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恢复成成人模样的亡魂, 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哆嗦，支支吾吾开口，“他们是我这一世的父母。”
他是早产儿, 出生便被送去ICU, 因双眼有缺陷没看过父母的模样。
在ICU躺了大概两个月, 他的寿元便到了。父母听信天师的话，将他的魂魄封在身体里一起送去火化，又让天师设下阵法困住他的魂魄。
天师给出的理由是不这么办，他的亡魂会回去骚扰他们。
他从来没这么想过。
从出生到离世, 父母倾家荡产救治他，不管有没有用的办法都试过。他怎么可能会骚扰他们, 怎么可能会影响他们。
被困在阵法里大概十年，或者更久的时间，埋葬他的地方意外被人挖开，他才得以重见天日。
由于进入忘川的通道被封锁，他无法进入忘川也无法找到父母，就在寿西城住了下来。
因怀着对天师的恨意，他逐渐变得强大可以随意变换自己的模样。方才……他只是想逗逗那几个少年，没有要欺负他们的意思，他就这么一个愿望，看完父母如今的状况就走。
“我只想看他们一眼，哪怕不曾见过他们, 我也感受到了他们对我的爱意。”男人低着头, 神情苦涩，“到底是做了一世的家人, 时间再短也是缘分, 不看他们一眼我不甘心。”
“眼下所有滞留的亡魂都有执念, 都有心愿，他们的时间就不是时间？”元锦抬起眼皮，慢条斯理的语气，“你胡闹一场自己玩得开心了，别人却要多等很长时间，我看你也不是很急的样子。”
亡魂脑袋又低下去一些，不敢反驳。
元锦收回目光，拉开抽屉取出一张黄纸，提笔写下特别亡灵安置处，针对所有亡魂的禁止条例：禁止无故喧哗，禁止释放戾气，禁止闹事，禁止吓人。
写完，她收起笔将黄纸交给宿展，轻描淡写地说，“贴到安置处的大门上，今后再有不守规矩的亡魂，取消轮回资格。”
宿展笑着接过黄纸，颠颠跑出去张贴。
元锦抽了张纸，将手指上沾染的墨汁擦掉，再次看向跪在地上的亡魂，“抬起头来。”
亡魂抬头，虚空中出现他在医院抢救时，父母在ICU外焦急踱步的身影。随后，父母到处求神拜佛，找天师作法给自己续命，一直到自己抢救无效离世。
父亲的头发白了，母亲似乎也老了几十岁。
他们用了好几年的时间才走出痛苦，又怀了一个孩子。妹妹很健康，之前给他准备的小衣服、小被子这些，母亲并没有拿来给妹妹用，而是很珍惜的收在衣柜里。
妹妹一天天长大，父母也逐渐变老，可是每年清明节他们都会按照他的年纪，给他烧各种纸扎的衣服。
“他们一直没有忘记我。”亡魂哽咽出声，身上的黑雾散去转眼变得莹白，“他们也跟我想的一样，不是因为惧怕我骚扰他们，才困住我的灵魂，不让我找到他们。”
“去吧。”元锦挥手将他送进忘川，收回虚空中的影像。
他有一对甜蜜恩爱的父母，他们备孕五年才生下他，谁知他出生就在鬼门关徘徊。他们从未想过要放弃，只是可惜亲缘太浅，终究还是留不住。
他们对孩子的思念如此之深，进了忘川，说不定能找到孩子记忆长成的彼岸花。
若他们能摘下这朵彼岸花，就表示他们还有再见的机缘。
“方才之事下不为例，再让我知晓你们故意欺负人，将取消你们的轮回资格。”元锦面色发沉，“可有听到。”
他们滞留在活人世界太久，很清楚做鬼并不比做人轻松，去轮回相对来说要比做鬼舒服。
“听到。”还在排队的亡魂哆嗦应声。
以前天师协会不管事，遇到他们这些厉鬼，会主动烧纸烧钱给他们花。现在他们什么都没有，随时会因为犯错被打死，还是规矩一点早早去轮回比较好。
“你们继续，我回一趟纸扎店。”元锦站起来，脸上的寒霜散去，露出清浅的笑意，“想要找人亡魂，让他们按一下亡魂册，再给他们一张黄纸就能看到。”
