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京城四月是一年里最好的月份。

春夏交替的季节, 天气既不冷又不热,栽种满京城的杨柳树都发了新枝,绿意葱茏的长柳枝沿着护城河两岸从城里延伸到城外, 垂柳如烟云。

京城四月里嫁娶的人家比其他的月份都多。

崔小郎和裴家小六娘的婚事定在四月中旬,懿和公主出降的前几日。

姜鸾那天照常去京兆府转了一圈, 看看天色,日头开始西斜, 东宫马车出了光德坊, 停在主路边。

黄昏时分, 远处一阵鼓乐喧天,那是京城裴氏的送嫁队伍过来了。

裴小六娘是河东裴氏本家出身, 裴显在京城里开了兵马元帅府,河东本家把及笄的六娘送来京城, 在京中谋个妥帖的婚事。

裴氏在京城的这一支不敢怠慢, 寻了门当户对的清河崔氏, 祖上也是河东祖籍,当家的崔知海和裴显在朝中交好。两家一拍即合, 互换了庚帖。

裴显是裴家六娘的小叔叔,送婚队伍里少不了他。

姜鸾听到长街远处马嘶人笑,锣鼓欢呼,围着婚车队伍拍手讨要喜钱的童子们里外围了许多圈, 铜钱一把一把地往外洒, 新娘乘坐的花车行驶极为缓慢。

姜鸾掀开马车的碧纱帘,远远看到身穿大红婚衣的新郎骑在马上,陷入讨钱童子的笑闹歌舞包围, 左支右拙, 半天动不了一步。

一道她熟悉的矫健身影护送在队伍前方。

裴显今天作为女方送亲的娘家人, 穿了身墨青色镶银边的窄袖修身锦袍,裁剪得当的好衣料穿在身上,越发衬托得身姿挺拔,肩宽腿长。

他勒马停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事不关己地笑看新郎被围堵的狼狈模样,并没有任何试图拯救的意思。

悠闲观望了一阵,裴显注意到远处街边停放的形制并不起眼的马车,又注意到跟车的文镜,视线蓦然一凝,从长街另一头纵马行过来。

“殿下怎么把车停在路边?”他控着缰绳绕马车转了半圈,“东宫的马车越来越简朴了。差点没认出来。”

姜鸾往围堵得水泄不通的长街远处笑指了一下,“月初新换的马车,就是不想出门遇到这种事。”

裴氏和崔氏联姻,两边的帖子她都接了,今天索性跟着女方的送亲队伍,去男方家里讨一杯喜酒喝。

崔知海亲自接了出来。

他是今天成亲的崔小郎的大伯,今天大喜的日子出面招待贵客理所应当。

崔知海领着姜鸾在崔氏大宅里转了一圈。

“外苑设主宴席,宾客众多,喧闹嘈杂。”

崔知海引着她就要往里走, “专门为殿下单独安排了一处清静雅致的阁楼吃席……”

姜鸾过来是给裴氏和崔氏两家长脸面的,又不是来吃席的。

“不吃席,随意走走。”姜鸾对着崔中丞摆摆手,“崔家儿郎成婚,你这位家主不好只陪着本宫。你去前头应酬。这儿有裴中书作陪就好。”

刚才领着姜鸾闲逛时,裴显隔着几步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崔知海早瞧见了。

他瞧得纳闷,心想,女方送亲的娘家人,不去前头吃席,却跟着皇太女殿下身边不走,护卫安全不至于要他这个中书令亲自做,大把的东宫禁卫跟在后面。

除非是裴中书有事,宫里不方便说,要在宫外跟皇太女私下里谈、正好今日借着两家婚宴的机会单独说话。

崔知海心里揣测出了七八分,嘴里当然不会问,留下一个带路的管事,客客气气告辞赶去了前头正院。

两家议亲的时候,裴显登门作过一次客,主路是认得的。

他领着姜鸾沿着长廊慢悠悠地往后走,把沿路精巧的几处亭台楼阁指出来给姜鸾看。

“崔氏的宅子打理得不错。”

姜鸾头次来崔家,新鲜地四处打量。

“崔家打理得精细。小湖瘦石,竹林楹联,细微处见功夫,乍看倒像是身在江南园林,步步讲究,处处精致。”

