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8点多, 元锦和王伯还有楼砚沼一起,赶到镇派出所提供关于女婴被遗弃一案的新线索。
负责调查女婴被遗弃一案的李警官听楼砚沼说完,紧急通知市刑警队下来。
“我们其实也查到了一些线索。”李警官挂断电话, 脸色十分难看,“正准备往贩卖人口方向查, 你们就送来了新的线索。”
被遗弃到野地里的女婴的父母, 来自全国各地, 所以本地根本查不到孕妇做孕检的信息。
神医非法行医、违法进行封建迷信活动、非法鉴定婴儿性别, 这些他们都查到了确凿的证据。
“请你们一定要抓到这个神医。”元锦抬手看表, “没什么事我们先回去,免得妨碍你们的工作。”
抓捕行动有可能出现危险, 警察不会带他们过去,想知道真相可以到望楼村附近去等。
“辛苦你们跑一趟。”李警官再次道谢,“谢谢你们提供的重要线索。”
元锦笑着摆摆手, 招呼楼砚沼和王伯一块出去。
回到车上, 楼砚沼指挥王伯把车开到望楼村的同学家, 下车绕到神医家附近耐心等待。
10点左右,市局的便衣刑警出现, 神医家四周很快被围了起来。
过了大概5分钟, 穿制服的警察上前拍门, 紧跟着神医家里就传出鸡飞狗跳的声音。
三个人蹲在阴影里,看到被警察带出来的孕妇数量,目瞪口呆。
“这么多!”楼砚沼茫然出声, “生儿子就这么重要?”
住在神医家里的孕妇,有10多个。
“对她们来说可能真的很重要。”元锦看着那些年龄不一的孕妇,在丈夫的搀扶下从神医家里走出来,神色莫名。
这些孕妇有看着还没成年的小年轻, 有30来岁的青壮年,还有40岁以上的高龄产妇。
他们没人觉得这事不对,整个村子的村民,也没人觉得孩子是女儿扔了没什么不对。她和邱亚楠最近做农村老人健康档案登记,发现大部分村民家里都是两个或者三个孩子,其中一个一定是儿子。
也有三四个都是女孩的,比较少。
“我不能让妹妹变成她们这样。”楼砚沼收回视线,嗓音发哑,“比我高两届的同学今年才18岁,老婆已经怀了二胎,他老婆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比我们高一届。”
他要努力读书把妹妹带出去,不能让她像那些初中毕业就没学可上的女孩一样,早早嫁人生孩子。他们甚至都还不到领取结婚证的年纪,就已经有了好几个孩子。
“姐姐帮你。”元锦拍拍他的肩膀,继续盯着神医家里的动静。
这些孕妇从怀孕到生产,都不知道有没有做过产检?听口音好像都不是本省的人,像是从省外特意来这找神医求男胎。
“姐姐,站在大门左侧看热闹的那个男人我认识。”楼砚沼稍稍拔高声调,情绪明显有些激动,“他开妇科诊所,就在镇上。奶奶有次生病邱医生去学习,我不知道给奶奶买什么药,去他的诊所问过。他和神医是好朋友,两人经常一块喝酒,还一块出门旅游。”
男人的诊所在镇上很有名,学校里一些不爱学习的学生时常提起,说怀孕了也不怕,去诊所买药吃三天就能打掉孩子。
“我跟警察说。”元锦拿起手机解锁,给李警官发消息,告诉他镇上开妇科诊所的男人也可疑。
消息发送出去,不多时就有便衣警察朝那个男人走过去。
对方估计是心虚,看到有人朝自己走来掉头就跑。
元锦和楼砚沼暗暗紧张起来。
市刑警队下来的便衣警察,跟派出所的民警可不一样。他们每天都要进行体能训练,开诊所的男人顶着硕大的肚子,没跑多远就被带了回来。
“我又没犯法,你们抓我干嘛。”男人骂骂咧咧,“放开我,不然我投诉你们。”
“没做亏心事你跑什么。”便衣呵斥一句,淋着男人的衣领将他交给同事。
元锦稍稍放松下来,抬起头环顾四周。
一个开妇科诊所,一个装神弄鬼,十几个孕妇住在家里,邻居没人觉得情况不对?这些孕妇的产检是怎么做的,孩子的性别怎么鉴定?
