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这些花朵,众人便都明白了一切。
“果真是如此!”十八郎笑道。他又看向了诗千改,目光中好奇又带着点……欣赏?
诗千改:“……”
她觉得十八郎的态度好像有些奇怪,从之前他提出不同意见追问的时候,她就这样觉得了。
不知为什么,她甚至觉得这人刚刚不适的表现也有一点假。
诗千改收回视线,说道:“秋蓉露‘下葬’的时候是夏天,那个时候木芙蓉还没有开花。”
很明显,这棺木里的木芙蓉是她提前催发的。
三个姑娘应当是提前知道了木芙蓉的致幻作用,暗中培育了灵植木芙蓉。然后,整个镇子上的木芙蓉都被这一株灵植感染,变成了现在众人看见的模样。
她们果真是心性和智力俱佳,即便遭遇挫折也没有想到要终结自己的性命,而是想要摆脱束缚自己的一切。
计划截止到目前都很顺利,三人现在已经离开了这里。大雅早年,由于刚刚结束战乱的原因,户籍体系还没来得及完善,她们想用新身份重新开始并不困难。
诗千改不知道当年的诗秀隽是怎么解的,那三个姑娘后来有没有成功离开小利镇。现在一切只是幻境,是已经发生过的历史,她能做的也只是解题。
这算是已经解出了两个人失踪的原因,四象笔却并没有出现。
“曹守业和两个姑娘不是同样的失踪原因,否则我们这题就解完了。他消失这么久,下场恐怕不会太好。”诗千改道,“我觉得可以直接把他归类为已死亡。”
十八郎赞赏地点点头:“说得不错啊!”
这回连十七郎也发觉了他的不对,道:“弟弟,你这语气是怎么回事?”
欠儿欠儿的,莫名听得他拳头有点痒。
十八郎:“哎,轮换太久,终于见到有人有通关希望,太高兴了。”
十七郎:“……”感觉更欠打了!
诗千改咳嗽一声,把众人的视线都引回来,拿了张纸说:“我们来重新理一下时间线。”
贺雪:“考虑到木芙蓉致幻的因素,他被看到的形象可能并非是真实的。”
万颜青之前发现了镇子上的木芙蓉可以致幻,但是那些幻觉都比较轻微,没有对镇民造成太大影响。可作为感染的母株,秋蓉露她们手里的这株效力更强劲,可以直接伪造出人像。
诗千改点点头:“没错,现在他失踪的时间点已经存疑了,也许并不是秋蓉露死后第二天。失踪前那些目击者看见的‘他’,真的是曹守业吗?还有,曹守业为什么也会被卷入这个事件里来呢?”
她在纸上打了个问号。
“我想想……我觉得如果我是秋蓉露,肯定不会主动去招惹曹守业。就算想伪造成厉鬼复仇,也不会选这个家伙,首先不是仇恨最大的人,其次他的家庭关系网会带来很大的麻烦。他对于我们来说是不可控的。”夜九阳道,“所以我倾向于认为,曹守业是主动找上门的。他可能正好撞见了现场,然后被反杀了?”
“我赞同你的看法,秋家父母早上毁掉了官帽,半夜秋蓉露就‘自尽’了,中间这么短的时间,她们没有必要再安排进一个不定因素。”诗千改用笔抵住下巴,“那天下午一直到傍晚,旁人看到的曹守业应该是真的,他一直在花楼里待到晚上,进了花魁娘的房间,这之间没有间断过,没有插入幻象的间隙……”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花魁的口供,说,“晚上曹少爷和我一起睡一下的”、“第二天我起来的时候,他还在睡。按照以往惯例,他不喜欢别人打扰,所以我就先离开了。等我一个时辰后再回到房间,曹少爷就不见了”。
“……晚上和她一起睡下的那个曹守业大概率也是真的。但她睡着后白天起来看到的,就不一定了。”诗千改皱了下眉。
众小辈也都产生了一种推理的快感,抽丝剥茧,层层推进,循着诗千改的话想了一下,也都拧起了眉头。
“照这么说,他是半夜偷偷溜出去找秋蓉露的??”十七郎眉头可以夹死苍蝇。
——一个男的,一个纨绔,半夜偷偷溜出去找自己的同窗女学生,还能干什么好事?
