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康安浑浑噩噩的放下东西, 扎进床铺中,只有身边完全没人,他才能一遍遍的回味刚才听到的对话, 一个字一个字分析其中的含义。

原来,外祖家只是想拿他去联姻,这才费力找他回去,仅仅是为了这个...康安在被褥里瑟瑟发抖, 如同赤身行走在冰天雪地中, 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直到一声模糊而悠长的呼唤,重新把他拉回了人世间。

“康安?康安?你怎么了?捂在被子里不闷吗?”林屿担忧的把人从被子里扯出来, 他刚一动被子,康安紧张的扯回去,好像被子是他最后的一道屏障。

“你生病了吗?额头也不烫啊。”林屿上手试了试,“该起床了,等下还要上路呢。”

上路这个词让康安抖的更厉害,他扯住林屿的袖子, “大哥, 我不想去杨家, 怎么办?”

“不想去?”这一晚上功夫又变卦了?林屿正想劝说两句,撞进康安惶恐急躁的眼神里,只好有说:“是不是发生什么事, 又让你改变主意?”

康安急急点头, 他正要说点什么, 突然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 急的啊啊直喊, 就是理不清自己要说什么。

林屿同样听到了脚步声, 他当机立断, 一把把人按倒,被子盖到他脑袋上,“嘘,听我说话。”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二管家闪身进来,“怎么了?楼下早饭已经摆好了,吃完早点出发。”

“是吗?”林屿顺势起身,“可是我瞧着康安好像不舒服,他一直说脑袋晕得很。”

“啊?”二管家没防着还有这一出,他凑近过来看,果然发现康安眼神虚浮,面红耳赤,整个人的精神气不高。

康安脸上发红,其实是在被褥里憋的,而且他看到二管家靠近,手不自觉开始发抖,眼神躲闪,倒像是真的生病了颤抖。

林屿不动声色的把康安挡了挡,“这可怎么办?是不是赶紧找个大夫来瞧瞧?要是拖严重可不得了。”

二管家皱起眉头,九十九步都走了,卡在最后一步上,他可不能前功尽弃啊!

他果断说:“等等,我马上去找大夫!”

“好,我就在客栈留着照顾康安。”林屿面上忧心忡忡的,连二管家劝他先去用饭都不肯走,只是洗漱完穿戴整齐,就一直守在床前,寸步不离。

二管家走了,林屿冲着康安眨眼,“别担心,交给我。”

眼睛在室内逡巡,林屿最后落到一个地方,他拿起那个东西,悄悄的塞进被褥里。

二管家动作很快,两刻钟后就找来了一个白发的大夫,老大夫背着药箱,捻着长长的胡须,让康安把右手伸出来把脉。

康安半张脸藏在被子里,面上显不出,后背都快被冷汗打湿了。

他没想到林屿出的主意是装病!他又没有真的生病,被大夫把脉把出来怎么下台?万一惊动了二管家,撕破脸,直接把人带走又能怎么办?

大夫沉吟后说:“的确是得了风寒,风邪入体,起了高热,得先吃几幅药把温度降下来。”他开了药方,二管家让人去抓药熬药。

康安的后背一松。

“这都怪我啊!昨天完全没有注意到康安的动静,多半是昨晚上受了凉。”林屿十分的愧疚,坐在床头握住康安的手,势要跟他共存亡的架势。

“不怪,不怪大哥,是我半夜蹬被子...”康安有气无力的,“养两天就好了。”

两人就像相依为命的兄弟,开始飚起苦情戏。

二管家还能说什么?只能一个劝喝药,一个劝出去吃饭,别再病倒一个。

林屿随便吃了点东西,又去后厨要了白粥,端着药碗一起上楼,半扶着康安喂他吃粥喝药,喝完药后,迷迷糊糊的人睡着了。

二管家呸了一口,真是倒霉透顶!眼看要出发,突然来这一出,又要耽误时间。

而且,他怎么觉得这么凑巧呢?就突然病了?二管家眼珠一转,找人去打听林屿的行踪,林屿的确没有出过房门,没有任何异动,连东西都是送进去的。

只能自认倒霉,还出发?先等着吧!

而室内,林屿竖起耳朵听着楼梯上没动静,这才松了一口气,把康安扶了起来。

“吓死我了!”康安憋的要死,猛吸一口气,“好担心大夫拆穿我没有生病,大哥,这个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他从腋下摸出一块布巾,布巾被叠成棍状,刚才大夫来时,林屿让他紧紧夹在腋下,千万别松开。

林屿但笑不语,通过腋下夹东西可以改变脉象,在脸上敷热毛巾会面红耳赤,看起来跟生病的人极其类似。中医讲究望闻问切,脉象怪一点,脸红呼吸变粗,加上言语诱导,大夫自然会得出风寒的结论。

林屿更知道,县城里的大夫医术普通,不是圣手国手,不然他还真不敢这么冒险。

“可是接下来怎么办啊?”康安把布巾团吧团吧塞进枕头底下,“生病也不能耽误这么久啊。”

“至少可以先给我们留下几天思考时间,或许会有什么转机呢?”林屿让康安躺着,“我再想想法子。”

