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的黑雾散发出强烈的冷意, 客厅内的家具瞬间挂上冰凌。所有的窗户自动关上，发出巨大的动静, 罡风四起。
翁政和路嘉许承受不住黑雾散发的威压，不得不低下头。
被元锦带回来的生魂，面露痛苦地抱在一块，瑟瑟发抖地躲到她身后。
“藏了一千多年，就这点本事？”元锦慢条斯理地捏碎玉锁，落下的粉末迅速散入空气中，跟黑雾混为一体。
不消片刻, 客厅内的黑雾便停止扩大，自动关上的窗户徐徐打开，而她脚边也多了一道跪着的身影。
“参见元王。”男人单手撑在地上, 双肩不住抖动, 垂下的脑袋几乎要贴到地面。
“你都做了什么。”元锦勾勾手指，碎成粉末的玉锁恢复原样，被她拿在手里把玩。
世界剧情中没有他的存在, 也没有玉锁，只有一个救走原身的小道士。
能在澹台策的监视下救走原身, 实力怎么都不可能太低。何况他也姓澹台，两人之间算是有点血缘上的渊源, 随便就能找出大堆的理由利用对方帮自己做事。
想到这，她将招魂铃里的澹台策放出来, 轻描淡写的语气，“认识吗。”
翁政和路嘉许瞬间瞠目。
澹台策竟然没消失, 而是被阿姐收了起来？！
“认识。”澹台策老实跪好回话, “是他告诉我, 你能让我复生并不死不灭, 他是我同枝的老祖宗。”
老祖宗说，只有不死不灭才能杀死仇人。他为了复仇，到处寻找可以接纳自己魂精的阴年阴月阴日生的女子，娶其为妻。
若一早知晓她是忘川元王，打死他都不会将主意打到她身上，更不会为了娶她而找上关天和。
关天和告诉他，只要他帮忙找来十个带着功德的亡魂，就能顺利成婚。
他并不知晓此前跟自己对战的天师夫妻，是她父母。
关天和只说这对夫妻想要收了他，好掌管鬼城。
鬼城之前是邬明做主，他来了之后邬明担心他夺权，带着一群厉鬼针对他进行追杀。他不得已才重击邬明，并划出地盘，接纳那些无处可去的亡魂。
当然，他也不是做好事。凡是愿意到他地盘居住的亡魂，必须贡献一定的魂力给他，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还挺老实。”元锦唇边勾起冷笑，看向澹台策身边的男人，“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来。”
几千年的老鬼，用处大得很。
比如，帮那几个身体已经被烧掉的姑娘，重塑身体。
“我……自己来。”男人的脑袋又埋下去一些，身体抖动的幅渐渐变得明显。
元锦召出彼岸花，取下花瓣捏成几个生魂的样子，施法将花瓣用雾遮起来。
“有个心愿，不知元王能否让我完成。”跪在地上的男人，身上的黑雾颜色变淡，魂体上的法力像是被吸住了一样，一点点外溢。
“想知道她的转世在哪？”元锦眼底划过一抹鄙夷，嘲讽道，“她过桥之前以魂力发誓，生生世世不再遇到你，桥头的誓言石上留着她写下的誓言。能让一个弱女子，以灵魂之力写下誓言，你做了什么心里没数，哪来的资格追寻她的转世。”
忘川没乱之前，管理比较松散。凡是去轮回的亡魂，可以自行选择是否保留记忆。
选择保留记忆的亡魂，会重生回去，改变自己的命运。
只是这样一来，小世界的变数增多，世界规则疲于应付开始变得不稳定。小世界的亡魂进了忘川妄想轮回去阳间，从灵异世界过去的厉鬼，互相划地盘占山为王。
阳间的亡魂魂力要比小世界的强大一些，两边迅速形成阵营，并打了起来。
冥王不得不重新制定规矩，并放话胜者为王。
自己就是那时候杀入无名之渊，成为元王。当年那场恶战，不少厉鬼趁乱躲进小世界，她追杀了整整一年才清理干净。
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
“我……”男人嘴唇翕动着，最终只叹了口气。
