拦路的亡魂一共13人, 年纪大多是70来岁的阿姨。
从她们身上的怨气浓度可以看出来，她们受了很大的委屈，或者是冤屈。
元锦摆手制止澹台策下车的动作, 低头解开安全带, “我去问问她们遇到了什么事。”
她的行踪不难掌握，平沙没有结界, 只要她出了宁州城其他城市的亡魂就能知晓, 她下一个要去的地方是哪。
“注意……安全。”澹台策想说，注意留意她们身后可能有玄门中人, 说出口却变了味。
她是强大无比的元王，不论是亡魂还是玄门中人，都无法伤她分毫。
“你应该提醒拦路的亡魂注意安全, 毕竟我的脾气真的不好。”元锦揶揄一句, 开门下车。
“见过元王。”拦路的亡魂看到元锦下车, 齐齐行礼, “还请元王为我们做主, 惩治城内的玄门中人。”
元锦倚着车身懒洋洋出声，“你们跑到这里来拦车，是为了告状？”
这些阿姨死亡的时间前后相隔十几年, 成为亡魂后为避免被其他的亡魂欺负, 组成一支小队伍互相帮助。
她们的家人隔几天就给她们烧纸钱和祭品, 求她们保佑发财，保佑平安。
有了家人送来的东西和钱, 阿姨们的装备跟着升级, 法力也逐渐提高。
于是, 她们开始回报家人, 求财的就帮忙找赚钱的门路, 求平安的就一路尾随保护。家人赚到了钱，给她们烧的纸钱数量上涨，她们回报的好处也随着增多。
那些被她们家人打压或者偷了秘方的人就不干了，请来玄门中人对付她们。
她们没怎么正经修炼过，全靠家人的思念涨魂力，哪里打得过玄门中人。
由于无法回报好处给家人，烧给她们的纸钱和祭品慢慢减少，到最后一年当中只在清明节给她们烧。
没有家人的思念她们的魂力消耗速度变快，眼看就要魂飞魄散，通往忘川的通道意外打开。
玄门中人担心做过的事情被翻出来，就把她们给放了出来，并给了她们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刺杀自己。
她们出来后左思右想，觉得这些年不能白白被关，于是决定找自己主持公道，顺道完成刺杀任务。
若自己能帮她们讨回公道，她们就不杀自己，若是不能就趁机杀了。
元锦摸着下巴听完所有亡魂的心声，唇边的笑容不变，耐心等她们自己开口讲述。
“对，我们守在这里就是要找你告状。”领头的阿姨怒火万丈，“我们被玄门中人用符箓镇压了五六年，这笔账必须算。”
“要不是他们镇压我们，通道打开我们就去轮回了。”
“玄门作恶多端，你得为我们做主。”
“平白无故镇压我们，你既然是忘川来的王，就该好好惩治他们。”
阿姨们七嘴八舌地数落起来，身后的怨气不断暴涨。
元锦眯了眯眼，笑道，“那你们利用自己的能力抢夺活人的生意，逼得活人日子差点都过不下去的事，我是不是也得过问一下。”
此话一出，阿姨们集体噤声。
“不同意啊？”元锦换了个姿势，低头看自己的指甲，“你们欺负活人可以，玄门中人欺负你们不行，你们哪来的底气觉得我会帮你们。”
“你是忘川的王，不维护亡魂的利益当什么王。”站在最左边的阿姨破口大骂，“你自己就是个鬼，心却向着活人，这叫吃里扒外！”
“你就是吃里扒外！”
“不帮我们说话你当什么王，玄门中人做的恶事还少吗，要不是他们封锁了通道，我们哪里会滞留这么久。”
元锦听到这句，抬手敲了敲车顶，唇角含笑，“我是鬼就要袒护你们，玄门中人是人，他们袒护活人又有什么不对？”
封锁通道这事的锅玄门中人背不动，都是澹台策搞出来的。
刚才应该让他下车跟这些阿姨讲道理。她是鬼，但只站公平。谁有道理她就站谁，不会因为自己是鬼，就无条件袒护亡魂，被她杀了的亡魂可比活人多多了。
“一句话，你到底帮不帮我们。”阿姨们失去了耐性，身后的黑雾又扩大了好几倍，四周的山林树全被黑雾笼罩，阴风大作。
就在这时，又有十几个亡魂跑过来，急匆匆行礼，“见过元王。”
元锦抬了下眼皮，看向刚来的亡魂。
