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
阳光从窗外透了进来, 顾卿卿睡在男人怀里,两个孩子在她和墙中间。
楚岱摸过床头柜上的腕表,看了眼时间。
今天也是轮休, 第二批上岛的值岗。
亲了口怀里睡颜疲倦的女人, 他放下手表, 手指捋着她耳边发丝到耳后, 指腹蹭了蹭她的脸颊。
被窝里太温暖了,男人身上跟火炉一样, 她实在舍不得醒来, 但是在听到两个孩子哼唧声时,还是毫不犹豫起床。
男人靠在床头, 手里抱着一个小的, 侧眸看着女人哈欠连天喂奶。
“卿卿。”他喊了声。
女人懵懂回头, “嗯?”
他笑了一下, 垂眸看着她胸前,“衣服湿了。”
顾卿卿看了眼,叹了口气。
“你把床边那块毛巾递给我一下。”因为最近鱼汤喝得多,奶水很足, 她都在想要不要减少两个小的喝奶粉的次数。
杨军医说奶水营养还是比奶粉好, 让她尽量给孩子们喂奶。
男人摸到毛巾,递给她后, 两人手里的孩子换了一下。
等他们出了房间, 顾青烈已经从食堂把早饭提了回来,他穿的是刚来岛上的陆军常服, 一身松枝绿。
腰上还别着枪。
见他们出来了,随手把枪抽出来放到桌边,抱过他妹子手里的娃儿:“你先吃, 我吃完了。”
沈绥在外面扫了院子进来,也接过姐夫抱着的小外甥,今天外面太阳大,岛上白天不怎么冷,他就抱着年年去外面院子里走走。
顾卿卿坐下来准备吃饭,楚岱从厨房拿了碗筷出来,问顾青烈:“待会儿跟我去训练场?”
“行啊。”顾青烈脚尖勾过椅子,他略微靠着椅背坐,伸手逗着怀里的外甥:“刚才回来的时候碰到老赵了,他说跟我们一起。”
楚岱倒是没觉得意外,军医在兵团也可以随队训练的,特别是他们这种野战医生。
“今天先开枪吧,打不打得准不要紧。”他把粥里的肉丝都挑个女人,说:“下午你得自己练了,我去营部有事。”
“行,”顾青烈手指蹭了下外甥的小鼻子,见这小家伙没牙还乐得这么开心,也忍不住笑了:“兵团那边还有来电报吗?”
“没,老关下次再来信就是下命令了,老冯带队去了边境。”楚岱长腿伸展,抬头看了眼坐在椅背上的男人:“最多两个月,你必须回去。”
顾青烈脸色有些凝重,年都不让过就去了边境,看来敌军这次动作不小。
“我知道。”
顾卿卿从来不打扰男人们军事方面的谈话,也不干涉他们任何决定,她只是默默喝着粥,在心里祈求这次出任务的兵团战士平安无事。
冯天涯在楚岱走后从副连长升了连长,顾卿卿对这个性格直率爽朗老冯印象深刻。当初兵团里的人她基本上都认识,现在再去估计就很多新面孔了。
在每年春季是战争高发期,敌军故意骚扰边城,不让他们安心过个好年。
每年这个时候兵团伤亡太大,兵力补充太快,就连营连长也经常喊不上名字。
吃完饭,两个男人要出去,顾卿卿和沈绥一人抱一个在家。
楚岱和顾青烈并肩走在白沙小道上,穿过北区去了营部后面的训练场。
没什么人,几乎就他们俩,过了几分钟赵泽也气喘吁吁跑来了。
看了眼空旷的训练场和孤零零的靶子,他扶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这景象在兵团可不多见。”
不管过不过年,训练场都是人满为患。
“任务不一样,别啰嗦了。”楚岱把腰间的枪扔给他:“你俩比比。”
顾青烈挠挠头:“虽然我现在有那么点问题,你让我跟这个拉小刀的比枪法?”
赵泽看了下手里的枪,他咧嘴:“拉小刀的怎么了?要不是我这个拉小刀的谁给你们缝伤口。老楚你这随时上膛的毛病得改改,现在去在岛上,没在兵团,不会突然出任务。要是走火了怎么办?”
“嗯,记住了。”男人看了眼旁边有快石头,他走过去坐着,“你俩练吧,我盯着。”
顾青烈还是有些紧张,每次握着枪的时候就不由回想起当时的场景,短短时间内他额头上的汗滴答滴答往下掉,军绿色的衬衫后背全部浸湿。
赵泽和楚岱隔空对视了一眼,看到顾青烈不停颤抖的手,他沉默了。
他是随军军医,楚岱和顾青烈上战场都会带着他,他印象中的顾青烈从来都是杀伐果断如猛虎下山。
看到他现在的样子,赵泽心里叹了口气。
他也听过关于心理创伤的案例,兵团有这种情况的不在少数,都是战场上活下来的战士,接受不了曾今同吃同睡犹如亲兄弟的战友们一朝战死。
其中有一蹶不振的,被老关安排转业,也有继续上战场再也没回来的。
顾青烈这种他实在没办法,好几次发电报向别的部队的军医请教,他们也面临同样的问题。
最后只留下一句话——
需要战士用过硬的心理素质自己克服。
他现在只想骂娘。
好好的战士弄成这个样子,顾青烈要是这辈子都来不了枪,就真的毁了,让他留在兵团不能打仗是折磨,让他转业……
赵泽不敢想。
顾青烈这人的性子跟名字一样烈得不行,初到兵团说了一句话:“我天生属于战场。”
楚岱坐不住了,他起身走到顾青烈身后,清瘦却有力的手腕从下面拖住他的胳膊,沉声道:“顾青烈同志,我以上级的身份命令你,开枪!”
