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这个偏僻的庄子早先是用来耕种的, 附近的田地租给农户,每年收一些租子,产出不算多, 可以说是淑婉手里比较穷的庄子了。

因为这是农用, 而非游玩的庄子, 所以房子屋舍很朴素,淑婉是第一次来这里。

小花打发工匠等人去干活, 她与乖宝带着淑婉和皇上四处转转。

前面正厅是待客的地方, 偏厅是茶房。茶房很大,里面常年有热水点心, 供庄子里的工匠取用。

往后走有两排房子, 这里是工匠们研究的地方。

小花带着淑婉等人进去,每一个屋子的进度她都了如指掌。

淑婉对这些一窍不通,她连土火药的完整配方都背不下来。皇上对这个了解得更多一些,他时不时地发问, 小花对答如流,一看就是下过苦工的。

等这几间屋子逛完,日头升得老高,已经到用午膳的时间了。

小花已经在后院准备好宴席, 请淑婉等人移步过去用膳。

用过午饭后,皇上和乖宝留在饭厅休息, 淑婉去小花的卧房休息。

小花要服侍淑婉去床上躺着, “听乖宝说,皇后娘娘有午睡的习惯, 床上是新换的被褥, 我伺候您换衣服, 您小睡一会儿吧!”

淑婉摆手, “不必了,少睡一天不会怎样的,你坐下,咱们两个说说话。”

小花拘谨地坐下,淑婉打量着这间屋子。

房间打扫得很干净,屋子中间没有隔断,非常阔朗,屋子里的装饰摆设一览无余。

正对着门口是一张圆桌,旁边摆着四个圆凳,桌上放着水果和茶壶。

靠东边是一张架子床,床帐被褥是崭新的,看样子是特意为淑婉准备的。靠西边放着书桌书架和一张软塌,淑婉和小花坐在榻上。

淑婉问她,“我能看看你的书桌吗?”

小花忙道:“当然可以!”

淑婉起身站在书桌旁,书桌是收拾过的,但依然能看出主人的使用习惯。

桌上的笔只有三根,砚台笔洗似乎是乖宝用过的旧文具。桌上摞着厚厚一摞书和手稿,淑婉随便抽了两本,行间全是密密麻麻的批注。

淑婉笑道:“看得出,你很用功。”

小花很腼腆,“当不得娘娘夸奖,娘娘您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我心中惶恐,总怕办不好。我笨,只能多用苦功。”

“你来到这荒郊野外,你家里人同意吗?”

小花苦笑,“他们……他们是不太乐意的。”

在家人的眼里,小花能认识乖宝已经是撞了大运,她最好是趁着年轻,抓住三皇子的心,鼓动着三皇子早点把她娶回家,哪怕是做侍妾也行。

人心易变,万一哪天三皇子变心了,把她抛弃了,没有人会为她做主,到时候她想另找夫婿都难。

小花不愿意讲这些,她不喜欢把困难讲给别人听,别人的帮助总是有限的,很多事情还得她自己解决。

“皇后娘娘,这个庄子刚刚开始运作,要想盈利还需要一段时间,我会尽快研究出成果,给娘娘盈利。

庄子后面是农田,一会儿皇上和您休息好了,不如去后面转转。我们研究大炮的时候,会在后面放炮,今天下午就有一场演示。”

淑婉点点头,“庄子后面那片地我知道,那片地寒气重,庄稼长得不好。”

“寒气重?”

淑婉笑道:“我也不知该怎么说,大概是那片地比别的地温度要低,庄稼就不爱长。最开始我也不懂,我以为土地都是一样的,买这片地的时候觉得价格合适就入手了。

后来发现收成不好,我找人问了才知道,种地有许多门道,你看着地势都差不多,实际上这一片的温度就是比别处低一些。而且靠北边那里有点低洼,排水不好,庄稼容易涝。”

小花连连点头,“原来还有这样的说法,我以前都不知道。”

“三百六十行,每一个行当都有各自的门道,想入行难上加难,慢慢来,总有一天会好的。”

这时候有人敲门,小花的侍女有事禀报,说是某个工匠的家眷病了,那人想告假,请小花应允。

小花想了想,“我记得程师傅的妻子心脏不好,这一次应该是旧病复发了,你去账上支十两银子拿给程师傅。这不是白给他的,算是他提前支的工钱。

他手头的事情先交给莫师傅,我给他三天的假,再多是不能了。若是他不能及时回来,他那边的进度跟不上,其他人的进度也会被拖慢。”

