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州。
“哎,这才叫造化弄人,导致了三人的爱恨纠葛……”
狄肃一边唏嘘一边走出戏厅,现在陇州县城里也开了一家雅音华光戏院,《故剑恨》上映四天了,她才好容易抢到票。
头一回在包厢里看流光戏,狄肃只觉得视听享受都提高了一个等级。
“翡不琢又发新文章了!这回是公案小说……”有报童在门前吆喝。
公案小说?狄肃被吸引了注意力,快步走去买下一份。
看到上面的标题,她心中一喜:果真是《桃源》!
此次的案卷标题名为《梅园疑云》,篇幅不长,根据以往经验,这种篇幅的《桃源》系列手法都比较简单,喜欢推理的读者可以试试。
狄肃也斗志勃勃,拿来了纸笔。
从桃夏生穿越之后,书中的世界已经到了第三年,他也将住处搬到了皇都。
桃夏生还是没有官职在身,但在民间,他的声望极高,有“神探”“青天”的美誉。
开头用一段简短的描写陈述了上次第五案的后续,杀人者事出有因,死者也实在可恶,舆论很大,最后便没有判到死刑。
话虽如此,兄妹二人的人生也再回不到从前了。处理案件的官员心生怅然,也产生了一些迷茫。
而桃夏生作为一个后世者,道:“唯有强健律法,才能杜绝这种悲剧。”
那官员道:“原来阁下信奉法家?”
桃夏生只是笑笑不说话,他知道这才是正确的道路。
之后穿插描述了几句桃夏生日常处理的案件,狄肃觉得自己还挺喜欢这种描写,仿佛书中人物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也在好好的度过人生。
然后,笔锋一转,便切入了本章的主体部分。
时值冬日,天寒地冻,桃夏生窝在家里,正在感慨最近比较太平,没有什么大事发生,自己可以好好玩乐,准备过年了。
他也交了些朋友,连日里就在友人之间往来。这一天,有个朋友说过段时间皇都有个书画雅集,很值得一去,问有没有人一起。
这书画雅集的主办人是近年来一位出名的画家,名号叫“乌骏山人”,其出身贵族,擅长工笔描绘世家生活图卷。那雅集会在一处梅园中举办,届时白雪红梅中悬挂画卷,一边游园一边赏玩,想想便令人心动。
桃夏生当即玩性大发,要去一观。
“每次听到你要去新地方,我都得提前安抚一下自己的心绪。”另一个朋友玩笑道,“你们知道吗?桃兄现在有了个外号,叫‘勾魂使’,走到哪里哪里就会出现意外。”
狄肃看到这句,一下子咳笑了出来。
——在《桃源》的爱好者中,也对桃夏生有了一个戏称:行走的活阎王,意思是说他到哪里哪里就会有命案发生。
被邀请去赴宴,结果出了山鬼杀人案;去城里玩,碰到了哥哥为妹妹杀人的现场。再加上各种优秀的同人作品,显得此人周身都附带有霉运。
没想到先生也知道这些,还在书中打了个趣。
众人商议好,弄来了请柬,几天之后出发前往梅园。
这日正好是雪后,天空放晴,但积雪还未融化,园中美不胜收。乌骏山人身穿道袍,仙风道骨,神清骨俊,他的夫人也相伴左右,与众友一同游览。
传闻中,乌骏山人夫妻二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其夫人也是书香门第出身,懂得欣赏书画,而山人也不介意自己的妻子抛头露面。游园间,妻子也与旁人谈笑,言语间见其修养,极富魅力。
狄肃不由得对这对夫妻产生了好感,但她还记得这是公案小说,指不定待会儿这二位里有死者,感到一丝忧虑。
这群客人中,还有一撮客人被详细描写了。他们是买家,曾经购买过、或者这回有意向购买乌骏山人的画作。
其中有一位蓝衣客人身材高大,乃是一名书生,其原先家中富裕,藏有不少幅乌骏山人的画,可以说一句“忠实画友”。
但可惜,他家中最近出了变故,濒临破产,有传言说他要卖掉一些藏画。此时看来,他高大却消瘦,面带病容。
桃夏生其实不太懂画,但他也觉得这些画很美。其中一幅仕女簪花图悬在梅枝上,乍一看栩栩如生,好似真有一位女子站在树下一般。
本该是悠闲的一日,但好巧不巧,那个朋友的乌鸦嘴说中了。
众人都在宴饮时,乌骏山人中途离席。
随后,坐在乌骏山人身旁的蓝衣客人也离席,还找到了桃夏生的一个朋友,与他说话。
“我听闻最近山人新画了一幅画作,意图出售,但席间客人都财力雄厚,我想私下里先找他问问,说不准就谈成了。阁下要不要随我一起?”
