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淑婉踩着花盆底,手里捏着帕子慢吞吞地走路。她步伐匀称,脚步轻盈优雅,头上插着的步摇流苏几乎没有晃动。

这是她出嫁前每天都要进行的礼仪培训。

站在一旁的嬷嬷笑着夸赞道:“格格的规矩学得极好,奴才几乎没什么可教的。”

淑婉含羞笑道:“姑姑谬赞了,多亏了您指点,我才学得像模像样。”

两人相视一笑,屋里的气氛圆满和谐,至于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只能看个人的领悟了。

淑婉的贴身侍女冰香打起帘子走了进来,“格格,老爷来了。”

淑婉看向嬷嬷,“宁姑姑,我马上就要嫁人了,将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父亲。我想……”

“格格!这不合规矩!”宁嬷嬷沉声打断淑婉的话,“虽然还没有举办仪式,但圣旨已下,您就是皇家的媳妇,您的父亲兄弟便是外男,见面不合规矩。”

“既然不能见面,那我们父女隔着门板说说话可以吗?”淑婉垂头叹了一声,“父亲这时候过来,一定是有要紧事叮嘱我。”

宁嬷嬷想了想,“好吧!但时间不能太久,不然不合规矩。”

淑婉笑着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分寸,她喊来侍女。

“冰香,姑姑陪我练了一上午,肯定累坏了,你伺候姑姑去歇息一会儿。”

冰香笑着扶宁嬷嬷出去,“姑姑这边请。”

淑婉的父亲费扬古站在院子中央,宁嬷嬷一出门正好跟他撞上。

宁嬷嬷连忙行礼,费扬古冲她点点头。

这位姑姑是永和宫德妃娘娘的人,费扬古也得给她几分脸面,谁让德妃娘娘是自家闺女未来的婆婆呢!

宁嬷嬷告诉费扬古可以隔着门板与淑婉说话,然后就下去了。

费扬古上前几步站在女儿闺房的门外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

“闺女啊!眼看着你要嫁人了,我这个做阿玛的,有几句顶要紧的话嘱咐你。”

淑婉给自己搬了个圆凳放在门口,她蹬掉花盆底懒懒地坐下。

“阿玛请说,女儿都听着呢!”

费扬古看看四周,院里没人注意他,这很好。

他压低声音急促地说道:“闺女啊!你嫁人后一定要改改你的臭脾气。你要学着恭谨柔顺,那是皇室,不容得你放肆!”

淑婉在门内翻了个白眼,“知道啦!”

“你在家的时候,骂你哥哥弟弟都使得,家里的人都让着你。嫁到皇室就不同了,宫里的人都长着七窍玲珑心,人多眼睛也多,你再谨慎小心也不为过。可千万别像在家似的,随便招惹别人。”

淑婉挑眉,“我在家哪有招惹别人,分明是他们欠。”一个个上赶着找骂!

“你!”费扬古气得胸口疼,“我刚说完你,你又这样!”

淑婉叹了口气,她阿玛年纪不小了,受不了气,她还是温柔一点吧!

“阿玛。”淑婉放柔了声音,“您不要担心我,只要不犯大错,四阿哥不会休了我。这么想想,您是不是放心多了?”

费扬古没想到女儿的要求这么低,可是做人得有点追求啊!若是夫君不喜,这样的婚姻生活有什么意思?

“你真是……”

费扬古余光扫到宁嬷嬷和冰香,连忙改了口风。

“你能嫁给四阿哥是你的福气,你要惜福。嫁人后好好照顾四阿哥,孝顺皇上、太后和德妃娘娘。”

淑婉的白眼快穿过门板飞出去了。伺候人?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宁嬷嬷提醒费扬古到时间了,费扬古点点头,离开了淑婉的院子。

宁嬷嬷和冰香进屋就看见淑婉捏着帕子站在门口抹眼泪。

冰香连忙上前,“格格怎么哭了?”