他自小跟兄长相依为命，兄长为了供他读书，年过而立而未娶妻。后来他考中状元，终于有银子给兄长置办婚事，不料兄长却积劳成疾。
为了让兄长走的安心，婚礼如期举行。
大婚当日兄长与世长辞，他替兄长揭了新娘的盖头，意外发现嫂嫂赫然是自己喜欢过的县太爷长女。因县太爷犯了罪家道中落，不得已才同意这门婚事。
当晚，他喝得酩酊大醉，嫂嫂前来照顾他就寝，之后就再没离开。
数月后，嫂嫂怀上身孕。
他一面唾弃自己的行径，一面安排人收拾郊外的庄子，想要将嫂嫂送出去，又找来冰人给自己说媒。
这些安排，原是为了让人不猜测他与嫂嫂的关系。他还计划，等嫂嫂生下孩子就带着他们到地方任职，再补了婚礼与她做一世夫妻。
谁知计划还未开始，皇帝驾崩，三皇子忽然起势造反，他是太子麾下的谋臣自然也遭遇了追杀。
他逃过一劫却在营救太子时受了重伤，忘了自己是谁，被一江湖人士所救。
养伤的几年，他习武看书，渐渐与恩人的女儿自己的小师妹生出情愫。
大婚之前，他前往上京添置聘礼，意外跟一伙匪徒起了冲突，伤了脑袋倒在嫂子家门外。
他恢复了所有的记忆，嫂子却已另嫁他人，嫁的还是个死人。他想带着嫂子走，小师妹却在此时找来，嫂子拿着他送的发簪在他面前自裁而亡。
后来，他收拾了嫂子夫家的人，才知自己将她送出去的安排大错特错。
上京乱了之后，嫂子一个女人家无人照顾，身上的银钱很快被抢夺一空。
身无分文的嫂子无处可去，遇到了花言巧语的牙婆，被牙婆卖给一家做丝绸生意的人家。大概是嫂子命不好，婚后不久丈夫便落水而亡，夫家族中男子知她无子嗣也无娘家撑腰，每夜都随意出入她房中。
她撑着一口气，是希望能等到自己有天会救她出苦海，结果却等来自己和师妹要大婚的消息。
是他负了嫂子，在她被人欺凌时未能及时救护，他确实没资格打听她的下落。
男人扯了下嘴角，在自己的魂体力量被抽光之前，迟疑拿出另外一只玉锁递过去，艰难开口，“求元王再见她时，将我这些年为她攒的功德送给她，让她生生世世平安顺遂。”
他让澹台策去找阴年阴月阴日出生的姑娘，并娶对方为妻，生下鬼胎。除了能让澹台策不死不灭，自己也能用鬼胎的脐带血，找到嫂嫂的下落。
轮回这么多次，不知嫂嫂是去了小世界，还是去了阳间。
他找了几千年，真的很想再见她一面。
“居然是一对。”元锦拿走他递来的玉锁，垂下眼眸看他，“你给我也没用，她在誓言石上留下的誓言，表明了永远都不会跟你有任何牵扯。”
即便是自己给了，因誓言的缘故，对方也得不到这些功德。
“那便送给她们吧。”男人眼中滑下两行清泪，魂体逐渐变得透明。
寻不到嫂嫂，他也没什么可留恋的。
元锦收拢五指，再次取下一瓣彼岸花花瓣捏碎。
客厅中央的白雾渐渐扩大，屋里的气温也变得温暖起来，依稀透出一丝清香。
关天和咽了口唾沫，怔怔看着那团白雾，脑海里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小侄女不是人！
所有玄门门派中没人可以改变亡魂的寿元，让死人重生。哪怕是活着时被剥离的灵魂，只要身体毁了，也无法复活。
他们会一直留在这个世界，熬到自己寿元到了之后，才有机会进入忘川去轮回。
小侄女好像是……在给她们重塑身体？
眼看着男人的魂体彻底消失，客厅里的白雾也逐渐散去，露出八具姑娘的身体。
“样貌能和人保持一致，就是有心跳有脉搏，但是不会生病也无法吃出任何东西的味道。”元锦回头看躲在自己身后的几个姑娘，笑道，“去吧，身体会随着你们的年纪增长而改变，不用担心会被人说是怪物。”
她用彼岸花捏出来的壳子，可以让她们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看着也跟正常人没区别，但只是个容纳她们灵魂的壳子。
壳子上的法力只够维持到她们寿元结束。
