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丰特殊教育学校大门外是古建筑保护区, 车流量非常少。来定城旅游的游客，通常会从东大门进入保护区，鲜少会有人往这边走。
学校也不像普通学校那样, 到时间放学，学生自己回家, 针对性地过来捣乱没有必要。
来的时间不对, 学校大门一整天可能都不开。
也可能只是单纯的意外？元锦脑子里闪过各种各样的念头, 加快脚步过去。
“打110, 120, 门关上！”保安队长吼声隐隐发颤，“不要动她, 试脉搏和呼吸就行。”
“队长，我看他们人不少，会不会冲过来？”另外一个保安紧张发问。
“赶紧报警, 他们冲过来也不怕, 派出所就在附近。”队长再次怒吼, “别愣着，快点！”
元锦小跑到他们跟前, 皱眉看向躺在地上的女人, “怎么回事。”
“校长？”保安队长愣了下, 抬手指着站在学校大门对面的一群人，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女人冲进来就倒在地上，那些都是来追她的人。”
元锦蹲下去，伸手试了下女人的脉搏、心跳和呼吸，撤回手开门出去, “不要动她，通知学校急救医生过来急救，安排车辆送她去医院，不要等救护车。”
“我马上安排。”保安队长回过神，想起学校就有急救医生和救护车，马上回岗亭打电话。
元锦往外走了几步，掏出手机将追过来的人拍下来，神色从容。
七八个男人追着一个形容枯槁的女人，这事必须得报警。
安丰特殊教育学校附近没有精神卫生康复医院，也没有康复机构。黑作坊有没有她倒是不太清楚，来定城教书也不过三个月的时间。
对面的男人看到她一个女人不仅不怕，还拿手机拍他们，都有些愣神。
“这个学校好像很出名？”不知道谁说了一句，领头的男人像是想起了什么，悻悻转身，“走，丢了一个不要紧，警察查也不怕，我们都有正经的劳务合同。”
其他人一听，也跟着转身离开。
元锦静静看着这一幕，黛眉深深拧紧。受伤昏迷的女人和这些人之间，不像是有正常的社会关系？
目送那些男人走远，她正准备入侵周围的监控查这些人的来历，一辆白色SUV蹿过来在她身边稳稳停下。
她本能往后退了一步，身体升起警戒，看向从车上下来的男人。
是高凌风。
他们这几年没有见过面，也没有联系过。他在刑事警察学院上学期间屡次立功，抓到了十多个人贩子，解救了不少被拐卖、被亲生父母卖掉的孩子。
听说他已经保研，荣城省厅几次向他表达希望他毕业后，回荣成工作的意愿。
“好久不见？”高凌风错愕一瞬，回过神立即改口，“刚才这里是不是发生了纠纷，你有没有看到一个30岁左右的女人，很瘦，并且精神看着有些不正常。”
“你的解救对象？”元锦问完，侧过身往学校里指了指，“在抢救，我们学校有专业的急救医生。”
“我过去确认下，现在还不能确定是不是被拐卖，案子是我带队在负责。”高凌风说着便往学校里走，语气急切，“她没有生命危险吧？”
他还在实习，根据所里查到的拐卖妇女线索，一路查到定城。
找到疑似被拐卖的女人后，他和队友在做进一步的调查，准备拿到证据就联系当地警方一起解救。不料解救目标忽然逃走，疑似囚禁她的人到处抓她。
“应该没有，我不是医生没法确定。”元锦抬脚跟上，随口问道，“你保研学什么专业？”
“犯罪心理。”高凌风脚步顿了下，很快又继续往前走，“目前是计划读到博士，还没最后定下来。”
元锦：……
世界规则真的是无处不在，哪怕他去当了警察，最后也会成为心理学博士。
进入校园，学校的急救医生已经完成处置，受伤的女人被抬到学校的救护车上，准备出发去附近的合作医院。
高凌风上车看了看女人的长相，确定她就是疑似被拐卖的妇女，下车跟元锦说，“她是听障人士，醒来后恐怕没法跟我们沟通，你能不能帮忙安排个手语老师随行？”
他知道元锦大学学的手语翻译专业，没好意思开口让她帮忙。
“可以。”元锦解开手机锁屏跟学校的手语老师说了几句，结束电话，淡定出声，“我跟你一块去医院。”