两人并肩走了几步,裴显的目光从周围的精细雅景收回,往身侧的人身上转了一圈,说出了傍晚街头碰面时,第一眼就想说,却直到现在才出口的话。

他语气寻常地赞了句, “殿下今天穿戴得也精致。”

眼前这位突然开口夸赞起了人,夸赞的还是‘穿戴精致’,简直是太阳又从西边出来了,姜鸾愕然往自己身上打量了一圈。

她下午在京兆府,听了两个时辰乌烟瘴气的断案,听得耳朵疼,早忘了今天出宫时穿了什么。

今晚要赴朝廷重臣家族里的喜宴,她穿戴得当然要比平日考究许多。乌发上插了玉梳金簪步摇,浅紫绫罗对襟广袖上襦,十二幅湘绣百凤长裙,形状各异的鸣凤祥云绣图栩栩如生,肩头披了挡风的银霞色披帛。

打扮确实能称得上‘精致’。

但姜鸾如今的心境,就如同下午听到她耳朵疼的那些个乱糟糟的官司似的,再也和 ‘精致’两个字搭不上边了。

“自打兼任了幽州牧,开始观政以后,心糙了。”

对着眼前精致的月亮门里隐约透出的精致石桥,她幽幽地感慨道,

“桩桩件件,大事小事的,太琐碎了。前几个月每天坐在值房里听谢舍人解读邸报,剖析时事,只觉得清晰明了,想不到每件事具体做起来都这么的琐碎。哎,回想起当初,原来值房里听谢舍人读邸报的那段日子,才叫做安然静好。”

裴显:“……”

姜鸾自从三月正式任职观政,整个月下来的感触极深,在裴显面前又心情松懈,一不留神说了句实诚话。

但她难得出口的一句实诚话,实打实地误伤了人。

听到‘安然静好’四个字,裴显连唇边挂着的笑意都消失了一瞬。

他现在不怎么静好了。

今天崔氏请来赴宴的宾客不少,不吃席只赏景的,居然不止姜鸾一个。

姜鸾陷在思绪里,裴显默然不语,两人并肩走出长廊,走过前方精巧的一道月亮门,转过迎面的假山奇石,被假山遮挡了大半的精致小石拱桥便整个跃入眼帘。

莲池边的小石拱桥上站了个人。

身影修长如青竹,扶着石栏杆,低头看着水面出绽的小荷。镜面般的水面倒映出清雅深思的面容。

“巧了。才说曹操,曹操就到。”姜鸾停步打量,“崔家发了帖子请他?”

她扬声招呼,“静泽!”

谢澜应声回头。

见到姜鸾时,眉宇间若隐若现的郁色消散,露出一丝清浅笑意,“殿下。”

谢澜下了石桥,几步迎上来, “殿下也来吃喜酒?”

“不吃酒,接了两家的帖子,过来转转,等前头新娘子撒帐了,看新人喝了合卺酒就走。”

姜鸾边走边说,上了谢澜刚才待着看的小石桥。

“远远地就瞧见你了。看见什么好景,盯着发呆呢。我也瞧瞧。”

谢澜跟随过去,站回他刚才的原处,扶着石栏杆,抬手往水面下指,“殿下看那处。”

含苞欲放的粉色小荷,圆润的水滴在碧色荷叶上滚动。游鱼在荷叶下方穿梭,后花园里常见的景象。

谢澜看出姜鸾的疑惑,笑了下,特意又指了指。

“殿下看那只锦鲤。其他的游鱼都在水中抢食,那只锦鲤却始终在粉芙蕖的倒影里来回穿梭。”

“臣刚才看着锦鲤想,这条锦鲤莫非心中喜爱那只水面上的荷花?因此才来回穿梭,苦苦搜寻粉荷的倒影。只可惜镜花水月,遍寻不着,徒增茫然。”

姜鸾低头看了好一会儿,感觉就是一只连抢食都不会的傻锦鲤,压根没看出谢澜所说的那份苦苦搜寻的‘茫然’。

“也就是一只寻常的锦鲤,倒被你说得仿佛通了人性似的。”

她好笑地说,“果然是书读得多的人想得也多。难得一个暮春大喜的好日子,别再独自对着流水伤春悲秋了。走走走,跟我去前头热闹地方喝酒去。”

谢澜不走。

他看了眼流水岸边岿然等待的如松身影,“殿下有裴中书作陪。容臣继续留在此处,看一会儿小荷锦鲤。”

姜鸾不勉强他。

独自下了石桥,沿着流水继续往前赏景。走出几步,身后远远缀着的文镜都跟过来了,驻足等候在流水边的裴显却没有跟上来。

她疑惑地停了步,回望了一眼,目光中都是催促之意。

裴显缓步跟随上来,两人沿着水岸,继续并肩前行。

“谢侍郎没有过来跟随殿下?”