这回来了十几个年纪和阿姨们差不多的大爷，他们像是收到了消息就匆匆赶过来，神色焦急。
“我等并非有意冒犯。”领头的大爷缓了缓，指着一旁的阿姨们说，“她们臭不要脸，在活人区强占地盘逼死了好多人，我们当中就有几个是被她们逼死的。”
“她们的家人也请了玄门中人撑腰，打不过才被镇压，刚出来就想趁着你不了解内情，借你的手搞事。”
“除了找玄门中人撑腰，她们的家人还找人去暗杀别人请的玄门中人，手上好几条人命。”
“不要看着她们告状就觉得她们很弱，不知道多少亡魂死在她们手里。”
“自从她们被镇压，平沙的亡魂才能等到通道打开。”
“还请元王不要偏袒。”
大爷们群情激愤，破口大骂时身后的黑雾不断暴涨，面目也变得狰狞起来。
阿姨们不干了，撸起袖子就冲了过去，瞬间开始混战。
元锦扬了扬眉，丢下混战的阿姨和大爷们，转过身拉开车门上车。
都是来杀自己的亡魂，配合打得还不错。
“嘭”的一声车门关上，白色彼岸花缓缓升空，不多时便比黑雾大了无数倍，尽数将所有的黑雾吞噬。
麻麻咧咧的阿姨们被定在原地，赶来阻止她们恶人先告状的大爷们也被定住，无法动弹。
他们的魂体轮廓慢慢变淡，不多时就变得跟死亡时一样，没有任何怨气，一个个蔫头巴脑不敢吱声。
彼岸花缩回去，转瞬化作一道流光，飞向平沙。
“一点机会都不给？”澹台策缓缓加速撞向被定在原地的亡魂，从他们身上穿过去，随意的语气，“他们两边说的都需要证据。”
没调查就将他们的怨气全部净化，还不准他们去忘川，有些过于残忍。
“我不是菩萨。”元锦面无表情，“我今天不惩治他们，明天就会有其他的亡魂找上来告状，要我公平解决。他们要的只是对自己有利的公平，事情真相如何我自己会查，何况他们是来杀我。所有插手活人生活的亡魂都要处理，这就是最大的公平。”
亡魂不得插手活人的事情，哪怕是灵异世界，也不行。
亡魂不管滞留多久，都不能影响活人生活的空间，世界的主要成员是人而不是亡魂。
“明白了。”澹台策说完，老老实实专注开车。
路嘉许去读书说不定是好事？
一个小时后，车子进入平沙。
元锦放出的彼岸花飞回来，城内的信息也全部带了回来，供养亡魂的情况比之前掌握的情况要严重。
亡魂插手活人界的事比比皆是。
甚至出现了哪个家族死的人多，哪家的日子就更好过的现象，就很……灵异。
元锦收回彼岸花，顺势捏了下眉心，吩咐澹台策直接去特别事务局。
“这里的情况和另外两个城市不大一样。”澹台策也有些诧异平沙的风气。
祖宗越多的人家，在当地基本上都家大业大，每天焚烧的纸钱按吨算。一些游魂为了能分到纸钱，到处认孙子。
想要发大财，但祖宗数量稀少的人家，则到处认祖宗。
但凡家庭条件好一点的人家，都在墓园买地修豪华祖坟，有些还修了祠堂，光是祖宗的名字就有字典那么厚。
简直叹为观止。
这一切似乎都是因自己而起？澹台策想到这，喉咙忽然就有点发痒，心虚到不敢看元锦。
如果不是自己封锁通道，这个世界根本不会变得如此疯狂。
“你的锅，你自己处理。”元锦看都懒得看他，“平沙这里暂时没发现比较强的亡魂，特别事务局的整改工作完成，我要忙基金会的事。”
“是。”澹台策闷闷应声。
他惹下的麻烦，他自己来处理。
下午4点，车子顺利进入特别事务局。
元锦拿着局长任命书下车上楼，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有，整个办公楼静得落针可闻。
她上下走了一圈，发现所有的办公室都锁着门，有些连办公用的桌椅都搬空，皱眉走出办公楼。
天师协会解散后，所有城市的特别事务局都归她管辖。来平沙之前，她有通知这边的特别事务局，自己什么时候到。
一个人都没有，看来这里的特别事务局很不欢迎自己。
