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桌前, 皇上看着桌上的东西发呆。
他在心里问自己,今年最令他满意的生辰礼物是什么?
答案肯定是四阿哥送的礼物。
坐上了皇位,似乎所有东西都唾手可得。
再怎么珍贵的东西摆在皇上面前, 也只得到皇上偶然侧目。
皇上不在意东西的价值,他更在意礼物所代表的心意。
其他皇子送的礼物没有用心吗?不是的。
四阿哥简单粗暴地给皇上塞钱,这样的礼物很用心吗?似乎没有。
真正打动皇上的不是金银,是四阿哥的低调。
众皇子送礼是为了讨好皇上, 也是送给别人看的,让文武百官和宗室亲戚都看见他们的孝心。
四阿哥不言不语,偷偷送来这么多金银,好像是背地里偷偷补贴他这个老父亲。
皇上摇了摇头, 心里觉得好笑。
他这个做父亲的很少补贴老四, 没想到有一天会被老四补贴。
仔细想想,这些年他对老四有诸多疏忽, 委屈了这个孩子。
此刻, 皇上也不想去洗澡了, 他待在桌前,继续拆机关,开盒子,把九个木盒全都打开。
装在盒中的瓷器里,有的放了金银锞子,有的直接装满银票。
皇上去后面沐浴,让太监们留在前面数银子。
等他沐浴完了, 梁九功也带着太监们数完了银子。
“皇上, 奴才称过了金银锞子的重量, 又给珍珠粗略的估个价, 加起来大概有一万两银子呢!”
皇上很惊讶, “老四家底很丰厚嘛!”
梁九功笑道:“四福晋开着那么大的买卖,客似云来,郡王当然有钱了。”
皇上摇头笑道:“你不懂老四,这孩子要面子,他是断不肯花用媳妇的嫁妆钱的。”
梁九功笑着拍马屁,“那这些银子肯定是郡王从王府的账面上省出来的,这份孝心更难得了。”
皇上从金银锞子里抓出来两把塞给梁九功,“拿出去你们分了,四阿哥送钱的事不要往外说。”
梁九功连忙用衣摆接住银子,他笑着说道:“哎呦!多谢皇上,奴才们也沾沾您的喜气。这银子我们可不敢花,一定要长长久久地留着。”
皇上笑着点点他,这个狗奴才,朝中大臣,后宫嫔妃,皇亲国戚,哪个没给他送过礼?当他不知道吗?现在居然把金银锞子当好东西了。
“行了,别拍马屁了。去捡两张银票,明儿个派人出宫去花掉。”
梁九功问:“那……都买些什么呢?”
皇上笑道:“随便买,看见什么好就买什么。这是我儿子孝敬我的,当然要花掉了!”
万寿节宴会结束,皇子福晋们各回各家。
出了风头的人,如大阿哥,八阿哥等兴奋非常。
如五阿哥七阿哥等人只觉得完成了一项任务,心里轻松多了。
九阿哥比较特殊,他为了衬托八阿哥的好,自家送的寿礼平平无奇。现在寿宴结束,他不关心八阿哥的风光,也不关心皇上的想法。
他最关心的是四阿哥送的礼盒机关。
九阿哥府里,九福晋洗完脸,卸了钗环,对着镜子抹擦脸油做保养。
九阿哥脱了鞋子,靠在床上嘀嘀咕咕。
“四哥的机关盒子是找谁做的呢?上面有字,应该是用成语和诗词拼的,但还有洋文,画着星星,这个我却不曾见过。应该派人去打听打听。”
九福晋顿了一下,她擦了擦手,合上擦脸油的盖子。
九福晋心中暗骂,别的皇子想破了头,就为了在万寿节在皇上面前露露脸。九阿哥不上进,甘愿做八阿哥的踏脚石就罢了。从宫里回来,他琢磨的居然是四阿哥做的机关?
九福晋暗自叹息,她在心里劝自己想开点。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谁让她命苦,摊上这样的男人,还是忍了吧!
九福晋还是很宠自家男人的,她轻声说道:“明儿我去问问四嫂,就说家里的孩子看见了,吵着嚷着想要玩。四嫂好说话,我想,她大约是愿意帮忙的。”
九阿哥大喜,“这是最好!还是福晋懂我,等我琢磨明白那些机关,我用机关给你打一个梳妆盒。”
九福晋微微一笑,“我可不要带机关的梳妆盒,我的胭脂水粉还没有机关值钱,我也用不起它。”
九福晋把自己的擦脸油往梳妆匣里放,九阿哥像个多动症儿童,手欠欠地把放进去的瓶瓶罐罐又拿出来看。
九福晋手指摁着桌面,用力到关节发白。
“九阿哥。”九福晋柔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女人家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你们女人看这个东西只看到它好不好用,我们男人透过这个,能看到更多东西。”
说完九阿哥把瓶罐随手扔在桌上,九福晋手指用力,青筋暴起。
九福晋运气,又把东西塞回梳妆盒。
她忍功一流,耐着性子问道:“那您看出什么来了?”
