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永寿宫的时候, 天已经快亮了。
淑婉和四阿哥换了衣服躺在床上,一时半会也睡不着。
淑婉问道:“我以为你会杀了八阿哥。”
他们争了那么多年,一点点兄弟情分早就磨没了, 他们彼此之间视若仇敌。何况八阿哥毒杀先帝,这等重罪岂能轻判?
四阿哥看着床帐,眼神空洞,“我也以为我会杀了他, 但是到了那一刻, 我居然下不了手。”
淑婉侧过身挤进他的怀里, 四阿哥紧紧搂住她。
“我们这些皇子都很可怜,在我们小的时候,皇阿玛总是忙, 一个月都见不到几面。后来我们成家了,搬出宫去,见面就更不容易了。
我们从小就在努力争取皇阿玛的注意力, 为了这一点点注视,刻苦读书, 辛苦习武。他分给我一点点差事,我能乐半天。
权力确实迷人,但最开始, 我们只想要皇阿玛的几句赞赏罢了。”
淑婉轻抚着四阿哥的后背,希望这样他能好受一点。
四阿哥心中怅然,“我们这些兄弟, 心里对皇阿玛都存着怨气的,我也一样。那个时候皇阿玛有意将皇位传给我, 但是又处处防备我, 打压我。那时候我忍不住去想, 如果我撑不下去了,皇阿玛是不是也要把我圈禁起来?
我理解老八下毒的动机,我们是如此敬爱自己的父亲,可是父亲对我们却很无情。”
他的宠爱让人没有安全感,只要做错一丁点事情就要被严厉地惩罚。他把所有的好都收回去,其他人见风使舵也要过来踩几脚。
淑婉想了想,小心地说道:“可是……也不能都怪皇阿玛吧!我知道这么说你可能不太爱听,可是皇阿玛也挺可怜的。他可能都分不清,你们对他好是为了权力,还是单纯地敬爱他。”
四阿哥愣了一下,“也对……这么一想,我们都很可怜,都是权力的奴隶。父不父,子不子,众人夸赞的父慈子孝不过是笑话。”
四阿哥愈发消沉,他安静下来不再说话。他理解八阿哥的歇斯底里,甚至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淑婉尽量开解四阿哥,“皇阿玛的儿女太多,他也想关心你们,但是没有那么多精力。八阿哥去守皇陵也好,既可以让他在陵前给皇阿玛赔罪,你又不必亲手除去自己的兄弟。
养孩子就像种庄稼一样,要浇水施肥,去除虫害,这样才能收到好庄稼。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无法挽回,咱们只能期望将来,避免重蹈覆辙。幸好咱们家孩子少,孩子们一直在咱俩眼皮子底下长大,将来应该不会出问题。”
淑婉所说的正是四阿哥所担心的,历史总是重复上演,争夺皇位的时候父母兄弟子女全都变成了仇敌。
四阿哥叹了口气,淑婉三言两语的劝慰并不能让他心中安稳,他给淑婉盖盖被子,“好了,已经很晚了,睡吧!”
淑婉眯了一会儿,四阿哥去上朝,她也早早地爬起来,去宁寿宫给太后请安。
她到宁寿宫的时候,太后正在用早饭,淑婉笑着给太后请安,让宫女给她取一副碗筷。
太后笑道:“你的月例没了?居然来我这里蹭饭。”
淑婉顺着她的话开玩笑,“月例嘛!倒是有!而且还不少,只是用自己的份例,哪有蹭来的饭香甜呢?”
太后笑骂道:“瞧你小家子气的样子!”
“咦?说实话多敞亮啊!这样显得小家子气吗?那我润色一下!”淑婉咳嗽两声,双手叠放在腹部,非常优雅,“回太后,儿媳担心太后一个人吃饭寂寞,特意早起过来陪您用膳。盼您看在儿媳颜色好的份上,多吃两碗粥,这就是儿媳的孝心了!”
太后扶着桌子笑得直不起腰,“快别逗我笑了!”
淑婉认真问道:“我说的话哪里好笑了?我夸自己颜色好这句吗?皇额娘,我长得好这不是事实嘛!这可没什么好笑的!”
太后笑得更厉害了,淑婉过去轻拍她的后背,太后缓过来指着淑婉骂道:“你啊,最是厚脸皮!哪有自己夸自己的!”
“只要皇额娘能开心,我天天夸自己!”
太后笑着擦擦眼睛,“你爱自吹自擂,可别赖在我身上,我可不背这个黑锅。”
淑婉挽起袖子,给太后布菜,“好好好,是我脸皮厚,怪不得皇额娘。您快点就着我的美貌,多吃点饭吧!”
