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淑婉和五福晋正在看账本, 外地的作坊陆陆续续建了起来。银子像流水一样花出去,淑婉每次看账本都觉得两颗肾凉飕飕的。

“也不知道五公主在忙什么,好像年后就没见过她了, 之前她可是三天两头来咱们这玩。”五福晋说道。

淑婉放下账本,揉揉额头。

“我倒是见了一面,正月十几来着?我们两家人一起去打猎来着,额驸受了点伤, 五公主他们就先走了。”

五福晋看账本也看累了, 她放下账册,跟淑婉说几句闲话。

“嫂子可真有雅兴,冰天雪地的,还有心思去打猎!”

“闲着也是闲着, 强身健体嘛!”

五福晋调笑道:“怕不是强身健体, 是出门棒打夫君去了。”

淑婉嗔道:“啧,你心里知道就行了, 别说出来啊!”

两人笑了起来,五福晋连称自己学到了。“以后我也带五阿哥去围场打猎去,荒山野岭的,最适合动手了。”

淑婉上下打量她,“你这个样子可不行, 回头你跟我学个三招两式,保你横扫千军。”

“那可真是妙极了,嫂子先教教我,等我得手了,再备上厚礼, 拜你为师。”

淑婉笑道:“罢罢罢!你别给我画大饼, 等你学有所成, 哪还记得我啊!”

五福晋嗓子一痒,咳了几声,她喊来太监,让他们换了炭盆。

“这炭是哪儿来的?太呛人了,快换了去!”

太监连忙请罪,“之前的炭烧完了,现买也没买到原来的炭,这是次一等的炭,奴才这就派人去买新炭。”

淑婉说道:“冬天刚刚过去,铺子里存的炭也用得差不多了,此时想买好的也买不到。我府里去年备下许多,一会儿拉两车过来,不必出去买了。”

五福晋也不跟她客气,“麻烦四嫂了,炭送来后,按市价从账面上给你银子。”

“啧!”淑婉心道,自己人还这么客气。

“你当我稀罕这么点银子?你若有心,给我三五千两,到时候我给你吃回扣。”

五福晋笑道:“嫂子真有趣,铺子是咱们俩的,你我二人自己吃自己的回扣,很有意思吗?”

五福晋起身开窗通风,楼下正巧经过一列车队,跟在车队旁边的太监瞧着眼熟,似乎是五公主的太监。

五福晋叫人去外面看看,不大一会儿五公主进来了。

三人互相见礼,五福晋拉着五公主的手笑道:“好久没见你了,你最近忙什么呢?今日出门,路过我这里,若不是我派人请你,你还不肯进来坐呢!”

五公主唇色苍白,满脸苦笑,“五嫂见谅,家中有事,实在脱不开身。”

淑婉和五福晋对视一眼,连忙问起缘由。

五公主捏住帕子,眼泪扑簌簌地掉。

“额驸似乎得了癔症,他不肯在公主府里住,总说我要害他。”

淑婉:呃……好像有些不对劲……

五福晋叹道:“过年时候见他还是好好的呢!突然之间,怎会如此?有请太医吗?有跟皇上和宫里的娘娘说过这事吗?”

五公主可怜兮兮地摇头,“我不敢说,我怕额驸遭人议论。你们想啊,若是太医也确诊额驸得了癔症,别人会把他当疯子的!以后他病好了,别人也会担心他病情复发。现在公主府和佟佳府里都在瞒着。你们是自家人,我才肯和你们说这个。”

五福晋搂住五公主,心疼极了,“这个额驸没福气,早不疯晚不疯,偏偏尚了公主才犯病,这不是拖累你吗?”

淑婉敷衍地附和道:“可不是嘛!”

五公主擦着眼泪,眼皮红肿,“不是额驸没福气,是我没福气。刚定亲的时候,谁不说我运气好,能留在京城,留在父母身边,可现在……现在偏偏是这样!”

五福晋心中更痛,这样好的小姑子,温柔可爱,怎么就摊上这样一个额驸。

淑婉静静地看着五公主表演,不是她冷血,她只是觉得不对劲。

额驸疯的太是时候,从猎场回去就疯了,别是五公主给下药了!

五公主吸吸鼻子,“我今日出门,一是给额驸抓药,二是想请几个灵验的和尚道士。我想着,额驸之前还好好的,突然之间变成这样,没准是冲撞了什么。”

五福晋也是有一点迷信的,她连忙推荐自己认识的一个道婆。

“她是有些本事在的,人也够机灵,懂规矩,我这就派人去请她,一会儿直接给你送到公主府。”

五公主连忙道谢,“多谢嫂子,你可帮了大忙了。”

淑婉干笑着摆手,“你是知道的,我不信那些……”

五公主说道:“我知道四嫂不信这些,可是四哥信这个,能不能让四哥帮帮忙?”