侍女领命下去办事,小花回过头跟淑婉解释。

“娘娘别嫌我做事不通人情,按理说十两银子不多,白给程师傅也使得。可是这庄子里这么多人,今儿这个亲娘病了,明儿那个儿子要娶妻了,我总不能人人都给银子,那样的话,纵使我有金山银山也扛不住花。

我还算了解程师傅家里的状况,我估摸着三天的假应该是足够了,再多我不敢给了。不然大家都请假,庄子里就没人干活了。”

淑婉对小花的管理方式不予置评,她只是问道:“这个程师傅应该很厉害吧!你居然特意去了解他家里的情况。”

小花笑道:“程师傅确实不错,不过我没有特意去了解他。庄子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每个人的情况我都记在心里。火器比较重要,我最怕有人泄密,只能多费心。”

小花在火器上下的苦功给淑婉留了个好印象,她记下所有人的家庭背景,更让淑婉刮目相看。谁都想有机会施展抱负,但肯付出辛苦的却很少。

休息得差不多了,小花拿来账本请淑婉和皇上过目。

“庄子上的开支都在这里了,这里有菜地,不用采买蔬菜瓜果省下了一笔。闲暇时候师傅们用边角料做了点鞭炮,全都卖出去了,也是一笔进项……”

小花不看账本,各项开支讲的头头是道。

淑婉捡了几个简单问题问乖宝,乖宝要么答得含含糊糊,要么说不知道。

皇上怒道:“你能知道什么?”

乖宝苦着脸,“这些都是小花在管,我……我就没在意。”

皇上骂道:“既然你们有分工,为什么小花既知道火器的事,又了解后面的事?”

淑婉补充道:“她还知道庄子上上下下的家庭背景。”

皇上点头,“小花前面后面一把抓,你在庄子里负责什么啊?负责吃干饭吗?”

乖宝低头认错,看着可怜兮兮。

淑婉心知,他并不是不努力,只是他的小女朋友太卷了,显得他极其无用。

查完了账本,淑婉等人去后面看大炮,小花他们的研究还是有一些进展的,大炮的射程变远了一些。

在庄子里消磨了一天,皇上看时间差不多了,吩咐下面的人去套车,他们准备进城回宫。

临走前淑婉拉住小花同她说话,“跟乖宝在一起,你很辛苦吧!”

小花红了脸,“这是我自己选的,所以不觉得苦。皇后娘娘,我心里都清楚,很多人骂我不要脸,骂我不知羞耻。我……我不知道皇后娘娘是怎么看我的,但我不在乎!

我能遇到乖宝,是我长这么大经历过的最好的事。您让我去书院,让我来庄子研究火器,这是我经历过的第二好的事。

我很珍惜,即便将来我和乖宝分开了,即便将来您不需要我了,有过这样的经历,我也心满意足了。”

小花眼睛里溢满了泪,她低着头,不肯让别人看见。

“可能您会觉得我很奇怪,但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我总是不管不顾的。我做事从来不去想将来,我只要能抓住现在有的就够了。”

淑婉摸摸她的头,心里对她彻底改观了。小花不是不想将来,她很聪明,未来的各种可能她早就参透了,她只是不在意那些可能会发生的不好的结果。她一根筋地往前冲,有点傻,却很勇敢。

淑婉转身上车,乖宝跑过来凑上去扶她。

“额娘,您今日见了小花,觉得她怎么样?她是不是特别可爱?”

淑婉上下打量乖宝,惋惜地摇摇头。

乖宝惊讶,“啊?您不喜欢她吗?”

淑婉连连摇头,“我没有不喜欢她,我就是觉得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她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啧啧啧,你有点配不上她。”

乖宝:“???”

皇上听见附和了一句,“俗话说巧妻常伴拙夫眠,这也是没有办法。”

淑婉连连点头,她放下车帘,让车夫驾车。

乖宝目送他们离开,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他失宠得太快了吧!

