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桥市检察院以故意杀人罪起诉陈悦宜。根据量刑标准、掌握的证据, 以及她有自首行为进行综合考量,刑期大概在三年左右。
如果警方没有查到更多的证据,判无罪也有可能。
陈悦宜将原身诱骗去悬崖时, 并未与原身同行,原身的行为属于自陷风险。即使她后来带着其他的队员跟村民说, 原身已提前离开, 意图阻止村民寻找施救, 也不够成犯罪。
她只是在说谎。
至于监控拍到她和其他队员的对话, 同样不能作为杀人的证据。
她没有亲手实施, 将原身推下悬崖的行为。
如果检方掌握了更多的证据,能够认定她对原身实施了伤害行为, 这起案子则属于杀人未遂,刑期不会很高。
元锦有点想不通,陈悦宜的父母特意跑来警告自己的用意。
她报警后警方一直说证据不足, 后来陈悦宜自首, 警方补充侦查到的证据, 对量刑的影响非常小。
陈悦宜将原身常吃的维生素,换成会让她出现严重副作用的精神类药物。然而原身上山前一晚并未服用维生素, 摔下山崖是因为石头松动。
她也不清楚那块松动的石头, 是不是跟陈悦宜有关。
如果无关, 大概率会从轻量刑。
元锦打住思绪,坦然无畏地迎着陈父的目光,耐心等着他的下文。
牧家是本分的生意人, 牧永泰经营连锁酒店,俞娴是外企企划总监,政府方面没有什么人脉。
两家亲戚从政的也不多。
陈父来之前估摸着已经把他们一家查清楚,所以开口就透着浓浓的威胁。
不知道是因为世界规则的压制, 还是他本人的行事风格向来如此。若是性格,陈悦宜会用伤害他人的手段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你很聪明。”陈父往后靠了靠,双手交叠搭在微微凸起的肚子上,不疾不徐的语气,“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出具一份谅解书,我可以帮你谈下跟省卫健委的合作,并且以后给你更多的晋升机会。”
这破地方根本就没有任何上升的可能,她做的再好,也只是驻村医生。省卫健委不可能越级调动她的工作,也不可能让她一个医生,空降别的地方去管行政。
他们陈家的人遍布医疗系统,让她转去搞行政管理,逐步晋升不难。
“您对自己的女儿,似乎不怎么了解。”元锦好笑扬眉,“您特意带着夫人跑这一趟,是想回去后在她面前说,你们其实很爱她并为她东奔西跑吗。”
他的态度和语气,都不像是一个父亲因为爱自己的孩子,不惜付出任何代价也要救孩子的样子。
“我们要跟她说什么和你没关系。”陈父脸上浮起不悦的神色,微眯着双眼,目光犀利,“你要怎样才肯出谅解书?”
他们从小严格要求,被所有亲戚称赞的女儿,竟然成了杀人犯。他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不管用什么办法,他都要让女儿无罪释放。
原本他有望在今年升任医科大校长,因为女儿的事被组织约谈,上升通道基本上算是彻底堵死。
只有女儿无罪释放,他的仕途才不会止步。
“我没有任何条件。”元锦扬了扬眉,不冷不热的态度,“陈……教授,您和夫人来之前,并没有去看过悦宜对吗?”
