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泰九似乎只是回头和舒夭绍打一声招呼一样。
在说了一句“雅琴姐姐,你来了啊。”之后,他便回过头去,神色寡淡地再次扬起手,举起锤子,大力捶下——
舒夭绍不可自控地愣在原地,瞳孔紧缩,浑身都在发抖。
他是如此的冷静自若,冷酷如斯,他心智如此强大,他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做坏事被抓包的紧张和害怕。
他仿佛在做着什么理所应当的事情一样……
他不在乎任何人的感受,他只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舒夭绍咬紧了牙,她能感觉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能感觉到后牙槽因为大力的咬合而传来的痛觉。
她不敢多去看那地上糊成一坨的东西,哪怕再看多那么一眼,她都没有勇气。
她不敢去回想小黑有多么的可爱,多么的害羞胆怯……那么乖,那么撒娇。
愤怒再一次火速上线,瞬间霸占了所有的情绪,将理智燃烧殆尽,将所有的惊恐和害怕都焚毁。
舒夭绍瞪着一双泪眼,大步上前,强硬地夺过毛泰九手中的锤子,毛泰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没有挣扎。
她大力将那小锤子狠狠地砸到了一边去,恶狠狠地瞪着毛泰九,,咬牙切齿地问:“毛泰九,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毛泰九丝毫不为所动,甚至略微感觉有趣地挑了挑眉,呀……他发现了,愤怒的时候,她会连名带姓地大声喊他,愤怒到极点的时候,她会咬牙切齿却又语气低沉地会连名带姓喊他。
舒夭绍并不知道毛泰九心中想什么,也不想知道,旁边就有一棵番石榴树,她直接到番石榴树旁,狠狠地扯下一支细小的树枝,徒手将上面的叶子撸掉。
“你给我过来!”舒夭绍拿着自己新造的“武器”转身。
毛泰九静静地和她对视了一眼,慢慢走了过去。
看着这个面容染血,双手已经完全被血淹没,却又如此冷静的男孩,舒夭绍感觉自己的仅剩的那一点点理智,彻底灰飞烟灭了。
“啪!”舒夭绍扬起树枝,狠狠抽打在毛泰九的身上。
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她用了最大的力气,试图给他最狠的惩罚。
阿婵似乎被盛怒之下的舒夭绍吓坏了,缩在一旁不敢出声。
然而毛泰九依然面无表情,不为所动,被抽了无数下,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痛一样。
在舒夭绍再一次扬起树枝的时候,无悲无喜的毛泰九终于抬头,冷漠的眼睛直视着舒夭绍的眼睛,质问:“为什么?”
“为什么!?”舒夭绍被气笑了,“你竟然还问我为什么?为什么?啊!?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啊毛泰九!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啊!”
舒夭绍像是疯了一样地抓着毛泰九的肩膀,猛地摇晃了起来:“你能告诉我吗?为什么呢?嗯!?”
毛泰九只是沉默地、冷漠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仿佛她宛如疯魔的样子是多么可笑一样。
没有得到回应的舒夭绍,当然是更愤怒了,抓过了毛泰九的手,再一次扬起树枝,狠狠抽在了他手心上:“会痛吗?!会痛吗毛泰九!?你告诉我,我打你的时候,你会不会痛?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小黑有多痛!?你怎么可以这样做!”
“它不乖,它咬我,”毛泰九淡淡地、理所当然地说,“我在教训它。”
舒夭绍的心脏倏地揪紧了,她不可置信地和这个孩子对视,她从他那如黑珍珠一般的眼珠子里看不到任何属于人类的情绪,没有任何对生命的敬畏,甚至没有对生命的任何概念。
“教训它!?”舒夭绍终于失声痛哭,“你不该那么教训它!它咬你,你可以骂它,你可以打它,你不可以就这样剥夺它的生命!你不可以这样残酷的蹂躏它的尸体!”
舒夭绍痛哭着,丢掉了树枝。
毛泰九站在她对面,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舒夭绍终于止住了眼泪,她抬手随意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却发现自己的脸也被涂满了小黑的血。
她将手半举在眼前,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失神了大概有那么两秒钟,舒夭绍面无表情地彻底放下了手。
她好歹是在场唯一一个成年人,精神上的。
她要处理好这件事情,恢复了理智的舒夭绍有条不紊地开口:
“我会把小黑埋好……泰九被咬了,阿婵,麻烦你到我家里,让人准备好车,带泰九到医院……”
然而她还没说完,就被几声熟悉的惊呼打断——
“泰九!!!”
“呀——这是怎么了!?我的天,泰九,你做了什么!?”
“雅琴,雅琴!?”
舒夭绍回头,是那原身的母亲,和毛泰九的父母都赶过来了,身后还跟着很多女佣。
他们无不目露震惊地看着眼前这恐怖如斯的场景:哭得整个人还在抽抽噎噎停不下来的阿婵,双手染血,身上和脸上都有血迹的毛泰九,脸上涂满了混乱的血迹的舒夭绍,以及……一地狼藉。
所有人都似乎被震撼了,明明都是成年人,却偏偏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毛泰九被狗咬了,”舒夭绍冷静地对自己的妈妈开口,“妈妈快准备车子,带他到医院打疫苗。”
毛泰九一直沉默地盯着舒夭绍看,然而舒夭绍却看也不看她一眼。
大人们终于反应了过来,韩英兰似乎心有余悸,却也不敢多问,得知毛泰九被狗咬了之后担忧儿子的心占据了上风:“天啊泰九你被狗咬了?破皮了吗?快,跟妈妈去医院打疫苗!”
