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兴芳的话音一落,众人纷纷应和,甚至因为这事儿兴奋起来。
捐粮就捐粮,大不了自家人少吃几口。但能换来她们男人在灾区能吃上饭,能让她们换来荣誉还能让灾区的人民记得她们,值了,非常的值得!
站在人群中,俞晴不由得不佩服。
田兴芳也不愧是政委的妻子,话说的那多有水准。如果是她恐怕就想不到从在外的男人身上入手。
如果田兴芳上来就说灾区的人多可怜,无家可归,说那边好多孩子没了家园。大家估计也不能感同身受,毕竟那边离着这边很远,她们看不见只能从广播里听到一星半点的消息。这点消息并不足以让她们产生共鸣豁出去自家少吃点匀些粮食出来。
哪怕大家答应了,估计也捐不了多少。
但偏偏田兴芳一上来就说去抗灾的军人们,那些人里头有她们的丈夫和亲人。若自己的粮食能带过去,能让他们吃上饭,她们哪怕自己不吃也是乐意的。
那边田兴芳抬手压了一下,很有领导的范儿,“现在呢,大家赶紧回家商量这事儿,我最多给大家半小时的时间,半小时后大家集合一起去后山砍艾草,然后在这期间让家里的老人用些碎布头缝一些荷包,甭管好看不好看的,能用就成。明天一早咱们再开始捐粮,好不好?”
这自然没有说不好的,当即也顾不上闲聊就回家去了。
这些做媳妇的,自己当家做主的还成,有些不当家的自然还得回去和家里的老人商量。
但这些老人大多数是从战火纷飞的年代走过来的,比她们更加知道灾难的无情,更加知道填不饱肚子的难受,甚至这些做媳妇的更加忧心自己儿子在外头的温饱问题。所以当媳妇的一说,几乎就没有反对的。
俞晴回家后也跟庞金花说了这事儿,庞金花知道这事儿最先是俞晴提议的,自然没有不支持的道理,当即就说,“你在家喂孩子,我去山上砍艾草去。”
“我去就成。”俞晴抱起元宵就喂,“大家都是当媳妇的去干,咱家要是让您去那不是让人戳我脊梁骨吗,没事儿,不就砍点艾草吗,我能成的。”
庞金花笑了起来,“那行,等元宵睡了我就把布头都找出来做荷包。”
现在元宵会翻身了,偶尔也能往前爬两下,基本上只要醒着就不敢离人,不然掉下炕就遭了。
将元宵喂饱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俞晴背上背篓拿上镰刀就出了门。
这时候大家也都从家里出来了,少了嬉嬉闹闹,各自背着背篓往后山去了。
陈红英孩子生了没多久不能去,倒是陈红英的弟妹徐娟出来了。俩人在南沂县的时候就认识,在这边又相处了一个月自然更加熟悉。
徐娟是黄明波的妻子,之前一直在南沂县国营饭店做服务员,这不因为她们没婆婆,陈红英的娘也不来,所以徐娟干脆请了一个半月的假来这边伺候陈红英坐月子了。
陈红英是六月底生的,这会儿也能出门了,但因为她生这胎伤了身子,正好黄明轩又不在家,徐娟便让她多养一阵子,家里家外徐娟都给操持着了。
就这妯娌俩的关系可是让家属院的人羡慕不已。天底下的妯娌几乎就没有像这么相处的,别说伺候月子了,不给你饭里下泻药都是不错的了。
而人家徐娟放着工作不干孩子不管跑来这里给照顾月子照顾家里,家属院就没一个说人徐娟坏话的。
这会儿徐娟和俞晴一起走着说着这次的事儿,“我听说这事儿是你提议的?”
俞晴嗨了一声,“就今天听广播的时候突然想到的,咱们好歹日子好过些,能出点力就出点力吧。”
若是不能出点力尽点心意,她实在良心不安。
绕道过去上了后山之后众人就分散开了,后山上哪里有艾草大家几乎都清楚,非常有目的性的直接就去了。
俞晴和徐娟连同李嫂一块,到了地方二话不说直接开干。
得亏原身以前干过农活,别管做的怎么样,好歹是能割下来了。
但徐娟就不行了,她是南沂县城的姑娘,家里的活还行,干这个就不会了。
李嫂笑了起来,“行了,能割多少就多少,不满我一会儿给弄。”
三人帮衬着割了一篓子的艾草再一块下山去,有的将艾草晾晒再自家的平房顶上,有的晾晒再路边上,反正满家属院一瞬间多了很多艾草,艾草的香味布满了整个家属院。
众人来回几趟割了不少的艾草也就够了,接下来各家开始凑布头做荷包。
谁家布头多了就分分,谁家少了就借借,不管多少,都是自己的新意。
傍晚的时候俞晴拿了家里的粮票去副食店买了一百斤粮食拉回来了,第二天一早又跟田兴芳等人一起处理捐粮食的事儿。
作为最先提议这事儿的,俞晴将昨天买回来的一百斤粮食都捐了出来,五十斤大米,五十斤白面粉,可是将陆家如今所有的粮票都花的一干二净了,在八月份发工资之前,他们一家几口也得省吃俭用了。
而田兴芳到底是团政委的媳妇儿,带头捐了一百二十斤,田笑笑和乔秀莲也是下了血本也捐了一百斤,王秀芬这种团级干部的也捐了一百斤。
其他的大院里的军属,有捐八十斤的有捐五十斤的,最差的生活最困难的也捐个三四十斤粮食。
这大院里大大小小的军官加起来也不老少了,到后来一合计,竟凑出了一万多斤粮食!