“他那天下午在花楼里喝酒的时候,有没有说过什么话?”诗千改看向万颜青。
后者一愣,表情也变得微妙愤怒起来,道:“他说过……是一些对小秋不尊敬的话,态度好像还是对小秋拒绝了他耿耿于怀。”
先前他觉得二者之间没有关系,就未把这些污言秽语记在文书上。
六娘气得一拍桌子:“这个人渣!”
贺雪默默地添了一笔,说:“别忘了,第二天他的小厮还去向曹家父母‘报备’了行踪,而且是在花魁回到房间、发现曹守业不见了之后。之前万前辈认为曹守业是第二天失踪,最大的原因就是小厮这个人证,认为小厮第二天还看到了曹守业。但假如,根本没有看到呢?”
根本没看到,曹守业那时也早就不在花楼里,小厮却还是要向曹父曹母说他睡在花楼——他总不可能想着要害少爷,那么他以为,少爷是睡在哪儿了?
——他这么说,恐怕是要帮少爷‘打掩护’吧?
“真是个狗东西!如果他真死了,死得好!”夜九阳站了起来,“走,我们去盘问这个小厮!”
曹守业的小厮也已经经过了几轮询问,每次都一口咬定他并不知情。
可这一次,当诗千改的人说出自己的猜测时,他的脸色却明显白了。
“小仙君们在说笑呢。”小厮勉强笑道,“我们家少爷怎么可能干这种事?”
这种表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心里有鬼。诗千改看他一眼,淡淡说:“你不承认,是怕曹家指责你看护不佳,要拿你泄愤。可是玄灵阁也不是好惹的——你知道搜魂吗?”
众人:“?”
搜魂,什么搜魂?
但诗千改表情太正经,他们就也维持住了面无表情,用眼神逼迫小厮,没有垮她的台。
诗千改倾身,直视着小厮恐吓道:“我们修者可以把人的魂魄取出来,搜索你的全部记忆,到时候你想瞒什么都瞒不住。可惜,搜过魂的人轻则变成傻子,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是谁;重则丢掉性命。你想试试吗?”
“我身边这位万前辈,就是搜魂的好手。”她面不改色。
万颜青:“……”
还能这样!?修界根本没有搜魂啊!
所有人:“……”
不愧是你!
小厮是个凡人,并不知道修仙事宜,果然被吓住了。他脸色白如金纸,立刻道:“我说,我说就是了!!”
有大雅律在,他又不是旧朝的家奴,就算犯了错也只是会丢了工作,又不会死。帮曹少爷干坏事也自有律法来惩处。和变成傻子丢掉性命比,正常人都知道孰重孰轻。
接下来,他一五一十地说出了经过,与众人推理的相差无几。
“……那天早上,我想曹少爷应该是宿在了秋姑娘家里,就和主家那么说了。”小厮苦着脸,“谁知道,没多久我就听说了秋姑娘的死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就是想改口也不能啊!仙人,我不是故意的!是少爷想要强逼秋姑娘,与我无关!那通风报信的事也是少爷逼着我做的!”
其他小辈都被他的话震惊了,说:“怎生如此无耻?你就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小厮喊的声音大了些,趴在门板外面的曹家父母也听到了,先是震惊,而后大怒:“你放屁!我儿怎么可能是这种人?!仙君,你们可不能听他胡扯!”
二人冲了进来,对着小厮踢打,小厮生生挨了几下,也忍不住还手了:“你们儿子自己犯的事,关我鸡毛事?”