“叫了他去前头喝酒,他不肯去。”姜鸾知道谢澜的清冷性子,“他不喜欢热闹人多的地方。让他独自赏赏荷花,看看锦鲤也好。”

裴显陪着姜鸾往前走,视线却没有再赏景,而是望向暮色浓重的天边。走出几步,他状似随意地问起,

“刚才听殿下喊谢侍郎‘静泽’?那是谢侍郎的小字?”

“是啊。”姜鸾也诧异了,“你竟不知?好歹是跟随了你半年的中书省同僚。”

裴显配合着姜鸾赏景的步子,两人在杨柳岸缓步前行,

“虽是同僚,脾性不甚相投。”

又走出七八步,他淡漠说,“原以为谢侍郎出了东宫,殿下不常见面,只怕要从此疏远了他,没想到和谢侍郎的关系依旧亲厚。殿下念旧,实乃东宫属臣之福。臣看在眼里,深感欣慰。”

姜鸾听在耳朵里,话说得每个字都对,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谢澜是东宫属臣,你如今不处处针对他了,说话也中肯了,于你于他都是好事。但是裴中书,”

她怀疑地说,“你看起来不高兴。他最近政务忙昏了头,兴许一时忘了,没有过来和你见礼。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别再挤兑他。”

裴显唇边的浅淡笑意已经完全消失了。

他换了个话题。

“谢侍郎今年二十三?年纪不算小了。怎的家里还不安排亲事。今日成亲的崔小郎君年纪也只有十七。”

姜鸾却没有按照他新起的话头往下论起谢澜的婚事。

她侧过视线,带着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上上下下地把站在暮色水边的裴显仔细打量了一遍。

“裴中书别只说人家。谢澜今年二十三,年纪是不算小了。但裴中书今年可是二十六了。”

她故意原话重复了一遍,“怎的家里还不安排亲事?”

裴显从容地往前走,“殿下希望臣的家里安排亲事?”

“我如何想不打紧。”姜鸾并不被他的反问话术套住,

“我又不是你裴家人。说说看,裴中书,二十六了不成亲,你如何想的?”

裴显的脚步停住了。

两人站在汩汩流水的柳枝岸边,垂下的碧绿长柳枝拂过他的肩头,他的眉眼在浓重的暮色阴影下带出几分不明显的郁色。

“臣如何想的,殿下猜不出?”

姜鸾也停了步子。

小桥流水边,春风柳枝岸,他神色沉静地站在水边,身姿挺拔如山如松,如果不开口说话的时候,这景致真好看啊。

姜鸾实话实说,“猜不出。裴中书心里想什么,我从来都猜不出。”

裴显深深地吸口气,又把胸肺里的那股郁气长长地吐了出来。

他淡笑,“臣心里想什么并不要紧。臣只知道一件事,圣人心里顾念殿下,前日里特意吩咐下来,殿下可以开始择选驸马人选了,恭喜殿下。京中俊彦此刻大半聚集在前院吃席,殿下不要往前头走走,择优挑选一二?”

姜鸾偏不去前院走走。

她停在汩汩的流水边,转过身去看小荷流水,水下锦鲤,石桥上静立的谢澜,处处景致皆可入画。处处的美景都能让她的心情好一点。

只要不转身看身后那块冷硬又硌牙的石头,她的心情就能一直平稳无波地好下去。

但人就是这么奇怪,他身上棱角锋锐太盛,她一伸手就容易被割到手,但她还是他觉得好看,她就喜欢抱着啃硌牙的石头。

她转过身,天边晚霞的最后一抹绯色霞光越过锦鲤莲池,映照在她瓷白色的肌肤上。

眉眼精致的贵女站在水边,她长大了,继承自母亲的昳丽容色长开了,一举一动开始有了风情,不经意的一颦一笑就能带出动人的小钩子。

“那么多的世家子,门第差不多,品性看不出,相貌都不差,如何择优挑选?”

