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先生一心盯着弹簧垫子, 每次新出一款,就会兴致勃勃的试用,并且点评它的优劣, 有他的帮手,很快就做出厚薄适中,又不会特别浪费的垫子。以后再想出远门,必不可少。
因为今年的水灾, 一贯的送新面习俗也改了, 好多人都改成送挂面,表表心意。而其余没遭灾的地方也晓得这里的麦子今年价格不低, 纷纷运送过来想赚个差价。
但囤货也是大家刻在基因里的本能,大家都想囤货,所以价格也低不下去。
也是出于上次的教训,康安也想囤一些麦子,他算过,两家的库房加起来能放下十万斤的麦子, 如果能够便宜些, 也能省下不少钱。
他就想着出去找一个车队, 然后自己下乡收粮食回来,节约成本。
“这样也行,康安你打算去哪些地方收?”
“也不走远, 就附近的州城吧, 运输也是成本。”
于是他自己找了一个车队, 带了护卫一起出门收粮食, 听说他要出去收粮, 村里人自告奋勇, 问能不能给个优惠价, 或者让他们搭个顺风车一起去。
康安答应的爽快,当下的风气也是同村同乡互相照顾,出门靠朋友嘛。这一去至少也需要大半月才能回来,但路上多增加见识也是好的。
白老先生跟着林屿一起在村口目送康安远去,试探着说道:“你弟弟看起来,也是做生意的好手。”
提这个林屿深以为然,“那当然!”康安有一种敏锐的直觉,能够精准估算对方的底价,账本上任何小细节都瞒不过他,也是他现在年纪不大,不然放出去真是横杀四方。
不过,老先生问这个,是什么意思?林屿转头过来看老先生,“您问这个,是有什么缘故?”
白老先生欲言又止的,“没,没什么。”
“有话就说嘛,您不问我怎么晓得您在想什么?”林屿两手一摊。
“我是想说,你弟弟长的跟你差不多,一样的高大,强壮。”
扑哧,林屿笑出声,“师父你的话题转的太生硬了吧?再说了,您在村里待了这么久,我不信您没听到几句闲话,关于我这个重组家庭的。”林家村人都晓得,也就只有外人可能不知道。
唉,白老先生反思了一下,他是习惯了拐弯抹角的说话,一句话能解读出三个意思,碰上这样直
来直往的,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接招。
“人跟人的感觉,除了天生的,还有后天养成的,那些收养的,难道就不当一家人了?”
林屿直接说道。不过他心中有升起几丝可惜来,士农工商,商人的天花板太低,虽然日子过的富裕,但也绝了继续向上的路。如果非要找一个依附的大家族,他自己也不乐意。
“倒是老夫自己迷障了,一时没转过这个弯来。”白老先生叹道,“果然是老了。上次你给老夫看的那个什么基础化学,老夫看的迷迷糊糊。”
“活到老,学到老嘛。”林屿颇有幽默感的说。
不过等到这边忙完了,他又收到白知州的召唤,于是赶到州城去了一趟,本来还想把自己这段时间收集的商户案例交给他,却感觉白知州兴致不怎么高,一副心情非常不好的样子。
“坐吧。”
林屿把手里整理好的案例放在白知州案头,白知州开始问起长兴县的恢复工作,虽然觉得章县令肯定早就汇报过,林屿还是细细回答了一遍,但他的角度就是关注居民生产和物价等等小事,告诉白知州长兴县这次已经挺了过来。
白知州心情略微好转,兴致稍微高了点,也不谈正事,反而邀请林屿去花园里闲聊,既然对方想散心,林屿当然奉陪,两人天南海北的说着闲话,想到哪儿就是哪儿,白知州还说如果有时间让
康平过来一趟,白子望哭着闹着说没人陪他玩。
林屿欣然同意。
临走前,白知州还说要送一盒茶叶给他,听说是颇为贵重,并且好喝的。林屿虽然对煮茶汤敬谢不敏,但抵不过白知州的好意,还是进屋去拿茶叶。
茶叶就放在书桌上,抽出茶叶后,一本册子顺势掉了下去。册子本来就被扔在边缘摇摇欲坠,所以略微松动就掉了下去。
林屿低下头去捡,眼神一扫过,册子打开,上面简短的文字映入眼帘。
堤坝溃烂,偷工减料,肆虐,虞家等等字眼,混合到一起,却让林屿一下子没办法理解其中含义。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站起来,手里捏着茶叶盒,就跟没事人一样站起来,先把册子重新归置放回原位,然后出门去跟白知州讨论茶叶的泡法。
白知州也喝不惯那种疯狂加香料的茶叶,自从有了清茶,他就一直坚持喝这个。
喝过茶水,林屿突然想起来,“大人,白老先生最近过来了,你要不要去探望探望?”毕竟是人家长辈的。
白知州恍惚了一瞬,目光一亮,“真的?那的确该去探望,等我忙过这阵吧。”
“嗯。”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因为白知州还有公务,林屿告辞。
白知州把林屿整理的案例集合到一起,放进专门的匣子里,也只有看见自己整理撰写到一半的商业案例,白知州的心情才能好一点。
但放下这一半的册子,白知州心情立刻又恶劣起来,实在是气不过!