太后刚停下,这下子又笑了起来。
淑婉服侍太后用过早饭,宫女端来汤药,淑婉接过药碗,让伺候的人都出去。
“皇额娘,我就不一勺一勺地喂了,你一口闷了,这样就不苦了。”
淑婉试了试温度,觉得差不多了递给太后,太后接过碗把药喝干,淑婉忙往她嘴里塞了块松子糖。
太后叹道,“这汤药喝了有一水缸了,总是不见好。吃药吃的舌头都麻了,不管吃什么嘴里都没有味道。”
淑婉心想,你是心病,你总是惦记十四阿哥,这病怎么好得起来?
淑婉笑道:“可能是最近事情多,宫里忙乱吵闹,皇额娘没有办法安心养病,所以这病迟迟不见好。眼下又出了一件事,算不得坏事,也算不得好事。”
太后心里一紧,“谁出事了?老十四又惹祸了?”
淑婉忙解释,“没有!现在十四弟很老实,再没有胡闹过。是八阿哥,他记恨先帝把皇位传给皇上,所以到处散播流言,抹黑四阿哥。京城和江南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就是他搞的鬼,皇上把他抓起来,送到皇陵忏悔去了。”
太后松了口气,“原来是老八,我早就觉得他不安分。幸好不是老十四,若是他再敢捣鬼,我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淑婉笑道:“十四弟已经改过了,皇额娘别总是骂他。那些有关于十四弟的传言都是八阿哥在使坏,眼下已经真相大白,皇额娘也不用担心了。”
太后长出一口气,“是啊!不用担心了……”
太后握住淑婉的手,“老十四给你们添了许多麻烦,我一直在护着他,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你们放心,这是最后一次了,如果老十四再敢犯错,我绝不会再管他。”
“额娘……”淑婉叹气,她确实有点麻烦,但家人就是要互相添麻烦的。
“额娘,对于我们来说,包庇十四阿哥是小麻烦,额娘的心病才是大、麻烦。我们都知道你得的是心病,我们想医好你,但额娘你不配合,你有心事不肯和我们说。你的不开心可以讲出来,那不是我们的负担。”
太后笑着揽住淑婉,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好,以后所有的心事我都跟你说。”
太后想,烦躁郁闷憋在心里,她也难受,她也想讲出来。她不敢帮十四阿哥求情,她不敢让四阿哥知道自己的心事,她是一个偏心的母亲,但她并不是冷漠无情,她怕四阿哥为难。
不过现在好了,事情已经解决,她不用再为难了。
淑婉的脸贴在自己的肚子上,太后觉得身上暖融融的,过了一会儿,她的呼吸声渐渐平稳。
淑婉抬头看了看,太后已经睡着了。
她轻轻挣脱太后的胳膊,扶着她躺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
她走出去让宫女进来陪着太后,她也来累了,也该回去补一觉了。
八阿哥被抓在朝堂中掀起一丝波澜,九阿哥和十阿哥心里很不好受。十阿哥觉得皇上是登基以后翻旧账,故意找八阿哥的麻烦,九阿哥觉得不至于,他鼓起勇气,进宫给八阿哥求情。
皇上没有瞒着九阿哥,他把先帝中毒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九阿哥。
他还告诉九阿哥另外一件事,在八阿哥刚被圈禁起来的时候,十阿哥上下打点,往八阿哥府里塞了个大夫给八阿哥看病。就是那个大夫做了线人,帮八阿哥把消息传给何卓,何卓又安排茶房管事给皇上下毒。
九阿哥听完什么都没说,他没有再求情,回去后他把准备好打点的银两都扔出府外,让下人散给乞丐。
他把真相告诉十阿哥,十阿哥也变得消沉起来。
八阿哥的府邸被清空,八福晋以及其他女眷,还有八阿哥的两个儿女被送到别的地方关了起来。
王侧福晋坐在简陋的马车里,她安静地等待着,没有丝毫惊慌。对她来说,不论是八阿哥府,还是别的什么地方,住在哪里都是牢房,都是一样的。
等马车停下,一个圆脸嬷嬷笑着掀起车帘,冲王侧福晋伸手。
“侧福晋,请下车吧!我们到了!”
王侧福晋觉得奇怪,她已经是阶下囚,怎么会有嬷嬷对她和颜悦色?
她下车后看见眼前精致的宅子,心里更是讶异,她能住在这么好的院子里吗?
嬷嬷扶着王侧福晋走进正厅,王侧福晋看见坐在那里正在喝茶的人就呆住了。
“皇后娘娘……”
淑婉放下茶盏笑道:“好久不见了,我现在难得出宫,今日过来看你,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想亲口告诉你。”
淑婉站起来郑重说道:“从现在开始,你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