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咔哒。

黑暗中唯有电脑光源莹莹照亮眼前一片, 白色的鼠标光标点开一封匿名邮件,屏幕上跳出一张像是从证件照上抠出的图片。

穿着病号服的小女孩面无表情地望着电脑屏幕外的太宰治。

她黑发垂肩,发间别着一朵浅黄色的棣棠花, 暗金色的瞳孔哪怕隔着照片也让人升起一股与非人类对视的寒意。

是个非常孤僻的孩子, 在单调的日子里日复一日, 全然看不出长大后面相冷淡实则离谱的性格。

像雪娃娃一样的女孩, 居然长大后会说出“做我男朋友或者去死”、“请你以死亡为前提与我交往”这种话, 完全不晓得她的教育在哪环出了错, 一路拐到未曾设想的路上。

只看照片, 病号服很新有熨烫过的痕迹,发间的棣棠花开得正艳, 发尾柔顺没有枯黄,是被精心照顾的小孩。

正如棣棠花的花语所说的那般——尊贵。

被小心翼翼栽培,严格剪掉枝桠, 在模具中培养的尊贵。

太宰治放大图片,直到画面近乎模糊的程度,小女孩的胳膊上、手腕上深浅不一的针孔映入他眼中。

“就算有异能力在, 常年被抽血的身体怎么可能不冷?”太宰治喃喃自语。

现在可是盛夏。

“只有一张照片?”太宰治发消息给发送邮件的人。

【甘乐:要求真多,这已经是最难搞的情报了,关于她的一切资料都少得可怜。】

【甘乐:实验室再被摧毁后所有纸质都被焚毁,这张照片我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拿到手,知足吧你。】

折原临也毫不客气地下线装死,太宰治在他眼里没有信誉, 不一次性付全款别想做生意。

匆匆把舞会的事情收尾,赶回港口Mafia总部的太宰治呼出一口气。

他从第一天和山吹律理同居时委托折原临也调查她, 直到今天才拿到一张她小时候的照片。

瘦瘦小小的, 那么小的年纪就不会笑了, 看什么都冷冰冰不感兴趣的样子。哪怕拍照的人给她戴上与她名字一样的花,也哄不出一个笑模样。

有些大人很坏,他以为施舍你好看的衣服优越的待遇,你就该感激他笑给他看。

尤其是这种场面化的时候,冷着张脸是不给他面子,非要孩子在镜头前僵硬地笑起来才满意。

太宰治看过孤儿院的合影,每个孩子笑得再假再僵硬也要扯开嘴角,一副融入甜甜蜜蜜大家庭的架势。

山吹律理就不,她不乐意笑,怎么哄都没用。

想来也没人强迫她,实验室的博士说不定就喜欢她这个样子,像杀人机器一样没有多余的感情、不做多余的事情,好用趁手的不得了。

“她是怎么离开那里的呢?”太宰治望着屏幕,女孩子冷漠的目光和他对视。

一个什么都不感兴趣的人,不可能突然改变自己的作风,挣脱一切离开原本的轨道。

她的过去,还有很多太宰治不知道的人参与。

说到底,除了山吹律理喜欢的类型可能是他之外,太宰治什么都不知道啊!

“不是要先了解一个人的过去和喜好才能分析出她喜欢的人的类型吗?我这边为什么反过来了?”太宰治揉乱头发,向后仰倒在椅子上。

他记得黑暗迷雾中扣住脉搏的冰冷触感,记得刀刀致命的致命威胁,记得水晶灯破碎时有人替他挡下锋利的碎片。

太难懂了真的,永远不要以为自己了解女人。

“太宰先生。”留在别墅的下属打来电话,“客人说会以最大的诚意与我们谈生意,但非要您亲自来一趟不可。”

太宰治已经有点不想管富商了,这人无非有两个结局:

一是山吹律理不想杀他,他和港口Mafia合作,后续是过安生日子还是被利用干净后一脚踢掉看他的价值。

二是山吹律理想杀他,他死了,GG,Game Over。

三辆车三个安全屋的把戏瞒得过别人,瞒不住她。

没有为什么,太宰治直觉是这样。

一个能被灯下黑和障眼法瞒住的人,哪值得他费这么大心思?