他展开那本被他扔了又捡回来的册子,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一股郁气憋在心里快要爆炸。
可怜的册子又被他扔了出去,啪一声摔到墙壁边。
册子的内容其实很简单,就是回复前一封信件的。
白知州现在好赖也是一州之长,掌管一地民生,自己治下出了水灾的事情,除开长兴县城,还有附近的几个村子都被水淹了,经济停滞,民生,还有一切的一切,都需要白知州去处理后续,收拾残局,更何况他先前也当过长兴的县令,怎么不上心,势必要追查到底的。可是这一查就出了问题。
长兴的确靠近河道,如果说雨势过大一时被淹没也是天灾,但白知州自个记得清清楚楚,他还在任上,每年冬天都要组织人拓宽河道,挖深水渠,以往也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再大的水势也是平安度过,在深入一查,白知州模模糊糊的找到了真相。事实就是,在长兴县的上游,还有一个县城,而那个县城的堤坝说年年都修,实际上根本没人管过,于是在雨水冲刷下,堤坝彻底垮塌,让下游的人遭殃。
白知州知道这个消息差点炸了,这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关他们长兴什么事!这事必须要给个交代!该撤职的撤职,该负责的就要负责。
然后白知州发现自己踢到铁板,因为那个县城的县令是朝中虞家的长房长孙,正在外出历练镀金的贵公子,履历上怎么能够有这样一个污点?对方表示一切损失都可以赔偿,但是罪名?仅仅止步于修建堤坝的包工头。
虞家长房,这位贵公子的长姐,还是二皇子的正妃,十足的皇亲国戚,哪里是白知州想撬就撬的动的?
一想到这个,白知州火冲天灵盖,恨不得都快把自己憋出病来,又是憋屈又是难受,对方甚至隐隐透出威胁的意思来,让他不得不接受这个结果,不然就是一拍两散。
白知州气了很久,最后只好狠狠的狮子大开口,要了一笔赔偿,准备分配给受灾人民。
*
林屿不小心看到的信息,他谁也没告诉,只暗暗把关键词语记在心里,并且利用自己的人脉,装做若无其事的打听消息。
毕竟两个地方虽然不属于同一个州,却不是很远,互相也有商业往来,很快,他就知道了册子上消息的真实性。
的确,在水灾过后,隐隐就传出了是上游县城堤坝的问题,毕竟堤坝那么多人看见,瞒是瞒不住的,最后包工头下了狱,事情就算了了。
显然真相不止如此。
林屿深吸一口气,只能暗中记下那位虞家公子的姓名,准备悄悄打听。对于官场他不熟悉,不过白老先生应该非常清楚。
老先生给林屿科普了朝中如今的几大家族,都是一代代传承下来,根深蒂固势力非凡的,不论是哪个都得罪不起,牵一发而动全身,轻易动不得。
“如今平民想要出头,难上加难啊。”白老先生叹道。
“我还没问过师父您的家族是什么样子呢?”
“我家啊...”老先生回忆着“最初也是做生意,赚够了钱后就买地,不停的买地,然后到处延请名师,督促族中的弟子读书上进,直到出了几个人才,搭上其余大族的线,这才慢慢有了起色吧。”
“听起来,好像挺容易的。”林屿点头。
“容易?小子,这中间一共花了两百余年,五代人的努力!这叫容易,世上就没有难事了!”白老先生嗤笑,“我们这些寒门子弟,想出头难于登天啊!”
作者有话说:
解释一下,在没有科举的时代,寒门指的是门第势力较低的世家也叫庶族,并非指贫民阶级(来自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