三人扭打作一团。
诗千改冷漠看着这出狗咬狗,走出了房间。
“那曹少爷的尸体在哪,我也大致有思绪了。应该就在万前辈你还没来得及查的、金七娘租房的街道附近。我记得,那附近有一片小树林。”她转身看着万颜青。
……
一行人又回到了租房中。
三个月过去,寻血鼠恐怕已经闻不到什么,众人便换了一种灵物——提灯鸦。
这是一种黑色的、形如乌鸦的食腐灵物,可以探寻到尸体的气味。
它有着金色的眼睛,两只脚爪圆圆的,仿佛琉璃灯盏,散发着浅金色的光。
“扑棱棱——”“嘎嘎——”
提灯鸦飞过了一堆破旧的房子,在小树林周围盘旋。排除了一堆死去的小型动物之后,诗千改等人找到了曹守业的尸体。
“怎么说呢……虽然非议死人不好,但这个死状可真够猥琐的。”
十七郎不忍直视道,“也不知道裤子去哪儿了。”
都腐烂成这样了,还能看出生前的形容猥琐,某种程度上也是厉害。
大雅律法中,女子若遭遇强暴、将罪犯反杀,不会遭受任何处罚。
秋蓉露还有争议的举动就是假死了,县衙因为她的父母逼死女儿而将父母判刑,可现在女儿并未死,父母就要出狱,案件需重审。
——不过,若想要处罚秋蓉露,前提是找到她们。三个凡人女子离开了小镇,又没有留下精确的画像,就如同泥牛入海,怕是很难再寻,玄灵阁有很大的可以操作的空间。
诗千改猜测,或许历史上的诗家先祖也是用了这么一个折中的办法来“帮助”这三个女子。
“多谢各位道友相助。”万颜青行了个礼,感慨道,“若是没有你们,我现在恐怕还在傻傻地查木芙蓉呢。”
出了玄灵阁驻旗小院,众人都很兴奋。
“原来查案也这么有意思!我们今天算是做了一回‘桃夏生’了。”夜九阳搓着手说,“有了这回的经历,我都想写一写公案小说了。”
贺雪:“整理一下,把答案告诉四象笔吧。”
诗千改点点头,将案子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开口陈述。
随着一字一句讲出,她感觉自己的文心略有触动,有些像使用灵技时的灵力流动方式——因为速度太快,在晋升元婴之后,她还没有觉醒元婴灵技。难道这之后就要获得相关灵技了吗?
“……这就是我们第二问的答案。”最后,诗千改抬起头对着虚空道。
话音一落,灵雾重新出现,将众人包裹。
虽说细节都已经理清了,但写完答案面对“考官”时还是有些紧张。一群人屏息凝神,等待片刻,只听得四象笔道:“提前交卷,回答正确!”
“好耶!”诗千改和自己的两个小伙伴击掌,面露高兴之色。
四象笔呵呵笑了一下,语气又像开心又像不开心:“你们还挺厉害的嘛。哼,连最复杂的第二问都解出来了。”
诗千改敏锐道:“最复杂?那就是说第三问不复杂喽?”
四象笔欠打道:“我可没说这话!略略略,你们猜呀。”
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发出了吐舌头的声音,灵雾消散,众人回到了镇子里。
而这一次,诗秀隽的身形重新出现在众人视线当中,万颜青也不再能看到他们——交互功能被关闭了。
画面闪动,迅速地补全了剧情。
过去的影像里,诗秀隽也很轻易就解决了这个案子,不过,她并非是从书本上发现的端倪,而是采取最严谨的调查法,把涉及人员的住处全都地毯式搜索了一遍,从而发现了租房里的小空间,以此推断出了三人的目的。
之后的发展就都差不多了,万颜青作为玄灵阁小利镇分阁的负责人,将案子结了——其实就算不是出于同情之心,以现在大雅初年的人手,花费大量精力找三个没犯什么罪的平民女子也不现实。
四象笔在这里还插播了一段幻境,是三个姑娘在某个小城客栈里复习的画面。
“咦?这个金七娘怎么这么眼熟?”忽然,夜九阳发现了神奇之处。
诗千改也被吸引了注意:“她长得好像……咱们学过画像里的金雩前辈!”