姜鸾走近两步,走到了柳枝飘拂的树下,看似不经意地问,“裴中书说说看?”

裴显不答。

姜鸾见多了他遇事不应答的姿态,早已习以为常,心里却还是不痛快。

她不喜他拒绝的沉默姿态。

人虽然面对面站得近,只往前一步就能碰着对方的肩膀,但他每次摆出不应答的疏离姿态时,一步的距离便被他拉远了,变成了她碰触不着的咫尺天涯。

乌黑的眸子转了转,姜鸾恶劣地笑了。

她倏然凑近过去,拉近那一步的距离,凑近裴显的耳边,以气声对他说,

“裴中书的床上功夫不错。以后挑东宫驸马,要不然就按照裴中书的本事挑吧。胜得过的,才能——”

话音没落地,裴显原本盯着水波光影的视线已经倏然转过来,锋利尖锐之极,带着毫不隐藏的威慑寒凉。

“不是个好主意。”他寒声道。

姜鸾噗嗤乐了。

“瞧瞧你,好好跟你说话吧,你就不应。说几句不动听的,你倒跳脚了。何必呢。”她轻快地往前几步,脚下轻盈地旋了半圈,转回了身。

裴显的脸色并不比刚才好看到哪里去。

姜鸾走出去几步,身后那道锐利的视线始终跟随着,她转回身,他便盯着她。

姜鸾许久没被他用这种能把皮肉刮下来一层的刀锋眼神盯着了,感觉像是进入了猛兽猎捕范围的猎物。

她觉得挺新鲜有趣的。

她笑盈盈地走回几步,走到裴显的身前,手臂靠着手臂,衣袖擦到对方的衣袖。

今晚赴宴,两边身上穿的都是上好而厚实的织锦料子,轻轻碰触几下,布料摩擦的感觉很明显。

外人看来,两人在柳树下挨着站立,低声商议着要紧的话。

姜鸾隔着那层厚实的料子,手指伸过去,探进锦袍袖口,摸到了宽大而温热的手掌,小指勾住了对方的手指,摇了摇。

“说了句玩笑话,气着裴中书了?”她好笑地说, “瞧你的眼神,要吃了我似的。我也没说什么,裴中书的床上功夫好,夸你呢。”

裴显的手指被柔软的小指勾着,起先不动,小指勾着他顽皮地摇了摇,他反手握住了,牢牢攥在手掌里。

“殿下的玩笑话,臣受不起。”手里牢牢攥着不放,面色上倒瞧不出什么异状。

“下次别在外面夸。再夸下去,臣忍不住要去找崔中丞借个院子了。对殿下的声誉不太好。”

姜鸾试探着抽了几下,伸过去的手指像是被铁爪攥住似的,再也抽不回来。她放弃了,又晃了晃小指,带动得对方的锦衣袍袖微微晃动了几下。

“吓唬谁呢。”她不满地说,“我是被人吓大的?你瞧我像是在乎什么名望,什么声誉的人?崔知海就在前头酒席里喝酒,你去找他借院子啊。”

姜鸾是真不在乎。但裴显在乎。

别人成亲的大喜日子里,宾客齐聚的场合,败坏东宫皇太女声誉的事,他做不出。

在外人眼里,皇太女殿下和裴中书并肩一路前行,走到前院处分开,分别主人见面,客气寒暄告辞。

出了门去,又低声说着话并肩前行。

一个上了东宫马车,一个骑马护送跟车,不紧不慢往皇宫东南边的嘉福门行去。

进了嘉福门,直奔东宫正阳门。

正是掌灯时分。后头寝堂早早地熄了灯。

————

这天姜鸾后半夜都没能好好地睡下。

她今天随口一句,仿佛拿了根细针轻轻一戳,正好戳在命门要害处,把人刺激大发了。

如果说之前把人留宿东宫的那几次,裴显对她谨慎仔细,仿佛对待随时会碎裂的珍贵瓷器,举动间留给她七分余地。

今晚他没收敛。

被压抑着的掌控欲望全然爆发,他今夜抱着她入了帐,没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

姜鸾人都懵了。

她以为她之前的几次吃撑了,没想到那是对方揣度着她能承受的极限给她的。

她今夜直接被卷进了深海浪涛里。

后半夜时,男人紧实有力的后背上多了几道抓痕,上臂多了一连串的牙印,凌乱的被褥一塌糊涂。

垂下的帷帐从里面撩起,裴显披衣起身,把小炉上温着的清水陶罐取下,泼去了茶壶里的冷茶,添进了热水,试了试茶水的温度,托着一碗热茶走回床边。

“阿鸾,喝点热茶再睡。”他语气和缓地哄着,“会渴。”

