诉囡囡真相,可被苏蕊这么一搅和,恶意调换成了故意遗弃,导致女儿气血上涌,情绪不稳定。
“那你说咋办吧。”苏定邦摊手:“家里都是你做主,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明天苏蕊不是从学校回来吗?把话问清楚,有沈元白拿来的档案和她的证词,徐秀她哥嫂跑不了。”
“至于她,以后你就当没这个侄女吧。”容岚说:“我不希望她再出现在囡囡面前。”
苏定邦挠挠头:“这……大哥那儿不好交代吧。”
“是,反正女儿不是你亲生的,现在人家亲生父母找上门来了,你也不用再心疼了。”
“唉我不是这个意思,”苏定邦连忙把厨房门关了,“囡囡还在外面呢,你小点声。”
“我自己的闺女能不心疼吗?成成成,都依你,以后我就当没这个侄女,她的事我也不会再管了。”
容岚脸色缓和:“这还差不多。”
苏娉有些困倦,容岚给她泡了参茶,送她上楼。
点了安神香,容岚坐在床边看着女儿憔悴的睡颜,把她脸颊的碎发轻柔拔到耳后。
她一点一点带大的孩子,如今也亭亭玉立了。
她对孩子向来没什么要求,平安健康,一生顺遂就好。
可她的阿软好像不是那么如意。
容岚安静看了她半炷香时间,才缓缓起身,开门出去。
等门合上,原本睡着了的小姑娘睁开眼,偏头看着棕色的门页。
过了一会儿,她靠着床头发呆。
沈元白去东城军区前,来过一趟苏家,特意找过她。
俩人单独待了半个小时。
没有说让她回沈家,认爸妈哥哥这些话,而是问她平时喜欢吃什么,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他当时神情温柔:“哥哥今年的假期提前休完了,年底才能回来,我会时常给你写信,阿软会给哥哥回信吗?”
她没说话。
男人也不失望,留下军区的电话,让她有事可以拨过去。
沈元白离开时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哥哥希望有一天,阿软能来东城军区探亲。”
她思绪回笼,慢慢起身,掀开被子赤脚下床。
白色的小羊皮皮鞋在床底,一尘不染。
她看了一会儿,听到外面有猫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白色的小奶猫趴在窗台上,低头蹭着她手背,尖利的牙齿轻轻咬着她手指,又很快松口。
在它旁边是一双绣着郁金香的白色布鞋,苏娉垂眸睇着。
前几天就在了,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放过来的。
小奶猫打了个哈欠,蹭了她一会儿就趴在窗棱上打盹,苏娉也没关窗,走到斗柜前,拉开抽屉。
把晒干的草药都拿出来,她盘腿坐在木地板上,腿上盖了一张薄毯,重新整理药材。
屋里安神香混杂着中草药的植物香味,她就坐在橘色的灯下,神色专注。
陈焰过来抓猫的时候余光瞥见小姑娘单薄瘦削的身影,脚下的树枝颤动,他略微低眸,再抬眼时和小姑娘清凌凌的目光对上。
两人一站一坐,就这么望着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什么都有些不合适。
苏娉也没有开口,看了他一会儿,继续分拣中药,她腿边是一沓芦苇纸。
风一吹,纸页一角掀起,唰唰翻动。
她随手拿了一个何首乌压住,没有再抬头。
陈焰手里拎着猫,他想了一下,踩着树梢,侧身坐在窗台。
窗帘恢复平静,垂在地板上,室内无风。
苏娉做事不是很着急,有些温吞,等她分拣完已经是一个半小时后。
小乖在少年怀里酣睡,他漆黑的眉眼隐在夜色中,看着她把药包收进斗柜。
他忽然摇头,低笑。
一岁的时候就和她有了牵扯羁绊,后来即使不见面,每年也有照片过来。
她永远是站在最中间,看得出来是苏家人掌心的宝。
陈焰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在她起身拉开斗柜把药包都收进去时,踩着树枝从围墙跳了下去。
苏娉过来关窗户,迟疑片刻还是把绣鞋提了进来,放在羊皮小鞋旁边。
翌日,苏家人围坐在餐桌前吃早餐。
早饭是苏策从食堂提回来的,榨菜肉丝粥,还有几个拳头大的玉米面馒头。
苏娉恢复了些精神,原本淡淡的唇也有了血色。
容岚见她这样十分开心,想到什么,她说:“囡囡,你外公寄了封信过来。”
苏娉眉眼微怔,随后浅笑:“妈妈,外公是不是知道了我读了中医系,要考考我呀。”
“诶!是。”女儿已经几天没有笑过了,容岚在桌下踩了一脚丈夫:“肯定是,在南城时你外公就喜欢考校你,等你放假了妈妈带你回南城住一段时间。”
“好。”苏娉温声应下。
妹妹情绪纾解,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欢声笑语,苏策和苏驭哥俩胃口大开,连喝三大碗粥。
容岚也喜笑颜开,商量着中午吃什么,要买点什么煲汤给女儿补补。
反倒是粗枝大叶的苏定邦觉得女儿有些反常,犹豫片刻,他还是开口——
“囡囡,对于沈家,你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