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 皇上提前结束南巡是为了太子,实际是为了什么大家不得而知,只能从细枝末节窥见一丝真相。
京城里安静了些日子, 太子关系到国本,大家只想过自己的安生日子,不敢搅进皇权的争斗中。
淑婉和五福晋就是安逸派,她们不听不说不看, 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尽可能低调度日。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们俩一样,淑婉明显感觉到隔壁八阿哥府和九阿哥府活跃起来。
宫中皇子分为四类,一类是太子, 这一类别只有他一人, 这是太子应有的牌面。第二类是野心派,比如大阿哥和八阿哥, 他们不安于现状, 希望获得更高的位置。
只不过大阿哥把野心摆在明面上, 八阿哥把野心隐藏了起来。
第三类是无欲无求类,五阿哥七阿哥等人就是如此。他们没有野心,不需要事业,存在感稀薄。
最后一类就是四阿哥了,他不奢求能做太子,但他有事业心,希望在朝堂大展身手, 施展自己的才华。
现在太子稍显弱势, 第二类皇子, 如大阿哥八阿哥之流就忍不住了。他们像秃鹫一样盘旋在太子上空, 恨不得撕碎太子, 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淑婉把隔壁的动静说给四阿哥知道,四阿哥听完只是叹气。
淑婉给他倒了杯茶,“我不是睁眼的瞎子,你也不用瞒我,外面的事情我隐隐约约知道个大概。太子和索额图应该是犯了错,正好被皇上抓住了。太子地位不稳当,朝堂就跟着动荡。大阿哥和八阿哥的心思也活络了,我猜的对吧?”
四阿哥看了看门外,“你说话小心点,屋里虽没人,但隔墙有耳,万一府里有别人派来的细作呢?万一康宝小宝听见了呢?”
“是!阿哥说得对!”淑婉无奈,“下人和孩子嘴巴不牢靠,我的嘴巴总是够严的吧?以后再遇到这种事,麻烦您提前跟我说清楚,省的我猜来猜去的。若是领会错了,反而不好。”
四阿哥:“你们女人胆子小,我怕说了你害怕。”
淑婉:“……你对我的印象和现实似乎有很大偏差。”
事实上四阿哥知道淑婉是女中豪杰,敢在皇上面前卸人手腕的那种。但他还是有些大男子主义,觉得女人照顾好家里就行,他作为男人,会为她挡住外面的风雨。
四阿哥独断专行,“总之,你管好家里就行了。”
淑婉:“……”
四阿哥坚持要为淑婉‘遮风挡雨’,隔壁府里,八福晋坚持要为八阿哥分担。
“太子这些年在江南敛财,索额图打着太子的名号拉拢大臣。皇上不会再放纵太子了,八阿哥,咱们的机会到了!”
八福晋言辞蛊惑,八阿哥呵斥她,不许她乱说。
“太子的事,岂是你我能胡乱猜测的?”
八福晋冷笑,“我们夫妻这么多年,有什么话不能说?你心里的想法我都知道,你何必瞒我?”
八阿哥无奈,他不喜欢妻子插手府外的事情,但他不得不承认,他拿八福晋没有办法,有些时候他还得依靠八福晋。
八福晋在对付侧福晋和妾室的时候处于弱势,因为她太强硬了,做不出伏低做小祈求恩宠的样子。但在朝堂争斗这方面,八福晋是一个绝佳的助手。
她未嫁的时候,外祖父和舅舅们都宠着,有求必应,给她最好的教育。她有大局观,会笼络人心,知道如何用利益结盟拉拢。她还能通过各家后宅的琐事推断出各位大人与谁结盟交好。
八福晋颇有些得意,“八阿哥,你承认吧!你需要我!”
八阿哥静静地看着她,“你我本就夫妻一体。”
八福晋冷笑,夫妻一体?好大的笑话!
“既然夫妻一体,你为什么由着侧福晋羞辱我?”
“王氏对你恭恭敬敬,她哪敢羞辱你?”
八福晋尖利地说道:“她的存在就是羞辱我!”
“你!”八阿哥撇过头去,不想再谈这个。
他和福晋因为侧福晋的事吵过许多次了,他真的不想再吵了,说来说去都是一样的话。
八阿哥不肯吵了,但八福晋还在不依不饶。
“王氏算什么东西?她是伺候我的奴婢,她也配做侧福晋?你分明没把我放在眼里!”
八阿哥冷声说道:“你不要忘了,是你做错了事,她才成了侧福晋。木已成舟,你跟我吵也没有用。”
八福晋气得站起身来,八阿哥笑着说道。
“我劝你不要跟我发脾气,我身边谋士众多,你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重要。如果你愿意帮我,那我们还是从前那样的恩爱夫妻,你想想清楚吧!”