之后淑婉又去了庄子上几次,她和小花越来越熟悉,心里对小花的喜欢就越来越多。

以前乖宝总说小花这里好,那里好,淑婉还不以为然,现在淑婉才发觉儿子说话真的没有夸张。

小花不仅了解火器,人际交往也很有一套。庄子上下全都服她,淑婉送给她的宫女侍卫也肯听她的调遣,真心实意为她效力。

淑婉心想,乖宝在感情的事上稍显幼稚,但他命好,很有老婆命。

为了给小花撑腰,淑婉经常给她送赏赐,有些送到庄子里,有些直接送到她家里,表示自己对这个未来小儿媳很满意,其他人不能小看了去。

过年的时候,淑婉召见命妇,特意让小花的母亲也随着命妇们入宫觐见。虽然皇上还没下旨,但大家都知道小花是板上钉钉的三皇子妃了。

太后对这个孙媳妇不太满意,她嫌小花身份低微,更嫌弃小花抛头露面,说她不安分。

淑婉看太后年纪大了,不愿意和她争论这些,她嘴上嗯嗯嗯地应着,背地里该怎样还怎样。

为了哄太后开心,转移她的注意力,淑婉特意命人编了个戏本子,借用的是太后的经历。说有个貌若天仙的女孩儿,一朝做了皇妃,在人间享尽荣华富贵,最后飞到天上做神仙的故事。

淑婉觉得这故事非常地扯,没想到太后很喜欢。她闲着没事就要带着太妃和宋氏等人看一遍,期间还要听众人的奉承。

淑婉总是假借宫务繁忙,然后送一筐的崭新铜钱让太后赏人。

宋氏等人听这出戏都快听吐了,几人受不了,跑到淑婉那里哀求。求皇后娘娘做个人,不要再折磨她们了。再好的戏听十遍八遍也腻味了,何况这出戏对太后来说是爽,对她们来说没意思极了。且其中唱腔台词并没有值得回味的地方,好像木头渣滓嚼了好几遍。

淑婉反过来求她们帮帮忙,太后难得高兴,你们就哄哄她嘛!

土大款淑婉拿出一叠银票作为鼓励,宋氏等人立刻收了抱怨的话。

只要有钱,一切都好说,看戏算什么,说吹捧的话又算得了什么,让她们每隔一会儿给太后磕一个,把头磕出血都行啊!

就这样,淑婉靠着一出戏和一叠银票,哄得太后高兴了两个月。

谁想到过完二月二,太后病倒了。淑婉以为只是感冒风寒,最开始并不在意,没想到太后迟迟不见好,反而病得越来越重。

皇上也没心思批折子了,他把十四阿哥十四福晋都召进宫里,他们这些儿孙轮流给太后侍疾。

太后并没有什么严重的症状,只是每日昏昏沉沉,总想睡觉,提不起精神。

淑婉想尽各种办法给太后解闷,太后每次给面子地笑笑,过一会儿又睡过去了。

宁寿宫偏殿,淑婉和十四福晋坐在一起说话。

“太后这个样子,太医也没办法。”

十四福晋叹了口气,她小声说道:“还没到那个地步,太医不敢说得太明白。我琢磨着,太医的意思是太后到了年纪,所以……”

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他们这些做儿女的能做的有限,只能尽量陪着太后走完人生最后一段路。

淑婉皱眉说道:“过年的时候太后还好好的,年后她染了风寒,我以为很快就能治好,谁想到……谁想到会这样?”

十四福晋劝道:“四嫂别自责,你把太后照顾得很好。都说百善孝为先,没照顾过老人,谁都说自己孝顺,只有亲自照顾过了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些年太后一直住在宫里,一直是嫂子照顾,我们每次过来请个安就完了,这些年嫂子替我们扛了许多。”

十四福晋通情达理,不管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淑婉听在心里都觉得舒服。

十四福晋说道:“二皇子远在江南,嫂子也差不多该让孩子回来了,若是虚惊一场倒还好,若不是……您总得让太后见见孙子啊!”

淑婉点头,“信早已经加急传到江南,我估摸着小宝也快回来了。”

正说话的时候,宫女传话说小宝回来了,淑婉忙让他进来。

小宝脸上好像蒙了一层尘土,身上也不太干净。

他扑通跪在地上给淑婉磕了个头,“儿子收到信就快马加鞭往回赶,娇娇和孩子还在路上,过几天就到。”

淑婉忙让他起来,看着儿子干的起皮的嘴唇,淑婉很是心疼。

她给小宝倒了杯水,让他润润喉咙,“你的院子一直有人收拾,你回去洗个澡,换身衣裳,吃点东西再过来。”

