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浩见元锦半天不说话, 小心翼翼取出最底下的公文，用食指压着缓缓推过去。
这公文是市文旅局发来的戏院定价指导。大意是说为了戏曲发展的稳定繁荣，定价需要考虑到当前市场上的总体价位, 简直离谱又气人。
他主动提定价的事，就因为这纸公文。
“什么东西。”元锦拿走公文粗粗扫完内容, 黛眉微扬, “别的戏楼开业也有这样的定价指导？”
京市文旅竟然给她发定价指导？不知道是其他戏院的经理联合施压, 还是某些人手眼通天, 借着公权力来打压平生戏院。
据她所知, 京市戏院当中只有京剧院的票卖的最好，票价也比较高。其他的戏院表现平平, 环境差不多，票价也不算低。
高票价并不能吸引观众进场，也没法让戏曲这门艺术, 走进普通人的生活。
“别的戏楼没有, 就咱们的有。”崔浩扯开嘴角干笑, “老板，你要怎么定价？”
“和茶楼一样, 五大戏曲剧种名角的场次, 票价适当提高, 其他的时候价格不变。”元锦随手放下那张定价指导，问道，“如果是你, 票价多少钱能吸引你去看一场自己没听过的戏。”
普通人，尤其是年轻人，看一场电影花费20-30，感兴趣的会二刷三刷。超过50会有一点肉痛, 过百，基本一刷。除非这部电影是自己的梦中情影，或者是为了支持爱豆，不然不会舍得二刷或者三刷多刷。
朋友小聚，过百票价的一场电影加上零食、吃饭，三四个人请客得小一千，就算只有一次也舍不得。
看戏一个道理。
票价在能承受的范围内，服务好环境好，请客不会觉得太肉疼。看不懂没关系，还有点心可以品尝，还可以研究一下演员们的戏服，总之不会太亏。
高票价就算了，本来就不懂服务又很一般，没几个冤大头愿意花钱买罪受。
“我的话当然是茶楼的价格啊。”崔浩失笑，“20的票价，点心定价也不高，一个人50块吃饱还能消磨时间。一百来块钱能请两个人，还能了解到自己不熟悉的艺术领域。社畜或者学生想要放松一下，喝茶听戏其实跟看电影差不多，花钱不多还有的聊就是最优选。”
“那不就结了，我本来也没想把戏楼当高端场所经营。”元锦唇角弯了弯，笑道，“我一会就公布戏院的定价，就20块，高不过50。”
不指导她还考虑折中一下，票价定的高，糕点免费送。有了定价指导她就不用折中了，就20块钱票，能请到名家加10块。名家估计也看不上她这个，什么戏都能上台的小戏院。
大家走的路线不同，自己也没想勉强大师跟自己走群众路线。
“老板……你还是悠着点吧。”崔浩小声提醒，“小心他们砸场子。”
“你家老板天不怕地不怕，更不怕砸场子。”元锦含笑挑眉，“别看我只是小剧团的团长，我背后可是有上百个地方戏剧团，是响当当的武林盟主。”
“失敬，失敬。”崔浩配合地抬手作揖，自己也忍不住笑，“小的拜见盟主。”
老板说的倒也没错，她现在就跟武林盟主差不多，只不过是戏曲江湖的盟主。
“干活去，茶楼开业还有很多事要忙，基金会跟妇联的合作你也得帮我盯盯。”元锦摆手示意他出去，“跟妇联合作的消息，我一会跟戏院的定价一起放，让你那些媒体朋友帮忙宣传下，糕点打折卡和免票会员卡都送他们。”
崔浩：？
为什么他没有糕点打折卡和免票会员卡？他可是自己人。
……
9月16日下午5点，平生戏院开业。
戏院的票价依旧是全市最低，一楼大堂的座位每张票20，楼上30，周六周日楼上楼下都20。
开业当天的一千张票免费送，有三个地方戏剧团表演经典曲目。
开业前三天白天晚上都有戏看，南戏北戏打擂台，观众可以根据擂台比赛的说明，对自己喜欢曲目进行投票。投到胜出的地方戏剧种，可获得戏院周边一件，或者糕点折扣年卡。
上午戏院官微放出消息，不到一个小时，三天的票全部销售一空。
每天分三个时段打擂，上午10点-12点，下午3点-5点，晚上7点-9点。三个时段猜中获胜的剧种，都有奖励可领。
元锦带着剧团的姐姐们检查完茶楼内部的布置出去，全国各地的地方戏剧团，送来的花篮摆满了大门两侧。
有些实在摆不下，只能叠起来。
粤剧团的黄老师还特意请了舞狮队到京市，为戏院开业舞狮，并送来一幅自己亲手写的对联。
“这么多花啊。”孟湘云目瞪口呆。
戏院的大门都要被花篮给淹了，元锦的人缘简直恐怖。
“是挺多的，叫服务生过来搬一些到里面去，都是各个地方戏剧团的心意，不能糟蹋了。”元锦也吃惊不小。
老师们太给面子了，怕她的戏院开业没人送花，能上网下单的都上网下单给她送花篮。