玄门中人不欢迎能理解，毕竟自己一来就将他们的地位，压到跟普通人一样。想要杀自己的亡魂未免盲从太过，她从忘川来，还是执行规则的王，他们怎么会觉得自己有能力杀了自己？
“要不要……帮忙？”澹台策更心虚了。
宁州城的特别事务局做事虽然不怎么上心，好歹还有人守在办公室等她，这里干脆一个人都没有。
“不用，既然不想干就没必要挽留。”元锦哼笑了声，再次上楼。
寿西城的特别事务局一个人都没有，她也能让部门运转起来，最多是费些时间。
走到局长室门外，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发夹，三下两下将门打开，若无其事地走进去坐下。
局长办公室只有一张书桌和两张椅子，桌上落满了灰尘，看样子像是通道打开后就无人办公。
休息片刻，元锦拿出手机翻了翻平沙的论坛，放出一朵彼岸花发号施令：所有玄门中人听着，特别事务局今日开始招新，凡是愿意报名的，6点前在网站填好申请资料，错过永不录用。
发布出去，她拿出自己的电脑打开特别事务局网站，进入平沙子页面的后台，抱起手臂放松靠向椅背。
澹台策在外面转了一会，不知从哪儿找来茶壶和茶叶茶杯，泡了一壶茶端进局长室。
“这边的亡魂和玄门中人一直在合作，你忽然过来，估计是两边都觉得你会侵占他们的利益。”澹台策给她倒了杯茶，安静坐到一旁。
“不用觉得，我就是要这么做。”元锦喝了口茶，收回刚才放出去的彼岸花，换了一朵放出去。
天空中的灰蒙蒙的雾气在彼岸花消失的刹那，像是被一只大手用力拨弄，转眼挪到城外，跟干净的蓝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天空一分为二，一般是蓝色一半是灰色。
澹台策有些发怔，愈发觉得自己的实力没法看
要做到像她那样再修炼千年都赶不上。
“能力不够就努力提升。”元锦又喝了口茶，轻描淡写的语气，“走吧，先去鬼城看看。”
每座城市在原来都没有鬼城，人死后没有执念的亡魂会直接进入忘川，有执念只能停留七天。这段时间里亡魂可以找玄门中人消解执念，之后再进入忘川。
由于通道封锁，滞留的亡魂太多慢慢就有了鬼城的说法。
一开始大家还互不打扰，随着亡魂数量急剧暴涨，鬼城的面积扩大，活人区也成了鬼城的一部分。
活人为了保证自己的利益，会驱邪捉鬼的天师和玄门中人，地位不断提高势力快速扩张。他们维护活人的利益，也跟亡魂合作，两头吃。
那些拦路的阿姨和大爷，就是利益结合获益的代表。
合作时可以给无限支持，影响到自己马上翻脸不认。毕竟亡魂没有人权，通道打开就得离开，镇压几个亡魂不算事。
在寿西城还有亡魂监狱。
鬼城没有具体的法律也没有任何规则，能力越大势力就越大，大家凭着拳头和法力话事。
元锦从楼上下去，看到门外有人在探头探脑，回头跟澹台策说，“这些人如果是来报名，安排他们明天再来。”
如果是来打探消息或者是看热闹，随他们去。
特别事务局不受政府管辖，所有事情都是她说了算。
“是。”澹台策应声加快脚步，朝着躲在门外缩头缩脑的人走过去。
“你们是新来的局长和秘书吗？”门外的人神色紧张，“我就想跟你们说，不要在这里久留，原来的人说要趁着你们不注意时，杀了你们。”
澹台策错愕，“杀了我们？”
平沙的玄门中人，难道没有收到另外两个城市传来的消息？别说杀元锦，就是自己，他们所有人联合起来也不是对手。
“对，我听他们是这么说的。”来人摆摆手，飞快扭头走人，“该说的我已经说了，你们自己保重。”
“谢谢。”澹台策道了声谢，回头去拿车。
“去鬼城，我倒是要看看玄门中人跟亡魂联手，能强到什么程度。”元锦笑容玩味，“这里供养亡魂的风气比宁州城还重，说不定又能杀几个老鬼，拿到海量的魂力。”
她设下的结界需要魂力支撑。所有进入鬼城的亡魂，有了这些魂力滋养，在执念未有消解之前不会因为魂力流逝，而魂飞魄散。