小宝喝了水,放下水杯,同母亲和十四福晋打了个招呼就要离开。这时候外面有人慌慌张张地闯进来。

“皇后娘娘,太后娘娘瞧着不太对劲,皇上请您立刻过去。”

宫里乱了起来,太监飞奔到各处去报信。

这些天太后的子孙都在宫里守着,没多久人就到齐了。

皇上,十四阿哥和五公主跪在太后床边握着太后的手,呼喊着皇额娘。

太后闭着眼睛,呼吸又轻又急。

太医们知道太后可能救不回来了,但依旧在翻着医书,给太后灌药。

一碗苦汤汁灌下去,太后缓缓苏醒,皇上等人大喜,以为药起了作用。

太后转动眼珠,先看见十四阿哥。

“老十四啊!你怎么发福了?”

十四阿哥摸摸脸,“皇额娘忘了吗?我早就发福了。”

皇上不肯给他分派差事,他天天闲在家里,只能长肉。

太后似乎有些糊涂,“哦,是吗?你还是瘦点好看,你皇嫂说了,人不能太胖,太胖不健康。”

十四阿哥勉强笑道:“是,您说得对,皇嫂也说得对,回去我就少吃点,变瘦一点。”

太后点点头,“你听话,变瘦一点,听你皇兄的吩咐,不要捣乱,也不要淘气。只要你听话,你皇兄不会不管你。我不能护着你了,你不能再任性了。”

十四阿哥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对不住皇额娘,儿子不孝,这些年让您操心了。”

太后没理他,迷蒙的眼睛又看向五公主。

“我的儿,你命不好,嫁了个坏丈夫,是额娘对不住你。”

五公主哭道:“皇额娘,您说什么呢!”

“当初我和先帝都不肯让你和离,这些年我一直在后悔。你现在是最有钱有势的公主,儿子还算争气,但又有什么用呢?”太后叹了口气。

“你和离吧!现在的风气和早年间不太一样,那些宗室女都能出去办差了,和离也不算什么了。趁着你年轻,你再找一个好的。你皇兄疼你,他不会拦着你的。”

五公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皇上说道:“皇额娘放心,回头我就下旨让她和离。”

太后眯着眼睛看向皇上,“我对你亏欠最多,你是最乖最听话的孩子,最让我省心。我习惯了你的懂事,对你有很多疏忽,临到这时候还给你添麻烦。”

皇上对母亲的感情很复杂,今日有太后这番话,对他来说已经足够。

“皇额娘别这么说……”皇上哽咽道。

“我对你没别的要求,你好好跟淑婉过日子。你们夫妻俩一直都把家里安排的很好,我是放心的。你啊,处理朝政不要太拼命了,你要多听淑婉的话,身体健康活得久点,比什么都重要。”

太后招手让淑婉上前来,她握住淑婉的手,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淑婉一笔一划磨磨蹭蹭抄经书的情景。她在淑婉鼻子上轻轻点了一下,笑着说了句促狭。

太后松开淑婉的手,让众人都下去,她合上眼睛,众人哪敢离开。过了一会儿,太后的呼吸渐渐弱了,没过多久就消失了。

屋子响起痛哭声,淑婉额头搭在床边,泪如雨下。

她们婆媳有过争吵,有过不睦,但在多年的相处中,她们变成亲人,变成了对方重要的存在。

众人换上孝衣,皇宫各处挂满白灯笼。

皇上和五公主满脸憔悴,十四阿哥好像一下子就老了许多。

淑婉来不及伤心,她带着塔娜主持太后的葬礼,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三天以后娇娇回来了,孩子长大了许多,会跑会跳会说话了。

小朋友早就忘了皇宫,他回到宫里,怯生生地看着陌生的一切。年幼的他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明白大人们为什么都在哭。

塔娜让自家儿子带着比他稍大一点点的小哥哥去玩,两个孩子很快熟悉起来。他们不知忧愁,很快就开心地抱在一起在炕上打滚。

哭灵结束后,众人去偏厅喝茶休息。

十四阿哥叹道:“皇额娘走了,近几日看见兄弟们,突然发现大家都老了。听说大哥身体也不太好,二嫂前些日子又病了,三哥胡子都白了。”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有些伤感。

淑婉看着透进屋里的阳光,“正因为光阴匆匆,时光飞逝,所以才要更加珍惜啊!”

她好像听见两个年幼的小孙孙在窃窃私语,他们这一代人把自己的思想传给下一代,这样代代相传,也许就是生命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