别墅内的安保是太宰治亲自设计的,能闯入富商屋内杀人的时间仅有他要求守在门口的其中一位下属去联络太宰治的20秒。

20秒内打晕或杀死门口的守卫,进屋杀人,逃离庄园。

太宰治坐在座位上没动,看着屏幕上小女孩的照片等了20秒。

电话铃声骤然划破安静的空气,太宰治接通电话,不等下属开口直接问:“人死了?”

“啊、是!”下属结巴两句,“是的,太宰先生。”

你怎么会知道!他都是刚刚才知道!

太宰治叹了口气:“怎么死的?凶手又是怎么逃的?”

“被类似鱼线的细线割破喉管而死,尸体整个被拧成几股的鱼线吊在房梁上做成上吊自杀的样子。”下属描述道,“血还是热的,应该刚死……刚死不到十秒钟。”

说着说着,他沉默了,接下来的话不敢说出口。

“我们没有在别墅内和庄园内找到凶手,非常抱歉,我们一定会加紧搜查!”

搜个屁,人家不仅杀了人还饶有兴趣地把人挂在房梁上,像是没有余力逃出去的样子吗?

太宰治敷衍地下了几道命令,他挂断电话,身体向后靠在座椅上,仰望灰黑色的天花板。

电脑莹光映出空气中轻盈下落的灰尘,极安静的寂静中,太宰治拨通一个号码。

“滴——”

单调的提示音响了几秒,手机从等待界面跳到通话界面。

“喂?”少女迷迷糊糊的声音透过听筒在房间内响起,震开空气中悬浮的细尘。

她像是睡着后被铃声吵醒,困倦地咕哝:“太宰?”

悉悉簌簌一阵动静,太宰治几乎能想象到山吹律理眯着眼按开床头灯,把身上盖着的被子团吧团吧裹成一个球搂进怀里,下巴搁在被团上听电话的样子。

昏暗的暖光照亮她微微眯起眼的模样,眼睫沾着泪花睁不开,困倦地小鸡啄米式点头,敷衍到喉咙里只肯冒两个无关紧要的音节给他。

叫你大半夜做贼,困成狗了吧?

太宰治有点不合时宜地幸灾乐祸。

他暂时不能把山吹律理怎么样,但这不妨碍他苦中作乐,把自己被迫加班的痛苦转移到罪魁祸首身上。

“太宰?”许久没有人出声,山吹律理喊了他一句,“怎么了?”

还不到摊牌的时候,她能带给港口Mafia的价值远大于他们的损失,现在将一切挑明不过落得人财两空的下场。

真以为山吹律理会在意港口Mafia的通缉令?

人家随便换个城市又是都市传说的一员。

“没什么。”太宰治用肩膀夹着手机,右手握着鼠标将屏幕上的照片打印出来,又一键粉碎文件。

“睡吧,我马上就回去了。”

他声音轻轻的,宛如拂过水面的夜风。

电话挂断,山吹律理抱着被子在床上打了个滚,冷漠地在心里痛骂太宰治。

没事就不要大半夜打电话扰人清梦!把人吵醒只为了说一句“睡吧”是不是有病!

“他肯定是自己加班心里不爽,要报复社会报复我。”她笃定地想。

困劲一下过了,要她立刻睡着根本不可能,山吹律理抱着被子挪到客厅沙发上,从茶几下翻出太宰治新买的游戏。

“冒险、对抗、手残党哭着说我不可以……”山吹律理读了读游戏光碟上的简介,起了兴趣。

对抗游戏好,她最喜欢对抗。

山吹律理抖开被子把自己裹成雪怪,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屏幕。

Game Start!

她握住手柄,身后燃起熊熊战火。

第一关是教学关,白胡子村长悲天悯人地说:“正义的勇者!请打败怪物,解救村庄内最美丽的公主吧!”

勇者律理:“交给我吧,我会剥开巨龙的皮做婚房的地毯,拿它的眼睛做照明的明珠,它的牙齿和唇舌是我与公主的婚床,它的背脊与尾巴是我孩子童年的滑梯。”

“物尽其用,环保主义,正是我辈勇者的美德!”

“这游戏过场台词还蛮有意思。”山吹律理操控屏幕上的小人二段跳,biubiubiu小枪狂射,成功射死了发布任务的NPC村长。

山吹律理:“……意外,意外。”

她没有气馁,先去村长身上摸尸,摸到一个发黄的假牙套和一本《NPC的自我修养——如何抵御刁民勇者》。

山吹·刁民勇者·律理:“就这?初始基金一枚金币都不给我?”

