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卿卿赶紧坐下来, 把烤红薯塞给孙淑芬,“婶儿,您吃这个!”
她自己大口扒拉着米饭。
孙淑芬看着手里热乎的红薯, 剥开皮金黄一层, 略微有点焦。不过就是这种烤红薯才香。
她眯着眼, 瞅着顾卿卿, “啧”了声,“这是楚连长给你热的吧。”红薯一时半会儿可烤不熟。
“是呀。”顾卿卿笑容甜美, 咬着豆角:“他起得早, 我起不来嘛。”
“要不说你适合嫁给他,”孙淑芬也笑了, “你们两口子都吃食堂, 不用做饭, 不像别的人家, 结了婚还要管婆家人的饭,以前俺刚嫁给你余叔的时候,天刚擦亮就要起来做饭,一个鸡蛋发愁怎么给一家十来口都分到。”
顾卿卿有些惊奇:“一个鸡蛋十个人吃?婶儿, 您最后怎么分的呀?”
“打了个鸡蛋花, 加了半锅水。”说到这事儿,孙淑芬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 眼角泛起泪花。
那个时候是真的苦呀, 全家都是勒紧裤腰带过活,没什么味道的鸡蛋花汤全家人吃得一滴不剩, 那个时候满足也是真的满足。
逢年过节有亲戚提着半拉咸鱼过来全家老小都眼巴巴望着,有客来拜年就煮了吃,那个时候就那点盼头。
现在她们韩家沟的粮食产量还是很一般, 勉强果腹,听说卿卿她二婶韩莲心还经常往家里拉粮食。
顾家人的厚道在十里八乡出了名,就连她们韩家沟的人都夸,韩莲心嫁了个好夫家,现在这种年头逢年过节往娘家送粮她婆家还不说啥的,真是难得。
顾卿卿也乐不可支:“我小时候家里也缺粮呀,阿奶养了两只鸡,下的蛋也不攒着,都给我吃了,家里的哥哥们都是啃红薯,后来粮食够吃了才多养了十几只鸡,家里的哥哥们才吃上鸡蛋。”
她小叔和哥哥们比她大不了多少,偏偏什么好的都留给她,自己舍不得吃一点。
大堂哥顾雄十四五岁的时候去山上砍柴还会用树叶给她带一兜野果,是那种红得发紫的捻子,特别甜,吃完了牙齿都黑黢黢的。
虽然小时候粥粥水水比较多,但她的童年记忆并不是饥荒年代,而是长辈哥哥们满满当当的关怀和爱。
孙淑芬从顾青烈把这个妹子当眼珠子看的态度就知道顾家人对她是什么样了,她的小兔就没这么好福气,因为是个女娃经常被奶奶姑姑挤兑,好在那丫头心大,也没在意。
她叹了口气,想着以后小兔和小旭在她和老余身边,总不会亏了她们姐弟俩。
“卿卿,”她想起来一件事:“待会儿你就要收拾行李了吧,婶儿给你和楚连长织了条围巾,等下俺就去拿过来。”
“呀?谢谢婶儿!”顾卿卿眉眼弯弯。
她在裁缝铺子倒是见过围巾,花样也好看,没想到婶儿竟然也会织围巾。
“不过婶儿先跟你说哈,俺可没那么多花样,就是毛线打的,自己织的也厚实,你到时候看到了可别失望。”
“怎么会?”顾卿卿放下筷子,挽着孙淑芬的胳膊撒娇:“婶儿最疼我啦,我好舍不得您和余叔啊,余叔做的红烧肉软酥不腻,我以后去了海岛肯定也会惦记这一口的!”
“俺们卿卿这小嘴甜的,待会儿俺就跟你余叔说,从俺们伙食标准走,给你做碗红烧肉!”