“瞧你这话说的,太见外了!我这就派人传信,让你四哥去看看额驸。”

五公主的宫女提醒她,“公主,咱们出来有一会儿了,回去晚了,额驸该着急了。”

五公主起身告辞,“四嫂,五嫂,我还有事,不能久留,两位嫂子见谅。”

五福晋忙道:“唉,别说那些见外的话。你只管忙去吧!我是女眷,不方便探望额驸,你五哥那边我也先瞒着,免得探病的人太多,露了马脚。你若是缺什么少什么,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五公主感激极了,“多谢五嫂替我周全,等额驸好了,我登门道谢。”

宫女扶着五公主离开了胭脂铺子,五福晋送到门口,转回身来打量淑婉。

“四嫂你不对劲,你这人最好打抱不平。你刚嫁进来跟我不熟悉,还肯帮我撑腰呢!现在五公主遇到难事了,你怎么不说话了?”

刚才都是五福晋在跟公主说话,淑婉好像一直游离在外,心思都没放在这里。

这明显不是淑婉的作风,放在以前,五公主受了这样的委屈,淑婉早就炸了,哪会这么安静?

淑婉也知道自己的言行露了破绽,她赶紧描补。

“我……心里想事呢!”

“想什么事?”五公主问。

淑婉随口胡编,“我在想怎么让五公主和离,这样的额驸不要也罢。”

“和离?”五福晋惊讶地嚷道,“这不可能吧!皇家没有这样的先例!”

淑婉本来是随口胡编,但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

“那额驸得了癔症,即便治好了,谁敢保证他不会复发?将来生了孩子,万一随了额驸,也有癔症怎么办?

再说了,他得了癔症,不怀疑别人害他,居然敢怀疑公主!这像什么话!

正好五公主还年轻,他们也没有孩子。刚刚成亲,也没那么深的感情。不赶紧和离,还等什么啊?”

五福晋被说的哑口无言,总觉得哪里不对,仔细想想又很有道理。

“这……皇上恐怕不会同意,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公主也不能例外啊!”

淑婉附和着点点头,心里却不以为然。

皇上纯粹是自己看不开,他是皇帝,给自己的女儿多一点特权不行吗?如果公主可以和离,五公主何必弄疯了额驸。

淑婉喊来太监,让他去衙门找四阿哥,请四阿哥来胭脂铺子和自己汇合,然后他们一起去五公主府上。

这样传话让太监摸不着头脑,好好的为什么去五公主府,总得有个缘由吧?

虽然不明白缘由,但他还是一字不落地把话说给四阿哥听。四阿哥听完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肯定是五公主那里出了事。

他顾不得衙门的事情,直接放下手头的事情,接上淑婉,和她一起去了公主府。

马车上,淑婉将额驸得癔症的事情告诉给四阿哥知道。

“五公主就是这样说的,但我觉得奇怪,额驸疯的太是时候。”淑婉凑到四阿哥耳边说道,“我猜五公主给额驸下药了,让他产生了幻觉,所以疯了。”

四阿哥隐隐约约觉得不妥,但他不赞同淑婉说的话。

“你发昏了!妹妹并不是那样的人!”

淑婉:“那你说,无缘无故,额驸怎么就癔症了?难道你不觉得蹊跷吗?”

四阿哥不说话了,“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

到了公主府,下人让四阿哥和淑婉等一会。因为额驸不肯随公主回公主府,现在住在佟佳府里修养。

公主此时正在佟佳府里照顾额驸,等给额驸喂过药,公主就能回来了。

四阿哥和淑婉待在公主府里,不安地等待着。

隔壁,五公主端着药碗喂额驸吃药。

“这是补身体的药,你乖乖喝了好吗?”

额驸拍开公主的手,药碗摔在地上,砸得稀烂。

五公主摔倒在地,趴在地上哭了起来。

额驸怒道:“你少装模作样!这里是佟佳府,不是你的公主府,你不能奈何我!”

这时佟国维和他的妻子,带着额驸的阿玛额娘闯了进来。

佟国维指着孙儿的鼻子大骂,“孽畜!你这没良心的孽畜!怎可如此对待公主?你别以为你病了,我就不打你了!”

额驸嚷道:“祖父,你信我啊!我没有疯,都是五公主编来的谎话,你怎么就不信我呢!”

额驸的额娘连忙上前扶起五公主,“你闭嘴!对公主无理,你还有理了?”