被拐卖，听障无法交流……直觉不像大案但也不小。
听障人士无障碍交流智能设备下午测试也行，她现在更想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如果需要帮忙，没有比自己更合适的身份。
高凌风是警察，准确的说是学警，又是在异地办案，没法立即安置受害人。
“你去？”高凌风诧异了一瞬，心跳莫名有些快，“好，出发吧。”
她去其实更好。他们还没查到确凿的证据，证明这位女士被拐卖。她的家人报警也没说失踪，只说发了消息不回不知道是不是出了意外，希望警方帮忙核实。
怀疑她被拐卖，是因为和她一块出门打工的另一位女性，是一桩拐卖案的受害者。
考虑到这类案子的受害者同伴，鲜少能躲得过被卖的命运，因此他们继续调查，一路跟到定城。
救护车很快出发。
元锦和高凌风上车，跟着学校的救护车去医院。
高凌风开车，不时偷偷用余光看她，想跟她说对不起，又觉得说了她应该也不会原谅自己，心中五味杂陈。
他做过的错事，不是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就能揭过去。
不管过去多少年，不管他变成怎样的一个人，给她的伤害都不会消失。那件事像警钟一样，时刻在他脑海里敲响，提醒他不能犯错，提醒他要对得起自己身上的衣服。
一路无话，车子抵达附近医院的急诊科，元锦迅速下车。
急诊科的医生已提前做好准备，双方一起将伤者转移到医院的推床上，紧急送入抢救室。
学校有很多精神残疾的学生，发作时会无意间伤人伤己，因此学校配备了专业的设备和医生，防止出现意外。
为了更快的处置这类事件，学校跟附近的医院签署了合作协议，凡是学校送的病人，不惜一切代价救治。
元锦眼看着急救室的门关上，拿出手机办理手续。
“你的学校很专业。”高凌风低头看着她，当年那种无论如何努力，也跟不上她的脚步的挫败感又冒出来，胸口一片苦涩。
她像个发光体，从认识她到现在，每时每刻都让他自惭形秽。
“我校是示范校。”元锦回他一句，吩咐学校的急救医生先回去，医院这边有她处理。
急救医生和司机应声离开。
元锦通过学校的特别账号办理入院、缴费手续后，扭头去急救室外等着。
学校的急救医生已经做过处置，伤者的脑部和脾脏是否有伤，还需要进一步检查诊断。
一通忙碌下来，诊断结果还算理想，伤者也醒了过来，被安排到外科病房。
元锦和高凌风一块走进病房，各自坐下。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能不能看得懂我说的话？”元锦用手语问伤者，同时仔细留意她的反应。
高凌风没有穿制服，也不是她熟悉的人。如果她受过虐待和伤害，身体的反应没法控制，尤其是眼神。
伤者盯着她的双手看了一会，脸上没有丝毫的反应。
“她好像不懂手语？”高凌风压低嗓音，“据她家人说她能看得懂简单的文字。”
元锦嗯了声，拿出手机解锁打开记事本，飞快打了一行字：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不难受就点头，难受就摇头。
伤者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徐徐点头。
元锦松了口气，再次打字：你为什么跑出来，那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伤者看完这句话，猛地拉起被子把自己盖住，瑟瑟发抖地缩进被子里。
“去查，我安排学校的康复老师过来照顾她，”元锦敛眉，语气格外森冷，“不管因为什么原因，你都要查清楚。”
伤者的反应说明之前待的地方，是她恐惧的来源，也是噩梦之所。
“我马上去。”高凌风不假思索。