陷入恶魇的顾青烈脑海有一丝清明,他浑身都湿透了,溃散的瞳孔逐渐聚焦,眸光坚毅。
“砰——”
子弹呼啸而出,划破风声。
赵泽看着远处擦着树皮而过的子弹,哈哈大笑:“老顾,要是埃墨森知道你现在的枪法,得从地底下爬出来薅你。”
顾青烈虎口被震得发麻,他咧嘴一笑:“那老小子,敢再爬出来,老子抬抬脚把他头重新踩进去。”
楚岱收回手,背着手站在他们两人身后。
他目光悠远看着远处高大挺拔的椰树,说:“不够。”
这种程度不够。
连个三岁的小孩都能开枪,顾青烈回了兵团是要带兵去战场的,他心里还是有障碍。
“慢慢练吧。”赵泽拍了拍顾青烈的肩膀,回头对身后的男人说:“能开枪就不错了,起码不用回兵团喂猪。”
“老朱打靶都是十靶九中,他这去喂猪都没资格。”楚岱慢条斯理挽起袖子,从拉小刀的人手里接过枪,瞄都没瞄直接扣动扳机朝天上开了一枪。
完全是凭本能来的。
“啪叽——”掉下一只鸟。
赵泽痛心疾首:“大过年的,正月初一,你怎么能狠心痛下杀手。”
话音刚落他屁颠屁颠跑过去把鸟提起来,朝两人招手:“还有点气,不救了,中午炖着吃?”
楚岱扯了下嘴角明显懒得搭理他。
顾青烈呲牙笑:“哎呀,就算我喂猪都没资格,那也是卿卿她二哥呢,她可爱我了,从小就爱黏着我,还说长得最像我。”
听他睁眼说瞎话,楚岱微不可察叹了口气,“哥,我错了。”
顾青烈轻哼一声,眉开眼笑。
赵泽和楚岱找了个石头墩坐着,脚边那只鸟还在扑腾,赵泽随身带了小刀,直接给它解决痛苦了。
顾青烈一个人现在靶子前练,能开枪了不假,手还是抖的,别说瞄靶子,你站他面前脑袋抵着枪口,他都能把手抖开。
“我老家村口以前有个大爷,抽旱烟的时候也是这么抖的。”赵泽从兜里摸出块纱布擦了擦手术刀。
楚岱啧了一声,“你这小刀除了拉人还拉过什么?”
“炊事班能干的活我都能干。”赵泽推了下眼镜,背靠着石头后的小树,斜眼看着顾青烈颤巍巍的练枪:“兵团那边什么情况啊?”
“和旁边两个小国家打起来了,如果不是和埃墨森他们那个国家建了交,就是以一敌三。”楚岱从兜里摸出一颗大白兔奶糖,剥开塞嘴里:“杀了埃墨森是老顾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算他再也开不了枪,老关也会让他一辈子待在部队。”
“话虽然是这么个理,老顾他是个心气高的,不能打仗躺在功劳簿上享福,还不如杀了他好。”赵泽熟稔地从他衣兜里也摸了颗奶糖,剥了糖纸慢慢嚼着。
“阿念跟我说你们要下岛,真下定决心了?”
“嗯。”男人应了一声,目光始终在不远处高大的二舅哥身上。
“也挺好,我是懒得挪窝了,过个五六七八年再看上面的调动吧,上面让我去哪我就去哪。”海风一吹,赵泽有点想打瞌睡,靠着身后的树,他说:“我睡会儿,回去叫我。”
“好。”
顾青烈把自己和楚岱带的子弹全部用完了才收手,收敛好眼底的情绪,他把枪揣回兜里,走到两个男人面前,脚尖踢了下地上了无声息的鸟。
“刚才不是还活蹦乱跳的么?”他纳闷,还想提回去和野鸡一起养着呢,受了伤也飞不动,养好了爱去哪去哪。
“被拉小刀的咔擦了。”楚岱拽着他胳膊起身,下巴微抬:“这人管不管?”
“管一下吧。大过年的,别让人媳妇儿干着急。”顾青烈弯腰推了推赵泽的肩膀,“太医,回家做饭了。”
赵泽迷迷糊糊醒过来,把歪了的眼镜戴好,顺手抓着他的手腕起身,还不忘把鸽子拎回去。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又是半个月,到了元宵。
团团年年两兄弟也快两个月了,眉眼稍微长开点,瞧着没那么丑了,被舅舅剃了的头发慢慢长了出来。
沈绥也开学了,每天七点半到学校,十二点放学。午休两个小时除了写写作业就是帮着带阿姐带带孩子。
他现在读初中了,课业比小学重,下午两点去学校五点才回来,顾卿卿让他不用总记挂着两个小外甥,把心思放在学业上,再过几年就要去首都读高中。
秦老想把他往外交官的方向带,顾卿卿看着阿弟不爱说话的样子有着发愁。
元宵节也是沈绥生日,他自己从来没提过,之前迁户口时公安局把这孩子的信息全部发了过来。
顾卿卿把孩子交给两个男人,自己在厨房连轴转。
自己家几个人吃饭,也就叫了许念和赵泽。
和白桃的关系终究疏淡了些,可能是各自忙着带孩子,有时候在路上遇见也只是随便说两句话。
和许念的关系倒是最平稳的,两家的男人同出自兵团,又认识这么久,生孩子都是互相照应。
她家有什么东西总是会记着许念,许念请船长带什么也捎上她的。
“卿卿。”许念把孩子放外面坐篮让阿绥帮忙看会儿,她从后院拔了点小葱和蒜苗过来,用刀把蒜苗根根切下来洗干净打算凉拌:“你还要炒什么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