——金雩,是天魔之乱后的三才之一,“东明西雨北剑来”里的“西雨”。另外的“东明”是指琅嬛施明夷,“北剑”则是北斗掌门浣剑君。其中施明夷后来成为了天下第一人。
她也是三才里唯一的女子,曾经做过西南瑶华派的首席大弟子,但是后来离开了瑶华,自创了四喜宗。
四喜宗还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别称:合欢宗。它算是一个中型门派。不过,近一百年四喜宗和金雩前辈的存在感都比较低,因为金雩闭了关,已经很久没出来了。
不过,作为名噪一时的三才之一,琅嬛课本上当然要教她。
众人觉得稀奇,都围上来议论:
“有六七分像,但是金雩前辈的画像上有一个泪痣。这位金七娘没有,眼型和鼻型也不一样。”
“同样姓金,应该是母女或者祖母和女儿吧?”
“没想到金前辈的亲人曾经有这样一段过往……”
因为金雩的画像是灵影画,五官特征都十分清晰,所以众人将两者的区别看得分明。
这画面没有停留多久就切掉了,但众人心里都有一种莫名的熨贴和高兴,好像侧面知道了这三个姑娘后来的经历——她们都好好地生活下去了。
幻境中的时间变为正序,诗秀隽解决了这个小案子,在此地完成考察,重新出发了。
万颜青对诗秀隽一见钟情,申请加入了她的队伍。
诗千改有点明白为什么四象笔要特意点出这一次小案子了——因为诗秀隽正是这一次由木芙蓉得到了启发,萌生出了想要制作幻境秘宝的念头。
如果四象笔和九页书有出生日期,那么一定是这一天。
这次故事节奏加快,考察团离开湘州的时候,已经过了冬天,又到初春。
他们一路南行,路上听闻了南边毒瘴的事,队伍里的氛围渐渐沉凝。
——诗秀隽和哥哥说起时就就举的是百姓灵植中毒的例子,但现实比她描述的还要严重。
南方湿热地带灵植生长迅猛,集结成了雨林,有几处灵矿所在地更是自成一个“绿色国度”,雨林内灵植彼此绞杀、进化,腐烂的植被又一层一层的在雨林里留存下来,形成了严重的毒瘴。除此之外,还有异化的灵物,比方说“蛊毒”——也就是寄生虫。
那个地方的百姓平均寿命很短,战乱年代没人管这件事,受不了只能离开故土北上。但现在他们都成了大雅的子民,是必须要管的。
诗秀隽和朝廷派来的其他专门驱逐毒瘴、蛊虫的官员队伍集合了,决心商讨出解决办法。
诗千改她们所在的年代,南方已经是繁荣富庶之地,现在看到幻境里的雨林都吓了一跳。
“老天爷,这也太恐怖了!”
“那是什么虫子??一个都有一间房子那么大了!”