姜鸾闭着眼,柔软衾被覆盖的胸口还在急促地起伏着,她没理睬,气恼地翻了个身,头对着里面床板。

就这一下轻微的动作,牵动了酸胀的筋肉,她低低地抽着气,艰难地揉了揉腰。

温热的茶盏放在床头矮几,裴显把被子掀开了些,轻轻地按揉着肩背和腰间的穴位。

按摩穴位的力道恰到好处,酸痛被舒爽代替了,姜鸾舒服地眯了眼,唇齿间发出细微满足的喟叹声,但还是不肯说话,闭着眼,渐渐地沉入梦乡。

被子被掀开得大了点,结实的身躯从后面贴过来,裹进同一床被子里,手臂往前一搭,搂住了柔软的腰肢。

姜鸾对着床里的脸被手掌托起,转了个方向,炽热的唇带着侵占性的气息贴了过来。

她已经被亲习惯了,闭着眼,微微张开了唇,任凭舌尖探进来。

唇齿缠绵了一会儿,离开了。

再凑近过来时,姜鸾被磨蹭挑逗着又张开了唇。

这回渡过来的是温热的茶水。

姜鸾:“……”

不喝茶时不觉得,喝了口茶水后才察觉,她是真的渴。

她索性凑过去,咕噜咕噜喝完了大半盏,推开了瓷碗。

“今晚得意够了?”

她的腰背处处发酸,动一动都难受,磨着细白的牙说,“裴中书这么能耐,东宫不敢留你了。回去睡你的兵马元帅府书房吧。”

说完叫来了值夜的夏至,吩咐,“送客。”倒头就睡下。

裴显:“……”

夏至是几个女官里说话最不饶人的,奉命站在隔断的紫竹帘外侯了一阵,不见人出来,不客气地冷嘲热讽开了。

“裴中书该不会想赖着不走吧。从前谢侍郎还是东宫舍人的时候,偶尔殿下听谢侍郎讲史,讲得晚了点,裴中书就来赶人,话里话外那个难听。如今换了裴中书自己,殿下叫你走就干脆地走啊。怎么,不肯走了——”

哗啦一声声响,裴显从里面撩起隔断处的湘妃紫竹帘,服饰整齐地从里间出来。

神色看不出什么,站在里外间木隔断处,回身道了句,“殿下好好休息,臣告退。”当先出去了。

夏至赶客似的跟在后面一路跟出去。

烛光昏暗的寝间里,姜鸾抱着柔软的衾被,她今夜被翻来覆去,现在自己翻个身都费劲,浑身发酸到睡不着,半梦半醒地琢磨着。

琢磨了半天,也琢磨不明白如今两人的局面到底是个局面。

似乎哪里不太对,形成了一个难以打破的僵局。但究竟是哪里不太对,她如今不大清醒,琢磨不透。

但即使是白天神志清醒的时候,似乎也很难琢磨透。

就像今天这样,彼此言语试探,你刺我一句,我刺你一句,你听着不高兴,我听着也不高兴。

彼此不高兴着,不知怎的,最后总会滚到床上,睡一回就高兴了。

姜鸾按着酸软得起不来身的腰,默默地把‘睡一回就高兴了’这几个字从心里划掉。

像今夜这种睡法,她迟早死床榻上。

在黑暗的帷帐里回味了一会儿今晚的疯狂,她又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刺激。有几分话本子里说的‘抵死缠绵’的意思了。

大半夜地把人赶出东宫,她翻了个身,独占着一张大床,毫无歉疚之心地想,

“舒服,刺激,但受不了。原来他之前几次都是拿链子拴着自己的,今晚链子放开了简直不是人。以后每隔十天半个月再准他留一次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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