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锦跟闻君庭吃饭的地方, 定在一家名气不小的私房菜馆。
她点了两个自己喜欢吃的菜，闻君庭也点了两个，刚好两荤两素。
从进包厢到坐下, 闻君庭就一直很紧张，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明明自己比她大了两岁, 在她面前, 仿佛小学生主动找班主任邀功, 想了半天的词却在进入办公室的那一刻, 忽然全部忘光的无措感。
“你很紧张？”元锦端起服务生送来的冰柠檬水喝了口, 眉眼间浮起愉悦的笑意，“副会长跟我说, 有人匿名给省内的乡镇卫生所，捐了大批医疗设备，我就猜到是你。”
那天在楼砚沼家里, 她和楼砚沼坐在屋檐下吃黄瓜时, 他正好从门外经过。
以往他遇到原身和异性在一起, 不论对方年纪大小，总会故意上前宣誓下主权, 让人以为他是原身的男朋友。
原身对他这种行为表示过反感, 他依旧我行我素, 完全不把原身的话当回事。
自己进入世界后，第一次见他是在家里，态度比原身更不客气地表明自己对他没有好感。他真正被打击到, 应该是副会长给他看了基金会的账户余额。
开元慈善基金会是她个人创立的基金会，几十亿的账户余额砸过去，让他自以为的家世和金钱优势，瞬间变得一文不值。
她做慈善都能拿出来几十亿的现金, 到底还有多少资产他应该能估算得出来。
那次之后，他明显规矩了很多。
也算孺子可教。
“确实是我……”闻君庭被她的笑容晃花了眼，心跳不自觉加快，“我不是想跟你邀功，就是觉得助理给我的单子，不够专业，好像还缺很多设备。”
说着，他拿起手机，将助理准备的设备采购清单发过去，端起水杯喝水。
闻家有自己的私立医院，规模不算是特别大。由于主要服务高收入人群，院内的设备全进口，医院环境属于是省内一流，合作的医生几乎都是各大医院的一流专家。
乡镇卫生所他只在前段时间去文岭村拍外景时，专门去镇上的卫生所看过一次。
规模跟市里的社区医院差不多，需要用到设备应该不会太少。
助理给他的清单，只有AED、心电监控这种比较常规的设备。没有血细胞分析仪、CT、也没有核磁共振仪这些。医院连这样的设备都没有，医生要怎么给患者做检查。
“这份清单是安排人去问过，还是自己随便定的？”元锦抬头看他，一双眼微微弯着，唇边笑意盎然，“有些设备重复，有些买了用不上，乡镇卫生所很缺会操作这些设备仪器的医生。”
这份清单有一些离得近的乡镇医院确实欠缺，有些不缺设备缺医生。
每个镇的经济情况不一样，经济发展比较快的乡镇，卫生所的条件相对好点。经济差一些的乡镇，附近的百姓要看病，基本都是直接到市里。
没有医生也没有设备，一些比较复杂的病症没法诊断，只能往市里跑。
大部分乡镇卫生所目前承担的工作，只是给辖区内各阶段的儿童接种疫苗，给辖区内高年龄段的老人定期做一些基础检查。
“我是安排他派人去做调查，之后准备的清单。”闻君庭清了清嗓子，脸颊不自觉发烫，“助理之前没做过这样的工作，医疗设备采购我也是第一次。”
果然不够专业。
自己应该直接去家里的私立医院，跟设备采购部的经理咨询，一家合格的医院到底需要那些设备。再让助理拿着单子下去调查，已经有的划掉，没有的采购送过去。
“你太紧张了，我又不会吃人。”元锦被他的反应逗得直笑，“我也不是你的长辈或者上级，你真不用这么拘束。”
只是被拒绝了而已，她又没说他们连朋友都不能做。
多一个人关注乡村医疗建设，就有更多的百姓受益。她不接受捐款是不想被他的粉丝盯着，追要花费明细，拿着明细攻击她辱骂她都不算事，天天被举报是真的很烦。
基金会的资助项目非常多，一些在普通人看来不需要资助的人，基金也会资助。
比如那些单亲妈妈。
“我之前的行为给你造成了不小的困扰，我很抱歉。”闻君庭在她不掩饰开心的笑容里慢慢放松下来，自己也忍不住笑，“这份清单上有哪些设备属于是重复采购，哪些是必须采购却有缺漏，还请你帮我参详一下。”
“没问题。”元锦脸上的笑容扩大，“单子做的还算详细，不过确实有不少重复和缺漏的设备，我一会给你一份详细一点的清单。”