八福晋气得胸口起伏,她想了一会儿,也笑了起来。
“好啊!我帮你,我们还做恩爱夫妻。但是有了我,你就不能有侧福晋,你得回到正房来,跟我生孩子!这府里的长子,必须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
八阿哥顿了一下,很爽快地点了头,“好!如你所愿!”
夫妻俩相对而笑,站在一起像一对璧人。
只有八福晋才知道自己心里有多苦,本该属于她的夫君的爱意,居然要用交易的方式换来。
八阿哥说道:“明年三月是皇阿玛五十大寿,这是整寿,现在又是皇阿玛对太子不满的好时候,我们府里送的东西,一定要讨皇阿玛的欢心。”
八福晋笑道:“你放心,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对于京城的达官贵人来说,这个新年不太好过,但平民百姓不知道上面的事情,大家对过节的热情没有丝毫消减。
凝妆阁取消了年终大促,也取消了新品,搞得客人们怨声载道。
淑婉和五福晋没有顾忌客人们的请求,这种时候,她们大张旗鼓地赚钱太扎眼了,可不敢吸引上头注意。
淑婉安心在家准备过年,扫尘祭灶等事不必细说。
她有点太闲了,命人取水冻成冰坨,在院子里做了些冰灯给孩子们玩。
惹得康宝小宝冻得流鼻涕也待在院子里,淑婉让他们回去,他们不肯听,气得淑婉将他们暴力拖走,拉回屋里摁着喂了浓浓的姜汤,辣的他们龇牙咧嘴。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新年,淑婉一家人去宫里赴宴,这次把小宝也带上了。
坐在席间,淑婉有一搭没一搭捡着菜吃,偶尔瞄一眼坐在前面的人。
太后领着女眷们玩笑,她面色红润,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太后没有城府,宫里宫外的事情皇上都瞒着太后。
想来太后也不知道太子在南巡途中病倒的内情。
坐在太后身旁的太子妃笑吟吟地跟人说话,看起来精神不错。
但挂在她身后的宫灯出卖了她,光线不好,烛光映出她的眼袋和深深的泪沟。
宫宴快结束的时候,太后提前回去了,她说自己乏了,也是怕这些小辈因为她在场而拘束。
太后离开后,众人三五成群地说话。
淑婉想了想,拿着酒杯上前,给太子妃敬酒。
“新年吉祥,请太子妃赏个脸,喝杯酒吧!”
太子妃看见她笑了出来,“原来是你!你的酒我偏不喝,谁让你总是不进宫来陪我说话?现在我有更喜欢的弟妹了,你已经失宠了。”
淑婉笑着求她,“好嫂子,求求你多疼疼我吧!我有千百个不好,但我长得好啊!你看在我漂亮脸蛋的份上,你也该多疼疼我。”
太子妃噗嗤一声,笑得停不下来,“你真是没羞没臊,我从未听见过谁这样夸自己的。”
“那么今天太子妃不就见到了,看在我与众不同,又逗您开心的份上,还不喝了我这杯酒?”
宫女给太子妃斟酒,淑婉和她碰个杯,两人一饮而尽。
太子妃叹了口气,“你住在宫外,我们聊天的功夫都没有了。你每次进宫都急匆匆的,伺候完婆婆,你又得回家伺候丈夫孩子。”
淑婉笑道:“咱们不都是一样吗?即便我去毓庆宫看你了,但你掌管宫务,实际上比我还忙呢!”
太子妃拉住淑婉的手,用力握了握。
此处人多嘴杂,有些话她实在不方便说,但身边没有可心的知心的人,她快要憋死了。
太子心性急躁,事事都听索额图的,她每每好言相劝,都要被太子呵斥。
现在皇上明显是厌恶了索额图,太子若是能明白过来,趁早跟索额图划清界限,跟皇上请罪,承认自己之前的错误,还能落个好结果。
可惜太子不肯听她的,觉得她是内宅妇人,什么都不懂,就知道乱出主意。
还说离开了索额图,他这个太子又算得了什么。
太子妃觉得太子糊涂至极,若是按照他的想法,即便他现在登基当了皇帝,只怕也是索额图控制的傀儡。
太子妃长叹一声,事关太子,即便淑婉住在宫里,她也不能跟淑婉说,她只能在心里发发牢骚。
可是心事太多,她觉得快要把自己压垮了。
“宫务就是家事,天天处理这些琐碎事情,实在让人心烦。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脱,真恨不得抛下这些,蒙头大睡,不理外面的俗事。”
淑婉想了想说道:“不理外物当然好,可惜世上没有桃花源。即便有桃花源,也得耕种织布,跟邻居起纠纷。说到底,这世上就没有安静的地方。我们都是俗人,都得处理这些俗物。”
太子妃淡笑,“这倒也是。”
三福晋端着杯子走了过来,“太子妃和四弟妹说什么呢?我听什么桃花源,还有俗人什么的,你们是参禅吗?”