五公主哭道:“不要骂了,额驸只是病了,他说的话,我不会放在心上。”

额驸的母亲心中不忍,唉,多好的媳妇啊!身份高贵,对她也尊敬,换做别家的贵女,早就闹着回娘家了,谁会这样不离不弃地照顾丈夫啊?

佟国维喊来小厮,“再去熬药,摁住他,一定要让他吃药!”

额驸瞪大了眼睛,“祖父,我是你的亲外孙啊!你为什么不信我?”

小厮拎着绳索进来,额驸眼睛一转,跳下床冲了出去。

结果外面小厮太监一大堆,又把他捆了回去。

一碗药汤灌下去,额驸脑袋晕乎乎的,睡了过去。

佟国维叹了口气,“公主啊!实在委屈你了。”

五公主低头叹道:“可能……这就是我的命吧!”

佟国维的妻子握住公主的手,“好孩子,你快回去歇一歇。这才几天啊!你都瘦的不成样了!”

五公主呜咽一声,“我先回去了,等下午我再来看额驸。”

说完哭着快步离开了。

小厮丫鬟收拾好地上的碎碗和药汤,佟国维问儿子儿媳。

“孩子变成这样,一定是有缘由的。你们觉得是五公主做的吗?”

两人连忙说道:“不可能的!公主不是那样的人!”

额驸的阿玛说道:“这些日子公主忙前忙后照顾着,处处都为这孽障着想,这些您都看在眼里啊!”

佟国维的老妻叹道:“我倒觉得像是公主做的,没有缘由,就是觉得像。”

佟国维板着脸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这孩子这样怕公主,总得有个缘由。”

额驸的额娘问道:“那……那如果真是公主做的,该怎么办呢?”

佟国维说道:“还能怎么办?只能请皇上做主了!”

五公主坐上马车,回到公主府,听说兄嫂来了,脸上忍不住浮现出几分真诚的笑意。

来到会客的正厅,五公主上前给兄嫂见礼。

“都是我不好,让哥哥嫂子担心了。”

四阿哥直接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五公主说:“四哥猜的不错,我把额驸弄疯了。其实他没有全疯,但既然我给他扣上了癔症的帽子,他就别想摘下去了。”

五公主语气淡淡,像是在说今天吃了一个苹果那样轻易简单。

四阿哥倒吸一口凉气,“你!你!”

他只说出一个‘你’字,竟不知道怎么评判五公主的行为。

淑婉站在四阿哥身后,悄悄竖起大拇指。

好妹子,你干得漂亮!

四阿哥回头,淑婉连忙把手指头收起来。

她做出一副严厉的样子,“妹妹,你怎能这样?逼疯额驸这可不是女儿家该做的事情!”

她看向四阿哥,“阿哥,我说的对吧!”

四阿哥:“对什么对!一边站着去!”

他骂五公主不长脑袋,“既然额驸疯了,也该住在公主府里,方便你照料,怎么挪到隔壁去了?佟国维活了这么大岁数,虽然傲慢,但眼力还在。你能保证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吗?”

四阿哥骂人骂的凶,但话里话外都是在替五公主想办法。五公主心中一暖,觉得四哥与别的男子不同。

五公主笑道:“四哥教训的对,我自然不敢保证没有破绽。我是故意把额驸留在隔壁的,即便暴露了也没关系。额驸苦苦哀求父母亲人,说自己没病,可惜没人肯信。那么,佟国维跟皇上哭诉也是没用的,皇阿玛,太后,后宫的娘娘们,还有全天下的百姓,也是如此,没有一个人会信他们。”

淑婉问道:“你做好了布置?”

五公主低眉敛目,嘴角含笑,像佛堂里慈悲的菩萨像。

“嫂子,我循规蹈矩做了将近二十年的公主,这就是我的布置啊!”

淑婉往后退了半步,哇,可怕!

五公主吩咐宫女准备饭菜。

“今日兄嫂好不容易来一趟,去准备好酒好菜。”

四阿哥摇头叹气,“你跟你四嫂吃吧!我衙门里还有事。”

顺便去打听打听,替五公主善后,免得到了皇上面前,五公主别人揭下画皮。

四阿哥走了,五公主对淑婉笑道:“四哥走了正好,他在这里,咱们俩不能尽兴。”

酒菜摆上饭桌,五公主给淑婉斟酒,自己喝蜂蜜水。

“我现在不敢喝酒,我须得时时刻刻保持清醒。”

淑婉举杯敬她,“啥也不说了,敬你!”

五公主笑着喝了水,她的食指在酒杯上划来划去。

“四嫂,我是不是很可怕?你刚刚退了半步,是怕了我吗?”