她琢磨了一阵,又给李警官发消息:你们找村委或者村民打听下,神医家附近的邻居,哪一家用电最多。
开诊所的医生如果会操作B超或者彩超设备,给孕妇鉴定孩子的性别就容易得多。
收到李警官的回复,元锦唇角弯了弯,收起手机跟王伯说,“李警官让我们不要围观了,先回派出所等着,具体的案情他一会跟我们说。”
王伯和楼砚沼又看了一眼还在处置的便衣警察,和她一起从暗处出去,回头去拿车。
楼砚沼的同学初中毕业后没有继续读书,比他高一届,小学都在文玲小学就读,因此比较熟悉。
三个人回到他同学家里,这名男生和女朋友正在院子里争吵,闹的挺凶。
楼砚沼有些尴尬,正准备出声提醒同学,看到元锦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迅速闭嘴。
男生和女友在争论,是留在家里怀孕生孩子摆酒结婚,还是出去打工,等年纪到了再回来领证结婚摆酒。孩子也要领了结婚证以后生,没领证之前坚决不生。
两人谁都说服不了谁,越吵越大声。
元锦等他们吵够了,含笑插话,“你们的问题不难解决,想不想听我的看法。”
正在气头上的两人双双回头看她,“你有什么好办法。”
“让你看笑话了。”楼砚沼的同学有些尴尬,“我爸妈这两天一直跟我们说,希望我们先摆酒结婚生孩子,孩子留给他们带我们去打工。”
“没事,你先听姐姐说。”楼砚沼回给他一个笑容,心底也有些好奇。
牧医生多才多艺,博学多识,好像没有什么问题能难倒她。
四周安静下去,才吵了一通的小情侣也看着元锦。
“你们的年纪还不到国家法定的结婚年龄,生孩子太早了,我给你们三年时间选择去学一门手艺,学费我全部承担。”元锦微笑出声,“三年后,如果你们还认为对方最适合自己,并希望能领证结婚的话,我送你们十万现金当贺礼。”
不止小情侣,就连一旁的楼砚沼都疯狂心动。
三年,免费学手艺不说还有可能拿到十万现金,这分明是天上掉馅饼。同学的成绩不怎么样,没能考上普通高中,家里人觉得职高不行,就没让他继续读书。
他这两年一直到处打工,没学到什么有用的手艺,也没赚到钱。
“怎么样,姐姐的办法是不是特别棒。”元锦面带微笑,“不用急着做决定,想好了你们就给砚沼打电话。”
眼前这姑娘最多17岁,连自己都没照顾明白就要结婚生孩子,反抗了反而被说是不懂事。
男生似乎也没有自己的想法,一切都是爸妈说了算。
不知道给他们机会后,他们会变成什么样。
“我愿意去学手艺去读书。”女生冲到元锦面前,局促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对不对,不是在骗我们?”
“当然是真的。”元锦微笑扬眉,“我从不说谎。”
骗鬼不算。
“那我要去学画画,我喜欢画画。”女生的眼神亮起来,“可以吗。”
元锦拿起手机解锁,翻出自己的加好友二维码递过去,“加我好友,明天我给你选学校。”
女生抿着唇飞快加她好友,一副激动得想要跳起来的模样。
楼砚沼的同学沉默片刻,也走到元锦跟前,闷闷出声,“我想去上大学,想去学计算机。”
“可以。”元锦示意他也加好友。
男生拿出自己的手机加了元锦,看女友的眼神满是不服气,“三年后我一定会娶你。”
女生哼了声,没搭理他。
元锦笑了笑,等王伯把车倒好,自己挪到车上等楼砚沼帮忙收轮椅。
出发离开望楼村,王伯透过后视镜看了看元锦,好奇打听,“元元,你帮他们解决问题,是因为那俩孩子还有救吗?”
他听这俩孩子吵架,只觉得无力。
当年为了让孩子过上更好的生活,他和妻子外出打工,后来把孩子也带出去。现在孩子算是有了出息,研究生毕业,有一份稳定高薪的工作,在东城买了房子。
如果没出去,他们的孩子估计也和那俩孩子一样,早早就在讨论结婚生孩子。
“还有救。”元锦看着窗外的夜色,眼底漾着浅浅的笑意,“他们会争执就表明不是很认同家里的安排,认同的已经生了孩子。”
他们有挣脱这一切的想法,她就给他们助力。
不止是这对小情侣,基金会已经在开展助学项目,每一个想要继续去读书的孩子,她都要送他们去读书。
“还真是这样。”王伯笑了声,继续专注开车。
有想往外挣扎的心,才会有努力学习的动力。
回到派出所,望楼村那边还没收队。
三个人被安排去值班室隔壁的接待室坐等,值班的小警察知道的情况不多,安排好就回值班室继续值班。
等了约莫半个小时,市局刑警和派出所的民警收队回来,突击审讯被捕的嫌犯。那些从神医家里带出来的孕妇,安排到镇上的卫生所暂住,刑警队的女警和派出所这边的女警一起,去给她们做笔录。
元锦听着外面乱糟糟的动静,反而安了心。
凌晨2点,突击审讯结束,刑警队将抓获的嫌犯全部带走。李警官顶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过来,简单告知案情的具体情况。
神医没学过中医,年轻时跟一个违法从事封建迷信活动的半仙,学了些坑蒙拐骗的本事,一直靠帮人看风水为生。四年前,他在赌桌上认识了开诊所的医生,两个都身背赌债的赌棍一拍即合,开始违规采购设备偷偷鉴定婴儿性别。
为了吸引更多想要生儿子的夫妻,两人利用互联网,炮制出生子神药的传闻。
客户多了之后,问题也随之出现。
他们的鉴定结果并不是百分百正确,偶尔鉴定错的,生出来不想养怎么办。这俩人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开始贩卖婴儿。
不少在网上看到生子神药广告的外地夫妻,为了能生出儿子,千里迢迢过来找他们买药。
对于这些外地来求子的夫妻,俩嫌犯会安排他们住到神医家里。生不出儿子不收钱,生出来是儿子的收八万到十万块不等,伙食费另算。
被遗弃贩卖的女婴,几乎都来自外省的求子夫妻。
自从文岭村的村民把孩子捡回去养,那里就成了那些找不到买主的女婴的遗弃点。
经他们的手卖出去的女婴,一共有15名,加上被遗弃的女婴,受害女婴共26名。
望楼村村民因为这些外来者,家里养的鸡鸭卖得快,知道不对劲也没人报警。有些看到他们扔孩子也假装没看到,因此三年来没人报警,没人举报这件事。
村干部有没有收受贿赂不在他们调查的范围,后续还会往下查。
案子的基本情况就这些,这两人及其团伙已被带回市局,下一步是追查被卖女婴的下落。
元锦听李警官说完,眉头不自觉皱起,“那些孩子的父母能查出来吗?”