她在看守所见陈悦宜那次,就签了谅解书。
原身已经离开,在这个世界活着的是自己,承受伤痛的也是自己。签下谅解书不表示认同陈悦宜的行为,而是身为世界规则的知情者,她不想苛责一个被规则压制的普通人。
她活了几千年,这点痛其实不算什么。
“这是我们家的事,不用跟你交代。”陈父有些气急败坏,“我今天来,是替悦宜跟你说声对不起。她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是我们夫妻俩教女无方。希望你能看在你们多年的友情上,原谅她一回。”
“元锦。”陈母出声接话,“阿姨知道你很伤心,也知道悦宜这次做的非常过分,阿姨求求你放过她一次好不好。”
元锦摇摇头,不想跟他们继续废话下去,“两位请回吧,这件案子不管最后的判决结果是什么,我都不会起诉。”
这夫妻俩还挺有意思,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陈悦宜已经得到了惩罚,没有新证据补充的情况下,上诉意义不大。
她之前也跟原身爸妈提过这事,他们尊重她的选择。
元锦说完,伸手关了抽屉里的录音笔,就抱着孩子控制轮椅去药房。
陈悦宜的父母对视一眼,刚想叫住她,发现卫生所里还有其他人在,悻悻离开。
“元锦,这夫妻俩什么来头啊,听他们说话我就浑身不舒服。”邱亚楠透过窗户看出去,嫌弃的语气,“他们不像是来求你,反倒是像是来威胁你。”
“确实是来威胁我。”元锦弯起唇角,空出一只手拿起她整理出来的采购单子,“布洛芬多进一点,暑假期间着凉感冒的孩子会很多。另外你跟市疾控中心联系下,多申请几样抗蛇毒血清,天热,到了晚上会有蛇出来活动。”
这段时间给村里的老人登记健康档案,发现夏季被蛇咬伤的人不少。
去年大安和桥底两个村子,都出现了村民被毒蛇咬伤送医不及时死亡的事。
“好。”邱亚楠点点头,笑道,“这个月常用药消耗比上个月快。”
上个月她不在,很多老人不舒服了也不来卫生所,她一回来老人家有点不舒服就来。
她会把脉,会望闻问切那一套,特别能唬人。要不是自己知道她毕业于全国最好的医科大学,专业跟中医不搭边,也会被她给糊弄过去。
“多给爷爷奶奶们科普,让他们少吃点草药,还会消耗的更快。”元锦听到外面传来发动机工作的声音,控制轮椅离开药房。“晚上的科普讲座你来讲,最好多讲一点草药作用不大的内容。”
没有农合医疗之前,不止老人,青壮年生病也不爱去医院。现在情况好很多,然而许多观念还没扭转过来,老人生病了第一个想法就是吃草药。
中药方子向来是一人一方,还得根据服药情况随时增减方子上的药物用量。村民自己熬煮的草药作用不大,还有可能出现中毒的情况。
“行,我多讲一点。”邱亚楠失笑,“我讲不明白的地方,你帮着补充。”
元锦来了后,卫生所的工作变得有序许多,每天做什么都有详细安排。
自己年纪虽然比她大,在工作上完全比不了。
下午卫生所没什么人来,两人清理出来即将过期的常用药,整理好新的采购药品,开始忙百白破疫苗的接种安排工作。
镇卫生所的医护周日会到学校,给学生接种百白破加强针,需要她们提前通知到位布置好场地。
“去年打乙脑疫苗,有一半的孩子不让打,今年的情况希望能好点。”邱亚楠给自己倒了杯水,拉开椅子坐下,“后来强制打,不打不给上学才好点。”
“还是得多跟村民宣传疫苗的好处,让他们知道打疫苗是为了好。”元锦把孩子放到婴儿车上,拿起市卫健委发来的几份疫苗通知,慢慢往下看。
下个月安排麻腮风疫苗接种,9月新学年开始前要打麻疹的加强针。
工作不算多。
“你看下最后一份通知,好像是说最近几年农村地区的唐氏儿出生率有所增长,要求我们整理孕妇名单,督促她们去做产检。”邱亚楠朝她手里的通知点点下巴,脸上浮起无奈的神色,“好多孕妇都不愿意去产检,躲我跟以前躲计生干部一样。”
各村村委隔段时间就开大喇叭喊话,怀孕的要去做产检,还是有很多人不去。