五公主也厌恶自己这个样子,她一直都不是小白兔,她是一朵看起来无害的食人花。

不论是皇上还是娘娘,当然都更看重皇子。公主就像是一件摆设,小的时候可爱就好,会哄大人开心。大一点了学会了规矩,温柔贤淑就行。等到了出嫁的年纪,一份嫁妆,一个公主府就打发了,送到蒙古去联姻。

在归宁的公主们的描述里,蒙古倒也不算太差。皇上给的嫁妆,把公主一辈子能用到的东西都准备了,若是怀孕,也可以回京城待产,因为这里有医术最高明的太医。

至于额驸?聊到这里都是一句话,额驸挺好的,很尊重公主。

除此以外,没有别的话了。

五公主猜测,姐姐们应该是跟额驸谈不来的吧?

毕竟从小长大的环境不同,读过的书也不一样,肯定是无话可说的。

五公主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讨皇上欢心,讨太后欢心,讨额娘欢心。即便是嫁到蒙古,总有离京城近的地方,也有离经京城远的地方。

她不敢奢求太多,只要能离京城近一点,能经常回家就行了。

公主们的宠爱也是靠争的,八公主和十公主没了母亲,八公主为了护着妹妹,嘴巴甜,各处讨好示好。十公主在她姐姐的羽翼下,就不如八公主会说话了。

大家都是一样的,为了父亲的关心绞尽脑汁。

五公主没想到天上会有掉馅饼的这一天,她留在了京城,嫁到了佟佳氏。她以为新生活来了,没想到额驸会这样不堪。

五公主笑着说道:“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有些可怕。”

虽然是笑着,心里却是苦的。

淑婉忙道:“可不是嘛!你也太吓人了!”

五公主:“……”你是半点安慰都不肯给我啊!

淑婉接着说道:“你肯定是随了德妃娘娘的性子是不是?我……我说实话啊!以前呢,我对德妃娘娘多有不敬哈!当然也没有很不敬!就是……就是不像别家儿媳妇那样受气。”

淑婉舔舔嘴唇,又紧张地搓了搓手。

“额娘应该是没有生我的气吧?若是额娘真的生气了,那我也不会好好的坐在这里吧?”

五公主哭笑不得,“嫂子……你害怕的地方有点怪,你不怕我,怎么怕起额娘来了?”

“你有什么可怕的?你又不会害我!额驸那样讨厌,我恨不得让你教训得再狠一点!”

淑婉不好意思地笑了,“但是……额娘就不一样了。那是我婆婆,自古婆媳矛盾多!能养出你这样的女儿,额娘一定厉害极了!我就说嘛!额娘能成为四妃之一,还生了那么多孩子,养的又这么优秀,肯定是个有城府有本事的女人!

那……我以前的小伎俩,在额娘眼里都是过家家吧?”

淑婉双手合十,念起了佛。

“阿弥陀佛,多谢额娘宽宥!”

五公主笑得前仰后合,“我真想把你这副样子告诉额娘,让她开开眼。”

别人都是狐假虎威,这里是额娘靠着女儿耍威风。

淑婉见她笑得开怀,心里也好受许多。

“这样就对喽!闲着没事多笑笑,别把那种人渣当回事。你的日子还长着呢!不要因为那种人毁了自己的心情。”

五公主用力点头,“好!我记住了!”

淑婉给自己斟满酒,“来,我干了,你随意!”

姑嫂二人吃吃喝喝,乐了一下午。

过了几日,皇上突然召四阿哥和淑婉进宫,说是有要紧事。淑婉和四阿哥知道了,一定是五公主的事情被捅到了皇上那里。他们俩连忙换了衣裳,心情忐忑地往宫里去了。

皇宫里,皇上坐在上面,佟国维带着孙子站在右侧,五公主站在左侧。

四阿哥和淑婉进来后连忙行礼,皇上也不叫他们起来。

“听说正月的时候,你们和五公主,舜安颜一起去打猎了?”

四阿哥答道:“确有此事。”

“康宝将额驸射伤,可有此事?”

四阿哥点头,“确有此事,不过康宝不是故意的,他年小力弱,用的是硬弓,有些不准。”

皇上点头,他又问道:“额驸疯了,这是你们知道吗?”

四阿哥点头,“知道一点,不过额驸应该没有大碍吧?妹妹到处延医问药,还请了和尚道士。”

佟国维说道:“皇上,我孙子并没有疯,这一切都是公主的阴谋!雍郡王也摆明了再偏袒公主,请皇上为我做主!”

皇上脸色不太好看,他这个舅舅,实在跋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