既然杨家来者不善别有目的,他自然不能让人得逞。

林屿没想到的是,他期盼的“转机”正在骑马赶来的路上。

一封厚厚的信件,搭乘过马车,淋过雨吹过风,终于从三千里之外的褚州,来到了长兴县,驿站的差役等到攒的足够多,这才慢慢挨家挨户的送上门。

林家气氛沉闷,自从林屿走后,康平就恹恹的,带着妹妹回家关好门,连午饭都是对付着吃的。

听到有人送信来,康平去拿了信件,随手放到林屿屋里。

还是楚楚多问了一句,然后去看了封皮,她觉得这笔字看起来眼熟,怂恿着哥哥把信拆开。

“或者这是娘寄过来呢?说不定杨姨娘也写了信呢?”楚楚突发奇想,坚持要拆。

“回头要是大哥揍你,我可不帮忙说情。”康平犹豫着

“揍就揍吧!我挨一顿揍,能把五哥换回来,值了!”楚楚充分展示了自己的大胆,坚持要拆信。

她心里也没底,可就是想要冒险,半眯着眼睛把封皮一扯,露出里面五封信,分别写了他们五个的名字。

“我,我猜中了!”楚楚扯起一个笑,先拆开了自己的那封信。

周氏原先没读过书,她学写字认字都是再嫁后的事,虽然字体丑了点,一笔一画写的很认真,信内先是诉说分别后对儿女的思念,让他们按捺住心情,期待以后会面,并且叮嘱楚楚跟康平要听大哥的话,好好过日子。

信内絮絮叨叨,这些唠叨的话现在看着格外亲切,楚楚抹了一把淌到下颌的泪,然后去看杨姨娘的信,一目十行的扫过,终于在信末尾找到她们最想看到的东西。杨姨娘特意叮嘱,不论以后什么人,什么事,都让康安好好的待在林家村,待在林屿的身边。

“这样五哥是不是不用走了?”楚楚拿着信件,兴奋的说道,“这就是最有利的证据。”

“可以,肯定可以的!”康平看过上面的字,一股劲头冒了出来,“我们去把大哥追回来!现在就去!”

“可是,大哥他走的那条路,我们不知道啊!”楚楚迟疑。

“我知道,大哥说过他们会先去县城里置办东西。”希希突然发话,“走的快,说不定能追上。”

“可是现在都快天黑了...”

“那就去联系牛车,一早出发,肯定能赶得上。”

康平把信往怀里一揣,立刻就去联系牛车,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就一起出发了。长兴县虽然不大,但四个城门分别都有客栈,他从东门找起,一直走到北门,才找到林屿他们住的客栈。

这时已经快到中午,累的他满头是汗,四处无果跟无头苍蝇似的,看到了二楼窗户上探出来的人。

“康平!你怎么来了?家里出事了!?”

林屿难掩惊讶,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个,他急了,三两下就从二楼下去。

他看到的是,康平缓缓绽开亮晶晶的笑容,“大哥!”

他的大哥,还有五哥,又能重新在一起了!

两人碰面之后,有很多很多话想说,但目前最要紧的还是信件,林屿接过一看,心内一喜,这就是他等的转机!现在有了足够的理由,谁也没法让康安走了。

“你一个人来的?”

“不是,我跟青山哥一起来的,他去停牛车。”康平指着角落里正要跑过来的林青山。

“脑子转的挺快嘛!”林屿夸他,知道自己年纪还会找帮手,有时候做事讲究的就是人多气势壮。

“那大哥,五哥他...”

“没关系,交给我!”

林屿得了最关键性的道具,胸有成竹。

“什么,要留下养病?”二管家霍的站起,他不过去采购物资的功夫,情势急转直下,人又不走了?这不是玩他吗?

“是啊,不走了,康安这身体又不好,起码要养十天半月,怎么好一直耽误尊驾的时间呢?”林屿笑的格外诚恳,“等到日后身体养好,必定带着康安亲自去拜访杨老先生。”

一个拜访,就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对待客人才是拜访。

二管家冷笑,“我家老爷思念孙少爷已久,见不到人恐怕不算完,还是去一趟的好。”

“那总要等人养好病吧!毕竟当初母亲把人交到我手上,现在赵叔叔又特意写信来,让我好生照顾这几个孩子,我总不能不听。”

“康安总归还是姓赵的,应该由他父亲来做决定,我也只能听从。”林屿两手一摊,把刚刚到的信件摆在桌面上,露出封皮和特意显示的字眼。

二管家扫过上面的字眼,沉默。

虽然信是杨姨娘写的,但不妨碍林屿拉虎皮扯大旗,装成赵先见的意思。

二管家当然知道道理,就是赵先见去世了,幼子的监护权也只会落到周氏手里,杨姨娘都插不上嘴,他们杨家更别提了。

“之前是康安自己想去,现在他也只能听从父亲的安排,是不是?”林屿两手交叉,靠在下颌搭成塔。

二管家憋屈的应了一声是。

他既然这么说了,林屿更有理,总而言之,想带人走?没门!

二管家想不成更好的主意,只能憋闷的选择自行离开。

等他们的车队一走,连影子都看不见,林屿伸出手,强行把康平的手举起来击掌。

耶!最后的胜利还是属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