关于新画作的传言,圈内也早有耳闻。桃夏生不禁看了他一眼,都这么穷了,还想着继续买画?
桃夏生的那位友人是画痴,闻言立刻心动,但疑惑:“为何选我?”
他此前和这蓝衣客人并不相熟。
蓝衣客人踌躇道:“只我一个,怕是不妥当,只是其他有意向者都比我富裕……”
言下之意,就是比他穷还想买的只有这朋友一个。
友人:“……”
桃夏生当即嘲笑起友人来,他们这玩得好的几人都是半斤八两——虽说桃夏生继承了富商钱财,但在这些非富即贵的人里还不够看。
友人还是答应了,桃夏生在不办案时性情散漫随意,便也想跟去凑凑热闹。
然而接下来,意外就发生了。
几人在屋内找了半天没找见乌骏山人,进入梅园时,却恰好看到乌骏山人背对着他们,身形晃了晃就要倒下来!
几人当即一惊,蓝衣客人第一个冲了上去扶住乌骏山人,桃夏生几人赶到,只见山人向后仰倒,胸口插着一把匕首,似乎是剧痛让他丧失了力气,他睁大眼睛,看着蓝衣客人说不出话,没过多久就断气了。
他心口流出的血染红了雪地,宛如红梅,触目惊心。
梅园书画集出了命案,众人皆恐。当晚,官府就将这里包围,不得进出。
“匕首?”狄肃讶然,这回的命案手法这么简单?梅园地处并不荒僻,如果凶手从围墙逃走,定能被周围百姓看到。
官府起初也是这么想的。可随着时间推移,他们才发现这案件的诡异之处。
他们找不到目击者、找不到证人,那围墙上覆盖积雪,干干净净,一点脚印都没有;事发时,桃夏生几人都可以作证,当时乌骏山人周身的雪地上也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的脚印。
真是咄咄怪事!难不成还能是乌骏山人自己扎的自己不成?
哪怕狄肃知道《桃源》不可能有鬼神,还是感到了一丝凉意,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她急切地想知道凶手是如何杀人的。
连桃夏生都觉得没有头绪,他探查现场,没有任何机关的痕迹。不到一日,外界便起了流言蜚语,说乌骏山人一定是被鬼魂索命了。
唯一的线索,便是仆役的口供,他说老爷一走出宴饮大厅后神色就变得烦躁起来,仿佛压着什么心事,还将他斥退,自己沉着脸去了梅园。
而仆役也肯定地说,当时梅园里并无其他人。
案件陷入了僵局,官府想将此案判定为过路强人所为。桃夏生觉得没这么简单,他其实观察到了一处不对劲——几人看到乌骏山人身形摇晃时,地上是真的“干干净净”,连一点血都没有。
被刺中心口、血流如注,连后来的蓝衣客人身上都被血染透了。这种情况,血都没有滴在雪地里吗?
若说血流的慢,那也有可能……只是……他心中似乎有什么思路要成型,可还差临门一脚,想不分明。
狄肃也跟着苦思冥想。
“这画可惜了,留了血点了,哎!”桃夏生的朋友最心大,这时候还在心疼从梅园里抢救出来的画。
桃夏生随意瞟了一眼,道:“这肯定不是刚刚留下来的血。观其色泽,应是先前就有的一处陈年血迹。”
话音刚落,他便一愣,脑中有电光闪过——陈血和新血,说白了就是个先后顺序的问题。那这个案子为何不行?!
山人先前脚边没有血,那是不是可以假定,血是后来才有的?
只要在他倒下时用匕首刺进他的心口,就能做到!
