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夭绍被人拉开,才发现自己冲动之下咬手铐的行为,丝毫没有伤害到手铐,反倒是搞得自己牙龈都出血了。
混乱之中,关淳弘上前,手速飞快地解开了关祖手上的手铐。
“咔嚓”一声,伴随着金属落地的声响,关祖倏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也从他的心中解开了。
像是一道枷锁终于被除去,像是被禁/锢着的灵魂终于得到了无罪释放,像是生命终于可以恣意地绽放。
他想到了那个会在黑夜里紧紧抱着他,让他能一夜安眠的女孩子,那个会在危急时刻毫不犹豫将他推开的女孩子……
那个懂他爱他心疼他了解他的人,那个为解开他的枷锁而失去了理智,疯狂用嘴去咬手铐的人……
关祖忽然就感觉自己的心被戳了一下,继而,他感觉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就像是一枚果冻被触动了一样,颤颤巍巍地抖了起来,越抖越剧烈。
他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在因为这不知止歇的剧烈的颤抖,而排山倒海似的泛滥着酸涩的甜意。
关祖回过神来的时候,看着那些人要拉把舒夭绍抱走,下意识地上前想要把人抢回自己的怀里:“啾啾!”
舒夭绍浑身都痛,脑子还不大清醒,看到了好几个大白褂要把她抱走也没挣扎。
听到了关祖的声音,舒夭绍有些恍惚地回头看,看到关祖的状况,她原本还有些混乱的脑子瞬间就清醒了:“衣、衣服呢?关猪猪的衣服!!”
关淳弘闻言,马上脱下了外套往关祖身上一兜,然后满头大汗地喊着:“快快快,别愣着了,快送孩子去医院!”
舒夭绍看到关祖赤|裸的身子被遮住了,这才终于卸了最后一口气,虚弱地咳了几声,昏昏欲睡地昏了过去。
医生匆忙地把她抱走,她闭上了眼睛,没有看到关祖垂着眸,紧紧地抓着身上的衣服的动作,没有看到他抬眸的瞬间,那双眼睛……亮如繁星,又阴鸷如斯。
关祖紧紧地抓着身上的衣服,随着衣服回来的,不仅是身体的温度,还有那被按在地上摩擦的羞耻心,以及……被尊重,被爱护的感觉。
他的啾啾啊,那么可爱的啾啾,在昏迷的前一秒,还在为他考虑。
从来没有过一个人,这样深深地爱过他,保护过他,有那么一瞬间,关祖竟感觉眼眶在发热。
要知道,他很久不哭了,自从知道哭泣无用后,他就再也没有哭过。
关祖就这样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在他的身体上、他的心口上、他的灵魂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创伤的父亲,有那么一刻,他忽然感觉这位父亲不再那么崇高了,这位父亲忽然变得矮小,越来越矮,越来越小……
因为这位父亲不再崇高,关祖甚至没有了曾经会因对方的责骂和殴打,而诞生的愧疚与悔恨,他不觉得自己有错了,他不仅不觉得自己有错,他甚至诞生了另一种情绪——恨意!
强烈的恨意,影响着他的理智,他甚至觉得厌倦了这样的日子,或许,他早就该反抗!
有那么一瞬间,家中所有放置了可置人于死地的工具,都在关祖的脑海闪过,他的眼神,着重落到了茶几上的水果刀上。
当他再回过头看父亲的时候,父亲不再是他压制在他灵魂上的大山,而是变成了一个满身弱点的活物……
关祖静默地看着关淳弘匆忙地要跟着救护车,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神狠厉如野兽。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忽然下起了大雨,站在门口的关祖,看着父亲的背景,父亲的身体好像虚化了,没有了人的形状,只余留了脖颈处的动脉血管、胸腔里砰砰跳动的心脏在散发着刺目的红光,引|诱着他去拿起茶几上的水果刀。
一只未成年却已经有力的手,抽搐着伸向了茶几,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关祖刚触碰到刀柄,却忽然看到了手上湿/漉的痕迹与淡红的血迹,他倏地回神,猛地清醒过来。
不!
啾啾还在等我,她流血了,她还在哭……
关祖猛地收回了手,他来不及惊骇自己的杀意,他冲了出去:“管家!叫司机!”