时静芙也马上就让女佣叫司机。
毛基范似乎知道些什么,目露复杂地看着毛泰九,多次欲言又止。
等车子从宅子里开出来了,韩英兰就急急忙忙拉着毛泰九要上医院。
毛泰九瞬间抓住了舒夭绍的手,冷静地问:“雅琴姐姐是不理泰九了吗?”
舒夭绍甩开了他的手,看着不远处模糊成一团的东西说:“你们快去医院吧,这里我和阿婵处理。”
被甩开的一瞬间,毛泰九本便无光的眼睛瞬间阴沉了下去,他晦涩地看着舒夭绍,死死地盯着她看,却被大人匆忙抱走。
中午的时候,舒夭绍和阿婵一起到附近的河边,挖坑把那坨肉糊糊一样的小黑埋了。
舒夭绍还找了一块长方形的小木板,写上:小黑之墓。
阿婵见状似乎好受了一些,舒夭绍抱着她安慰道:“等我回去就和妈妈商量,给小黑盖一个真正的墓地,用大块的石头墓碑。”
“嗯!”阿婵抱着舒夭绍,哽咽着点头。
舒夭绍拍了拍阿婵的背,感受着河边的凉风吹拂在脸上的沁凉,心里已经有了些成算。
毛泰九是在下午的时候被带回来的,他确实被小黑咬了,手上破了点皮,听韩英兰说,小黑咬的地方恰好就是毛泰九上次受伤的地方,舒夭绍没有说什么,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当天晚上的晚饭气氛非常诡异,毛基范仿佛一无所觉一样大口吃饭,大声谈笑,让气氛没那么凝重。
然后,毛基范话题一转,向时静芙辞行:“那个啊,真的非常感谢你的热情招待,我们一家三口在这里的旅行劳您费心了……”
说完了场面话后,毛基范终于进入了正题:“南韩那边,我的公司还刚起步呢,离不开人,我们准备明天就回去了。”
韩英兰勉强地对时静芙笑了笑,尴尬至极,继而她又忧心忡忡地看向了身旁的儿子。
可是毛泰九没有看她,他自回来以后,就以一种极为阴沉的眼神看着舒夭绍,而舒夭绍心里怄极了,根本不乐意见他。
舒夭绍能感觉到毛泰九那种如有实质的目光,可是她头也不抬,就沉默地戳着眼前的白米饭。
如果是一般时候,这一家三口辞行,时静芙肯定会尽力挽留,可是发生了今天早上的事情,大家对毛泰九这孩子的“不正常”都已经心知肚明了。
因而毛泰九没有挽留,只是说了一些场面话。
明天就回南韩,这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了!
当天晚上,那一家三口都似乎忙于收拾行李,舒夭绍和时静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时静芙温柔地抚摸着舒夭绍的脑袋,将她抱在怀里:“被吓到了吗?很抱歉,这几天是妈妈忽略了你。”
“没有,”舒夭绍闭上眼睛,摇了摇头,“阿婵那孩子似乎被吓到了,妈妈可以给她找一个心理医生吗?还有阿婵家里的小狗都是拿去卖钱的……我怕她会被家里人责备。”
“妈妈知道了,乖孩子,今天下午妈妈已经让你小叔叔联系心理医生了,阿婵家里明天妈妈就上门拜访,赔偿自然不能赖掉。”时静芙温和地说着自己的打算。
然而说着说着,时静芙的语气就低落了下去:“泰九那孩子……”
她没有说完,只是叹了一口气。
舒夭绍心里难受极了,感觉泪意又有些上涌,她紧紧地闭着眼,埋头在时静芙的怀里,一言不发。
她们都没有发现,本来应该在父母身边收拾行李的男孩,其实一直在楼梯转角的阴影处,冷冷地看着他们。
晚上回房间的时候,时静芙还担忧地问舒夭绍:“今晚要不要和妈妈一起睡?”
舒夭绍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妈妈,我没事。”
时静芙温柔地笑了笑,抚摸着舒夭绍的头:“乖孩子,晚上乖一点,别总踢被子。”
“我知道了。”舒夭绍点了点头。
她进了房间,还极为细心地把门给反锁了。
从那一天毛泰九借口做噩梦害怕一个人睡开始,他就和舒夭绍睡在一块,反正两人都是小孩子,家中也无人反对。
可是现在,舒夭绍心里膈应得不行了,和毛泰九一起睡?
她不敢,她害怕自己睡得迷迷糊糊就有可能被喜怒无常琢磨不透的毛泰九砸烂脑袋。
静静地坐在床边,舒夭绍回想着自己和毛泰九相处的日常,苦笑不已,却又不得不钦佩之前的那个想要把毛泰九当成普通孩子一样的自己,像是一个无知无畏的勇士,又像是一个莽莽撞撞的蠢蛋。
竟然觉得小偷会比毛泰九更可怕?发现是毛泰九出现在自己的房间,而不是小偷后,她竟然还感觉松了一口气呢……
真是天真,天真到愚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舒夭绍心里焦躁极了,她根本睡不着,她无法入睡。
毛泰九……现在会在做什么?
自己一个人呆在房间里?
还是……来找她了……
舒夭绍皱紧了眉头,有些愤恨地想:找她!?他要是还有点自知之明就不会……
她心里忽然一个咯噔,有些迟疑地想:不会吧?
犹豫了一下,舒夭绍还是赤着脚就下了床,她缓缓地走近房间门,抿了抿唇,却没有开灯。
伸出手,猛地把门打开——
门口赫然有个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