“还是得多开科普讲座,给老人宣传草药不能随便吃,给年轻人宣传优生的观念。”元锦笑着放下通知,外面忽然冲过来一辆电车。
开车的男生看着17岁左右,背后的女生年纪也差不多,看样子像是有急症。
元锦和邱亚楠同时迎上去。
“她肚子疼,不知道什么原因,刚才差点疼晕过去。”男生抱着女生放到卫生所的检查床上,语气焦急,“麻烦你们帮看看。”
元锦和邱亚楠交换了下眼神,分头准备。
“末次月经是什么时候?你们最近有没有性.生活?”元锦一边给女生做检查一边问,“肚子疼之前在做什么,吃了什么。”
“她有两个月没来月经了,我们……昨晚有一次。”男生的脸色涨得通红,声音也不自觉小了下去,“肚子疼之前我们在搬除草机,准备去田里除草,没吃什么东西。”
元锦心里隐约有了判断,吩咐道,“把她抱起来,送去那边做个彩超。”
有可能是宫外孕。不是也得先排除,再看是不是黄体破裂。她过来时除了采购CPR,还买了一台彩超仪和耗材。
“哦。”男生抱起疼得蜷成一团的女友,大步往彩超室的方向跑。
邱亚楠刚做好准备,指挥他帮女生把衣服撩起来,拿起凝胶涂到女生的小腹上。两个月没来月经,宫外孕的可能性比较大。
涂完凝胶,元锦也控制轮椅滑过来,一起看结果。
看到女生的腹腔有明显的积液,两人双双变脸。
元锦拍了下邱亚楠的肩膀,飞快用自己的手机,给市一院急诊科打电话,请他们提前安排手术室,“患者宫外孕孕囊破裂大出血,我们这边马上出发送过去。”
挂断电话,邱亚楠也跟他们说清楚了腹痛的原因,一边吩咐男生把女生抱出去,一边往外跑。
“王伯,你来卫生所帮我开车,我们接了个急诊病人要马上送到市里去。”元锦在电话里跟王伯说了声,捞起拐杖拎着急救箱焦急往外走,“亚楠姐,你留下照顾孩子,我和王伯送患者去市里,他的技术比较好能省时间。”
“好。”邱亚楠迅速答应下来。
王伯就在附近转悠,接到元锦的电话不到一分钟就赶了过来。
元锦等着他和男生一起将患者抬上车,自己才拎着箱子利落坐进去。
车门关上,王伯发动车子打开鸣笛加速开出去。
“医生,她会不会死?”男生吓懵了,一张脸白得像纸一样,浑身发颤。
“救我……”女生躺在病床上,眼泪不断往下落,“求你救我。”
“我不敢保证任何事,先别慌,哪儿难受要马上说。”元锦握住女生的手,尽量安抚她,“现在出血的情况不是很严重,及时手术活下来问题不大。”
女生点了下头,默默流泪。
元锦见她情绪稍稍缓和,开始询问她有没有过敏史,询问她是否有其他的疾病和流产史。
女生渐渐出现意识模糊的情况,男生吓得当场下跪,求元锦救人。
“出血的情况开始变得严重,我们已经在路上了,你别担心相信我就好。”元锦跟他说完,大声喊王伯加速。
王伯是多年的老司机,开车特别稳,技术过硬。
听说病人的情况严重,他绷着脸不断提速,心里也急得不行。
才多大的孩子。
平时一个小时的车程,在王伯的极限操作下,只用了30分钟车子就顺利抵达市一院的急诊部。
这边提前做了准备,将患者转移下车后,立即送去手术室。
元锦拄着拐杖一路跟过去,跟接诊的医生说明患者的情况,额上布满了汗水。
终于将人送进手术室,她停下来缓了缓呼吸,回头吩咐男生等护士拿单子出来去办手续。
幸好有救护车还有好司机,女生进入手术室前已出现休克症状,情况危急。
“我知道。”男生红着眼道谢,“谢谢牧医生。”
“你们是不会避孕吗?”元锦没忍住问他,“不会还是不愿意?宫外孕出血情况严重,即使手术成功就回来,也有可能失去生育能力。”
女生才16岁,已经流产过三次。
一次都会损伤身体,她才多大就流产三次。
“我们……不会。”男生低下头嗫嚅出声,“前面几次流产,是因为查出来可能是女孩。”
元锦握紧了拳头,克制住自己想给他一个耳光的冲动,嗓音冷了下去,“她手术后如果没有了生育能力,你还会娶她吗。”
男生的脑袋又低下去一点,嗓音跟蚊子叫一样,“会,我的责任我自己承担。”
“希望你真能做到,而不是只在嘴上说说。”元锦的火气还没散,浑身上下都透着让人喘不过气的低沉气息,“学校没有教你们生理知识?”