他一往无前地冲进雨幕,将那个懦弱的、活在父亲阴影下苟延残喘的孩子远远丢下。
他并不知道,有另一个孩子站起来了。
他并不知道,重新站起来的那个孩子,是拥有独立人格的,不再依附父亲人格的关祖。
他一往无前地冲进雨幕,将那个即将冲出牢笼的野兽大力推回黑暗之中去。
他重新为那头没有理智的凶残的野兽,锁上了一个新的枷锁,这个枷锁,名为——
蔺琯玖,他的……啾啾。
舒夭绍醒过来的时候,病房里只有两个陌生人,病房外很吵,仿佛医院变成了养鸭场。
她从一堆乱七八糟的记者提问声和快门声中,听到了关陈嘉美的声音,除此之外她没有听到熟悉的声音了。
“小朋友你好,你现在感觉还好吗?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坐在舒夭绍病床前的两个人,终于开口了。
他们先是一脸挂切,实则任务式地询问了她的状况,然后介绍了他们的来历,舒夭绍保持着一脸懵逼,仿佛什么都没听懂,但是其实她听懂了,他们来自监管警/察各类问题,包括作风问题的机构。
也就是说,这两个人很可能就是来打听关淳弘有没有什么污点的。
果不其然,女的那个先问了:“小朋友,你可以告诉姐姐,你为什么会受伤吗?是北区总警司关淳弘对你动手了吗?他打你了是吗?他是怎么打你?他用什么打你?”
“你不要害怕,你知道的都可以说出来,殴打孩子的大人都不是好大人,你告诉姐姐的话,姐姐不会告诉别人,你不要怕总警司会更严重的打你,因为我们会保护你的,你是烈士遗孤,你可以被其他人收养,其他人家不会打你……”
舒夭绍沉默了。
她确实很讨厌关淳弘,或者说,她厌恶关淳弘这种禽兽而不自知的垃圾,但是另一方面,她又可怜他。
当然,依照现在的情况来说,舒夭绍对关淳弘的个人感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她要做出决定,如何取舍。
舒夭绍的脑子里闪过了许多零碎的想法:
眼前这两个人的具体目的是什么?
他们是不是关淳弘的对家派来搞他的?
他们的话有几分的可信度?
如果上述问题都能得到圆满地解决,他们没有撒谎,但是进一步:
他们能不能曝光关淳弘家暴的事情都值得怀疑,毕竟以关淳弘目前的权势和地位,以及他妻子陈家的势力而言,目前的新闻媒体并没有与之抗衡的能力。
再进一步,就算曝光,目前这个国家的整体国情并不乐观,比如对“家暴”的宽容程度,“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棍棒教育”的愚昧思想残余程度……
种种因素让舒夭绍不认为曝光关淳弘家暴,就能让关淳弘倒台,让她得到她想要的。
就算上面的问题都得到了圆满的解决:舒夭绍说出了关淳弘的罪过,这两个人或者说关淳弘的对家也成功曝光关淳弘,然后又成功以作风问题将关淳弘拉下马,那她就得到了好处吗?
她会被迫离开关家,下一家能否真的对她好都是一个问题,最重要的是会被迫和关祖分离。
更直白的说,如果她说出了这些,如果这些对关淳弘的仕途没有丝毫的影响,动摇的是舒夭绍在这个家庭的地位。
舒夭绍脑中种种思绪如乱麻,最后之化作一句:“阿姨你在说什么呀?叔叔没有打我呀,我是自己打滑摔下楼梯啦……”
这两人无法从舒夭绍的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最后失望地离开,他们离开后,关家人才进来。
舒夭绍第一眼就看到穿着关淳弘的西装外套,浑身湿/漉/漉的关祖,她眼睛都瞪大了:“关猪猪!你会着凉的!”
刚要关心舒夭绍的关陈嘉美才猛地回神一样,赶紧看向儿子,顿时大惊:“哎哟你怎么浑身湿/了你也不说一声啊……”
“阿姨,快带关猪猪去换衣服吧,啾啾已经没事啦~”舒夭绍盖着被子,苍白的小脸被医院洁白的被子遮住了半张脸,她露出了一个贴心的笑。
关陈嘉美犹豫了一下,最后拉着关祖走,转身的时候还不忘警告关淳弘:“混/蛋,你再敢对小阿玖动手,信不信我废了你!”
这一次,关淳弘没有出声和老婆吵架了,沉默地坐在了舒夭绍床边的椅子上。
关祖固执地不肯走开,漆黑如墨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舒夭绍看。
“关猪猪~”女孩子像是在撒娇一样,沙哑的嗓音依然软绵绵的,可爱又令人心疼,“你快去换衣服好不好,不然啾啾会担心你的,感冒了怎么办啊?”
关祖抿了抿唇,眼神阴鸷地扫了关淳弘一眼:“那你等我,我很快回来。”
那对母子走后,舒夭绍把被子掀开,勉强坐了起来。
她腰被踢了一脚,不过关淳弘当时没想把儿子踢死,不是用了吃奶的力,舒夭绍出来挡的时候,他又匆忙收了一些力道,现在的舒夭绍没有骨折,只是淤青很严重。
舒夭绍在他们进门之前,就已经在不断地深呼吸了。不要被个人的情感妨碍,让自己做出错误的选择,舒夭绍一遍一遍在心里这样告诫自己,然后在心里把关淳弘狂揍了八百遍不止……
所以她现在才能依然用甜甜的嗓音:“叔叔,啾啾想要和叔叔说说话,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