“四嫂和五嫂靠着这个胭脂铺子应该赚了不少钱!”
九福晋的温柔贤淑终于装不下去了,她无奈看着九阿哥,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还用你说?
九阿哥讪讪地摸摸鼻子,这事他也是最近才知道,以前他根本没把一个胭脂铺子放在眼里。
“去年皇上老爷子南巡,虽然没到江南,半路折返回来,但他赏下的东西是江南凝妆阁的胭脂水粉。”
九阿哥心中实在羡慕,“有老爷子帮着吆喝,四嫂五嫂肯定赚得盆满钵满。啧啧啧,也不知道老四是怎么求的皇阿玛。唉,真羡慕老四,娶了个好媳妇。那哪里是媳妇?分明是钱耙子!”
九福晋起身去床上躺下,九阿哥过去扒拉她。
“你这就睡了?我还没说完呢!”
九福晋凉凉地说道:“阿哥跟别人说去吧!我乏了。”
哼,跟你还有什么好聊的!听你夸别人的媳妇?
“哦,乏了就睡吧!”
说完九阿哥吹熄了蜡烛,躺在九福晋身边也睡下了,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
九福晋睁开眼睛,冲着九阿哥愤愤地瞪了一眼。她抬脚在九阿哥的臀部比量了一下,恨不得立刻把他踹下床去!
第二天早上,九福晋往雍郡王府递帖子,当天下午,她带着小礼物来到淑婉家里。
九福晋带来的小礼物是四盆海棠花,花朵小巧红艳,摆在屋里很喜庆。
淑婉连忙指挥宫女把花摆在屋里。
“九弟妹送来的花真好,摆在屋里,显得亮堂多了。”
淑婉又命人上茶上点心,搞得九福晋很不好意思。
“瞧我,过来一趟给嫂子添乱了。”
“你也太客气了,我到了你家,你不也是这样招待我的吗?”
九福晋腼腆笑道:“我也不跟四嫂客气了,我这次过来是有事相求。”
淑婉满口答应,“什么求不求的,有事你说话。”
九福晋笑道:“家里孩子不懂事,看见四哥献给皇上的机关盒子精妙,吵着闹着就想要。我厚着脸皮来问问四嫂,做机关的是哪里的工匠?我也给家里的孩子做一套。”
淑婉挑眉,觉得这话逻辑不通。
九阿哥家里的孩子都还小,还没到玩机关的年纪。且都是庶子庶女,庶出的孩子可不敢跟嫡福晋要这要那的。
淑婉想了想说道:“弟妹别瞒着我,不是家里孩子想要机关,是九阿哥想要玩吧?”
九福晋更不好意思了,“什么都瞒不过嫂子,您别看九阿哥已经成家了,他那个脾气,还像小孩子似的。”
别看九福晋说话轻声细语,看着柔柔弱弱,但在夫妻关系中,一直都是九福晋包容着九阿哥。
九阿哥想要机关盒子,她就替他去求人,可见九福晋有多惯着他。
淑婉笑道:“机关盒子罢了,小事而已,都不值得你跑这一趟,你派个婆子丫鬟过来说一声就行了。这事我明天给你回话,我家的事情都是四阿哥操心,等他晚上回家,我给你问问。”
九福晋笑道:“那就麻烦四嫂了。”
说完来到这里的目的,两人面面相觑就没话说了。
他们两家住得近,但因为八阿哥的关系,相处得并不亲近。
其实九福晋还蛮欣赏淑婉的,她擅长隐忍,但偶尔也会羡慕淑婉这种有仇当场就报的性格。因为她做不到,所以特别喜欢看别人张扬。
九福晋想了想,跟淑婉聊起了凝妆阁的胭脂。
这是淑婉的生意,每一个产品都经过淑婉把控,她自然是了如指掌。
两人聊得投契,一直聊到快天黑的时候,九福晋才起身告辞回家。
妯娌俩只觉得关系亲近了许多,淑婉邀九福晋经常来玩,九福晋满口答应下来。
第二天,淑婉派人去九阿哥府上,送去一只机关盒子,还有工匠的姓名和住址。
九福晋收了东西,跟九阿哥说淑婉的好话。
“再没有比四嫂做事更妥帖的人了,你瞧,既送来了盒子,又送来了工匠住址,做事多妥帖。”
九阿哥不屑,“若是真的妥帖,那便把工匠送来,省得我去找。”
九福晋不满地说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四嫂又不是你的奴才,你也没在四阿哥跟前鞍前马后,四嫂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很不错了。”
九福晋难得跟九阿哥说了几句重话。
“您别忘了,当初八阿哥指使御史参四嫂,害的她差点被休,你还帮着八阿哥和稀泥。四嫂愿意跟我打交道,已经是她宽宏大量了。”
九阿哥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那件事他确实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说起这件事,九福晋就忍不住的抱怨。
“你跟八阿哥十阿哥一起长大,你愿意帮着八阿哥,我不拦你。可是我求求你,不要把别的皇子福晋贬进土里。
你总是让我跟八嫂好好相处,可是我跟八嫂根本处不来!八嫂高傲,对我有半分好,都像是施舍,还想让我感恩戴德。”
九阿哥从没见过九福晋这样疾言厉色,老实人突然发火才吓人,他说话都不自觉放低了声音。
“八嫂也没有那么坏吧?”