“是。”澹台策发动车子开出去，心中依稀生出不明显的期待。
他也很好奇，平沙的玄门中人跟亡魂到底是怎么合作的。
平沙的鬼城在城北。
那里最初是几个工厂的旧址，后来被亡魂看中，慢慢就成了鬼城。
原先生活在里面的人陆续搬出去，鬼城的名声也随之扩大。
元锦一路看过去，发现这里的居民身上的衣服上没有任何符箓，微微有些诧异。
寿西城的天师协会总会大肆敛财，所有的生活用品都必须印上符箓，这里好像完全不需要。
是居民不怕鬼，还是玄门中人跟亡魂合作，互相划分地盘占地为王？
“平沙跟另外两个城市有非常明显的不同。”澹台策也留意到了这边居民不穿有符箓的衣服，“像是玄门中人把亡魂集中起来，每个区的百姓固定供养亡魂，这些亡魂就不会出来捣乱。”
“应该是这些区域里的老鬼，为了庇护自己的子孙又能享受到子孙的供养，划分了地盘。”元锦嗤笑，“弄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死人插手活人的生活也就算了，还要划分活人生活的地盘，这些亡魂的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我的错。”澹台策老实认错。
他当时只是想尽快修炼提高自己的能力，没想到会留下这么多的隐患。
“知道是自己的错，就好好补救。”元锦收回视线，召出亡魂册翻开。
有了寿西城和宁州城的管理经验，平沙这里她不打算浪费太多的时间，速战速决。
滞留的亡魂数量过多，导致这个世界的人口异常稀少，有些不愿意去轮回的以后也不用去了。
缺失的人口可以从其他的小世界安排过来，只要世界秩序恢复，人口增长是早晚的事。
翻完亡魂册，车子也到了鬼城门外。
元锦收起亡魂册下去，身后忽然冒出来一声怯怯的求救声，“救命，我的腿好像断了。”
她回头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黛眉扬了扬，示意澹台策过去查看是怎么回事。
这是个死了还不到半年的亡魂，但魂体和活人几乎一模一样，活人用肉眼根本分辨不出来。
“我看看你受伤的地方。”澹台策走到倒在地上的少年身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怎么伤的。”
半年就能修炼到这种程度，不知道是玄门中人帮忙，还是少年的家人给他烧了足够多的纸钱和祭品。
“不小心摔了一跤。”少年委委屈屈出声，“哥哥，你能扶我一下吗。”
澹台策不明所以，“你的腿只是擦破皮，没断。”
少年噎了下，心不甘情不愿从地上起来，眼看就要站稳忽然又栽出去。
澹台策往边上挪开，半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冷眼看他做戏。
少年再次摔到地上，不敢置信地睁大眼，“哥哥，我的腿好痛，好像是真的不行了。”
“我觉得还行。”澹台策态度冷淡。
少年垂眸，双手撑到地上又挣扎了一会，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把刀朝澹台策刺过去，“去死吧你！”
澹台策闪身避开他手里的刀，扣着他的手腕用力一折。刀子落地的刹那，他利落地将少年的双手反剪到身后，抬脚踢中他的腿弯，强迫他跪下。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你想杀了我还是想杀了元王。”澹台策加重身上的威压，冷冷开口，“最好如实招来。”
不用他说，元锦也能听到他心里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