俞晴都有些惊讶了,田兴芳很激动,在办公室大院里就激动的落了泪,“我替灾区的群众谢谢大家。”
粮食收起来了,接下来等艾草干了又能做荷包,田兴芳赶紧带着黄潇潇去找旅长商量表彰的事情。
家属院的动静自然瞒不过旅长等人,因为就是他们的家属也参与了这场行动,所以田兴芳等人找上门的时候他们的妻子也从旁帮助,旅长自然没有不答应的,不就是奖状吗,一家发一张就是了。
事情办妥田兴芳的心也放了下来,接下来两天俞晴她们加班加点制作荷包,等艾草干了就装进去,然后缝制。
两天后粮食捐完,荷包也做了一万多个,留守在这儿的旅长当即安排车辆将这些粮食往灾区运过去了。
看着卡车拉着粮食和荷包走了,家属院的女人们不禁喃喃自语,“一切都会顺利的吧。”
人一旦忙碌起来就会忘记一些事情,当这件事忙完,俞晴又记起俞欣的事情别提多焦急了。
她甚至都想上师长家里要他那位老部下的联络方式了,可她知道师长也不在,她找也没用,如今能做的就是等着。
每天俞晴和庞金花都会打开收音机听听外面的新闻,听听灾区的那些事儿。
知道她家有收音机,一开始几个人来听,后来每天都有人来听了。
索性俞晴便说了每天听收音机的时间,一到时间就将收音机拿到办公室的大院儿去,大家一块听。
虽然灾区很远她们也看不见,但每次听见解放军救出多少人时大家都跟着高兴,若是能听到平洲这边解放军的事儿,大家甚至会欢呼会雀跃,相互鼓励安慰。
灾难无情但人有情,平时各家过各家的,却因为这次的事大家的心都更紧密了,往常不认识的不熟悉的也因为这次的事熟悉了说上话了。
哦,原来她是这样的人。
大家都期盼着祈祷着,甚至有人晚上偷偷在路口给逝去的那些人烧纸钱。
但没人去苛责这个,也不会有人去举报,因为这么做的人很不少。
半个月后下了一场大雨,天好歹没那么闷热了,田兴芳觉得闲着也是闲着,便组织妇女们去山上采蘑菇了。
这次庞金花不肯让俞晴去了,觉得俞晴去肯定采不到好蘑菇,于是俞晴也没和她抢,庞金花就愉快的背着背篓上山去了。
下午回来的时候庞金花果然收获满满。后山面积广阔,加上部队的士兵时常在里头操练演练,使得里头几乎没有猛兽,所以这群女人只要不往更深的地方去,只靠着在外围也能将背篓装的满满的。
而且菌类和木耳这些东西,夏季的时候往往一个夜晚就能长出来,所以大雨后接连几日庞金花都背着背篓去山上。
当然了,这时节除了菌类也有野菜和野果子,庞金花有了去年的经验,今年带回来的东西就更丰富了,俞晴不出门也能吃上新鲜的果子,虽然酸味重了些,但味道是真的纯正。
过了几天之后庞金花就不出去了,用她的话说再大的山也不够这帮老娘们儿逛的,再去也得等下一场雨之后了。
八月的天气很闷热,没有风的时候人只要动一动浑身都是汗,就是元宵这样的小娃娃都受不了这样的热,满身是汗。
在家里元宵身上只剩了一件吊带的裙子,还是俞晴用碎布头给做的,这时候孩子会翻身了,尿布也没法用了,庞金花没办法只能用蒲苇做了俩垫子,上头铺上一层布让元宵在上头玩,尿了晒晒,次数多了刷刷,不然真是没辙了。
到了八月底的时候田兴芳又召集大家开会了,但这一回田兴芳很兴奋,“同志们,咱们的粮食和艾草都运到灾区了,那边的领导特意打电话到师部表扬了我们家属院。另外赈灾已经初见成效,有一部分人快要回来了。”
要回来一部分了!
听到这消息就没有人是不高兴的,大家期盼了那么久,整天担惊受怕,可不就害怕自己的男人回不来。现在要回来一部分了,那么会不会是自己的男人?