盛冉冉和宿展开心点头。
阿姐说忙完今天，他们就能回学校上课，今后可以在放学后和周末过来帮忙。
元锦抬手揉了揉盛冉冉的脑袋，带着路嘉许离开聚英堂。
负责帮邬明抓人的天师已经全部找到，她得回去处理一下。
上车扣上安全带，元锦拿出手机给昨晚救回来的几个姑娘发信息，让她们到纸扎店来。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被带回来的天师稍后还要移交警局，送过去之前，她会用玄门斗法的规矩先毁去他们的道行。
恶意囚禁、凌.辱受害人，纵火清理现场，每一条都够他们死上无数次。
“阿姐，寿西城的天空变蓝了。”路嘉许飘进车里，痴痴看着蓝的像是透明的天空，眼底流露出向往的神色，“我从出生就没看过这么蓝的天空。”
由于亡魂太多，寿西城的天空总是灰蒙蒙一片，天黑后大街上几乎看不到活人。
每一家店铺的大门上，都有巨大的符箓，防止亡魂进入店内捣乱。
所有人穿的衣服也都印着符箓。
无论遇到什么事，大家首先想的就是买点纸钱拿去路口烧了，求亡魂放过他们。活着的人，要养活家人还有养过世的长辈、祖宗，一个个都被生活的重担压的了无生气。
天空终于变蓝，街道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看得出来大家都很开心。
“不是说不当人了吗。”元锦弯起唇角，发动车子开出去。
回头她得换一辆好开一点的车子，这辆小货车开了很多年，太吵。
“我就是感慨一下，做人没什么好的。”路嘉许收回视线老实坐好。
他只是遗憾自己活着的时候，没能看到这么蓝的天空，没能和小伙伴在周末的夜晚，一起出门吃宵夜。
“实习期还有很久，不用这么快做决定。”元锦脸上的笑容扩大，“忘川的鬼差没你想的那么轻松，你的魂力到了那边，属于最菜的那一拨。要经过极恶之地的试炼，拿到虚妄丹才有资格参加考试。”
小世界的亡魂魂力比阳间的亡魂要弱，要留在忘川需要经过层层考验，无法通过考验也会失去轮回的资格。
宋云策算是新人当中魂力比较强的那一批，没去极恶之地之前，也按不住亡魂。
“我知道。”路嘉许低下头，闷闷出声。
阿姐这么强，当她的手下也不能太弱，不然会成为拖后腿的那个。
……
裁纸街的纸扎店自通往忘川的通道打开，生意一落千丈。
往日里人来人往的街道，如今行人寥寥。
各家店铺门外悬挂的各种纸扎用品，祭祀用品，在大白天看着也透着一丝诡异的阴冷之意。
元锦在自家纸扎店门外停好车子，回过头看向街角的方向，唇角勾起一丝不明显的嘲弄。
天师协会的那帮人还不死心。
几大门派的师祖、掌门、长老道行都被毁了，还想着来找自己的麻烦。这次似乎还从外地请来了厉害的亡魂外援，不知道是不是澹台策的仇人？
他的那位仇人也当了一千多年的鬼，通道打开，即便不清楚是谁开的，也会好奇澹台策是不是真的已经复生。
“回头给你弄个壳子，你去考个驾照。”元锦收回视线，大步走进纸扎店，“姑娘们还没到，你留在店里等他们，我先进去。”
路嘉许一听，顿时眉开眼笑，“是。”
他就要有身体了！
元锦听着少年不掩饰的笑声，摇摇头，绕过影壁进入内院。
一共12个天师被澹台策带了过来，这会全绑在院里的槐树下。
“天师协会请了外援来对付我，你去看看对方什么身份，防止他们冲进来捣乱。”元锦吩咐一句，伸手拉过太师椅，含笑落座，“盯着他们就行，不用动手。”
澹台策摸了摸鼻子，安静退下。
曾几何时，他也是发号施令的那个人。
“你们应该还不认识我，要不要自我介绍下。”元锦笑眯眯地看着被捆成粽子的一干天师，嗓音说不出的温柔，“知道我为什么让他把你们抓来吗。”
像蚂蚱一样，被澹台策绑在树下的一干天师闻言，身上寒毛直竖，冷汗顷刻打湿后背。