“谢谢阿姐！”姑娘们欢呼起来，开心进入新的身体。
“阿姐，她们和正常人还是不一样的对吧？”翁政和路嘉许都惊呆了。
阿姐竟然会捏人！
“不一样。她们只是魂体普通人看不到，套上壳子普通人能看到她们。”元锦失笑，“她们想要摸什么都能摸到，不过跟正常人还是有差别，她们受伤后不会流血，没有心跳。”
不过她设置了个小法术，有人靠近她们时，能感觉到她们的心跳。
忘川时常会有生魂进入，有些生魂的家人误以为人已死，没气了就送殡仪馆或者直接下葬。
为了将这些生魂送回去，只能帮他们捏个身体出来。
若是在忘川，基本上都是用自己的魂力，在灵异小世界遇到这种情况，抓到厉鬼就用厉鬼的魂力。
抓不到才用自己的。
“那我们……”翁政弱弱出声，“能不能也有个身体？”
“你在做梦。”元锦瞥他一眼，看向正新奇地捏自己胳膊的姑娘们，“都回家去吧，抓你们的人，我很快就会把他们找到。”
只要那些天师还在寿西城，她就能把人找出来。
“谢谢阿姐。”姑娘们齐齐鞠躬致谢。
元锦含笑摆手。
送走这些姑娘，她偏头看向还跪在地上的澹台策，黛眉轻蹙，“你做的恶也不少。”
可是男主不能杀，就很郁闷。
“我可以为自己做过的事赎罪。”澹台策感受到她身上的杀意，不自觉哆嗦了下。
“既然如此，天亮之前把这些天师找到，带回纸扎店等着我。”元锦将名单递过去，起身去吃饭，“天亮之前一个都不能少。”
澹台策飞快扫了眼名单，化作一团黑雾飞出去。
元锦到餐厅坐了会，宿展和盛冉冉把饭做好端出来，热情招呼翁政和路嘉许吃饭。
翁政和路嘉许坐下来，不住吞口水，他们能闻到味道但没法吃到嘴里。
宿展悄悄看了眼元锦，想问她之前在安置处，那位吃货大叔为什么能尝到饭菜的味道，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姐姐今天一整天都在忙，这点小事就不麻烦她了。
“给。”元锦拿出两张黄纸递过去，自顾拿起筷子吃饭，“拿在手里，闻到食物的香气就能感受到味道。”
翁政和路嘉许欣喜接过黄纸拿在手里。
“好辣！盛冉冉你这水煮肉片放了多少辣椒啊，辣死了。”翁政才吸了一口水煮肉片的香气，顿时被辣的红了脸，“好可怕。”
“很辣吗？”盛冉冉尝了一口，巴巴看着元锦，“阿姐，你尝尝？”
她是按照自己的口味做的，没想那么多。
元锦尝了一口，唇角含笑，“还行，下次可以少放点花椒。”
盛冉冉应了声，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
下次她放三分之一就好了。
吃完饭，时间也差不多到凌晨。
元锦出门看了会通往忘川的通道，丢下关天和，带着盛冉冉他们再次返回鬼城。
“阿姐，被关在监狱里的亡魂全部登记完毕，一共一万五千三百二十一人。”负责给亡魂做登记的少年，拿着册子兴高采烈地跑到元锦跟前，“死的最早的在十年前。”
元锦略略颔首，拿走册子翻了翻，随手交给盛冉冉，“拿好，天亮后我要送去警局。”
盛冉冉应声收起册子。
宿展听说十年来竟然有一万多人冤死，还被天师镇压在监狱里，咬着唇默默低下头。
这些亡魂冤死还被关在监狱里，是爸爸做的孽。
“跟你没关系，你不要多想。”翁政想要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发现自己无法碰到他，只得作罢，“阿姐也不会把这笔账算到你身上。”
“可我享受了他作恶带来的好处，我一点都不无辜。”宿展闷闷出声。
他出生就享受比别人更好的生活，更好的教育资源，这些都是爸爸挣来的。他一点都不无辜，也没法骗自己说，这些事跟自己毫无关系。
“可你在弥补了啊。”翁政叹气，“他们不是因为天师协会冤死，是死后被冤枉被镇压。阿姐会帮他们伸冤，你也在帮忙，我想他们应该不会怪到你头上来。”