“啊!”狄肃一拍大腿,面露愕然。
竟然是这样!
这样一来,凶手呼之欲出了。桃夏生急不可待,再度去到乌骏山人的尸身旁,要求有经验的杵作来验探。
原先,这种被匕首杀死的尸身是不会有人要求解剖的,毕竟人们的观念里要尽量保证尸首完整,死因已知就不该干扰亡魂。
但架不住桃夏生要求,力排众议,杵作照做,结果令人吃惊。
——乌骏山人的胃中有迷药!
凶手正是那名蓝衣客人,他故意坐在乌骏山人身旁,就是为了给乌骏山人下迷药;而后,把握好时间,在他身形摇晃、即将倒地时冲上去捅入匕首,迷药的效力也会让山人口舌笨拙、说不出话,便无法指认真凶,只能含恨而死。
狄肃大夏天的,背后生出一丝凉意。她没想到凶手有这么大胆,竟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行凶!
随之又起了好奇心,蓝衣客人为何要这么做?
蓝衣客人见暴露,面色数变,便也干脆承认了。
原来,他是乌骏山人最大的买主,便与之交好,能够出入其家中。谁知偶然一次,他撞破了那些画作的作画现场——它们竟是乌骏山人的妻子画的,而不是山人画的!
当天,二人就爆发了冲突,蓝衣无法相信自己最喜爱的“画家”竟是这种人,更不能相信乌骏山人居然要他帮忙隐瞒。
蓝衣的确想过要周转画作,但若真相传出去,短时间内能卖出价吗?最雪上加霜的是,他还被诊出了重病,时日无多。
他回到家中,忍一时越想越气,想趁自己还没病倒杀之泄愤,弄了这么一个法子。
乌骏山人中途会离席,也是他的原因。他低声与其说要趁宴饮期间去梅园“商量商量”,约定了时间。山人有把柄在他手上,不得不同意。
狄肃看到这背后隐情,不由惊呼,最错愕的是“乌骏山人造假”这一反转。
她合上书卷,咕哝道:“这回死的也是个作恶之人……”
本案的手法在《桃源公案》里是最简单的一个,只要想到了迷药,就不难推理了。但却竟是实际操作性最强的一个。越多的布置也越容易动手脚,但简单的却便于凶手把控环节。
看了第六案的读者们都不禁想,就延续这个思路,如果做得更隐蔽些,把迷药替换成无色无味不留痕迹的,那岂不是死无对证?
先前雪地里干干净净又怎样?仅凭这个,凶手不会承认。
除此之外,这回的凶手动机也很有意思。有些读者直呼可惜,翡不琢竟没有详写那位山人妻子,如果提前将造假一事揭露出来,还可以扰乱视听,在前期将凶手的疑点放到妻子身上。
或者,干脆将妻子设为真凶。蓝衣人的动机虽也合理,却不够惊人。
当然,话虽如此,这个案子本身还是精彩的。有些读者从字里行间推出了一个新解读——这一切其实都是山人的妻子操控的,否则,那副提点了桃夏生的画为何恰恰放在案发现场旁边?