淑婉抽噎着说道:“阿玛殷殷嘱托让我感动,想到自己不能承欢膝下,我心里就难受。”

冰香扶着淑婉坐下,又命小丫头打水给淑婉洗脸。

宁嬷嬷笑道:“格格不要哭了,嫁人成家是喜事,嫁到皇家更是大喜。请格格洗脸匀面,咱们该练习行礼了。”

冰香背对着宁嬷嬷翻了个大白眼,淑婉吸吸鼻子,听话地去洗脸。

晚上,淑婉带着自己的四个大丫鬟绣嫁衣。皇子福晋的嫁衣本该是内务府制作,但德妃娘娘说了,女孩子都想亲手绣嫁衣。所以把内务府做好的半成品送来了,让淑婉绣剩下的花样。

外面传来说话声,不大一会儿淑婉的额娘走了进来。

“你这院子里怎么连个通传的人都没有?”

淑婉起身扶额娘坐下,“我的四个大丫头都帮我绣嫁衣呢!天也晚了,我让小丫头们回去睡觉了。”

“你也太宽和了,哪有主子没睡奴才先睡的道理?”

大丫头们行礼,淑婉的额娘摆摆手让她们接着做绣活。她看了看嫁衣,欣慰地点点头。

“唉!苦了我的儿,嫁衣终于要做好了。”

冰香忍不住抱怨,“都怪宁嬷嬷那个老虔婆,格格的规矩已经学得很好了,她还让格格反复练习。格格今天在屋子里走了几十个来回,行礼行了八百遍。格格已经很累了,晚上还要点灯熬油绣嫁衣。”

秋香也说道:“若不是那个老虔婆占着格格的时间,嫁衣早就绣好了。”

淑婉给四个大丫头取名特别偷懒,依次叫春夏秋冬后面加个香字,后来她觉得冬香不如冰香(箱)有趣,于是把最器重的丫鬟改名叫冰香。

淑婉是个穿越者,她重生成费扬古的小女儿,来到了清朝。费扬古老来得女,所以很宠淑婉。淑婉上辈子就不是个好脾气的,加上阿玛额娘宠爱,直接把她宠成了小毒舌。

淑婉的额娘让冰香和秋香住嘴,“跟着主子不学好的,倒学了许多伶牙俐齿。老虔婆也是你们叫的?那是宫里出来的姑姑!你们俩若学不会谨言慎行,就不要跟格格进宫了。”

冰香和秋香吓得连连认错,淑婉的额娘没理她们,拉着女儿的手进里间说悄悄话。

“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宫里不比家里,说话做事必须谨慎。”

淑婉:“额娘,从我定亲起,这话您说了八百遍了。”

淑婉的额娘没好气地戳她的额头,“我说了,但你有听吗?”

淑婉也很无奈,她天性如此,宛如杠杆成精,谁让她不爽了,她就想杠一杠。

“额娘,我已经十八岁了,性格早已养成,哪是想改就能改的?再说了,我现在已经很收敛了。要是放在以前,宁嬷嬷那样的我能收拾十个。”

宁嬷嬷是来教淑婉规矩的嬷嬷,她仗着自己是德妃娘娘的人,天天用规矩压着淑婉。

淑婉快烦死她了,但婚期将近,淑婉就像一个马上要进入职场的新人,她不清楚新职场的环境,也不了解同事们,只能先忍住气,等入职以后再说。

淑婉的额娘叹道:“婆婆媳妇是天敌,那位娘娘是四阿哥的生母,只要沾到孝这个字,你就得忍着敬着。幸好阿哥们总有出宫建府的时候,等你自己当家做主就好了,应该也忍不了几年。”

淑婉一点都不期待,她不喜欢跟别人共用一个丈夫。当然,这不代表她保守,如果她可以同时拥有一群丈夫,那是可以的!

她根本不想嫁到皇家,最开始费扬古心疼她,想给她找一个低门小户。这样淑婉靠着娘家就可以过得很自在。

但八旗的女孩子必须参加选秀,撂牌子了才能自主婚嫁。费扬古深得皇上信任,皇上有时候也爱跟几位近臣聊家常。

费扬古找了个机会,把自己的心愿隐晦地表达出来。

他说女儿脾气不好,性格顽劣,谁想到反而引起了皇上的兴趣,当场定了亲事,把淑婉定给了四阿哥。

淑婉虽然不愿意,但也没有办法。之后的选秀她正巧生病错开了,等了三年,她参加选秀,皇上下旨正式定亲。

别的福晋十四五岁就成亲了,只有她拖到了十八岁。

但人家四阿哥可没拖,听说李格格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宋格格给他生了个女儿。四阿哥只比淑婉大一岁,人家已经儿女双全了!