他们做的坏事太多，随便一件都有可能会被抓过来，具体因为哪一件还真不好说。
“看来是没人知道。”元锦调整了下坐姿，懒洋洋翘起二郎腿，“没关系，一会你们就知道了。”
被抓来的一干天师抖了抖，噤若寒蝉。
昨天她一个人挑了所有玄门门派师祖、掌门和长老，他们还以为自己能躲过一劫，只要不继续作恶就不会被找上门。才过了一晚上，他们都还没来得及逃走，就被澹台策给抓到这来。
澹台策可是寿西城最厉害的厉鬼，根本不把玄门门派放在眼里。
能驱使这样的一个厉鬼，她到底有多厉害已经不言而喻。
就在所有人胡思乱想之际，影壁的方向有人影出现，气氛霎时变得胶着。
“鬼鬼鬼……鬼啊！”距离影壁最近的天师看到走出来姑娘们，惊得失声尖叫，“她们是来报仇的吧？！”
此话一出，被绑起来的天师个个吓得面如土色，本能往后缩。
这几个姑娘都是阴年阴月出生。因长相漂亮，他们抓到人后瞒天过海将她们的身体，偷偷运出天师协会藏到市区的公寓内，供大家亵.玩。
后来事情败露，他们担心被会长责罚，一把火烧了公寓。
她们的身体都被烧成了灰，怎么复活的？
“阿姐。”领头的姑娘看到这些天师，眼里瞬间涌起滔天恨意，“我们怎么报仇都可以，对吗。”
“只要不死就行。”元锦唇角含笑，“我得留着他们的命，送去警局，给你们讨公道。”
姑娘点点头，左右看了一圈，走到廊下拿起纸扎店用来扎小人的木棍，咬牙切齿地朝那些天师走过去。
其他的姑娘见状，也各自拿了木棍，围过去亲手报仇。
元锦等着她们都打累了，脸上再度浮起灿烂的笑容，慢悠悠出声，“每个天师的道行被毁都会出现不同的后遗症，既然你们不做人，以后也不用做了。”
语毕，她手臂一抬，将所有天师的道行毁去，不疾不徐掏出手机给警局的副局长打电话。
他们所犯下的罪行，足够死刑。
死之前感受下做不了男人的痛苦，算是自己送给他们的福利。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电话打通。
“冯副局长，我这里又抓了一下违法犯罪的天师，麻烦你安排几辆车子过来把人带走。”元锦往后靠去，语气里流露出浓浓的嫌弃，“12个人，车子要大一点。”
冯副局长自己也是玄门弟子，翁政的案子就是被他办成冤案。
其他的冤案没查清之前，自己暂时不会动他。
钝刀子割肉才最难受，没人知道最后一刀什么时候会来，也没人知道下一刀会不会比上一刀更疼。
元锦结束通话，招手示意打累了的姑娘们过来，笑道，“他们很快会被法律制裁，你们还有几十年的时光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要珍惜。”
“谢谢阿姐。”姑娘们红着眼道谢。
“回去吧，该上学的上学，等你们到了忘川还会再见到我。”元锦故意打趣，“你们若是作恶，我是会知道的。”
姑娘们抿起唇角乖乖点头。
她们会珍惜现在的一切，好好生活好好做人。
姑娘们离开后没多久，警局的车子赶到，跟着警察一块来的，还有昨天被她毁去道行的各派师祖、掌门、长老。
关家的院子不算大，出了影壁就能看到院子的全貌。
12个天师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惨叫不止。
穿着一身红衣的元锦坐在正房门前的太师椅上，悠闲喝茶，关天和被他丢在一旁，像条死狗一样一动不动。
冯副局长亲自带队，看到这一幕只觉头皮发麻。
兴冲冲过来找她要说法的玄门众人，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沉默抿紧唇瓣。
玉锁的力量实在恐怖。
“关局长？”冯副局长用力咽了口唾沫，指着地上的天师，迟疑出声，“这些就是你说的犯罪分子？”