顾卿卿连连点头,心想到时候给小兔她们多塞点糖果。
叔婶的好意她还是不想拒绝的。
吃完饭和孙淑芬唠了会儿嗑,孙淑芬提着铝饭盒去了食堂,和余富贵说给她开小灶的事。
顾卿卿在屋里呆的不想出去,想到明天就要走了,还是磨磨蹭蹭离开温暖的屋子,走之前还特意把煤炉子通风口塞住。
寒风跟刀子似的往脸上猛刮,她缩着脑袋的样子和旁边列队走过身姿笔挺步伐整齐的士兵形成鲜明对比。
带队的顾青烈一瞅他妹子这鹌鹑样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好在最后还是绷住了。
有士兵忍不住,肩膀一颤一颤发出窸窸窣窣的笑声,顾青烈大声喝道:“笑什么?都给我严肃点,十公里准备。”
见士兵们都绷直身子,他又补了一句:“明儿她就走了,给妹子留点面子。”最起码别当着她的面笑。
士兵们这下彻底绷不住了。
顾青烈露出一排小白牙,“很好,十五公里。”
顾卿卿是真没想到,她被狗蛋嘲笑完了还接着被利用。
恨恨地瞪了眼带头跑的某人,她手揣兜里脑袋缩棉衣领子里,慢慢悠悠地往养猪场那边走,老朱放眼这么一瞧还以为是他们村口老大爷悠哉悠哉过来了。
“卿卿,哪有这么冷啊。”老朱说话的时候嘴里热气一直往外冒,顾卿卿找了个没风的地方站着。
“不冷您咋穿这么厚,还给猪垫这么多稻草,就差给您的宝贝猪盖棉被了。”顾卿卿跺着脚取暖。
“你这孩子咋还挤兑人呢,以前没嫁给楚连长的时候小嘴多甜,现在咋成这样了。”老朱摇着头,去里间屋子里给她倒了杯热水捧着。
“今儿咋想起过来看看你朱叔,天气冷了下来我就没见你往这边来过。”
“要回去啦,来看看您呀。”顾卿卿捧着搪瓷杯,身体顿时回暖,她笑眯眯道:“下次您想见我就难咯,还不知道得哪年去呢。”
老朱拿着耙子正勾着猪粪,听到她这话,忍不住鼻尖一酸,“哎呀你哥不是还在这边嘛,啥时候下了岛就往这边来看看,你在兵团出嫁的,兵团就是你的娘家,你两千多叔伯哥哥都在这儿呢,可别离了兵团就忘了我们。”
“怎么会呀!”顾卿卿被他说得都想哭了,“楚岱有假我们就下岛来看您,您不是说想吃老家的霉豆腐吗?到时候我们给您带过来。”
“成成成,那你可得记着啊。”老朱握着耙子继续扒拉猪粪,心里纵然有千般不舍也说不出口。
卿卿这姑娘多好哇,平时就他老朱一个人守着养猪场,也没个说话的人,这姑娘三天两头跑来问他要猪粪给菜地追肥,还陪他唠嗑。
一想到这姑娘要去海岛那么艰苦的地方,老朱就直叹气,只希望这孩子以后的日子能越过越好。
和老朱又说了好半天话,顾卿卿心底一片熨贴,明明才来兵团三四个月,她却觉得自己早就在这里很久很久了。
从养猪场出来,她又去了军需处。
张朝坐在煤火炉子边嗑瓜子,见她来了热情招呼:“快坐,外头冷吧?兵团就是年底这阵降温,过了年又是天天大太阳咯。”
“冷呀。”
顾卿卿刚坐下,张朝就用盘子抓了把瓜子花生,“你张叔我就是个闲职,在这里过舒坦日子,不像同志们寒冬腊月还要去打仗训练,不过今年年底消停了一阵,也算是能过个好年。”
他是文职,不参加战斗,就盘点清楚军需就成,津贴也没战士们多,甚至比余富贵这个司务长还少一截,不过他却很满足。
本来他可以在南方军区做个悠闲的文书,后来一想,还是来边城吧,打仗他不会,但他有把好嘴,购买棉花布料之类的把战士们的生活需求搞好也算是对得起这身军装。
他零嘴儿多,除了瓜子花生,还有从余富贵那里顺来的地瓜干。
就是顾卿卿刚来,余富贵削的那些红薯。
那阵子太阳大,红薯干晒得梆硬,怎么咬都咬不动。
顾卿卿顿时牙酸:“张叔,别拿红薯干啦,我咬不动,吃瓜子花生就成。”
张朝笑了笑,“你那是不会吃。”他把红薯干都放煤炉子边边上,这么一烘立马软了。
递给顾卿卿:“试试?”
顾卿卿犹豫不决,最后还是伸手接过,就咬了点尖尖,她“咦”了声——
“真的能咬动了哎!”女孩眸底清亮,黑漆漆的眼珠子像小鹿。
张朝拍了拍手上的灰,坐了回去,斜眼看她:“你张叔我除了研究军需就是研究吃食了,待会儿还要去老余那里吧?正好吃完午饭问老余要点红薯干带走,他那多着呢。”
余富贵的红薯干是滞销货,战士们都是直爽人,拿了红薯干就这么咬,牙都咬碎了红薯干纹丝不动,从那以后,再也没人过问他的红薯干了。
“好哇!”顾卿卿左手捧着花生瓜子往兜里揣,右手拿着红薯干往嘴里送。
见她掏了一把又一把,张朝乐了:“你倒是不见外。”
他干脆把剩下的瓜子花生都倒她衣兜里,说:“叔穷飕飕的也没啥能给你的,这些你正好带火车上吃,一天一夜怕是难坐哦。”
从南方来兵团的绿皮火车他也坐过,他家在最南方,坐了三天三夜北上,现在看到绿皮车都怕了。
“张叔,”顾卿卿烤着火吃着红薯干,歪头笑眯眯地看着他,“谢谢你这几个月来的照顾呀。”
她结婚那天有很多菜都是张朝切的,虽然样子丑了些。后来余叔跟她说,在那之前张朝从来没摸过刀。
也就她有这待遇。
“傻孩子,”张朝愣了一下,随意摆手:“叔现在能天天吃青菜还不是多亏了你,要这样咱只能互谢互谢了。”
顾卿卿被这新奇的说法逗得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