淑婉笑道:“正是在参禅呢!不知道三嫂有没有慧根。”
三福晋连连摆手,“我可没有那个慧根,我就是个俗人,就喜欢喝酒吃肉,我若参禅,佛祖都要笑掉了大牙。”
太子妃羡慕地看着三福晋,她也想做这样的俗人。
三福晋冲太子妃举杯,“太子妃给个面子,也喝了我这杯酒吧!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刚刚我都看见你跟四弟妹喝酒了。”
淑婉笑着替太子妃解围,“太子妃喝我的酒是因为我长得美,三嫂比我可差远啦!这杯酒太子妃可不能喝,你喝了不就代表三嫂比我好看了吗?”
太子妃捂嘴偷笑,三福晋也觉得无语。
“真是再没见过比四弟妹更会自夸的人了,你也不觉得臊得慌。”
淑婉挑眉,“不觉得啊!我每天都照镜子,我可太有自知之明啦!”
太子妃和三福晋都笑了起来。
进宫一趟,淑婉心里对太子妃充满了同情,但对于太子妃的困境,淑婉也是无能为力。
太子在妻妾面前极其强势,太子妃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三从四德,她也不敢跟太子叫板。
她住在宫里,太后皇上都盯着,不如淑婉等人自由。若是她敢跟太子较劲,皇上第一个不饶她。
不像其他皇子福晋,关起门来过日子,谁也不知道他们夫妻是如何相处的。
淑婉对于太子妃的困境无能为力,甚至还有一点点愧疚。
因为将来四阿哥也要加入争夺储君的战争。
淑婉扭头看四阿哥,四阿哥摸了摸脸,“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淑婉笑了,“没什么。”
她随便找了个借口,“很快就要到皇上的寿辰了,你想好送什么了吗?”
四阿哥正发愁这事呢!
“听说其他兄弟们都在精心准备,我命人烧了一套瓷器,上面有福禄寿的字样,还有各种吉祥图案,不知道皇阿玛会不会喜欢。”
淑婉:“……”大哥,你对烧瓷器到底有多大的执念啊?送礼就烧瓷器,你上辈子是烧窑的吗?
四阿哥又道:“其实,你跟我说过的想法也不错,我还在犹豫,到底是送瓷器好,还是按你的办法好。”
夫妻俩坐在马车里想事情,过了一会儿,淑婉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有了个灵感。
“你准备的瓷器都有什么啊?”
“花瓶,还有大碗,可以当摆件。”
淑婉抿抿嘴,“单单送瓷器,似乎简单寒酸了点,应该跟我的想法中和一下。”
淑婉凑到四阿哥耳边嘀嘀咕咕,四阿哥皱了皱眉,最后用力点点头。
“行!就按你说的办!”
正月里,大臣们进献万寿无疆屏风,皇上没有要,只收下了屏风的写册,之后他又巡视了黄河。
太子妃在宫里忙了起来,她得为皇上的万寿节做好准备。
到了正日子,淑婉一家人进宫给皇上请安磕头,恭贺皇上生辰。
一大清早,皇上到万寿宫给太后请安,其他人跪在院子里,给皇上磕头,恭祝生辰。
之后皇上去了前面,免了大臣们的朝贺,下恩旨,免了今年的税赋。
太后领着女眷们在后宫吃酒宴,皇上在前面招待皇子宗室以及大臣们。
各个皇子送礼的环节自然也是最受皇上期待的,好不容易养大的孩子,他得看看孩子们是怎么孝顺他的。
大阿哥比较壕,送了一座佛像,外面镀金,仔细看看,五官似乎与皇上有些想象。
三阿哥送的自己写得诗集,他深谙拍马屁的道理,诗集中的表白热烈诚挚,皇上看了很喜欢。
跟大阿哥三阿哥比起来,五阿哥七阿哥的礼物显得平平无奇,但精美昂贵的程度也可以看出,这些礼物是精心准备出来的。
接下来就是八阿哥的礼物了,他送了些金银玉器等珍贵物品,然后还送了一卷手抄的佛经,是他的血和朱砂混合起来抄成的。
皇上看了经书,很是感动,他还骂了八阿哥几句,说他不爱惜身体。
但谁都听得出来,这是心疼儿子了。
跟这些皇子相比,太子的礼物就显得太简单了。
他送的东西跟往年的万寿节所送的礼物没什么差别,只是厚了两分罢了,另外有几卷太子妃亲手绣的经书。可惜在八阿哥刺血抄经面前,亲手刺绣显得不值一提。
四阿哥的礼物混在众多皇子的礼物当中显得很奇怪。
他的礼物是九只大木盒,礼物藏在怪异的木盒里。木盒除了底座,其他几面都有机关,皇上须得将机关一一破除,才能看见里面的东西。
此时此刻皇上哪有时间开机关,他随口问道:“你送的是什么?”