“谢谢。”闻君庭手心里潮潮都是汗，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膛一般。
她今天一直在笑，整个人特别放松，不像以前那样冷着脸对自己。
“举手之劳。”元锦扬了扬眉，看到服务生送菜过来，顿时觉得有些饿，“先吃饭，吃完了再聊。”
闻君庭含笑应声。
追了十年的姑娘第一次和自己一起吃饭，明知道是因为公事，他还是被幸福击昏了头，暗暗记下她喜欢的口味。
今天是个非常好的开端，他们以后还会有更多的机会，私下相处。
……
元锦吃完午饭，将新的采购单子发给闻君庭，吩咐司机顺路送自己去牧永泰经营的酒店。
第三家酒店完成装修开业后生意还可以，但是明显竞争不过周边的品牌连锁酒店和老牌酒店。暑假过后生意回落，这种情况变得更加明显。
到地方停车下去，元锦给牧永泰发了条信息，拄着拐杖不疾不徐走进酒店大堂。
酒店的装修没什么问题，门童的态度也很好，但也只是态度好，服务上不够细致。
遇到行动不便的客人，应该询问下是否需要别的帮助，是否需要客服人员贴身服务。
新酒店开业后她是第一次过来，员工并不知晓她的身份，他们的笑容很标准态度也很热情，然而她丝毫感受不到这种热情的真诚。
元锦看完大堂乘电梯上楼，居然没人问她是来找人还是干嘛，谁都没拦着。
抵达牧永泰办公室所在的楼层，她走出电梯，正在走廊里调整指示牌的员工看到她，也没问她来干嘛。
她摇了摇头，径自去牧永泰的办公室。
管理方式如此松散，就算没有闻君庭捣乱，竞争对手稍稍用点计谋就能打垮酒店的生意和声誉。
“怎么坐着轮椅出门？”牧永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担忧，“累不累？”
“没那么夸张。”元锦拉开椅子坐下来，唇角含笑，“刚开完会？”
看他眉头紧锁的样子就知道，酒店生意下滑造成的压力不小。
“刚开完会，暑假结束酒店的生意回落，在考虑做些活动吸引客户。”牧永泰起身去给她倒水，“你妈刚回公司，我们中午一起吃的饭。”
“你有没有想过，酒店生意不好不是因为没有活动，而是服务和管理上有问题。”元锦往后靠了靠，告诉他自己一路上来所见所闻，“员工的热情非常假，感受不到他们认真对待客人的真诚，也不够人性化。”
牧永泰脚步顿了顿，回头看她，“这么严重？”
底下的经理每次汇报工作，都会说明员工的积极性很高，服务热情。
“非常严重，酒店是服务行业，同样的服务下我会选择大品牌的酒店。”元锦对上他的目光，坦然笑开，“至少大品牌的口碑累积了很长时间，踩雷的几率要小一点。我们家的主店这些年能一直跟大品牌争客户，关键就是服务。”
他做酒店起家，同等装修或者差不多的条件下，他们以服务取胜。
在没有外卖平台的年代，酒店员工帮客人代买各种可外带的饮料和食品，不收费用。
后来外卖平台兴起，酒店的服务转型，进行各种更贴心的服务项目尝试。
其他酒店也在尝试改进服务范围，服务项目，酒店的生意逐渐进入平稳期。旅游热兴起之前，家里开了第二家酒店，家底也逐渐变得丰厚。
近些年吃着旅游热的红利，两家酒店都经营的不错，于是开了第三家。
服务理念不继续改进，照这个方式经营下去，一旦出现点什么天灾**就有可能倾家荡产。
她在的时候还能护着他们，等她脱离世界他们还很健康，遇到这种情况要怎么办。
“你说的对。”牧永泰端着水折回去，笑着放到她手边，“爸爸明天就重新做个计划，让员工们都积极起来。”
“关键还是要保障客人的安全。”元锦想了想，补充道，“我之前跟着导师在医院轮转，认识一个做安防系统的大牛。回头我找她帮忙设计一个，用来保障客人安全的系统。比如客人醉酒的情况下，进入酒店后自行标记预警，客房服务人员要随时监控，防止出意外。”
不管客人是什么性别，醉酒的情况下都有可能会被熟悉的人侵.犯，或者是发生别的意外。
一旦进行标记预警，客房服务人员就要多注意这名客人的情况，有人来访或者是本人在客房内呕吐，都要及时进行处理。
“行，你联系好了我们就换。”牧永泰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这个办法可行。