这些也只是猜测。
还有些读者初看不觉什么,可复看却看到了不少“细节”。
【只有我感觉这个案件其中有深意吗?总觉得好像在暗示什么。】
【的确,“骏”为好马,“乌骏”的反义词不就是白马吗?前段时间白马居士……】
【或许只是巧合,名字里含有马的修士也不少,没有证据,你们不要乱说。】
【还是说回文中吧,这乌骏山人与其说是被杀的,不如说是被他自己吓死的。】
【剽窃她人者最是可恶!我有一个友人也是被她的丈夫拿走了草稿,提前发表了文章,后来双方闹了起来,害得我友人被这事烦心,两年都没静下心好好写文章!】
【此案细推之下,还有许多细思恐极之处。比如那副画上为什么会有陈年血迹?它是在什么样的情景下留下来的?而且按理来说,这样的画肯定是毁作,但山人却还是将它展出了……你看结尾那里,桃夏生翻阅这次文集的展览名单时,里面根本没这幅簪花美人图。】
【这个蓝衣人也不算聪明啊,如果他公布真相,我觉得画作是应该升值才对吧?这个类似前朝的背景里,女画师那么稀缺,画作价格不是应该更高吗?】
【我觉得未必……大抵真的会跌价吧。你不能用我们现在的观点去推测。而且我感觉,这个蓝衣人潜意识里也觉得“夫人所作”会导致画作贬值。】
……
琅嬛。
“诗大家这样写,是不想让人怀疑我吧。”
安静的室内,张婉君的声音从灵犀玉牌里传来。
——如果直接像一些读者说的那样,把妻子写为凶手,那就太显眼了。有心人稍加联想,就会怀疑白马居士的死是她在推波助澜。
如今这样刚刚好,妻子在里面只是普通地走了个过场,根本没写“她”是什么态度。既让人怀疑了“白马居士”的真相,为日后做铺垫,又保护了她。的确是很好地践行了诗千改先前所说的帮助之语。
诗千改靠在椅背上转了下笔,笑道:“夫人何出此言?我只是在讲故事而已。”
张婉君默了一下,像是不知道怎么回,诗千改又问:“张夫人,你有没有看过流光戏?”
“……看过。”张婉君想了想,语带了点笑,“我比较喜欢哥哥鹿寒星。”
这是在说《故剑恨》,她的确出门去看过。
诗千改:“我先前排成流光戏的都是原创故事,没有以小说为基础。夫人要不要也试试看?”
虽然流光戏和普通戏剧不同,但有共同之处。
张婉君倏尔一顿,但这回她没那么抗拒了,轻“嗯”了一下,又道:“我其实……昨天试着写过。”
在走出家门,独自买票、等待、看完一出戏后,她心中仿佛有什么在缓缓复苏。
诗千改与她聊了几句闲话,便挂断。
张婉君仿佛还不知道怎么接受别人的好意,诗千改感觉都能看到对面那位夫人不自在别开视线的模样,笑了下,摇摇头。
诗千改和张婉君交换过了灵犀玉标,只是张婉君还不怎么习惯在网上聊天。她现在也已经知道秦圆道给张婉君的信物是什么——一枚幽篁山庄的令牌。
秦家姐弟的年龄差不小,秦圆道和张婉君是一个年代的修士。秦圆道和卢元驹交友时,注意到了他那位夫人,那时候张婉君已经开始反抗,但依旧摆脱不了心理枷锁。
秦圆道觉得此人有趣,便主动交集,一来二去,给出了令牌。只要张婉君想好,她便能给出帮助。
而此刻收回,并不意味着这个约定终止。相反,张婉君把灵力刻入了令牌,让其起效。她并没有拜托秦圆道帮她除掉仇人,而是想拜托其为她今后的报纸刊登入川蜀做准备。
——尽管缓慢,但张婉君也逐渐对未来自己的事业有了期待。
诗千改放下灵犀玉牌,探头道:“老夜大雪!出门看戏了!”
她说的戏不是流光戏,而是旧式戏剧,也就是张婉君写的那些。等未来白马居士一名恢复,自己贡献的这些气运都会回到张婉君身上。
“来了!”夜九阳狂奔而出,拖着贺雪。
现在是白天,烈日炎炎,正常来说行人们都不愿多待。可走上街道时,三人却发现金陵街道上人不少,而且衣着有点奇异。还有许多人摆了姿势在让旁人用入画影照相。
夜九阳:“怎么感觉那些衣服很眼熟?”
贺雪看一眼,无波无澜道:“就是普通路人。”
“……呃,”诗千改盯着一个姑娘脖颈上的紫翡项链看了一会儿,恍悟,“那个姐姐好像是打扮成了谢知玉的样子?”
她是作者,稍微一想就能记起来,那位姐姐的发饰、衣着都是按照《赌翠》出版书里的绣像来的。
再仔细一看,街上不少人都打扮成了各类书中角色的模样!
贺雪无言道:“……你俩都不知道吗?”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夜九阳一拍脑门,“这不是文昌大会快到了吗?每次文昌会一个月之前都有这个传统,百姓们会扮成自己喜欢的主人公,出门游玩。据说还会有夜游呢!”
诗千改:“?”
好家伙,这不就是cospl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