“我的妈呀,好恶心好恶心!这密密麻麻的虫卵……”
诗千改看得头皮发麻,心说还好她没穿越到大雅初年,不会吟诗作赋也就罢了,万一投生到最南方,活脱脱就是一个贝爷丛林求生记。
“历史上,秀隽道君这第一次考察之旅终点是琼崖岛,她待了三年之久,最终解决了毒瘴,但自己也数次中毒,给丹田埋下了隐患。”贺雪低声说。
大雅最南边应该是诗秀隽声望最高的地方,当年是诗秀隽离开时,当地为她和一众其他官员建立了生祠,至今琼崖岛上还有祭拜“秀祖”的习俗。
画面中,考察团的人不眠不休研究解药,最终培育出了一种可以反过来吸收毒瘴的灵植。研究有重大进展的那天,所有人都一扫眉宇间的郁色,振臂欢呼。
四象笔给他们呈现的幻境进度很快,四季轮转了三回,诗秀隽离开了琼崖岛。那无数被诗秀隽救下的民众称呼她为“秀祖”,硬给她塞下许多土特产。
……
来时为了考察,很多路都是步行,进度才这么慢,回去直接御剑。她在老家只待了半年就又出发了,整理发表了一些文稿。
第二次考察一路北上,触摸了大雅的最北方;然后又向东南方前进,从最东面横穿大雅,在西南和西北曲折往返。
四象笔没有出现给他们布置问题,众人便安安静静地围观诗秀隽,不时发出惊叹。
她下过河流,盘亘等待数月,终于抓到了一只形如蛟龙的灵兽,留下了它的一枚鳞片;她孵化过丧父丧母的灵兽蛋,并成功完成了它的野化,将其在悬崖放飞;她在冰原上见过极光,那里也有如同萤火的微小苔藓灵植,于极夜中悠然绽放米粒花朵……
当然,她也曾历经生死绝境。或者不如说,在死亡边缘游走才是她的家常便饭。人即便有了修士之能,在大自然面前依旧无比渺小。
幻境模拟得无比真实,诗千改等人哪怕只是站在那些险地里,都忍不住心惊肉跳,更不用提亲身经历。
这些过程中,两样秘宝逐渐成型。它们最初都是玄级秘宝,陪伴着诗秀隽和她的队伍一起成长。
二者能有如此真实的制造幻境的能力,和它们所吸收过的场景脱不了关系。
“……如今大雅的那些游记,都不如道君的一次考察惊险。”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轻叹道。
如此精彩,让他们眼花缭乱。可是诗秀隽从来没有夸耀过这些,她留下来的只有低调简练的学术记录。
六娘怅然而羞愧地:“与道君一比,我们好废物……”
他们单知道祖先优秀,却不明白优秀到底需要付出多少艰难困苦。相比之下,说他们是绣花枕头都抬举了——绣花枕头好歹还有一个光鲜的外表呢。而他们呢?连考进三大门的都没几个。
十八郎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早知如此,四象笔就应该给每一代诗家子弟都看这些。”
他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让一直注意着他的诗千改又看了他一眼。
幻境还在不断变化,贺雪道:“这是第七次考察了。”
众人都沉默下来。其实他们都有些不愿看,不敢看。因为历史上诗秀隽的结局已经注定。
——她埋骨于第七次考察的途中,身为天才,却一生止步于元婴初期,且死前身染沉疴,形销骨立。
大雅初年间,并没有一份可以流通天下的报纸。诗秀隽写的东西随写随发,每个地区零零碎碎,于是所获得的气运也不成整体。她完整发表过的书册只有三本,就这三本,其中还有一半是陈涿和万颜青代劳整理的。
而诗秀隽自己的脚步总是太急,顾念着那些等不及的、比她更弱小的百姓,对虚名不甚在意。
她最早在琼崖岛就已经中了毒,其后也有好几次重伤或中毒,有一次大半个肉身都毁灭了,连丹田内的元婴都被损伤过,能坚持到现在已是奇迹,远远超过了一般修士的承受能力。
“我总是说我命太硬,阎王几次收我不成,这次要来真的了。”
诗秀隽坐在草坡上道。
如今已是秋日,但并不冷。当年火力旺盛的诗秀隽,现在却裹了两层外袍,下巴尖细,曾经驯服过草原烈马的手腕也骨瘦如柴。她的修为对于元婴修士来说还很年轻,可身后披下来的长发已经雪白。
陈涿坐在她身侧,二人身下是金黄厚实的草甸,草坡前方是粼粼的湖水,湖边生着芦苇,有小鸭子扑棱棱啄食虫子,更远处还有即将丰收的田野,是一幅很美满的田野画卷。
陈涿的状态也不是太好,毕竟那些路都是他陪着诗秀隽走过的,也曾经中过毒。历史上,陈涿之后也没有活太久。
“我们三个人里,应该是老万那家伙活得最长。”诗秀隽丢了一个石子,在水面上打了几个水漂,然后无声坠落,“真是可惜,我可能见不到他最后一面了。”
万颜青离开去给诗秀隽找药了,预计十几天后回来。
陈涿嘴唇动了动,有些艰涩地道:“就是这几天了吗?”