有了监控识别预警，能防止客人在酒店内因为呕吐窒息死亡，也能防止客人醉酒后被同行的人侵.犯。
只要入住酒店，对方的安全就得多加留意。
“这件事需要一点时间。”元锦绽开笑脸，“她比较忙，程序写好了我再跟你说。”
化妆品公司的收购下周开始，自己确实有些忙。
收购过来只是第一步，研发新品，扭转之前盲目扩张导致的质量问题，才是关键。
“爸爸不着急，你不用催着人家。”牧永泰脸上浮起欣慰的笑，“你妈妈说你去当村医后变了很多，我也觉得你变了。”
女儿没去当村医之前，也非常懂事，但只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里动脑筋，家里的生意什么的从来不问。
能主动帮忙想办法，他完全没想到。
“变好了还是变坏了？”元锦开玩笑，“我妈大概会说我像变了个人。”
确实不是同一个人，俞娴能感觉得出来，他心思粗一些没想那么多。
“她确实是这么说的。”牧永泰大笑，“你别多想，只要你好好的爸妈就很开心了，工作上的事情，你要是实在解决不了，爸妈就帮你想办法解决。”
元锦含笑点头。
跟他聊了一会，时间差不多她便离开酒店，回公司继续开会。
企业发展起来才会有钱支持自己的计划。她还得研发一些功能明显、同类不可取代产品，延长企业的寿命。
至少要保证20年内，没有太过强大的竞争对手。
……
化妆品公司收购开始进入审计阶段，元锦订购回来的植物成分提纯设备，也送到了村里。
多了十几个徒弟后，熬中药分装中药，走村串户通知打疫苗通知老人去做体检的工作，都由徒弟们负责。
家里的连锁酒店都换了监控系统，程序是她写的，同行很难破解模仿。
除了日常坐诊外，元锦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网上指导新招录的村医，如何开展工作如何取得百姓的信任。
到寒假来临，神棍人贩子一案彻底结案，省厅发布寻亲公告。30日内，找不到亲生父母的孩子，将全部送往福利院，满一年还未找到亲生父母的孩子，可被领养。
“笑笑的爸妈估计是铁了心不要她。”邱亚楠看到报纸上的寻亲公告，止不住摇头，“女孩就不是自己的孩子了吗。”
快一年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谁知道呢。”元锦也跟着叹气，“现在不要孩子，将来孩子长大要是侥幸被家庭条件更好的人家收养，估摸着又得闹着要认亲。”
她得教育好笑笑，从小就告诉她，自己为什么要让父母收养她。告诉她，血缘关系不是可以随意伤害她的借口，也不值得原谅。
“这种事可多了。”邱亚楠面露嫌弃，“我要是遇到这样的父母，打死不认。”
元锦微笑扬眉，“我也不认。”
“走吧，该去宣传一氧化碳中毒的危害和抢救知识了。”邱亚楠拎起急救箱，戴上帽子和手套，“你徒弟负责比较远的几个村子，我们就负责本村和附近的两个村子。”
这个每年都要宣传，防止出现一氧化碳中毒事件发生。
去年隔壁乡一家五口中毒，一个都没能救回来，今年得大力宣传。
“来了。”元锦戴上帽子，也背上急救箱起身和她一起出去。
夏天因为有人溺水的事发生，经过她们的宣传再没孩子随意下河游泳，冬天烤火的危险也很大，得宣传科普到位。
新年在热热闹闹中过去，春暖花开后，文岭村迎来了民宿建成后最大批量的游客，卫生所也前所未有的忙。
元锦收购的化妆品公司正式推出养肤护肤产品，村、镇、市三级医疗联合试点工作，也在文岭村和古荣镇、南桥市医院展开。
她作为项目发起人，全程参与联网建设、互联网会诊以及其他管理方面的工作。
联网服务器由开元科技架设、维护，各方面进展顺利。给医护人员的补贴，在他们的基础工资上，根据专业能力和业务水平发放，整个医院的医护人员都有。
忙到5月初，李警官打来电话，让元锦去镇上办手续准备领养笑笑。
认亲公告发布满一个月，所有被解救回来的孩子确认无人认领。她们被自己的亲生父母贩卖，又被抛弃，可以领养后不知道能不能遇到好人家。
她倒是想全部养着，还在跟福利院方面谈手续办理的问题。
二十多个小姑娘，福利院养一年多，压力和投入都不小。要全部领养她们，政策上不好沟通是最大的难题，钱是小事。