回到家俞晴就将这好消息告诉了庞金花,庞金花握着手嘴里喊着阿弥陀佛,嘴里念叨着陆青柏赶紧回来。
俞晴也盼着,然而直到八月二十六第一批回连队的队伍回来了,俞晴也没看到陆青柏。
几家欢喜几家忧,回来的人也不多,他们回来后留守在连队的那部分人还要离开。
赈灾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许多灾后工作需要他们去完成。
然而也有不好的消息,隔着一条路的于家,才来随军没多久,但她家男人在这次赈灾中为了救一个受困的小女孩牺牲了!
于长鸣升任连长才半年多的时间,没想到在这次任务中牺牲了。
于老太和苗秀兰看着于长鸣的骨灰盒几度晕过去,哪怕是隔着一条路,陆家小院里都能听见于家人的哭声。
这样的事也不止于家,除了连长还牺牲了几个战士,他们的家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已经牺牲在震后的救灾当中。
庞金花听着哭声忍不住掉泪,“好不容易才过了几天好日子……”
于老太平时挺能说,但并不碎嘴,庞金花跟于老太交情也还不错,也知道一些于家的事情,所以才说出这话。
庞金花说,“于老太一共生了三个儿子,老大当年死在战场上,老二战乱的时候死了,死的时候年岁还很小,到了于连长没想到又死在了和平年代。”
说着这话庞金花的眼泪止不住的掉下来,“老二死的早没留下孩子,老大留下俩闺女跟着孩子娘改嫁了,老三于连长家也有三个孩子,这人一死一了百了,这活着的人怎么活啊。”
平时的时候于老太和苗秀兰省吃俭用,偶尔还会寄钱回去给于老太曾经的大儿媳妇,为的就是能让俩孙女过的好一些。如今于连长没了,这一家老小还真是不知道怎么办了。
对这样的事俞晴无法感同身受却能理解她们的痛苦。这也是作为军人家属都应该做好的心理准备,谁都不知道这样的一天会发生在谁的身上。俞晴看着天边的夕阳,身心从未有过的凄凉。
傍晚的时候庞金花煎了一些鸡蛋饼熬了一锅绿豆粥端去了于家。
于家的孩子最大的才八岁,小的才两岁,此刻三个孩子依偎在苗秀兰身边哇哇的哭着。孩子并不知道生死是什么,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看见苗秀兰和于老太哭也跟着哭。
可以说自打李团长他们走后这家里就是这样了。
苗秀兰原本就是个软弱的性子,遇到这种事儿更是六神无主。
庞金花把饼子和绿豆粥放到桌上坐在于老太旁边的门槛上叹了口气说,“老嫂子,人死不能复生,你看看着一家老小,还得指着你拿主意呢。”
于老太一直呆呆的坐在地上,没哭也没表情,这会儿听见庞金花的声音才嗷的一嗓子哭了出来,“我的儿啊,老三啊!”
听着这哭声庞金花也跟着掉泪,陆青柏也是老三,她很怕也有这么一天。
但哭出来庞金花也放心了,俩人一个哭着一个听着,过了很久于老太才擦擦眼泪叹了口气,她站起来朝苗秀兰道,“哭什么哭,别哭了。”
苗秀兰性子软,平时什么事都听于老太的,这会儿擦擦眼泪,眼泪还是往下掉。
看着她的样子于老太也心疼,“老三走了,咱们往后的日子还得过,打起精神来,你别忘了,你除了是老三的媳妇还是三个孩子的娘呢,你再这样孩子怎么办?”
苗秀兰抽抽噎噎的看着旁边三个惨兮兮的孩子点了点头,终于不哭了。
庞金花道,“我拿了一些鸡蛋饼和绿豆粥过来,你们喝了就好好歇着,明天不是还有追悼会?”
于老太沉痛道,“是了,明天还有的忙呢。”
从于家回来庞金花心情很低落,晚饭也没吃几口。俞晴劝了,庞金花便说,“总觉得不敢相信呢,虽然也没见过于连长几回,可突然就能记得他在路上遇见人时露出来的大白牙了。”
于连长是个挺热情的性子,逢人便笑,很难让人忘记。猛不丁的人就没了,庞金花都忍不住叹息。
第二天的时候由旅长主持了追悼会,之后牺牲的战士便入土为安统一葬入烈士陵园。
从追悼会回来,家属院里难得很安静,没人闲谈八卦,没人闲谈谁家谁家如何。
作为军人的家属哪怕是和平年代,也不代表就不会牺牲。
有些人的丈夫已经回来了,有些人的丈夫还在灾区,他们一天没回来,她们就一天不能安稳。
夜里,俞晴辗转反侧,心里一直记挂着陆青柏。
她甚至开始自责,若是她能提前告诉世人……
她知道没有可是,她也知道她提出那些不会有人信,但她仍旧止不住的自责。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天醒来太阳都老高了。
元宵就在她旁边爬来爬去,见她还不起来便伸手抠眼珠子抠嘴巴。
庞金花从外面进来说,“起来吧,刚才邮局的小谢过来说有电话找你,是个男的。”
俞晴登时从炕上蹦起来了,“没说是谁?”
庞金花想了想,说,“好像姓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