“有点难。他们怕被查,凡是要来的客户都要提前准备好现金。很多都是到了东城机场或高铁站,再坐他们的车子来望楼村,他们只记录每对夫妻的年龄和职业,姓名籍贯什么都没有。”李警官摊手,“东城机场和高铁站的客流量那么大,要把人查出来非常难。”
自三年前开始,每一对外地来的夫妻,都去核实多长时间从东城出省,走时是怀孕或者带孩子,根本做不到。
他们没这么多人手。
“就是说,所有被遗弃的孩子都有可能找不到亲生爸妈?”元锦有点头疼。
她当过警察,知道警方的难处。
这些重金求子的夫妻来这边一住一年、两年,要从以亿次计算的客流名单上,找出谁来这边求子,她自己来也要花很长时间,还不一定能找对人。
经济条件好点的,说不定会安排亲人自驾来接。嫌犯有车,他们能把人从机场和高铁站接过来,也能送到机场和高铁站。
“根据他们今晚的供述,预计会找不到。”李警官苦笑,“他们的记录上写的几号大学老师,几号生意人,几号打工人这种,姓名都没有。确定是男婴的夫妻有些差不多足月就离开,不确定的生下来卖掉或者扔掉,继续养身子再怀,到确认了就离开。”
他们还和市里的民营医院合作,给连续怀女胎的孕妇做试管选性别,案子复杂的程度令人叹为观止。
“明白了。”元锦点点头,笑道,“等案子结案如果实在找不到孩子的亲生父母,我可能会过来办个证明,收养那个女婴。”
“有结果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李警官疲惫地打了个哈欠,“省里非常重视这件案子,看看省里会不会要求彻查孩子父母的身份。”
他看到记录本眼珠子险些没掉地上。
当警察时间也不短了,头一回看到竟然有大学老师重金求子。
“那我们先回去,你们也抓紧时间休息。”元锦抬手看表,抱歉到,“耽误你不少时间。”
他其实不用跟他们说这么多,大概是为了感激他们提供的线索才提前透露。
李警官笑着摆手表示不介意,打起哈欠送他们出去。
这次可能会立功,累一点也没关系。
……
还没满月的孩子见风长,几天就胖了一圈。元锦跟邱亚楠白天去附近的村子,给老人登记健康档案,晚上回来带孩子,给村里的老人看病开药,或者给他们开科普讲座。
跟着她学乐器的孩子,晚上聚在一起写作业,民宿渐渐成了村里的村民活动中心。
暑假还没开始,民宿一直没什么游客来,影响不大。
忙完一周,楼砚沼的那两个同学在基金会的安排下,前去东城的私立高中读书。
南桥市警方也正式出了一份,女婴被遗弃案的警情通报。
涉案嫌犯有60多人,有民营医院的医生、护士,女婴的买家和人在本地的父母。这件案子算是告一段落,调查还没结束。
陈悦宜意图谋杀的案子第一次开庭,判决结果还没出,陈家到处活动,并找到元锦这里来。
“她是公诉案件,法官会根据检察院提供的证据量刑,我说了不算。”元锦态度冷淡,说完抱着刚睡过去的小家伙,控制轮椅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后,拉开抽屉打开录音笔。
案发至今四个多月,陈悦宜的父母第一次来找她。
“我听说,你的基金会打算跟省卫健委合作,好像还没谈下来。”陈父坐到元锦对面,目光直直地看着她,皮笑肉不笑,“想知道为什么谈不下来吗。”
“不清楚,要不您给解释一下。”元锦含笑抬头,“您是不是还想说,我的执业医师证随时可能会被吊销?”
她知道陈家人遍布医疗系统。省卫健委的合作她一直在跟主任沟通,商谈更多的合作细节,大概下周她就回去签合同,并不存在被卡的事。
他真要动用自己的人脉卡这件事,她决不会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