从病房里出去，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听元锦指挥，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想要成为和她一样出色的人，自己还得继续努力。
……
元锦安排好康复老师和护工照顾伤者，回校测试听障人士无障碍交流智能设备。
听障班一共有65个学生，每个学生都发了可以识别手语语言和唇语的眼镜。大家安静坐在阶梯教室里，看她讲解设备的用法，眼里满是期待。
讲解完设备的使用方法，元锦停下来，示意参与测试的其盲文老师进入教室。
“哟，今天的大家看起来都很帅。”盲文老师走上讲台，开玩笑的语气，“现在说你们坏话，是不是不行了？”
同学们都笑起来，显然是通过她的唇语，知晓她在说什么。
“看来是不行了。”盲文老师也觉得这个设备有意思，随手指着前排的女生说，“这位同学，我今天看起来是不是比校长漂亮？”
女生抿着唇站起来，过了会，她的脸上露出俏皮的笑容，一边摇头一边比划手语，人工合成的声音也随之冒出来，“李老师，你很漂亮，但是校长更漂亮。”
李老师惊讶瞪大双眼，“我不用手语，你也能知道我在说什么了？方言呢，能不能试试？”
校长太牛了，上哪找来黑科技设备。
等待了大概一秒钟，女生再次比划手语，“可以知道老师说了什么，方言也可以。”
“那我一定要试试。”李老师清了清嗓子，用粤语同她说，“你今天也很漂亮，是我们学校最漂亮的小可爱之一。”
女生看着她，脸颊慢慢红了起来，笑容腼腆。大概是第一次听到老师，当着所有同学的面这么夸自己，她缓了一会情绪才继续比划手语，“谢谢老师夸我，我也觉得自己可爱。”
李老师听到语音后，笑得不能自已。
完全无障碍沟通！识别的时长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准确率高，而且方言也能识别就很牛。
“好了，换下一个老师。”元锦拍拍李老师的肩膀，含笑看向门外的徐芳，“你来试试。”
开元科技研发生产的听障人士无障碍交流智能设备，从样品到技术调整升级，一直到现在即将上市的成品，徐芳和妹妹一直在帮忙做改进。
“好。”徐芳走进教室，眼眶微微有些湿润，“很高兴能认识你们，作为你们校长的同学，我很荣幸能参与今天的测试。”
妹妹有了设备后开朗了很多，也找到了自己的兴趣爱好，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发脾气。
听说元锦要做最后一次大规模测试，她当即丢下妹妹赶了过来。
毕业后她没有去特殊学校当老师，也没有从事手语翻译工作，而是一直在家里照顾生病的父亲。
“这款设备从研发到现在，花了四年的时间，你们谁想知道这后面的故事？”徐芳微笑看着讲台下的听障学生，故意吊胃口，“跟你们的校长有关哦。”
说完不到一秒，所有人同时举手。
徐芳微微侧过身冲元锦竖起大拇指，很快收回视线看向第二排的男生，“眼镜上贴了花的那位同学，你来说，你想知道什么。”
元锦为了提高手语语言的识别准确率，三年间带着团队跑遍全国，邀请所有的手语翻译老师、学生，参与捕捉手语手势的工作。
这样的毅力和执着，一般人很难做到，企业没有资金支持也很难坚持下来。
“收着点，我不是让你来给我做表彰大会的。”元锦好笑出声，“其他学校的测试也在同步进行，干正事先，夸我的话一会私下说。”
手语语言识别和唇语识别交互进行，对服务器的要求非常高。今天的测试一共有122家特殊教育学校，两千多个听障学生参加，真不是聊天的时候。
“听你的。”徐芳收起玩笑的样子，沉声开口，“鉴于你们校长的要求，下面我开始提问，知道答案的举手回答。”
正常交流之外，如何像正常人一样学习，才是元锦设计研发这款设备的重点。
她也希望元锦能够实现自己的理想，希望有一天，妹妹和其他像她一样的孩子们，可以不用因为听不到任何声音，而无法融入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