诗秀隽“嗯”了一声,点点头:“今天或者明天吧。”
——修士对自己的大限将至都有预感,元婴级别的修士,已经可以直接精确到天。
“百年不易满,寸寸弯强弓……”诗秀隽念了一句苏子的诗。
“若是我能有骨灰……就好了。”她依靠在陈涿怀中,面上还带着微微的笑意,“就能将它分为四份,撒在大雅的东南西北四端。”
陈涿心情沉郁哀伤,却又被她的胡话逗到了,哑声道:“哪会有人这样对待自己的骨灰。”
修士死后是很难有肉身留存的,修为越高越是如此,因为身体已成为精纯的灵力构造。当魂魄消散,肉身就也会一点点消融,变成风,变成水,变成灵气反哺天地。
诗秀隽没有说话,她仰头看着天空,又低眸去抚摸地上的泥土与草叶。
这是她追寻求索了一生的大雅风物。哪怕死后,她也想回归这片挚爱的土地。
南北为经,东西为维,经纬四象,这是她走过的天地。
“陈涿。”她忽然轻声说,“待我死后,你若秋日携九页书路过田野,有清风翻开你纸面,那就是我来看你了。”
秋天,是她出生的时节,也是她亡魂的归时。
有感性的诗家小辈已经哭了出来,夜九阳大声地抽了一下鼻子,眼圈红红。
水面芦花飞舞。
波光粼粼的水漫上来,淹没了幻境,一转已是诗秀隽死后。
陈涿正在整理诗秀隽的遗物,主要是考察的手记。他不时咳嗽一下,但眼神还是专注地盯着纸面。
画面中,忽然有一阵秋风吹起了纸页。他停下了动作,眼神温柔。
——历史上,陈涿从此就渐渐停止了考察,加入琅嬛,抢在自己离世之前蚂蚁搬家一般把诗秀隽的手稿都整理发表了,署名上没有抢占一丝一毫诗秀隽的功劳。几乎就在他整理完的第二年,他就也追着诗秀隽而去了。
诗千改等人可以推测出,这段时间里九页书得到了完善,就此留在琅嬛。
画面向陈涿身后移动,视线给到了几个大箱子——这是要交给诗家的那部分遗物,其中有一个藤编箱子里全是长得一模一样的毛笔。
突然,画面定格,灵云涌现。四象笔的声音打破了众人的悲伤:“第三问,请听题——这其中,哪一支才是我四象笔?倒计时:一分钟。”
众人:“……”
刚刚的悲伤氛围,全部被破坏了!
“一分钟也太短了!等等,我们还是摸不到画面,难道要盲选吗?”一群人都手忙脚乱,这里面粗略估计有一百多支笔,他们才几十人,排除法都排不过来!
“哼!我已经给过你们暗示了!而且很明显!”四象笔道。
诗光默:“啊?!什么时候有暗示了??”
六娘高举起手:“我先来选!我给三姐姐做排除!”
她点了一个,然后光荣地被四象笔说了声“错!”。
时间滴滴嗒嗒流逝,很快几十个诗家小辈全都错了,箱子里还剩下四十多支,可时间已经只剩下十几秒。
诗千改一直没说话,她快速的把进入幻境以来的经历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终于下了决心,道:“我选它!”
她手指的方向却并不是箱子,而是——
十八郎!
十七郎睁大眼睛:“什么?怎么指了我弟弟?!”
灵云凝固,倒计时停止,所有人心都提了起来,周围一刹那间静得可怕。
下一瞬间,倒计时归零,四象笔哈哈大笑起来:“回答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