男生止不住发抖,“没有。”
元锦闭了闭眼,看到护士拿着单子从手术室里出来,收起自己的火气让男生去缴费。
趁着手术没结束,她跟王伯说了声,自己去外面透气。
学校没教他们自己也懒得去学,不知该说什么好。
等了两个多个小时,手术结束。
女生的一侧卵巢切除,今后怀孕会很困难。
元锦交代那个男生一番,和王伯下楼拿车回去。
“还是得读书啊。”王伯止不住叹气,“才多大的孩子。”
“回去别违规开车了。”元锦重新打起精神来,“会变好的,只要我们继续努力下去。”
也算是在给招魂铃里的姑娘们上课,她们能通过自己感知到世界发生的任何事。
“也是,只要去改变总会变好的,回家。”王伯发动车子,含着笑开出去。
元锦闭上眼休息了一会,李警官来电话,说被卖的女婴全部解救回来,但有可能联系不上父母。
结束通话后,她想了想,给俞娴发过去一段话,详细告知自己在这边遇到的事情。
原身爸妈都有自己的事业,互相不干涉。忽然间多个孩子应该不会接受,她倒是可以养在身边,就是不好办手续。
离异单身经济条件不错,也能收养被遗弃的孩子。她现在是单身未婚,不符合政策要求。
信息发过去没多久,俞娴直接打电话过来,询问是怎么回事。
“一个学生在野地里捡到的,刚出生三周左右,女孩。”元锦坦然说明自己的意图,“我现在单身不符合国家规定的收养人要求,如果孩子的父母找不到,我想麻烦你和爸爸帮我办下手续。”
原身想找父母帮忙时说话会比较客气,其他的事情可以撒娇,养孩子不一样。
三岁之前得陪伴得有专人照顾,可以入园后要接送,上了小学得辅导功课……总之,养一个孩子的难度超乎想象。
在这件事上,不能脑子一热就做决定。
“你确定要养这个孩子?”俞娴的语气变得有些严肃,“养孩子不是养宠物,不是给孩子吃饱就行。爸妈支持你做任何事,但是你得自己考虑,能不能承受这个决定带来的后果。”
元锦捏了下眉心,再次出声,“我能承受这个决定带来的一切后果,孩子我会带在身边自己教,不会影响到你和爸爸的生活。”
原身妈妈是个非常有原则的人,结婚之后也坚持在职场打拼,没有因为丈夫做生意发家就回家陪孩子,当富太太。
她每周会尽量抽时间陪原身,从不把工作的情绪带回家,非常称职。
自己应该也能做到她那样好。
“既然你做了决定,那爸妈支持你。”俞娴的声音依然严肃,“妈妈也相信你能平衡好工作和孩子,但妈妈不会帮你带,周末陪她可以。”
“知道。”元锦笑起来,“谢谢妈妈。”
俞娴也笑了下,交代了一些带孩子需要注意的事项,才结束这通电话。
元锦扭头看着窗外,脸上的神色一点点舒展开来。
她……应该可以养好孩子。
回到村里,学校已经放学。
王伯降下车速,远远看到村卫生所门外停着几辆货车,禁不住开玩笑,“你又买了什么回来?”
元锦抬头看过去,不明所以,“我最近没买东西。”
她最近没添置任何设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