还有不少茶楼的客人也给送了花篮，条幅上明明白白写着：一个吃货。
就……心情很复杂。
处理完门外堆积成山的花篮，受邀的嘉宾陆续抵达。
元锦领着他们进去安排座位，下楼时崔浩一脸紧张地从外面进来，小声跟她说，“来了好几个戏院的经理，怎么安排。”
这些人不请自来，一看就是来砸场子的。
“2楼有不对外卖票的雅座，今天也没特意安排人，我去接待一下。”元锦眼底划过一抹冷意，“你去帮我接待下幸运网友。”
崔浩点头折回去。
元锦不疾不徐跟在他身后，走到那几个戏院经理面前含笑开口，“不知几位特意前来道贺，失敬。”
“柳总说笑了，我们是来取经的，你别把我们赶出去就好。”领头的戏院经理礼貌伸出手，“鄙人姓张。”
“张经理好。”元锦伸手跟他虚虚握了下，转身往回走，“几位里面请。”
张经理眸光沉了沉，领着几位同伴跟上。
元锦将他们安排到2楼的私人预留雅座，吩咐服务生上了茶水和点心，扭头下楼。
待所有重要嘉宾都入座后，她领着平生剧团的成员将前来道贺的网友，来听戏的观众迎进戏院。
她穿着白色阔腿裤，红色西装外套搭配黑色衬衫，头发随意挽起，跟穿着黑西装搭配白色衬衫的剧团站在一起，醒目又耀眼。
顾君鸣也在宾客当中，不请自来。和他一样不请自来的还有盛蓁蓁，他们在网上抢到的免费票，座位恰好排在一起。
两人坐下看到对方都愣了下，异口同声地问，“你来干嘛。”
顾君鸣敛眉挪开眼，低沉的嗓音有点闷，“我来给自己的妻子捧场，你来干嘛。”
她该不会已经找过元锦，所以元锦才没给自己机会？那天在茶楼遇到，元锦嘴上说有时间就回他的消息，实际上一条都没有回。
“我来给自己的师父捧场，关你什么事。”盛蓁蓁压低了嗓音，不甘示弱，“我师父早就跟你没关系了，你哪儿凉快待哪儿去。”
“她没你这样的徒弟。”顾君鸣脸色沉了沉，“不要让你那个圈子的人打扰她。”
她的朋友圈全是一群不务正业的富二代，元锦跟他们气场不合。
“最不应该打扰她的人是你。”盛蓁蓁被他的话给气得想笑，“放下你高贵的出身论吧，我师父聪明的很，她真要去考大学分分钟能考得上。”
元锦的天赋应该不止他们目前看到的这些，上不上大学，是她想不想的问题。
顾君鸣狠狠噎了下，想到自己跟元锦提离婚的理由，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她。
盛蓁蓁点到为止，再说下去，她一定忍不住继续戳他的痛处。
上次她去茶楼找元锦，告诉她顾君鸣住院的事，元锦的反应让她重新审视起自己对顾君鸣的感情。
他是很优秀，甚至可以说是豪门圈子里年轻一辈当中，最沉稳也是最成功的一个。
可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她接受不了自己的丈夫，心里永远惦记着另外一个女人。明明那个女人是他自己先不要人家，转过头又摆出一副深情难忘的样子，像个被抛弃的怨夫。
对待陪伴自己四年多的前妻尚且如此，对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一起长大互相喜欢是皆大欢喜，只有兄妹之情却非要做夫妻，只会互生仇怨。
想通了这些，她再看元锦履历才发觉，哪怕自己有留学背景有家世优势，也不会有她那么强大的自信。
不会有她如此博学的学识。
用手机拍出全网最火的推广视频，一年过去，这则短片依然被无数人拿来分析。
推广剧团的三则短片，从破壳、振翅到起飞，用最乐观最淳朴的镜头语言，将一群努力学戏的姐姐，推到大众面前。
娱乐圈里最好的经纪人，都没有她这么会营造人设。
离婚的消息一出来，多少人等着八卦等着看着文化不高的姐姐，从云端跌进泥潭，然而他们失望了。
凤凰涅槃的背后，是姐姐们咬牙忍下的泪和痛。
元锦用最快的方式告诉所有围观的网友，之所以没有用苦难给她们做营销，是因为她们已经飞得够高。那些黑暗和不堪的过去，她们早已一笑而过。
想当初自己也是看八卦的一员，现在却想破头到处找关系拜元锦为师，就因为这个神一样的转折。她喜欢传统文化，喜欢那些透着历史韵味的一切，留学的几年，一直在试图将这些文化推给全世界。
她试过很多次，每次反响都很一般。
元锦每一次的创意都特别的吸引人，哪怕面对国外做传统文化推广，她也一定能行。
为了能让她收自己为徒，自己今天真的是厚脸皮一直刷新戏院的官微，等着戏院放票、抢票。
盛蓁蓁想到这，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元锦身上。