四阿哥低头说道:“儿臣送的是瓷器,打开盒子就能看见。只是做了些机关,博皇阿玛一笑。”
皇上对这种益智类的小游戏也很喜欢,“好好,回去后,我慢慢地拆。”
众皇子大臣没有理会四阿哥的礼物,打不开不让看的礼物有什么稀奇的,故弄玄虚的小手段罢了。
宫宴结束后,住在宫外的皇子们都出宫了。皇上喝了几杯酒,身上冒了些汗。
他回到乾清宫想洗个澡,但看到桌上的木盒子,他瞬间忘了洗澡的事了。
“先看看老四送的东西再去洗。”
他坐在桌前,木盒上的机关有诗句,还有一些成语,这类机关他玩过,很容易就打开了。
但有几种机关,他没见过,有的线索中还掺杂了洋文。
折腾了好一会儿,皇上才把木盒打开,盒子刷拉拉摊开,正好露出里面的花瓶。
这花瓶是暗红色的,釉很细腻,手指摸在上面凉凉的。
皇上点了点头,“很不错的花瓶,老四审美不错,很有眼光。”
梁九功提醒皇上去洗澡,“皇上,洗澡水早就烧好了,您去泡一泡,换身衣裳松快松快吧!”
拆开了一个盒子,皇上就不着急拆其他的盒子了。
他点点头,往后面走,“把这花瓶摆在架子上,对了,去暖房摘几朵鲜花,插在里面养着。”
梁九功连忙答应下来,他跟着皇上往后走,小太监去搬花瓶,突然哎呦了一声。
梁九功骂道:“你这猴崽子,搬个花瓶都不牢靠!看我一会儿打你!”
小太监忙道:“公公别急着打我,这瓶里有东西!”
皇上走过去看,梁九功在他旁边拦着。
“皇上,还是奴才先看吧!”
皇上上前,“老四不是那样的孩子。”
别人会害他,老四不是那样的人。
皇上低头往瓶口里看,他抬手举了一下,还挺沉的。
他搬着花瓶往下倒,倒出来一堆小银锭子。
“嚯!”皇上大笑,“老四这是做什么?”
都说买椟还珠,他是送瓶子还送银子。
皇上不想洗澡了,他被四阿哥勾起了好奇心,开始挨个开箱子。
梁九功笑道:“原来四阿哥还往这里面塞了银子!奴才就说嘛!之前搬这几个箱子,可沉了,我们还以为这是机关沉呢!”
皇上又拆开了一个箱子,里面是一个带盖的大碗,掀开盖子,里面装着珍珠和金锭子。
皇上摇头失笑,“老四真舍得下本钱啊!”
小太监站在一旁看着,他眼睛尖,看见大碗底下压着一张纸,连忙提醒皇上去看。
皇上把纸拿出来,这是四阿哥写的一封信。
皇上看完,又从头看了一遍。
梁九功笑着问道:“皇上,四阿哥怎么说的?怎么好好的,给您送银子呢?这天底下的人谁不知道,皇上是最富有的人,哪里就缺了这点金银珠宝了?”
皇上笑着叹道:“是啊!朕富有四海,大家都争着送奇珍异宝,或者是金银玉器,谁会直接送银子呢?显得没诚意。”
在信上,四阿哥对皇上说,皇阿玛什么都有,实在不知道给皇阿玛送什么。
但仔细想想,皇阿玛富有四海,但很多时候四海不能拿来买东西。
皇阿玛的私库向来是有限的,这些年兄弟们分府出去,内务府想必压力很大。’
四阿哥说自己现在有房有地,家里也宽松,所以给皇阿玛送些银子,皇阿玛需要什么就买什么。
最后,信上还附上康宝和小宝做得打油诗,都是庆贺皇上生辰的。
皇上心中感慨,他实在不知道是夸四阿哥好,还是骂四阿哥好。
骂也是骂他不会过日子,他哪里就缺了四阿哥这点东西了呢?
算了,还是夸吧!
谁让四阿哥说了呢,他送东西不为显摆,也不为别的,只希望皇阿玛开心快乐。
就这份低调的心思,就很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