说起这个,九福晋更生气。
“你是爷,你又不用跟八嫂打交道,你知道什么?”
九福晋冷笑,“八嫂把我当成她养的哈巴狗了,但凡四嫂跟我走得近点,她都要横加干涉。我也是皇子福晋,我跟别人交际不需要她准许!五福晋才是我的嫡亲嫂子,她都没管着我,八福晋凭什么管我?”
九福晋心想:若不是八嫂横加干涉,她跟四嫂一定相处得和睦极了。
九阿哥说不过九福晋,再者他对八福晋的印象也不太好。
他举手讨饶,“好了,你不愿意跟八嫂相处那就离远点。赶明儿我请四哥四嫂来吃饭,谢谢他们给我机关盒子,这样行了吧!”
九福晋这才转嗔为喜,“这还差不多!”
在九阿哥的默许下,九福晋同淑婉和五福晋的关系好了起来。
她们私底下小聚,探讨衣裙首饰和胭脂水粉。
八福晋忙着帮八阿哥开疆拓土,虽然知道九福晋‘叛变’了,但也是无暇顾及。
万寿节热闹一场,京城又恢复了以前的热闹,南巡中断的阴霾似乎也过去了。
错过了新年礼盒,淑婉开始筹办春季新品。
春天万物复苏,百花齐放,新品包装一定得是粉粉嫩嫩的,带着春天清新的气息。
产品也要以清爽保湿为主,为了应付马上要到来的夏季。
因为要研制新品,淑婉去铺子的次数就变多了。
五福晋经常和她在铺子里碰头,聊天的时候说起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你记不记得兵部的曹太太?”
淑婉点头,“当然记得!曹太太可了不得,那是咱们凝妆阁的大客户,每次过来都要买好多东西。”
五福晋叹道:“曹太太好久没来了。”
“是咱们的伙计哪里做得不对,得罪了她吗?”
五福晋说道:“没有!曹太太最后一次过来是去年十月,伙计说当时曹太太离开的时候还乐呵呵的呢!我想跟咱们铺子应该没什么关系。”
淑婉劝道:“她不来就不来吧!咱们铺子也不差她这一个客人。”
五福晋抱怨道:“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像曹太太这样出手大方,又好伺候的客人可不多。她一个人顶得上三四十位客人。”
淑婉笑着说她小气,五福晋说她不会算计。
两人玩笑的时候,宫女带了一个伙计进来。
伙计兴冲冲地说道:“两位东家,你们猜谁来了?曹太太来啦!她正在外面选东西呢!看样子又是要买不少,她听说过些日子有春季新品,一开口就是订五套。”
五福晋对淑婉笑道:“瞧见没,金主来了,看在她给我送银子的份上,我得亲自接待。”
淑婉想凑热闹,于是一同去。
曹太太正在嘱咐伙计们把她选的东西包起来,她看见淑婉和五福晋,连忙过来行礼问好。
“不曾想两位福晋也在,能见到两位福晋,可见是我运道好。”
五福晋免了她的礼,她笑着问道:“曹太太可是很久没来了。”
曹太太忍不住苦了脸,“我家老爷不许我出门呢!这小半年可把我憋坏了!”
五福晋笑道:“曹大人也真是的,以前都不管的,怎么突然间管起这么多?”
曹太太也是满头雾水,“谁知道呢!去年皇上南巡回来后他就这样了,还总劝我谨慎。我已经够谨慎的了,除了买东西,我从来不做多余的事情,他还想我怎么样啊!”