元锦自己开车过去，到镇派出所门外下车，意外看到个狼狈万分的熟人，苏明徽。
自去年他专程回国见过一次，他们就再也没有任何联系。
闻君庭倒是时不时打来电话，告诉她自己在拍村医的纪录片，告诉她又给那个乡镇医院送了设备。
“我自己开车过来不熟悉路线，车子在镇子外抛锚，只能步行过来。”苏明徽笑容尴尬，“我是镇卫生所新来的儿科医生。”
他回国就听说南桥市在搞从村到市三级医疗联网试点工作，看完项目介绍，知道是元锦在做这件事当即决定到镇卫生所工作。
“你可以给我打电话。”元锦弯着唇角笑，“车子抛锚你找派出所没用吧？”
打交警的报警电话叫拖车就行。
“我不止车子抛锚，还被抢劫了。”苏明徽苦笑，“抢劫我的人还穿着镇中学的校服，手机、电脑现金全部被抢光。”
元锦闻言当即沉下脸，“你跟我进去报案。”
镇中学的学生学习态度不积极，她听楼砚沼说过。
楼砚沼去年考上了高中，被市实验高中挑走，进了教育公平示范班。之后关于镇上中学的消息，她没怎么听过。
村里上了中学的那几个学生很自觉，不住校的晚上自觉去民宿做作业。住校的周五回来，也很自觉的请她帮忙批卷子，给他们补课，没听他们说学校的事。
“这边环境这么差，你是怎么坚持了一年多的？”苏明徽垂头丧气，“我现在就特别想打道回府，不干了。”
工作还没开始就被一群兔崽子抢劫，要不是车子坏了，他们能把车子也抢走。
他知道元锦的理想是救治更多的人，当一名无国界医生。
老实说，他很佩服她能在这种环境下，坚持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没来之前雄心万丈，想着自己一定能追上她的脚步，来了之后只想骂自己冲动盲目。
“打回去就好了。”元锦偏过头，脸上浮起漫不经心地笑，“拳头够硬就没人敢欺负我。”
苏明徽：……
他的女神怎么成土匪了？
元锦去户籍那边开证明手续，苏明徽去警务值班室报案。
她办好各类证明和手续出去，李警官正带着苏明徽，准备去镇中学抓人。
“我和你们一起去。”元锦叫住他们，“警察都进校抓人了，不如搞大一点，让那些还想犯罪的孩子看看前辈的下场。”
“我们所就十几个人。”李警官哭笑不得，“镇中学的围墙不高，他们随时能逃走。”
“他们的逃走路线应该是固定的，我带苏医生去堵人，你们搞大阵势过去跟校长要人。”元锦笑容玩味，“打击青少年犯罪专项行动，从古荣镇开始，应该可以立功吧？”
李警官连续立功，今年年底差不多可以调回市里。
“行，我招呼大家一起过去，先说一条啊，你不能把人打伤。”李警官哭笑不得，“都是孩子，真想打死也得收着点。”
元锦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笑容，带走苏明徽。
苏明徽跟着她一块上了车，主动提起陈悦宜，“她出狱了，我回国后跟她见了一面，她说自己终于自由。”
陈悦宜也变了，眼里没有了阴沉和冷漠，整个人像是新生一样。
“能自由是好事。”元锦唇角含笑，“希望她得到自己想要的自由后，选择做一个好人。”
陈悦宜争的是自由，没了世界规则的压制，她应该也会活得很精彩。
“她说她要当自由摄影人，也许再过几年，我们还会见到她或者是她的作品。”苏明徽说完，来来回回打量她，“元锦，我觉得你变了。”
在校时她很安静，不像现在……一举一动都有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场。看得出来李警官很信服她，甚至她一开始提议，他就已经认同她的办法。
一年的时间，真能让人改变如此巨大？
“每个人都会变，只是恰好我改变的这段时间你没看到。”元锦发动车子开出去，嗓音淡淡，“你如果是因为我才来镇上的卫生所上班，我劝你案子结束后还是回东城比较好。”
她可不想被人指责：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
自己心甘情愿的选择，明知结果不会如预期也要去试，失败了却把原因归咎到另外一个人身上，很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