这些人是死后被冤枉成凶手，又被天师关进亡魂监狱，他虽然是受益人但没害过人也没害过亡魂。
相反，他这些年一直在想办法营救这些亡魂。
自己就是被他们给救出去，才有机会遇到阿姐。
“我做的还不够多，不过抵消我享受到的一切。”宿展轻轻叹气，“希望来得及弥补。”
翁政应了声，沉默下去。
元锦仰头盯着鬼城上空看了一会，拿出亡魂册丢向虚空，沉声下令，“传我号令，凡是因为自身原因而无法通过通道的亡魂，自行现身。”
白色彼岸花在她身后盛开，亡魂册洒下点点白色流光，不多时便将整个鬼城乃至整个寿西城笼罩在内。
因自身原因导致恶念缠身的亡魂，在亡魂册的筛选下自动出列，魂体上的黑雾被彼岸花的白光笼罩，逐渐消散。
零点的钟声响起，上百万经过净化的亡魂，踏上前往忘川的通道。
元锦收回亡魂册，扉页上显示出一行清晰的数据：心怀执念的亡魂数目尚有6万。
6万亡魂，等特别事务局的人事任命下来，两三年差不多可以全部送走。
她轻轻吐出口气，在登记冤魂的桌子后坐下来，再次出声，“心怀执念的过来排队，数量一百。”
刚完成登记的冤魂退到一旁，将位子让给心怀执念的亡魂。
盛冉冉和宿展他们也相继坐下。
寿西城滞留的亡魂已经走得差不多，因执念滞留的亡魂，刚才也送了部分。
剩下的这些，都是执念较深无法净化的亡魂。
真希望他们能完成自己的心愿，尽快去轮回。
……
上午9点，元锦带着厚厚的一沓卷宗，出现在寿西城警局。
局长和两位副局长听到她的名字，亲自出面接待。
元锦坐在接待室的沙发里，拿着手机安排盛冉冉他们的工作，看到有人进来，随手收起手机起身打招呼。
“关局长怎么有空亲自过来？”警局局长微笑伸出手，“不知道有什么事需要我们配合。”
昨天的市政府重要会议他也在现场，亲眼目睹了她的本事。
今天一早市政府就发布了任命书，任命她为特别事务局局长，该单位所有员工招录一事，市政府不过问。
经过昨天，大家心里都有准备，凡是被她找上绝对没有好事。
“确实有事需要你们配合。”元锦瞥了眼他身边的副局长，似笑非笑，“你们局这些年办的冤案错案卷宗都在这，证据也都在，重新调查应该不难。”
“不难，一点都不难。”昨天被教训过的副局长腆着脸笑道，“这件事我来负责，保证所有的案子都重新调查清楚。”
师门的师祖都不是她的对手，据说道行全部被毁，他收到消息还没去探望。
“那就从翁政的案子开始查，三天时间够用了吧。”元锦注视着他的眼睛，警告道，“他们身上的戾气实在太重，我怕自己压不住。”
“没……问题。”副局长干笑。
有问题也不能说，自己参与了所有冤案，没了道行那些厉鬼会马上撕了自己。
“行，我过来要办的事情就这一件。”元锦笑了下，优雅告辞，“有事及时联系。”
副局长：……
他不敢不联系。
局长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带走另外一名副局长，脸色发沉。
自己……好像也参与了不少冤案，得想办法尽快弥补。
元锦离开警局，听盛冉冉说安置处有个亡魂在闹事，打消去法院的念头掉头回去。
特别亡灵安置处跟昨天没什么区别，排队的亡魂都很守规矩。
走近聚英堂，里面吵闹的声音忽然放大，听着是个孩子？
元锦进入聚英堂，哭声戛然而止。
盛冉冉和宿展无措站起身，“阿姐，这个亡魂死了三十年还是婴儿形态，我们无法知晓他的心愿。”
元锦应了声，唇边浮起淡笑，“欺负小孩算什么本事。”
地上的婴儿瑟缩了下，恢复到成人的模样，老实开口，“我想去看他们一眼，看一眼就走。”
“他们是谁。”元锦拉开椅子坐下，嗓音发沉，“你当我这特别亡灵安置处是什么地方，你想欺负人就欺负人。”
不定些规矩，就会有亡魂有样学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