五福晋和曹太太聊起了胭脂和春季新品,淑婉心中一动,把曹太太的话放在了心上。
聊了一会儿,曹太太意犹未尽地和五福晋告别。
“好不容易见到两位福晋,我心里高兴,本该做东请两位福晋吃饭。可惜家里男人管得严,实在不敢久留。我家老爷不知道发了什么癔症,我求了好几天,他才让我出来一小会儿。
好像好日子要到头了似的,还劝我多买点,说什么,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买之类的话,您说这多晦气!唉,不说他了。我必须走了,回去晚了要挨我家老爷训斥的,下次一定请两位福晋看戏吃酒。”
淑婉和五福晋跟曹太太客气了几句,曹太太行礼告辞,离开了凝妆阁。
五福晋笑道:“咱们铺子这许多客人中,我最爱跟曹太太说话。她本是商贾之女,家里有钱,却嫁了个穷酸读书人。她丈夫争气,中了进士,熬了许多年,好不容易熬到兵部,做了京官。更难得的是曹大人不是那等忘恩负义的人,对曹太太极好。”
淑婉点头,“曹太太说话直来直去,看着没什么城府。简单的人能一直保持简单,可见是有人护着。”
“是啊!”五福晋语气中有几分怅然。
她以前也是一个简单的人,跟不熟悉的人说话都磕磕绊绊的。现在她能撑起这么大一个铺子,可以自然地和任何一位客人交流,都是历练出来的。
淑婉没有注意到五福晋的惆怅,她心里还惦记着曹太太的事。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下次再找你聊天。”
五福晋忙道:“你快回去吧!你家里还有孩子呢!”
淑婉跟五福晋告辞,急匆匆地回了郡王府。
五福晋看着匆匆离开的马车叹了口气,大家都有牵挂,唯独她是孤单一人。
伙计过来问道:“福晋,有一个客人订了上百份春季新品,看着像是拿去倒卖的,咱们卖不卖?”
关系到赚钱,五福晋瞬间把孤单抛到一边。
“看看是谁家的掌柜伙计,如果是外地的铺子,只要不在京城,倒卖就倒卖,咱们也能赚钱不是!”
淑婉回到家里,春儿笑着迎过来,递上夏儿从江南传回来的书信。
淑婉顾不得换衣服,先看信里写了什么。
春儿给淑婉泡了一盏菊花茶,“福晋,江南的生意变好了,夏儿是不是又给您赚大钱了?”
淑婉看完了信,把信纸收起来,放在一个装锁的小匣子里。
她随口敷衍道:“是啊!江南的生意越来越好了,皇上赏赐采买的就是咱们铺子的东西,达官贵人跟风似的买。”
春儿笑道:“太好了,福晋应该很快就能回本了!”
淑婉笑着抿了口水,没有说话。
晚上四阿哥回到家里,淑婉耐心地看他给孩子们检查功课,夸奖小宝的狗爬字有筋骨,指点康宝做文章的几处错漏。又看他陪着虎头玩了一会儿。
等到两人上床躺下,淑婉才问道:“阿哥,你要不要给我讲讲外面朝堂的事情啊!”
四阿哥往淑婉身边蹭了蹭,搂住淑婉的腰。
“如果你睡不着,我们可以做点别的。”
淑婉笑道:“你不愿意说,那我跟你说说。”
淑婉侧身看着四阿哥,屋里光线昏暗,四阿哥只能借着窗外的月光,看见淑婉明亮的眼睛。
“兵部有个曹大人,是个汉人,他娶了个老婆,最爱去我们凝妆阁买东西。她老婆挺有钱的,据说是商贾之女。”
淑婉这么一说,四阿哥就知道是谁了。
商贾地位低下,娶了商贾之女的官员不多。
“她怎么了?”四阿哥问道。
“她没怎么,就是从去年十月份一直到现在,她都没有来凝妆阁买东西。今天抽空来一趟,曹大人还说早去早回,以后可能没机会买了,这类的话。”
四阿哥追问道:“她还说了什么?”
淑婉翻身躺回去,她像是吊四阿哥胃口似的,说起另一件事情。
“今天我收到了夏儿的来信,夏儿说江南分店一切都好,只是她听说了一些不寻常的事。八阿哥派人去江南购买书籍,得到江南才子一致称赞,大家都说八阿哥有好学之心。”
四阿哥忍不住骂道:“他惯会邀买人心。”
四阿哥翻身面对淑婉,他追问道:“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你快点说!”
淑婉慢吞吞地拉起被子,一直盖到脖子底下。
“没有了,即便有,我也不想说。我嫁了个好老爷们儿,我家的老爷们儿说了,老娘们儿只要在家享福就好了,外面的事情不用我操心。”
四阿哥:“……我没有说你是老娘们儿。”
淑婉翻身背对着四阿哥,“唉,说与不说都是那个意思,随便吧!我累了,要睡了!”
四阿哥:“……”
这是报复,赤裸裸地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