她无法理解,但战斗既然开始,没有回头路可走!

区区教学关,看她三分钟把你斩落马下!

Two Hours Later ……

凌晨四点半,太宰治拧开公寓的房门。

一进门,漆黑的客厅、幽蓝的反光、动感的BGM和沙发上心如止水的少女让太宰治脚步顿了顿。

他奇异地问:“你还没睡?”

“你把我吵醒了。”山吹律理专注地打游戏,“我本来以为你很快会回。”

第一次体验到半夜有人等他回家待遇的太宰治嘴里的话在喉咙里绕了一圈,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余光看见屏幕上第不知道多少次死于巨龙爪下的勇者律理。

游戏提示:对不起!您没有通关教学关,请您再接再厉!

教学关……还有不通过这一说?

“你玩了多久?”太宰治神色微妙地问。

“大概两个多小时。”山吹律理非常平和地说,“还差一点,天亮之前肯定能过。”

太宰治从没那么佩服过谁的心态,波澜不惊心如止水不足以形容山吹律理,她离立地成佛只差甩掉一个男朋友的距离。

见过手残,没见过这么菜鸡的手残。

短短几句对话内山吹律理又死了一次,太宰治看不下去:“手柄给我。”

山吹律理把手柄给太宰治,顺便把逐渐滑落在地上的空调被拽起来,低头团吧团吧搂进怀里。

她刚刚给自己找到一个最舒服的角度,太宰治把手柄递还给她:“过了,你还玩下一关吗?”

山吹律理抬头,总被她开局枪杀的村长、死了无数次的勇者和她连面都没有见过的公主站在一起,脚下踩着杀了她无数次的巨龙尸体。

困扰她两个小时的教学关,太宰治30秒秒杀通关。

怎么会这样呢!教学关真的这么简单吗?

太宰治比她更无法理解:教学关能有多难?它只是个熟练操作的教学而已啊!

“还玩吗?”太宰治被她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目光吓到,谨慎地说,“或者我给你找个更简单的,连连看和大家来找茬怎么样?”

“我为什么老被龙拍死?”山吹律理执拗地问,“村长老头怎么肯给你金币?我摸尸都没摸到金币。”

你开局把发任务的NPC杀了哪有金币奖励!在说话之前先反省一下自己!

“看着,首先不要开局杀友军……”太宰治认命地拿起手柄,进入第一关。

玩游戏很差的人往往有一颗看别人玩游戏的心,山吹律理抱着自己的小被子往太宰治那边挪了挪,一边看他的手柄操作一边看屏幕。

小小勇者举着狂射小枪一路高歌,村长握着小旗子拼命挥舞应援,凶猛的巨龙嗷呜一声吐出巨焰,公主捏着手帕羞答答地绕手指。

就这么一个剧情无聊的游戏,太宰治通宵推到了尾声。

“结束了。”屏幕中一行行制作人员名单滑过,太宰治放下手柄活动僵直的双臂。

他想伸个懒腰,脊背却触到与沙发截然不同的触感。

太宰治保持伸懒腰伸到一半的投降姿势慢慢扭身,看到把脑袋埋进他后背与沙发间空隙睡得正沉的山吹律理。

哇哦,他把杀神当靠枕靠了大半夜,少女脸上明晃晃的红印睡痕铁证如山。

快逃,赶在她醒之前逃回房间就能装作一切无事发生。

客厅到房间短短的一段路,困意上头的太宰治忽然觉得好长好长,像自动延伸的长廊般没有尽头。

他的脑袋昏沉沉喊着“月亮睡了你不睡,你是秃头小宝贝”,他的双腿如同灌了铅一样沉,把人往沙发柔软的泥沼中拖。

沙发那么大,分他一点怎么了?

这是他的合法男友权。

“你往里面去一点。”太宰治困得睁不开眼,他倒在沙发上,手指勾着少女怀里的空调被往自己的方向扯。

太宰治费劲地扯了扯,山吹律理不松手。敌不过她的力气,抢不来被子他一下就生气了,狠狠把山吹律理连同她抱着的空调被一起拽进怀里。

“小气鬼。”睡梦到来的前一秒,太宰治哼哼唧唧地说。

“全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