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涉各方利益, 牵动最终结果,所有的评委不得不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
评委们争的面红耳赤, 嗓门都放大,急起来还想挽袖子上,场面混乱,武德十分充沛, 可见文化人急眼了也是要上拳头的。
参赛的选手已经悄悄站在另外的角落, 开始淡定吃瓜。
希希退到角落里,手足无措, 对于力挺她的评委她很感激,但也没必要吵架啊!楚楚靠近上前,悄声道:“别担心,他们哪儿是为了名次吵架啊!纯纯私怨好么!”已经从学术争论变成人参公鸡,互相抖落彼此糗事,摆明是胡搅蛮缠嘛!画作交上去其实他们这些选手的事情已经完毕, 接下来耐心等候即可。
不过听他们吵架也挺有意思, 引经据典含沙射影, 骂人不带脏,笑看对方跳脚,一边刚占据上风, 另一头立刻找到另外攻击点, 指桑骂槐。
楚楚吃瓜吃的津津有味, 就差拿出瓜子来磕。
不过再怎么来劲也不可能耽误太久, 吵过半个时辰, 终于有人站出来主持场面, 让评委们投票表决, 不得反悔。于是评委拿出手中的红纸条,贴到心中认可的第一名上。
第一个评委上去了,果断的往那幅《落日》上贴了纸条,第二人往那幅《春早》上贴,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每上去一个,众人的心就跟着抓紧。
因为熟悉希希的笔法,林屿已经看出《春早》才是她的作品,此刻他正全程关注评委,锁定其中两个目标,他们动作跟旁人不一样,别人第一眼落在画上,他们则落在裱画的卷轴上,然后再挪到画作上,啧啧有声的称赞,彩虹屁一波一波冒出来,同时,范文章腰板愈发挺直,得意洋洋。
一票,两票,三票,八票!最后选择了《落日》的评委有八位,八比七,最终还是《落日》摘得了魁首!撕下户名,一时之间,惊讶有之,懊恼有之,恭贺有之,形形色色的目光一起汇聚到范文章身上,范文章得志意满,掸掸衣角正要上去领取自己的荣耀。
希希垂下肩膀,已经准备上前去评委身边,却突然被大哥拉住衣角。
“别急。”
众人就看到一人突然两手一撑突然动作利落的翻身上台,站在台子正中间,中气十足震耳发聩喊道:“我对结果有异议!要求复核!”
一嗓子先把评委镇住了,台下立刻开始议论:“这人谁啊?”
“先前也没见过?捣乱吗?”
“怎么没人轰下去?干嘛呢这是?”
评委还没来得及反应,同样在台下站着的霍老二挺身而出,冷笑道:“怎么输不起吗?现在自家输了就要闹事?想要更改比赛结果?说好的愿赌服输呢?护卫呢?把这人轰下去!”
说着他拱手对着诸位评委道:“这人是台上选手的亲属,比画先比德,德行浅薄的人,画技再出众也只是个画匠,我提议,取消他们的名次!”
好一招连消带打啊!夹枪带棍,理直气壮,只用几句话就想毁掉对手,如果真让他得逞,那希希多年苦练和以后的前途,全都没有,还毁了名声。
可是林屿怎么可能让他轻易得手,他立刻提高声音说:“怎么?我还什么都没提呢?霍二先生就先跳出来,想要我闭嘴吗?殊不知你跳的越高,越是显得你心虚,在场的不说评委们,就是观众也不乏才学出众之人,凭着你一张嘴就想颠倒是非吗?”
林屿直指他心虚,这才先声夺人,如果不让林屿说完,那不就验证了他的确想让人闭嘴?
范文章冷哼,他夺得头名理直气壮,丝毫不虚,整个流程也是清晰透明的,他怕?笑话!他倒要看看,对方能扯出什么来?所以他丝毫不惧,反而过去拉住霍老二,“二叔,咱们行的端坐得正,怕什么?让他说!”
霍老二回头,真想敲敲范文章的脑袋,已经拿到头名,现在让对方一闹,岂不是横生枝节吗?没风波也要生出风波来,安安稳稳拿到名次不好呢?但是霍老二的眼神完全没被接收,范文章对自己才学非常自信,才不会惧怕任何检验。
正主开口,林屿立刻打蛇顺棍上,立刻扭头对评委说:“选手都同意了,当然没问题。”
评委们面面相觑,年纪最大的正要开口答应,旁边立刻有人站出来,“凭什么?刚才的结果公平公正,公开透明,你这么说,难道是质疑各位评委有点作弊?”
我还没去找你,你倒先自己跳出来挨枪子?林屿转过头去看,正是刚才那两个行迹鬼祟的评委,也对,自己心虚当然想要将危险按死在萌芽状态,所以才迫不及待跳这么高。
“我不是质疑各位评委,我质疑的是你们两位!怎么,前赴后继的想阻止我开口?天理昭昭,公道自有天定,可不是区区宵小能遮掩的。”林屿指桑骂槐,把那两评委一顿的损。
对方勃然大怒,正要上演全武行,台下有人说道:“我家主人说,让这位小郎君说完,谁是谁非,自有定论。”
小厮站在台下微微一笑,不亢不卑。评委问道他家主人是谁,他回身指了指某个二楼包间,评委们立刻没了异议。
“这位小郎君,有什么异议你就先说吧。”评委们语气客气许多,对于刚才站出来的主人也充满了客气。
林屿按下对那位主人身份的疑惑,客气请评委先把今日的三十幅画作都找出来,按照姓名各自区分,统统陈列。评委不解其意还是照做,让人下台去取。
霍老二心内一突,这小子不会真的看出什么来了吧?倒霉!