她拿着金色的落锤，含笑走上舞台，又美又迷人。
“非常感谢今天特意蹲着等抢票的各位网友，也感谢不远万里，前来捧场的诸位前辈。”元锦一手拿着麦，一手拎着锣锤，走到摆在台上金锣旁边，唇角含笑，“不知道是哪位前辈送来的金锣，别人敲锣上市，我敲锣开业，都听个响。”
台下的嘉宾网友都笑起来，大声喝彩。
顾君鸣不自觉弯了下唇角，胸口却泛起阵阵酸涩的情绪。他只抢了今天的票，后面几天的没抢。即便是抢了元锦也不在这，她手头一堆的工作，茶楼基本交给店长打理，她每个月只查账查税。
茶楼的员工说，她特别忙，天天有联系不上她的记者上门，询问她何时回京市。
他刚从国外回来那阵，每次回家看到她在看书，看到她在写写画画，内心深处便会冒出轻视的念头。觉得她喜欢的东西幼稚，觉得她不会看得懂自己的设计。
现在他才知道，她不是不懂，而是自己出国后，从未将她放在妻子的位置上去看。他在内心深处给她的定位，始终是个没读过多少书的小保姆。
他有无数次的机会走进她的内心，有无数次的机会跟她说：我带你一起变好。他没这么做，他冷眼看着她喜欢漫画，喜欢一些颜色鲜艳亮丽的图画，觉得她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他当真是错的离谱。
“平生戏院能顺利开业，离不开各位的支持，谢谢大家。”元锦上前一步深深鞠躬。
戏院能开起来，有剧团老师们的支持，也有可爱的网友们的支持。
茶楼开业一年，一共推了上百种地方戏，不管是什么地方戏，买了票的观众都说好看。没有他们的支持，戏院开不起来，《聆听》的讨论度也不会有现在这样高。
耳边的掌声渐渐歇下，元锦直起腰，将手里的锣锤抛高接住，夹在手指间转了一圈，再次开口，“这一锤子下去，戏院正式开张，也请诸位今后继续支持。”
掌声再次响起。
元锦又玩了一次锣锤，敲响摆在舞台上金锣，含笑道，“开场看戏。”
“当”的一声锣响，舞台幕布拉上，被网友们猜测过无数次的舞台，从左右两侧滑出舞台造景，灯光也随之亮起。
“我姐就是牛。”崔浩举着手机小声跟身边的丁文说，“我当初看了她的茶楼推广，就决定要跳槽跟她。”
跳槽的这大半年，他感觉自己的能力也有了质的飞跃。
不管是策划还是管理，以前不敢想的一些创意，只要提出来老板都会夸他想的不错，然后跟他一起把整个创意细节补充完成。管理方面更不用说，大大小小的事情忙下来，他已经成了开元文化的二把手。
“你比她大4岁呢。”丁文无语，“要点脸。”
“你比她大7岁吧，不也喊姐姐。”崔浩嗤笑，“论不要脸，你绝对是第一个。”
当初他联系老板，还是从自己手里要的联系方式。
“听戏。”丁文老脸一红，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今天薛老师上场，很难得。”
在元锦面前，会不自觉地觉得自己是弟弟。无论是人员管理还节目制作，她都能轻松应付，上百人的团队一起工作，一点错漏都没有。
跟着她去拍闽南语系的地方戏一个月，比他跟在大导身边两年学到的东西都多。
她还从来没有自己才华横溢的自觉，不高高在上，无论是谁找她提问，她只要会的都耐心解答。
那些剧团的老师也特别喜欢她。
“老板跟市妇联合作，一起宣传反家暴的事你知道吧？”崔浩歪头过去小声说，“老板自己创办的慈善基金会，不接受公众捐款，我在想怎么植入《看戏》，你也想想。”
基金会和市妇联一起，宣传反家暴的项目也做了推广，应该有不少网友注意到这件事。
“好，我一会找台长聊聊。”丁文压低嗓音，“台长今天也来了，在二楼。”
不止是台长来了，楼上还有很多的名家名角，都是来捧场的。
元锦的人脉简直吓人。
崔浩仰头瞄了眼二楼，安静看戏。
二楼不止有贵宾，还有几个专门来砸场子的戏院经理，老板今天的压力可不小。
收到定价指导他就预料到，戏院开业会惹来麻烦。一个女人没背景没家世，甚至身份来历都无人知晓，忽然之间出手抢戏院的蛋糕，不知多少人想打压她。
……
薛老师今天领着吕剧团第一个登场，两出经典唱段博得满堂彩。
吕剧团的戏之后，是专程来道贺的川剧团。
出场的老师，是之前跟元锦他们竞争上春晚主会场舞台的赵老师。他是川剧名角，功夫深厚，变脸的技艺更是惊人。
到变脸环节时，戏院里全是喝彩声。
元锦站在二楼楼梯平台上看了一会，吩咐陈姐和杨姐注意其他贵宾的动向，有事及时通知，说完便往戏院经理坐的雅座走去。
她倒是看看，他们今天是来取经还是来砸场子。