淑婉的额娘哪里不知道女儿的心思。

她愁闷地说道:“你这个性子嫁到皇家会吃亏的,太要强,又太不要强。我听你阿玛说了,你说只要不犯大错,皇家不兴休妻。但是没有夫君宠爱,孤寂地老死在后宅里,这样的日子多难熬啊!”

她鼻子一酸,忍不住滴下泪来。“都怪你阿玛,当初天天在你跟前说给你找个低门小户,让你多了许多不必要的念想。”

淑婉可以怼天怼地,但就是受不住父母的眼泪。

她搂住额娘的胳膊,脑袋在额娘的肩膀上蹭了蹭。

“额娘别哭了,我脾气坏,但又不傻。以后我见什么人就说什么话,肯定不会出问题的。您和阿玛想太多啦!”

“唉,在我和你阿玛眼里,你总是个小孩子。”

淑婉的额娘拉着她啰啰嗦嗦嘱咐了许多话,直到冰香过来提醒,她才意识到很晚了。她连忙让淑婉睡觉,明天还要早起学规矩。

一个月后,淑婉大婚,天还没亮,她就被叫起来梳洗打扮。

一层又一层的脂粉糊在脸上,眉毛描得细细的,脸蛋嘴唇红彤彤。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淑婉都快不认识了。

穿上一层又一层的吉服,戴上镶嵌宝石的沉重帽子,淑婉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快被压进肺里,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皇子接亲不必亲自来,有官员奉旨接亲。接亲的官员来到淑婉的家里,念完一段文绉绉的话,淑婉拜别父母被送上轿子,一路摇摇晃晃地进了皇宫。

接下来成亲的过程,淑婉全程都是懵的状态。

她头上盖着红盖头,只能看见别人的脚丫子。别人让她行礼就行礼,让她起来就起来。

晕头转向的淑婉烦躁地攥紧拳头,她身上的衣帽首饰加起来恐怕有十斤了。她早上就吃了两块点心垫肚子,这会儿又饿又渴。

好不容易被送到洞房,淑婉以为这下能歇一歇了,接着她就听到有人起哄,说要闹洞房。

淑婉心道:闹闹闹,闹个屁!当自己是哪吒啊!那么厉害闹海去啊!淹你们这帮狗日的!

“别闹了,皇阿玛还等着呢!”

说话的人声音低沉有磁性,好像海边沙滩的细沙,捧起来凉凉的,一点一点沙沙地从手心里漏出来。

“四哥真没劲!”

“从风俗习惯来说,闹洞房闹得越热闹,日子越红火。”

那个磁性的声音又出现了,“托皇阿玛洪福,日子一定是红红火火,平安顺遂的,没必要再搞这些形式。”

其他人怏怏地收了声,淑婉心里好受了一点。

虽然四阿哥不是她理想的伴侣,但声音是真的好听。

喜婆主持仪式,让四阿哥掀起盖头。

淑婉深吸一口气,看着秤杆慢慢挑起盖头。

吉服的腰带勒出劲瘦的腰肢,捏着秤杆的手白皙修长,再往上看,一张俊俏淡漠的脸出现在眼前。

淑婉眨了眨眼,四阿哥的长相不算是极品美男,但冷淡禁欲的气质实在令人着迷。尤其是他的冷淡中糅杂着一种矜贵的感觉,像是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的高贵小王子。

哦!他本来就是王子!

这种禁欲的气质狠狠地击中了淑婉的命门,她完全抗拒不了禁欲系。

四阿哥的吉服衣领有点高,扣子严严实实地系着,包裹住他细长的脖子。

淑婉咽了咽口水,好想把他的扣子解开,让他露出性感的喉结。

太过大胆不符合世情,淑婉用好大的意志力才让自己低头做娇羞状。

她心道:这就是盲婚哑嫁的坏处了,如果早点让她见四阿哥一面……呃,四阿哥恐怕会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