但众目睽睽下,想做手脚也来不及,霍老二只能攥紧手掌,祈祷对方只是虚张声势。
范文章瞧出他的紧张,不解:“二叔慌什么?我自认两幅画都发挥出众,夺魁也是理所当然的,他们要瞧就瞧好了。”
霍老二捏紧手掌,低低的嗯了一声。
希希看着这个架势,其实也有几分紧张,她扯着楚楚的袖子,“姐姐,如果...”
“没有如果!如果真是你技不如人,咱们输了也就输了,愿赌服输不是?可如果是有人用了卑鄙手段,我们可不认这个怂。”楚楚理直气壮的说,对林屿充满信心。
台上,三十幅已经挂好,看起来满满当当,林屿先让评委们自行看过,实在没有看出任何问题,顺便重温了之前的画作,说实在的,两幅画伯仲之间,的确很难分出高下,评委们现在依旧这么认为。
那到底有什么问题?
林屿寻了一个年纪最大的评委,先指了其中一幅画的卷轴,上面雕刻了几圈花纹防滑,同时缠了棕色丝线作为装饰,简约不失精巧。林屿又指了另外一幅画,评委定睛一看,皱起眉头,眼神在两幅画中间来回逡巡,终于看出了端倪。
棕色的丝线缠了好几圈,但是,唯有范文章的画上,两幅画的右下侧,棕色丝线上多了一圈浅棕色的丝线,乍看非常不起眼,可在场都是画画的,分辨颜色那是基本功,怎么可能分不出棕色和浅棕色?
一幅可能是意外,两幅总不能是意外了吧?
那当然,怎么可能是意外?评委脸色一沉,“来人,把负责装裱的小厮先抓住!”
他一声令下,在台下的小厮怎么可能没听到?他惊慌失措的看着围拢的护卫,拨开人群想要逃跑,这一动更是不打自招,立刻被人按住脑袋反剪双手,牢牢的捆起来。
“霍先生,救我啊!”小厮一嗓门喊了出来,清晰传入众人耳中,更是石破天惊,惊呆众人。
这个进度真是转进如风,快的人眼花缭乱,同时也彻底讲明白,背后作祟的到底是谁?
林屿悠悠的补了一刀:“两位评委,不知道霍二收买你们,用的是黄金还是古籍呢?也不知道能不能挽回你们两的损失?离了斗画协会,日子会很难过吧?”
他只是放嘴炮,不料那两人还真吓的瑟瑟发抖,跑去求其余评委,“我,我也不想的,是霍二他拿住我的把柄要挟,我如果不听就让我身败名裂啊!我真的是一时糊涂,求大家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啊!”
人证物证俱全,霍二瞠目结舌,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贯好用的招数,怎么这次失了效?
只有范文章楞在原地,全然不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他紧紧握住霍二的袖子,“二叔,到底,到底怎么回事?你说啊,你没有收买评委是不是?”
他的荣誉,他的才华,原来都是假的吗?
霍二闭口不言,到了这种程度,他说什么都是狡辩,还不如不说,给自己保留一点体面。
霍二还有两评委,以及装裱小厮都被带到一楼的包间,评委们还要继续询问,并且决定这一场比赛到底是以什么为结果。
范文章颓废坐倒,脸埋进双臂间,不知道在想什么。
希希走下台来,一时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她固然觉得霍二作弊收买很不公平,但此刻全然否定了范文章的才学,对他也很不公平吧?
她想走近些,却被林屿拉住衣袖,微微摇头,作为得利者,说什么都像嘲讽和落井下石,还是闭嘴少说话最妙。
而围观了一场大戏的观众们,只觉得今儿这场斗画波折起伏,层出不穷,大开眼界,至于谁是第一早就不关心了。
评委们商量了一炷香时间,只能出来宣布本次的结果作废,会择日重新再来比赛,勉强算是挽回一点声誉吧。
这个结果勉强说服了众人,但对于第二次比赛热情大减,毕竟闹出这种新闻,对他们斗画协会的权威性也是一种损伤。
折腾了这么久,外面天色已经全黑,观众们开始逐渐散去。
从包间出来的霍二,恶狠狠的瞪了林屿一眼,恨不得生啖其肉,如果不是这小子多事,怎么会平白闹出风波来!贱胚子果然上不得台面。
林屿不闪不避,站直了身体,任由霍二看,他又不会少块肉。笑话,加害者都不心虚,他们作为受害者怕什么?
霍二瞪来瞪去,瞪着自己眼睛发酸,一点用没有,只能气咻咻的带着范文章离去。
上了马车后,无人注意到这边,霍二安慰着:“没事的,你的功底摆在这里,就算拿不到第一也是第二,改日再比过就是。”
范文章低着头,“我不参加斗画了。”
霍二还是滔滔不绝,“我也是为了保险这才...那些评委也是真心觉得你的画作更出色,这才投了你的票...等等,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参加斗画了。”范文章重新抬起头,露出通红的眼睛,一字一顿,坚定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