这帮人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居然被她打成这样。
“就是他们。”元锦拍拍手边的卷宗，笑靥如花，“你自己看下他们的口供。”
说罢，她挪开目光看向跟在他们身后进来的玄门中人，脸上浮起无辜的表情，“诸位今天特地过来，是想再与我切磋一番吗。”
“关元锦，你私自豢养厉鬼的事，别以为我们不知道！”玄阳门师祖强作镇定，“你口口声声说玄门之人不该跟厉鬼勾结，自己却做着豢养厉鬼的勾当，是不是太双标了一点！”
玉锁在她手里，此时拿回来说不定还能有一半的力量可用，他们不能就这么认输。
“我就是双标啊，你能奈我何。”元锦拿起放在一旁的两只玉锁，似笑非笑，“想要啊？”
玄阳门师祖怔了下，止不住眼热。
竟然有一对！
其他各派的师祖看到玉锁，也激动起来，眼里的贪婪藏都藏不住。
“我没说要给你们。”元锦脸上的笑容扩大，徐徐抬起手臂，当着他们的面捏碎玉锁，“按照玄门规矩，技不如人道行被毁只能认栽，你们聚众上我家闹事，违反的可是法律。”
冯副局长一听，瞬间挺直了脊背，神色也变得严厉起来，“你们都有什么事，为何私闯民宅！”
众师祖、掌门：？？？
这就太不要脸了吧？不要以为他们没了道行就没法清理门户。
“冯副局长，麻烦你把他们带走，按玄门规矩比斗我赢了，按照法律我可是守法市民。”元锦摊开手指，玉锁的最后一丝粉末落下去，瞬间被风吹散。
一众玄门师祖、掌门又惊又怒，偏偏又打不过她只能恨恨磨牙。
冯副局长知道自己表现的时候到了，不由分说地下令，把所有人带走，他自己则抱着厚厚一沓的卷宗，表示诚意。
元锦瞥他一眼，端起茶杯继续喝茶。
院里很快安静下来。
她闭上眼休息片刻，拿起手机在寿西城的城市板块，发布招聘公告。
事情基本安排妥当，接下来得开始忙人员招聘的事，还得制定亡魂引渡条款。
不止要约束心怀执念的亡魂，也要约束工作人员。
亡魂引渡的秩序恢复，她就得去下一个城市，处理当地的亡魂问题。
……
寿西城警局熬夜加班三天三夜，终于查清翁政的案子。
杀害翁政的人抓捕归案，翁政身上的黑雾终于散去，变回正常的亡魂。
“阿姐，我的记忆到了忘川是不是得放下？”翁政眼眶发红，“是不是忘了你们？”
他不想走。
“会，你要进轮回就必须留下这一世的记忆。”元锦唇角含笑，“去吧，路上保重。”
翁政抿着唇点点头，挥手向他们告别。
送走翁政，元锦翻了翻日程表，示意下一个等着消解执念的亡魂报上自己的名字。
特别事务局在三天时间就招到了所有的工作人员，他们的工资不走市政府财政，全部由她发放。
工资来源，则是被她强行拿走的天师协会收刮来的赃款。
“我想杀人。”身形瘦弱的少女走到她面前，阴沉沉开口，“只要能杀了他，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行。”
元锦抬起头看她，随手翻开亡魂册。
好大的怨气。
念头刚起，澹台策忽然冲进来，沉声禀报，“安置处门外来了几个从外城赶来的厉鬼，要与你决战。”
元锦嗯了声，看完亡魂册，笑着跟面前的少女说，“他已经死了，此刻就在门外。”
相约自杀的情侣，男方临时反悔，怕被少女报复利用符箓镇压少女的亡魂。
然而他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平平安安活到老死。
死后得知无法去轮回，不甘心只当个普通的亡魂，又骗了很多的女性亡魂，协助自己修炼。
她正计划去其他的城市清理这些垃圾，没想到他们自己送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